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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恰似故人归

第50章 恰似故人归
几丝微不可察的细微光线, 以他所踏足的地方为中心,正在悄无声息的延伸向四周。

玄翊的眸光一动,已是敏锐的察觉出了这些细线的存在, 暂时却没有显露出来。

此时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所以彼此都没有废话。

玄翊刚一落地,吴庸便眼神一利,抖手甩出几个黄纸裁成的小人。

这几个小人飘飘飘忽忽的落在地面上, 迎风便涨, 瞬间变作半人高左右,被剪刀裁出的眼眶黑洞洞的一片,空洞的嘴巴裂开, 陡然间露出一口尖牙利齿。

只见这几只轻飘飘的纸人脚一沾地,便俯下身来, 干扁扁的四肢着地,向玄翊猛扑过来, 张开一口阴森森的牙齿就要撕咬他。

这几只小纸人虽然看似来势汹汹, 但是力量却实在太过弱小。

玄翊看也未看, 手中持着的紫金小斧一挥, 寒光熠熠的斧刃在空中挥砍几下,几丝寒芒闪过, 顿时便将这几张纸人凭空割裂成几截。

碎裂的纸片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便再也没了动静。

可谁知, 这些纸人只是作为道具掩人耳目所用。

在玄翊挥砍下那几张纸片的同时, 吴庸趁着他正分心的时候, 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凶光,似乎连一直佝偻着的背都挺直了些。

他将自己手中的青蛇缠藤紫木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杵,眉眼倒竖, 厉声念道:

“此油不是非凡油,鲁班仙师赐吾烧邪师邪法油,弟子头带红火帽,身穿金火衣,脚踏火云鞋,烧得东方邪师,烧得西方邪师,烧得北方鬼怪妖魔,烧得中央邪法,怀胎妇人,一切魍魉化灰尘,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口中咒语的念出,他手中拐杖上缠绕的青蛇,石雕的眼珠子动了动,竟然仿佛活过来一般,缠着紫木杖身向上蜿蜒攀去。

同样由石头雕刻的嘴巴僵硬的张开,猩红的蛇信一闪而过,一道炙热的烈焰蓦然从它口中喷出。

只见那通红的火焰翻腾着,细细的火苗自动向玄翊的方向涌去,而此时吴庸则是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胸中这口气向火苗一吐。

这口气一经出口,立刻便化作席卷而来的狂风,冲向正在逐渐燃起的烈火中。

火借风势,原本还稍显微弱的火苗,陡然间暴涨至一丈有余,铺天盖地的火势已经将玄翊团团围住,凶猛的火舌逐渐逼近他的身边,顿时便能感觉到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炙热灼烧感。

看这架势,吴庸竟是想要活生生烧死自己的对手。

玄翊见此,面上的表情才终于微微有了些讶异。

并不是因为自己此时被烈火包围的危险境地,而是没想到,吴庸居然还真的有几分手段。

这道《五雷油池火符咒》,他以前也见别人念过,只不过威力却没办法跟现在相比。

看起来,面前这个邪术师之所以能够兴风作浪这么久,却依然能够从道界协会的抓捕中从容脱身,依靠的并不仅仅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小心谨慎。

想来他手里面还是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真本事的。

玄翊终于收敛了些自己的轻敌之心,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炙热火焰,顿时眸光一凝,伸手从身上取来自己这次特意带来的法器。

一面风格古朴、雕刻自然的阴阳铜镜,上面刻有阴阳八卦。

大约是使用的年限已久,所以青铜的镜面略有擦伤刮痕些,很是不清晰,只能照出一个大概的模糊人影。

不过玄翊此时拿它出来,也不是为了照镜子。

他将这面阴阳青铜镜往上方凌空一抛,只见那面铜镜竟然就这样滞留在半空中,上面雕刻着的阴阳八卦正对着眼前围上来的熊熊烈焰。

古朴的青铜镜身被火光照出暖融融的光,玄翊手捏剑指,指着凭空而立的镜面,唇齿轻启,轻声念着《驱邪煞咒》: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

“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

“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吉吉如律令!”

