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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末尾和103章哦~

第50章 末尾和103章哦~
维纳斯带:由于大气散射,大气吸收了阳光中的蓝光部分,并向各个方向散射,形成蓝色的天空,却允许红光透过,当太阳位于地平线附近时,红光穿过大气层,发生二次散射,使光线向后方四散,最终,紧贴地影之上的一片天空染上了玫瑰色,这条玫瑰色的光带就叫“维纳斯带”,又叫“反曙暮光弧”。——《星空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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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就在祈言话音落下的刹那, 戴着电子手铐的几个人一改原先的沉默,突然纷纷望向祈言,目光蛇信般阴冷。

其中一个甚至不顾自己正被绑缚, 如秃鹫一样朝祈言的方向扑过去,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踉跄两步, 连带着金属椅一起砸在了地面上,“哐当”一声重响!

即便这样狼狈, 他的一双眼都死死盯着祈言。

与此同时,陆封寒稳稳地将祈言拉到自己怀里,手掌挡住他的眼睛,隔绝了直冲而来的杀意,低声安抚:“乖, 不要看。”

嗓音低而柔,看向地面的目光却锋锐如箭矢尖端,寒光慑人。

知道陆封寒是担心自己只要看到, 这段记忆就再忘不了,祈言站在原地没动, 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而摔在地上的内奸已经被特勤部队的人重新制住, 更有不少远征军自发动作,隐隐护在了祈言周围。

等一切重新平息, 祈言反过去安抚隐怒的陆封寒:“将军, 我没有害怕。我知道有很多人要杀我,也知道反叛军的人恨我入骨, 但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很确定我该做什么。”

他的眼神澄明且坚定,话里没有丝毫犹豫和彷徨。

在反叛军眼里, 他自然是敌人,是威胁,是最该杀的人。

但这又怎么样?

将祈言的手拢在掌心,陆封寒嗓音给人一种安定感:“他们想杀你,是因为你保护了很多很多的人。你就像一面盾牌,将无数人命护在身后的同时,也成了一块显眼的靶子。”

祈言反问:“将军,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知道他是故意的,陆封寒眼里带着浅笑,捏了捏祈言的手,正想说什么,就听祈言轻声道:“我也会保护将军。”

如果我是盾,我也想保护你。

这场公开审讯由龙夕云做主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没有问出有用的内容。在征得陆封寒的首肯后,龙夕云用上了刑讯手段。

跨入星历纪元后,科技飞速发展,刑讯技术自然也是日新月异,跟古地球时代的凌迟比起来,显得文明了很多——半滴血不见,却更让人求死不能。

龙夕云心里清楚,陆封寒之所以在大战前搞这么一场公开审讯,目的之一必然是杀鸡儆猴,警告极少数心有动摇的人,以防他们在战前生乱。

另外就是,如果真的问出了什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能传给在中央行政区的聂怀霆,能借此拔出驻军里的暗桩。

抱着这个想法,龙夕云在刑讯时,十分生动地向所有人展示了电子手铐的正确用法。

在手铐释放出微小能量流后,以手腕为起点,每一根神经都会被能量流贯穿,像是被带着刺的长鞭狠狠倒刮而过,痛感几乎在千分之一秒内就突破人类的忍耐阈值!

不见一滴血,痛感却是千倍万倍,濒临灭顶。

因强烈的痛感休克的内奸再次被新一轮的疼痛唤醒,他瞳孔散发,嘴里已经咬出了血,胸廓剧烈起伏,肌肉难以自控地痉挛,却仍然用怨毒的眼神望着祈言和陆封寒,嘴里嘶哑喊着神的名号。

直到五个人中的一个再坚持不住,手指抽搐着比了一个姿势,龙夕云才关了他电子手铐的能量流。

在场的人都清楚,一旦其中一个屈服了、撬开了一个人的嘴,那剩下的都不再是难题。

静静看着的梅捷琳小声跟维因聊天:“看来他们的神力量不太够,竟然没能用神力把这几个人的嘴封上,或者为他的信徒屏蔽屏蔽痛感也好。”

维因的重点在:“龙夕云好有心机,我怀疑他一直留着眼角的那道疤痕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审讯时让自己显得更凶狠!”

