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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恨嫁

第50章 恨嫁
“小白, 你真要给那小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醉得意雄浑的粗嗓融在庙会的吵闹中,很忿忿。

“他小子怎么就这么好福气呢。”

醉得意轻轻捧起小白递过来的一团冰凉。

一块碧倾玉。盈盈翠微绿。

“小白,当真要把这个当掉?”

袖玲珑蹙眉复蹙眉。

“那小子值得你当掉这么好的玉么。”

暴殄天物啊。袖玲珑一阵心痛。

小白点头。便从醉得意手中接过羊脂玉, 抽了块绸子, 两三下便将玉包好, 递给当铺老板。

盟主赐的玉,还挺值钱。

它挂在锦水将双泪上,像一汪春水。

把剑放在小溪旁,涓涓的流水也会抚摸过它, 很柔, 很亮, 泪盈盈的。

是盟主的恩赐。

但现在他不需要了。

碧倾玉变了哗啦啦的银钱, 白行玉满意点头, 又求师兄师叔带他去找个银匠铺子。

他很早就在心里比划过,比起金, 银器更衬那张肃穆精致的脸。

“银匠?我倒认识个人。包是汴京第一好。而且,他消息很灵通。”跛子刘眼睛一亮,刮刮鼻子自荐。

说着,便拥着众人七拐八拐, 离了闹哄哄的庙会,穿梭在小巷间,扭了八个弯绕, 串了三条密巷, 灯火阑珊, 便映入眼帘一爿小小铺子。

这当真消息灵通吗。白行玉对着店门愣愣。

牌匾破落, 蒙了尘。却颇不俗,松绿招牌, 上无一字。

门口支着红漆小椅、砂绿小桌。

那银匠正歪斜倚着掉漆的小红椅打盹,迷瞪中见黑压压的一片席卷而来,先是一惊,拍腿坐直,“莫不是打家劫舍来的!”

银匠正抱头一缩,却见跛子刘大手一挥,热情爽朗,“银汉三!是我呀。”

银汉三小心站起,“呀,是跛子刘!”

银汉三依次与盗帮众人抱拳打过招呼,这才放下心来。

招呼一路打过去,却见了张新面孔:白瓷面颊,乌黑长发。

银汉三不禁揉揉眼,不假,是真的人,“咦?这位是?”

跛子刘满脸喜色,“你可知,小古要成亲啦。到时候来喝喜酒哇。”便将二人关系、此行目的一一讲去。

银汉三对着小白又揉了揉眼,只叹:“那小子好福气。”

“说说,你们要打什么银器?”

“是小白要送给小古呢。”

白行玉快快地给醉得意比划了一番。醉得意挠挠头向银汉三转述了一番。银汉三晕头转向,索性拿出纸笔草就了一番。

“这样?孩子你看看。”银汉三指肚铺平那张淡黄草纸,让白行玉过来看看细节。

那图纸已草就出个轮廓。那轮廓是今生忘不掉的。

白行玉接过银汉三的小狼毫,伏在案头,沉思着,一笔一笔,画了起来。

不久,一切敲定下来。

银汉三高高举起那张画得繁乱的草纸,对着不大亮的油灯晃了晃,笔画错杂,却又精巧严密。

当真精美。

“衰兰那小子也太好福气了!”银汉三由衷赞叹。

“这也实在累煞我了!”银汉三转而愁眉苦脸。

“唉,工期约莫半年。”跛子刘“哎”一声,“这么久?”银汉三苦脸,“赶赶,下雪时能来取。”

白行玉点头,拽拽跛子刘的衣角,跛子刘会意,抽手拔下假腿,哗啦啦,银钱便全堆到柜台上。“银汉三,你收下。”

银汉三笑着摆手,“咳,用不着。”却拗不过跛子刘盛情。

他便笑笑,指一指角落一方小架子,“都是好金器,你们去给孩子挑挑,拿去个三五样。当我随份子了。”

银汉三的小店虽然破落,到处蒙尘,却很整齐。那小架子挂满了赤金首饰与器玩。

跛子刘眼睛大亮,“真金啊,这多难为情。”

银汉三本只是说个场面话,正顺势想推脱开,跛子刘笑嘻嘻:“那我们不客气啦!”

银汉三:……我和你们盗帮有这么熟络吗。

“罢了。……金啊银啊,我孤单单一条银汉三也用不上。给孩子们拿去吧。喝喜酒叫上我!”银汉三说服了自己。

又嘟囔,“好几年没见小古了。哎,现在长了多高?”