随着他口中咒语一字字念出,只见半空中悬吊着的青铜古镜微微震颤一下,随后镜面开始雾气升腾,竟是将离自己最近的火焰凭空吸入镜中。

随着镜身的不断震颤,那些来势汹汹的炙热火焰,竟是瞬间被全数摄入镜面中。

而原本模糊不清的镜面,随着烈焰的涌入,居然反而越来越清晰。

只不过顷刻间,地面上所有火焰已经全部被摄入镜中,只见那炙热的赤焰正紧贴着纤毫毕现的清晰镜面,不断翻涌着,烧灼得整个铜镜都微微泛红,炙烫灼手。

看到自己使出的咒术轻描淡写的就被破解,吴庸顿时面色一变。

但他却丝毫不敢迟疑,停也不停,直接念出第二道咒语,生怕玄翊腾出手就来收拾自己。

他抬头望着半空中炙热烧灼的那面铜镜,眼中顿时划过一丝戾气,竟是对准了那面古镜,开口念道:

“我今施咒于神水,”

“驾鲤十里游莲座。”

“起持掌心万标转,”

“银川悬河三千尺。”

“偶登龙头上宝观,”

“三符降下南天门。”

听到他口中的念念有词,玄翊顿时一挑眉梢,一时间有些讶异。

不为其它的,只不过此时吴庸口中所念的咒术,却并非往常的那些邪法咒语,而是一道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符咒,名为《净水咒》。

净水咒是佛教之中,供奉仪式其中的一个环节。

凡是供奉在神像前的清水,放置前都要口中念诵净水咒,以示对神像的清净与尊敬。

每次放置清水的时候,都要把水举过头,念三次咒语,在用食指大拇指拈水点三次,说给无量众生听。

《地藏经》中有一段记载:“念净水咒,方生智慧,不忘经书,生聪敏,能觉悟!”

而出家戒律中也有“一钵水中八万四千虫”的条律,僧人们每次供奉前,都需要念诵《净水咒》超度这些生灵。

如此正常的佛家咒语,显然并不是拿来害人用的。

只不过吴庸此时所念的咒术,却只有下半首,而将整个《净水咒》上半首给突兀的截去了。

望着还在念念叨叨的吴庸,玄翊不禁心生警惕,面上却朗声笑道:“你没事偷人家佛家的咒术做什么,而且还丢三落四的乱改一气。”

“上半首——郡亭枕上望海潮,白衣大士对我曰。南海闻得妙音住,发愿速种智慧因。南海证得清静地,须往乘坐般若船……你怎么不念?难不成是害怕佛家的大师们听见之后,会来找你麻烦?”

他颇为嘲讽的说道。

“哼!黄毛小儿,口气倒是不小……”

吴庸听到他的嘲讽,眼中的戾气越发深重,但是口中的念词却没有停止,反而加速念动,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快。

而随着他的念诵,果然,奇异的事情便发生了。

只见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道道清泉,竟是直冲天上的铜镜而来。

瞬间,冰凉的泉水全数溅在炙热的镜面上,原本被烈火灼烧至赤红的镜身,陡然间受到冷水的袭击,顿时冒出滚滚白气。

光滑的镜面上,竟然硬生生裂开了几条细微的缝隙。

眼看禁锢自己的铜镜裂开,原本被摄入镜中的火焰,也随之从缝隙中悄悄冒出头来。

玄翊见他想放出烈焰,眉头一皱,干脆信手一挥,紫金小斧旋转着呼啸而出,直击已经出现破碎迹象的镜身。

只见本就已经裂开的镜面,被锋利的斧刃这么一击,瞬间便崩裂开来,整只古镜连同里面被锁起来的烈火,竟然同时分裂开来,一起消失不见。

只有碎裂之后的残片,迸溅到他们四周的地面上,烂了一地。

见到此种情形,吴庸顿时抚掌大笑道:“好好好,阁下当真是果断,居然为了阻止烈焰重出,不惜打碎了整面古镜。”

说着,他又不禁叹息道:“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件法器,竟是被你说毁就毁了……”

“那现在……”他猛地睁圆了眼睛,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狞笑:“不知道阁下接下来要怎么接我这一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道道涌出的清泉,竟是突然一变。