梅捷琳摸了摸下巴,难得认为维因说的有点道理。

后面就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了,根据供述,五个人潜入远征军已近十年。作为反叛军布下的最后手段,他们很少会接任务,也极少跟别的暗桩联系,甚至必要时,他们还会揭发别的暗桩,以达到潜伏的目的。

最近一次动手,是在去年远征军大溃败前,他们的任务是从旁确保跃迁点的具体坐标顺利传至反叛军手里,之后一直潜伏至今。

这一次则是因为收到命令,要求他们不惜任何代价除掉Y,以免下场战役再次重复上一场仗的路——明明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却因为Y的插手,生生被颠覆了胜利,功亏一篑。

听到对方提到“大溃败”和“跃迁点具体坐标”时,维因已经怒红了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见他目眦欲裂,梅捷琳皱眉,一把攥紧他的拳头,低声急促道:“给我站好!怎么,想去揍人了?军纪全忘了?”

许久,维因才憋出一句:“没忘。”

说的不知道是军纪没忘,还是别的什么。

听见这两个字,梅捷琳出了几秒的神,她依旧没松手,几息后道:“谁又敢忘了?厄洛斯号空余旗帜,整支舰队离开驻地,没一个人回来,全都被炸成了灰。”

她语气铺平,其中的凛厉却半分不少。

别开脸,维因沙哑道:“林惇还跟我约好,回来进重力训练室一起练两把。”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有些约定再简单,这辈子也完不成了。

这场公开审讯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最后,龙夕云从范托夫身上搜出一枚光储器,装进了透明的证物袋里。

看到这一幕,范托夫猝然转身,朝向祈言,惨白着一张脸:“你从那时就发现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突兀地大笑起来,重复:“你是Y,你竟然是Y……”

在刺耳的笑声里,祈言眉眼冷淡,点点头,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是了……你肯定在光储器里动了手脚,监视我,肯定是这样……”范托夫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反叛军的暗桩耍得团团转的模样都被人看见了,他收了笑,双目大睁,忽地尖声责怨,“你既然知道反叛军是在说谎,为什么不提醒我?为什么不提醒我!你不是Y吗?”

陆封寒眸光一厉,抬抬下颌,冷声提醒:“单凭擅自窃取超光计算机中军方机密资料,就够槍毙你十次了。况且,中间一长段时间里,你有的是机会向我、向洛伦兹、向任何人揭露内奸的身份,坦白你所知道的敌情,但你没有,一个字都没提。”

没等范托夫再出声,陆封寒吩咐:“把人带走。”

公开审讯结束后,远征军内部连着两三天都没脱开这个话题。

而陆封寒很快发现,祈言白塔首席的身份不知道被谁放了出去,两相叠加,导致以前懒得走路、都选择用视频通讯汇报工作的人,一个个的全变得勤快起来,半天跑五六趟指挥室都不嫌累。

每次进门,还会先往祈言面前一站,利落地喊一声“首席”,再行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同时,陆封寒还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问候”。

“指挥,我们看好你,千万要抓住首席!”

“指挥,你可千万别被首席甩了,争气一点!这是我们在星网上给你淘的《恋爱宝典》,据说非常有用!”

“指挥,大家都知道你穷,你缺嫁妆吗,缺的话,我们江陵号舰队一人十星币给你凑凑?大方吧!”

连带着梅捷琳也被带进了这种氛围,开完会后,她撑着下巴想得仔细:“我思来想去,指挥,你跟祈言在一起了,是不是意味着……第一军校竟然跟图兰学院联姻了?惊天新闻啊!再精准一点形容,祈言有钱,指挥你穷得存款没人家账户的零头多,应该是……嫁过去?”

她一拍桌面,后背猛地抻直,“刺激了,我第一军校荣誉毕业生竟然成功打入了图兰内部!校史上肯定会留下你光辉灿烂的一笔!”

陆封寒看着她似笑非笑:“梅捷琳舰长,会都开完了还不滚去做事,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想要了?”

梅捷琳心想,我他妈马上就要成远征军首富了,我还稀罕一个月的工资?