白行玉伸手举过自己头顶,目光跟着抬起,朝着银汉三比划了一下。

银汉三“噗嗤”一声笑了,正想逗逗他,却见疾风般的醉得意把他一把拉去金子堆里,一遍喜气洋洋地“咔咔”往他身上挂大金链子。

……

很快,那孩子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腕上串着大金镯子,……脚腕上都挂了金链与金铃,走两步,叮当响。

醉得意满意拍手,“嗯~富贵富贵。”

袖玲珑则专注地往白行玉手上套金戒指。

小瓷人变成了从头到脚闪亮的小金人。

银汉三狠狠掐一把人中。银汉三虽然破落,却是个雅人,装饰摆设都有些自己的品味。

停下!你们盗帮胡闹的审美!

等等。你们这是趁机洗劫吧!

银汉三往小红椅子上一倒,仰头叹气,又撩眼皮看一眼白行玉。……那孩子倒挺高兴的。眼神亮亮的,全是新奇。张着胳膊任由那一群土匪打扮。

孩子,不要被他们的审美同化啊!

完了,这嫁过去。……

银汉三默默把那张图纸仔细折好,又展开,反复看了几遍,他抬眼,深深看了一眼白行玉。

银汉三走过去,拍拍那正开心充当金架子的瓷人,

“小白啊,过来过来,咱们把据条签了。”

他领着白行玉到了柜台,远离了那一众兀自欢天喜地的土匪。

一遍打着据条,写着原料、工期……银汉三却撩起眼皮看一眼白行玉,

“你对古鸿意,是真心的。”

这是问句。甚至是质问。

“还是,有人派你来的?”

银汉三面色如常,语气风轻云淡,自然地把话头转了过来,“孩子,字据签这里吧,”他把据条推给白行玉,仿佛那质问从未发生过。

白行玉伏身默默签据条,银汉三嘟囔着,“约莫半年后,就能制好啦……咦。”

据条被他的指尖推了回去。银汉三接住,拿起对着灯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真让你对对工期,然后签个名字呀。”

那孩子会错意了啊。

银汉三笑着仔细读了一遍白行玉写下的字句,心却颤颤。

银汉三又起草了张据条,标了工期与取货时地,让白行玉签好名字,拍拍他,交代道,自己收着,半年后来取。

“银汉三,到时候给你发喜帖!走啦——”银汉三正愣神,盗帮土匪忽的冒出,一把揽过白行玉,吵吵笑笑着出了店门。

银汉三一屁股瘫在小椅子上,支着腮目送他们一群人远去。

“唉,你们知道你们娶进门的是何人物?古鸿意那小子真不听话,净给自己惹杀身之祸。”

他又展开那张字条,反复读着上面的真心话。银汉三仔细把字条折起,好好收进柜子里。

“……却又真对小古好呢。古鸿意,我倒好奇,你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出了银汉三的银铺,跛子刘满意地看一眼挂满金银的小白,大手一挥,“走!咱们回去逛庙会!”

那孩子在银汉三的店里,似乎有些微妙的愠色,很冷。

“走吧小白,看看想要什么?”跛子刘欢快说着。

七拐八拐回到闹市,笑语人烟轰一声扑到脸颊上来,此时天色暮去,华灯初上。

跛子刘一路留神着白行玉的动静,只见他走两步,就走不动了,盯着小贩画糖画。“小白,想买这个呢?”白行玉摇头。

跛子刘豪气挥手,不容置喙,“买!”

那有啥,买!都给他买就对了。小古小时候,想要什么,便这样走不动道,呆呆站在那里,模样怪可怜。小古吃尽了穷苦头,如今咱手里有了钱,决不能再委屈了小白。

喔,感谢那个什么什么月。

跛子刘看不得孩子受委屈。何况那孩子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磨折。跛子刘想,这些创伤,不会因为小古烧了那青楼,便一夜之间化作灰烬,要慢慢地、慢慢地来治好他的伤……

小白拿了糖画,又走两步,又走不动了,开始弯腰盯着老妇编花篮。跛子刘再挥手,“买!”

“买!”“全包了。”“诶呀,买买买。”

最后小白挎了花篮、买了糖画、又添了好几大匹绫罗绸缎,大金链子摇摇晃晃,又支醉得意抗着几袋子沾着泥巴的新鲜莲蓬、甚至于三大袋子土豆、青瓜、茄子……

可小白还是走两步,就走不动道。

这次,他蹲下来静静地盯着……两个小孩斗蟋蟀。

全神贯注。一个小孩的蟋蟀咬倒了另一只蟋蟀,小白握拳振振,表示喝彩。

人家小孩的蟋蟀,这咱们怎么买下来?

跛子刘拍拍他的肩膀,“小白,你想要这个蟋蟀?”