一股逼人的寒意忽而袭来,原本喷溅出的清水,竟是被瞬间冻成道道冰柱,尖锐锋利的顶端,直指玄翊。

眼见冰锋猛然向自己刺来,玄翊步伐轻灵,瞬间便转身躲过。

锐利的冰柱继续穷追不舍。

玄翊刚想再躲,自己的身形却是突然一滞,只感觉一股寒气已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攀上,将他硬生生的拽在原地。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原来随着寒潮的侵袭,地面上的水流也已经结冰,竟是瞬间将他踩在地上的足踝给冻住了,拖着他动弹不得。

眼见玄翊闪避不开,而杀人的冰柱已经近在咫尺,吴庸的脸上不由得冒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之前故意大费周折的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破坏玄翊随身的法器,再尽量拖住他,试图一举将其杀死。

只可惜,他脸上皱巴巴的笑容才舒展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了。

只见玄翊对着迎面而来的冰柱,却也是不再躲避,手中紫金的斧刃闪着寒芒,竟是直接迎着锋利的冰锥挥砍上去。

“赫赫阳阳, 日出东方,遇咒者死,遇咒者亡。”

“吾奉北帝,立斩不祥,一切鬼怪,皆离吾榜。”

“何物敢当,水不能溺,水不能侵,三界之内,惟吾独强。”

随着他口中诵念的《总摄召神咒》,只见斧刃锋芒所指,皆无可抵挡、所向披靡。

不过是几道寒芒闪过,这些锐利的锋刃便将所有冰柱全部碎成残渣,顿时再次破解了对方所有的咒术。

吴庸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时间简直说不出话来。

没事就拿着把斧头挥来砍去,你到底是道士还是狂战士?

而玄翊,此时却是面露遗憾:“你就只有这点那本事?”

“我本以为,你能将佛家的《净水咒》改造成这样,应该还是有些手段的,却没想到最终只改成了这种东西?”

“不过也难怪,这原属于佛家的咒术,本就不是拿来害人用的。”他总结道。

接二连三被一个年轻小子随意评论外加轻视,已经一把年纪的吴庸,顿时被气得面色青紫一片,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下这口气,顿时面色一沉,横眉倒束的大声喝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别得意太早!”

随着他的一声呼和,便将一卷画册从自己的法器中取出来。

他从这卷画册中扯出一张画纸,猛地撕下来,只见上面竟是画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

玄翊看过,不禁笑了笑:“这小鬼长得肤色靛青、额生肉角、蒜鼻龅牙、腹大如鼓,但是却又四肢孱弱,生得怪丑的!”

吴庸低着头,对他的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是恶狠狠地咬着牙,起笔在画纸上随意描了两笔,开口念道:

“精灵精灵,不知姓名,授尔五鬼,到吾坛庭,顺吾者吉,逆吾者凶,辅吾了道,匡吾成真,命尔搬运,即速便行,逆我令者,寸斩灰尘。”

然后他将这张画纸对准玄翊的方向,大喝一声:“去!”玄翊听他念的咒,顿时眉心一跳。

这吴庸果然是个野路子的出身,不管是民间、道家、佛家、亦或是哪门哪家的咒语,竟然都会念一些。

他上一回合才刚念过佛家的《净水咒》,这一次念叨的,居然就是道家的《摄五鬼咒》。

这是道家专门用来差遣小鬼的咒语。

果不其然,随着吴庸的念咒声,就见这张画纸无风而起,飘飘悠悠的落在地上。

而那只画上的小鬼,却是突然一动,竟是猛地一下子挣脱了画纸的束缚,直接跳下画来。

青面獠牙的鬼怪,因为四肢孱弱,只能趴在地上,拖着自己鼓胀的腹部,呲牙咧嘴的向玄翊这边冲过来。

但是没料到,虽然拖着这么大的一只肚子,可小鬼的速度竟然丝毫不弱,四肢着地一路狂奔而至,竟是转瞬间就到了眼前,张开一口獠牙就要向玄翊啃下去。

玄翊微微皱眉,故技重施,手中斧刃横在身前,一斧劈向小鬼满口的獠牙。

可这一次,随着他斧刃的砍下,那只神色狰狞的小鬼突然模糊起来,化作一团氤氲的水墨,被斧刃的锋芒当场砍成了两段。

但紧接着,等到斧刃挥舞过去之后,这团墨迹便很快再次聚拢,重新变回了同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继续无所畏惧的向玄翊扑过来,张牙舞爪的就要撕咬啃食。

这一下倒是出乎了玄翊的意料。

他微微一愣,然后手中的利斧不歇,又是连番冲着小鬼挥砍过去。

而小鬼也是接二连三的被削成一团又一团的墨水,然后再次复原,不依不饶的继续猛扑过去。

“这下子稍稍有点难办了。”

玄翊心里想道,不禁暗暗思索起对策来。

而另一边,眼看他果真被画中鬼给绊住了手脚,吴庸面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脸上的皱纹再次舒展来开,哈哈大笑道:“小老头我压箱底的手段,阁下觉得如何呀?”

“画鬼可是杀不死、砍不坏的,不着急!等它慢慢耗干净你的体力之后,到时候就等着被它吞吃入腹吧!”

只见他砸了咂嘴,略带着些许遗憾说道:“只可惜像阁下这般天赋卓绝、年轻有为的天师,最后却要落入这等小鬼之口,实在可惜的很……”

“像阁下这种年轻人的鲜血,向来可是老头子我的最爱。”

在他身边,原本一直战战兢兢的徒弟赵小宝,此时眼见自己的师父终于占了上风,顿时也不继续哆嗦了,整个人都抖擞起来,马上凑到师父身边开始大拍马屁。

他吹嘘道:“这画中鬼可是厉害的很,当初我师父收服它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与它约法三章,保证它日后可以经常吃到新鲜的人肉,这只画鬼才愿意为我师父效力。”

“瞧见它的大肚子没有,那就是吃人肉吃得,吃的人越多,画鬼的肚子才会越大。像你这样的小白脸,估计一会吃下去之后,还不够画鬼塞牙缝的……”

“够了!”吴庸见他得意忘形,竟然越说越多,于是赶忙喝止道:“言多必失,不说话你能憋死吗?”

原本是想要拍马屁,却没想到反而又惹了师父生气,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赵小宝,顿时脖子一缩,又默默的退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可是此时正在和画鬼缠斗中的玄翊,听完他刚才的那番话之后,却是心中惊愕不止。

眼前这只画中鬼,竟然是经常依靠吃人肉来修炼自身的!

现在看它这副肚大如鼓、凶猛无比的模样,显然在以前,已经不知道吃过了多少活人的肉……

这对师徒竟敢如此……如此丧尽天良!

想到这一点,玄翊心中猛然间冒出一阵怒火,在与画鬼的搏斗间隙中,还抽空冷冷的看了一眼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吴庸师徒。

他眼眸中的锋芒实在太过锐利,骤然升起的杀意毫不掩饰。

见状,赵小宝不禁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又悄悄离战场远了些。

而正在看好戏的吴庸,一直在捋动胡须的手,却是被这直白的杀意震慑得骤然一顿。

就在此时,一直馋人肉的画中鬼,眼见自己久攻不下,顿时也有些急眼了。

只见它深陷的眼窝狠狠地鼓动了一下,露出尖牙利齿的嘴巴张合着,紧紧盯着一身灵气的玄翊,宽阔的嘴角边不禁流下垂涎的口水。

纤细孱弱的四肢在地上胡乱刨了几下,画鬼瞄准玄翊修长白皙的脖颈,口中怪叫一声,纵身一跃,猛然张嘴撕咬过来,已然是急不可耐。

就在它纵身扑来的那一霎那,玄翊却是瞬间抓住了它露出的破绽,回手便从身后取来一柄桃木毛笔。

这只毛笔足足有一尺来长,笔身是由桃木削制而成,笔头则是由黑狗的尾毛制成,虽然在文人眼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在对付邪物时,却是非常得手的一柄利器。