白行玉还是摇头。但他抬头,朝着师叔弯弯眼睛。

眼睛很亮。

他是真的高兴。只是看一看,逛一逛,就这样高兴。

跛子刘怔怔,却忽然想明白,这孩子走不动道,只是因为他以前真没见过闹市。

……

“古鸿意,今天我给你买了好东西。但要等到下雪才能做好。”他蹲着看斗蟋蟀,想的全是古鸿意的眉眼。

“这儿真好玩。都是我没见过的。你快来跟我一块。”

小蟋蟀一把扑咬住大蟋蟀的尾!他其实也看不懂其中门道,但是煞有其事地学着围观众人,装模作样拍拍手。

*

处理好残月的事项后,古鸿意向没去逛庙会的毒药师讨要三个铜钱。

“我只有五个了。”毒药师把那三个铜钱递给他,郑重无比。

“多谢师兄。”

他攥紧铜钱,来到院中席地坐下,闭目调匀呼吸,便开始掷卦。

“六爻爷爷。”他学着师父的样子,虔诚无比。

他最想求问的问题。

无论如何也要快快定下的问题。

火海之后,他总是无端燥热。春夜如克他一般。

合掌。

投掷。叮当。铜钱落地。

他无心再找纸笔,便提起指尖往地上记卦。

他的手指尽是厚厚的老茧,是暗器与兵戈的痕迹,不怕痛。狠狠划开地面干涸的春土时,并无痛觉。

合掌。再掷。数次。默默记卦。

春土碎裂,卦记清晰。

他深呼吸后才慢慢抬眼,解卦。

他哈了一声,笑笑。也分不清为何要笑。

那一卦,解为【背叛】。

烦得要死。“老板娘,我想饮酒。”千红一窟遥遥一指枣红酒坛,“随意。”

……许久后。

千红一窟侧身,看着他扬起脖颈不停灌酒,捏酒杯的指尖全是泥土,还有血,她又看一眼满地划痕,皱眉,“衰兰,你合了多少卦?”

他把那酒杯一扔,抹一把嘴角酒痕,“算到有好结果为止。”

六爻为何告诉我这般结果?还有师父……师父的卦象是雷山小过。中凶。师父从未算错过。

很烦,浑身热,整个人要随着暖风蒸腾走了一样。自己当真命不好,执著去做的事情,都来阻我。从来都如此……活着就没有顺心过。凭什么?

“衰兰,不许再喝了,也不要再自占。”千红一窟发出一道暗器,便去夺他掌心的铜钱。古鸿意却将手一合,直直拿手背抵住那暗器,霎时,三道血痕。

“知易者不占。”千红一窟的声音慢慢降落,“你把自己困住了。”

“六爻从来不骗我。”古鸿意撩眼皮看她,眼睛黧黑,眉宇却都染红,一片凝重。

“至少关于他。六爻从来不骗我。”古鸿意晃晃手掌,铜钱便在其中叮当碰撞。最后,他把手掌贴在自己脸颊旁,摩挲了片刻,很烫。

“我吃过很多苦头了啊。我命不好。……这十五天,拼命找到他,又拼命活下来,马上就能……凭什么又来阻我?又有何人来阻我?”

千红一窟一把将那手掌打走,“你在这里自怨自艾作甚?那你便去找他啊!你亲口说,说不准真的今晚就能洞房。”

她掐腰大骂,“古鸿意,你这么恨嫁?!我命令你现在就去找他!”

这一番凌厉的话语压得古鸿意垂下头,许久无话。他慢慢站起身,把指尖的血泥碾干净,“……好。”

他竟觉得千红一窟此言十分有理。

“我这就去。”

*

大蟋蟀尾巴抖擞,神气万分。嗬!它又撕咬住了小蟋蟀的脖颈,却被小蟋蟀一个灵巧闪身躲过去了。

喝彩声起。“诶呀!差一点。”“好!咬死它!”

醉得意、跛子刘、袖玲珑纷纷找了小马扎,陪着白行玉一块看斗蟋蟀。

还真别说,真好看。盗帮的大家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看那蟋蟀蹦跳。

白行玉环顾周围,见师兄师叔都在激动喝彩,便也乖巧跟着拍拍手。

忽然,背后一道身影慢慢迫近了他。脚步不稳,却很沉。

商户的小灯在身后,把那人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包裹住他。

回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却是醉眼。他原来也会醉。此人不是喜欢狂饮么。

粗粗喘着酒气,眼眶一片酡红。

白行玉第一件事便是想告诉他,“给你买了好东西。”朝他伸出手,却被一把拽起,脚尖离了地。

古鸿意抓过他的腰,不管师兄师叔的惊呼,把他打横抱起,转身便要走,

“走。”

声音嘶哑。

“古鸿意,这半天你去哪了。”

他带着酒气哼了一声,又蹙眉,“你一天都不着家。晾我一个人在家喝酒。”

一本正经,但稍委屈。

“我要好好收拾你。”鸦翅睫毛垂下,朝怀中人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