眼见迎面扑来的画鬼已经近在咫尺,锋利的犬齿正在逐渐逼近玄翊脆弱的脖颈,甚至他都可以嗅到画鬼口中腥臭难闻的气味……

玄翊却是眼眸平静,不慌不忙的提笔蘸墨,饱蘸墨水的笔锋,瞬间便点在画鬼露出的鼓胀腹部处。

毫无遮挡的肚皮陡然间被笔锋点上,画鬼瞬间一惊,想要急忙回撤,却已是来不及转身。

只见那只毛笔猛然间一挥,竟是笔锋如刀,墨水飞溅,瞬间便破开了画鬼的肚皮。

画鬼的腹部虽然一直高高鼓起,但是在被破开之后,却并未出现什么血淋淋令人难以直视的场面,反而像是块突然瘪下来的口袋,忽然就泄气了。

眼见自己积攒许久、吃了不知道多少人肉才积累下的戾气,竟是陡然间被人破开,画鬼顿时惊得浑身一震,徒劳的捂着自己那块破布似的肚皮,茫然不知所措。

玄翊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吃人无数的鬼物,当下便毫不犹豫的提笔再次挥动,凌空画出道道墨锋,如箭矢一般呼啸而来,全都冲着画鬼而去。

画鬼顿时一惊,转身便想逃窜,试图再次回到自己藏身的画卷中,但是却已然来不及。

不等它动身,那墨水凝成的箭矢便如同疾风骤雨般袭来,将它同样由墨水构成的身躯,瞬间射杀的是千疮百孔,眼看着就要被击溃。

战场上的形势陡然间逆转,原本还在心中暗自得意的吴庸,顿时也不禁惊呆了。

他微微愣神之后,便如同被火燎到胡子一般,飞快抽出画卷,向场上冲去,想要救下自己压箱底的画鬼。

可是还不等他靠近,玄翊已是手中毛笔连点,道道墨水激射而出,瞬间如刀锋般划过画鬼的身躯,彻底将它撕裂成一块块的水墨。

画鬼被撕裂的身躯,连同毛笔上的墨水混合在一起,一同迸溅在地上,却是再也无法重新聚合,一点动静也不再有,已然是被彻底给废了。

此时,在他们几人的四周,经过方才的斗法,已经是凌乱一片。

地上既有火烧水淹的焦黑痕迹,也有四处飞散的镜子碎片,还有满地迸溅的黑色墨水。

何止一个“乱”字就能形容的来!

而没能及时抢救下画鬼的吴庸,则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周围满地的狼藉,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怎么可能…对方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灭了自己压箱底的鬼物……

吴庸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向远处的玄翊,突然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鹤骨松姿,灵台清明,天生道心一点通。

他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天赋,就是如此天生卓绝,绝不是年纪渐长的平庸就可以替代的。

自己面前这人,虽然在天师之间声名不显,但却是未来道界绝对的天才。

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的吴庸,突如其来的感到了一阵心酸和不甘。

自己在江湖上纵横几十年,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一个年轻小子的手里?

就在这时,玄翊也不再给他继续反应的时间,只是手持法器,眼神冷冷的说道:“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你压箱底的绝活都已经使完了吗?”

“那现在,该我了……”

话音未落,他已是眸光一沉,身形犹如疾风一般冲上来,第一次率先发动攻击。

吴庸顿时一惊,望着对方冲过来的身影,顿时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器,勉强抵挡起来。

玄翊一手持斧、一手提笔,笔锋凭空而画,道道墨色的符文一笔勾成,瞬间向吴庸的身上打去。

吴庸则是提着自己手里的青蛇缠藤紫木手杖,左支右绌的挥舞着,抵挡的很是吃力。

更糟糕的是,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还有偷偷跑来捣乱的!

趁着玄翊攻向敌人的时候,一直都想要帮忙的童童,此时却是偷偷冒出头,悄悄溜出了自己安身的口袋。

此时地面上都是一块块的墨水。

身前被人溺死的童童,凝结出的灵体本身也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驱散不去的潮湿水汽,却是与地上阴气极盛的墨水恰好契合。

只见他试探性的往墨水中一跳,整个小小的身躯竟然就顺利的融化隐藏在墨水中,甚至还可以在不同的墨水块中来回移动。

于是童童望着此时正在与玄翊作对的吴庸,一双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顿时来了注意,默不作声的潜近了自己身旁的墨汁里。

此时吴庸正在艰难的抵抗中。

但是对面玄翊的攻击却是一阵猛过一阵,他几次都差点被伤到,心里面正叫苦不迭的时候,却是小腿突然猛地一疼!

“哎哟——”

他顿时痛叫出声,小腿肚一软,就在这分神期间,恰好玄翊一斧劈开,吴庸躲闪不及,顿时就被呼啸而来的斧刃削去了半截雪白的胡须。

如果他的动作再慢些,那么刚刚被削下来的就不是他的胡子,而是他的半块脑壳。

吴庸顿时被这一下吓了个半死,几乎是疯狂后退了好几步远,才勉强保证了自己的安全,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的时间。

而当他看向自己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时,却是发现地面上竟然有一个三寸大小的小人,正蹦跶着向自己示威。

显然,就是这个小东西,刚刚狠狠在他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害他分神,差点被玄翊给削掉脑袋。

吴庸不禁狠狠瞪了那个小人一眼。

而童童却是毫不客气的冲他吐了吐舌头,然后一头扎进旁边地面散落的墨水里,消失不见。

而就在此时,玄翊没有继续给他喘息的机会,已经再次逼来。

吴庸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迎敌。

可是接下来,童童却一直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总是趁着吴庸在与玄翊作战的时候,措不及防的猛咬他一口。

咬完之后,童童也是毫不停留,立即一头扎进旁边的墨水里,马上开溜。

吴庸虽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总被这样骚扰,却也是烦不胜烦。

有好几次,他在分神之后,都差点被玄翊一斧子给剁了。

可是他又脱不开身,那个小鬼也是滑不丢手,根本就抓不住他。

终于,彻底被烦够了的吴庸,在被接二连三的骚扰之后,却是终于找到了个机会,大喝一声暂时避开玄翊的锋芒,转身挪到自己的徒弟身边。

面对着满面踌躇的赵小宝,他“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两根手指在赵小宝的两耳和嘴巴上各自一点。

“开你左耳听阴府,开你右耳听阳间,开你口时念神符!”

赵小宝懵懵懂懂的被自己师父推到战场前方,在被自己的师父点了两侧的耳朵和嘴巴之后,便突然觉得自己脑海中“嗡”的一响,两只耳朵突然变得十分清明。

他此时连附近最微小的动静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更是可以听到童童在钻出墨汁时,带来的细小哗啦的水声。

他顿时不禁呆了片刻,刚想要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就见吴庸突然将他的身子猛地一推,不耐烦的说道:“你现在的实力暂时增强了,别光在哪里傻愣着。”

“快把那个一直捣乱的小鬼头给捉住!”

原来,吴庸刚刚是被童童骚扰的实在不耐烦了,而自己又抽不出手来解决,于是就让自己的徒弟去干。

他心里也明白,就自己这个蠢徒弟的三脚猫本事,也不能指望他可以对付玄翊,只能用来捉一捉小鬼。

甚至,因为那个三寸大小的小鬼太过于滑头,他还得提前把自己的徒弟给加强一下,才能指望赵小宝找得到对方。

果然,法身暂时受到增强之后,赵小宝只觉得自己耳目间一片清明,连童童发出的每一丝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禁顿时觉得信心大增,直接再次掏出自己的法器七寸钉,开始对隐藏在墨汁中的童童围追堵截起来。

童童毕竟力量太弱,眼见对方来捉自己,慌不择路之下,却也只能在周围的墨水里来回转移、四处躲藏。

但是他慌忙躲藏时,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被赵小宝听了个正着。

惯于恃强凌弱的赵小宝,笑嘻嘻的伸手过来抓他,眼看躲藏不及的童童就要落入他的手中。

就在此时,一旁的玄翊看到这边的情况时,却并未显得太过于担忧慌张。

他只是微微沉下眉眼,手掌在自己腰间一抚而过。

瞬间,一面绣着阴阳纹路的锦囊袋,却是被他从腰间取下,扔到了童童这一边。

此时,赵小宝已经找到了机会,将童童三寸大小的灵体一把捏在手心里。

被捏在手心里的童童,拼命甩动着自己小胳膊小腿,胡乱踢打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坏人的手掌心。

赵小宝心中得意,刚想要嘴贱嘲讽两句,却一抬头,就看见这个突然被扔过来的锦囊。

他不明白玄翊扔来这个锦囊的意思,正糊涂着的时候,却见原本扎着锦囊口的带子,突然自己松开。

与此同时,一道夹杂着愤怒的声音从锦囊里传出来:“赵小宝——”

这个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顿时令赵小宝打了个激灵!

这个声音他还记得!

怎么可能…是他……不、不可能,他就算没有魂飞魄散,此时也该重伤才对……

在赵小宝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个血淋淋的身影,正在从锦囊里面爬出来。

被车轮碾碎的身躯,断手断脚的肢体,血淋淋却又带着十分愤怒的面容——

爬出来的这只怨鬼,赫然便是赵小锋。

身为赵小宝的同乡兼同学,之前赵小锋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下,被害怕他泄露秘密的赵小宝偷袭,差一点就要魂飞魄散。

幸好他当初及时得到了自家导演的救助,这才幸免于难,然后为了修复受伤的灵体,一直就在锁灵囊里面休养魂魄。

但他刚才在锁灵囊里面,感受到外界赵小宝的气息之后,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直满怀着被背叛的仇恨,再三要求玄翊放他出去算账。

他的魂魄虽然已经稳固,自身所受到的创伤也已经好了大半,但是毕竟还没有完全好利索。

之前玄翊一直拒绝他外出的请求,一直到现在,在赵小锋不断的恳求下,才终于得到了一个亲自与仇人面对面的机会。

果然,猛地一见到对自己知根知底的赵小锋,赵小宝瞬间就慌了,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完了,这次自己的师父就在旁边,如果对方透露出自己家中的底细……

他想到这里,浑身的冷汗都要被吓出来了。

“赵小宝……”

赵小锋扭动着自己血淋淋的躯体,满面仇怨的盯着他:“同乡一场,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赵小宝悄悄瞥向自己此时还在战斗中的师父,见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地上已经成为鬼魂的赵小锋,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是人,你是鬼!生死有别,哪里还有讲什么同乡情谊?”

“再说了,上次重伤你,是因为我身为一名法师,捉鬼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他看似有理有据,实则却万分心虚的回答道。

听了他的胡搅蛮缠,赵小锋顿时更加出离愤怒,高声喊道:“抛弃自己家里的父母,专门祸害自己多年不见的朋友,你这种畜生,也算得上是人?!”

在听到他高声提及家中父母的时候,赵小宝顿时眼皮一跳,心中暗叫——完了!

果然,远处正在作战的吴庸,竟然也隐隐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顿时,他几乎连玄翊的攻击都顾不上了,马上就瞪圆了眼睛,震惊的看向这边:“家中父母?”

“你不是说自己是孤儿吗?为何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噗!”

吴庸厉声质问道,只是才刚刚质问到一半,就被玄翊手里的锋刃扫过,顿时哀嚎一声,跌倒下来。

在他的咽喉间,顿时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出血丝。

如果不是玄翊手上的尺寸拿捏到位,只怕吴庸现在已经人首分离。

只不过,此时的吴庸竟是什么都不顾,一只手捂着自己渗血的脖子,还在不停的厉声追问道:“你果真有父母亲人?”

赵小宝顿时慌了,连自己手上的小鬼童童趁机悄悄溜走他都没发现,只是满面慌张的解释道:“不是,我的确是孤儿,师父您老人家别听这只冤死鬼胡说八道……”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慌张,却还是跟自家所修习的门派术法有关。

虽然他跟着师父修习的是民间的野路子,还是害人的邪术,但正是因为如此,本门中稀奇古怪的规矩却也特别多。

尤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历代门人弟子,必须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本门法术忌亲缘。

如果拜入门中的弟子有父母亲人,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显露出什么危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徒弟与师父之间的命格,就会变得越来越互相妨碍。

在大多数情况下,有父母亲人的徒弟,如果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拜了师父,那么将来他的命格就会克师父,一直到把师父克死为止。

但又因为徒弟同样修习了本门的邪术,所以师父偏偏又看不出徒弟将来的命格,以至于经常会发生惨案。

这也是为什么,在听到自己徒弟实际上还有父母亲人的时候,吴庸会这么激动的原因。

此时,赵小宝还在期期艾艾的辩解道,另一边,受伤的吴庸已经双眼猩红,死死地盯上了他。

瞧着自己这个蠢徒弟如今这副心虚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好……原来如此,他说自己最近的气运怎么会越来越差,原来是自己收的这个“好徒弟”的原因!

吴庸恨得一双眼睛中充满血丝,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等现在的事情了结之后……你给我等着!”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赵小宝却马上剧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顿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眼中流露出一种恐惧担忧的绝望来。

就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才知道自己师父的手段有多美阴狠!

他完了……

赵小宝双腿一软,害怕的几乎当场瘫倒在地。

而此时,玄翊旁观完他们师徒二人反目的整个过程之后,却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一柄斧刃静静的抵在吴庸受伤的颈间。

“可惜,你以后没有机会去收拾徒弟了。”

他的眼眸沉静如水,平静的说道。

而吴庸,在这个几乎已经山穷水尽的地步,却突然笑了。

“我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现在成熟的时机……”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志在必得的说道。

“今天死在这里的人,必然是你!”

他话音未落,不顾还抵在自己脖颈间的利斧,猛地挥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

随着他的动作,就在他的十指间,无数条细如发丝般的光线,正在逐渐亮起来。

这些一直被隐藏起来的丝线,被他拉扯着,慢慢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紧密的罗网,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将玄翊团团围住。

无数道细丝锋利如刀,轻轻勾住玄翊的四肢身躯与面颊,无处不在,几乎让他逃无可逃。

“就算你是道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又如何,不枉我从一开始就细心谋划,这才终于悄悄布置好了这个陷阱,就等你不知不觉的深入其中。”

吴庸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得意:“就算之前的斗法中,你一直将我压得死死的又如何?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只不过是我的障眼法吧?”

“现在这个网阵,才是我最后的杀招!”

“被千万丝线捆缚住的你,现在还敢挣扎、还敢移动吗?只要你稍稍活动身体,这些锋利的丝线,就会瞬间将你分割成千百块……”

面对着吴庸狞笑的嘴脸,此时得玄翊像是落入蛛网中的蝴蝶,身上缠绕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丝线。

但是面对此情此景,玄翊却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平淡地问道:“这就是你一直在悄悄布置的杀手锏?”

吴庸看不惯他此时仍旧云淡风轻的表情,顿时眼神一沉,恶狠狠的扯动自己手指上的细线,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意思?”

玄翊不顾对方的威胁,缓缓站直身子,丝毫不管自己身上危险锋利的丝线,只是语气略有些失望的说道:“就是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你却只摆出这样一个网阵……我觉得自己有点浪费时间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便察觉出了吴庸的布置,一下车便暗自戒备起来。

身为一个修道人,他自然也很好奇,对方最后压箱底的杀手锏究竟会是什么……如今看来,他简直是白白期待了一场。

就这?就这!!

“你做什么?你再敢乱动,我马上就能将你撕裂成无数碎片……”

眼见玄翊此时的模样,原本胜券在握的吴庸,心里面顿时一跳,急忙怒吼着威胁道。

玄翊却毫不在意自己身上锋利的丝线,手掌再次摸向身边的斧柄……

“道长——”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惊的呼喊声。

这个声音太过于熟悉,就连一直神情平静的玄翊,都不由得浑身一震,愕然的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远处,一个修长熟悉的身影,此时的面上挂着惊讶与焦急,正以普通人类绝对达不到的速度,向他们这边飞快的赶来。

玄翊的眼瞳顿时一缩。

萧白墨……

他怎么来了?

猛然间见到许久不见的挂念之人,玄翊一时间不免有些心绪激荡,当时护身的气劲不由得稍有松懈,却不小心被一条极细的丝线乘虚而入。

“嘶~~”

一不留神,他被这条丝线不小心割破了面颊,在颧骨的位置,划出了一道和头发丝差不多粗细的伤口,稍稍渗了点血出来。

玄翊轻轻的抽了一口气,随后摸了摸自己面上的伤口。

还好,伤口小得看都看不见,事后连药膏都不用涂。

可是刚刚赶来的萧白墨,却在第一眼,便看到了玄翊浑身纠缠的丝线,以及他染血的脸颊。

萧白墨顿时微微一愣,一双深沉的眸子,顿时阴沉下来,陡然看向一旁操纵丝线的吴庸。

吴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