我会稀罕吗?

还是稀罕的。

可能是穷惯了,梅捷琳算了算,一个月工资不少,做不到跟扬灰似的撒撒就任它飞了。

没什么军姿可言地站起身,梅捷琳指尖在眉尾并拢,嬉皮笑脸地开口:“梅捷琳舰长现在就去处理公务,工资还是要的,指挥,你可别背地里悄悄扣我钱!”

耳边终于清静了,陆封寒往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扯松领口,吩咐破军:“除非反叛军打过来了,否则任何人要进来,都说我不在。”

破军指出:“可是将军,进指挥室的人中,三分之二的人目标都是首席。”

陆封寒:“就说我们都不在。”

破军明白了:“好的。”

确定闭合的金属门不会再突然向两侧滑开,陆封寒起身,迈开长腿走到祈言的沙发前,拽了人的领口,狠狠吻了下去。

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或深或浅的亲吻,祈言捏着金属笔,仰起下颌,本能地张开双唇放陆封寒进来,容纳对方又凶又躁的侵入。

他侧颈皮肤本就细腻,现今因着动作,绷成了一条线,令陆封寒的吻逐渐下移,贴在了上面。很快,好似雪地上落下了几片梅瓣。

祈言敏感,颈侧被引出痒意,神思迷乱间,不知道是手上力道轻重没控制,还是陆封寒故意的,他根本没用力,人就被他“推”着退了两三步。

再一抬眼,陆封寒将他的手摁在胸膛处,后脚跟贴着墙,姿势松怠地靠在金属壁上,衬衣领口被扯开一截,吝啬地露出浅浅一寸肌肉线条,眼皮懒散地半垂着:“嗯?”

头又低了点,就贴在祈言的耳尖,笑里带着哄:“言言想在指挥室了?”

祈言的喉结轻轻一动。

第一百零六章

祈言醒过来时, 感官也开始跟着复苏,酸痛感在腰的周围蔓延开,皮肤下敏感的神经末梢被激起后还没有完全平静。

他闭着眼睛, 从触感判断自己正躺在指挥室的沙发上,脸颊枕着的是陆封寒军服外套内衬那一面, 比另一面要柔软。

空间里很安静, 除了星舰运行的白噪音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也没有呼吸声。

陆封寒不在指挥室里。

有了这个认知后,祈言突然就兴致缺缺,不想睁开眼睛了。

他蜷起双腿,蹭了蹭陆封寒给他枕着的外套,吸取上面残留的熟悉气息, 更深地把脸埋进去,昏昏欲睡。

除了还有些酸痛外,他应该被陆封寒抱着去清洗过了,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洗干净了的,有一股淡淡的净衣剂的味道。

祈言还有些困倦, 思维杂乱, 一会儿是莫特森定值公式的求解,转眼又变成陆封寒削的苹果兔子, 朝他冲过来的反叛军暗桩倒在地上的重响后, 在勒托听跨年钟声时飘雪的景象又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直到静谧中传来金属门滑开的声音。

祈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脚步声。

来人将动静放得极轻,但祈言依旧立刻辨认了出来

他撑着沙发起身:“将军?”

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

陆封寒走近时, 就见祈言从沙发上坐起了身,上衣宽松,脖颈和露出的手臂上都有还没消散的痕迹。

将熬好的星花菇粥放下, 陆封寒熟练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什么时候醒的?你晚上没吃东西,怕你醒了饿,我就去厨房熬了点粥,现在吃?”

听陆封寒一说,祈言有些迟钝地感觉到饥饿,粥的香气飘过来,他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靠在陆封寒身上,半垂着眼,哑声问:“已经是晚上了?”

舷窗外永远都是一片漆黑,无法靠天光分辨时刻。

舀了一勺粥吹至半凉,陆封寒喂到祈言嘴边,一边回答:“嗯,晚上九点过了。”

“这么晚了?”吃着东西,祈言回想,“我们……那时才是下午三点过。”

陆封寒挑眉,低声带笑:“是谁两次缠着我不让我停下的?”

别开视线,祈言咬着勺子,不说话了。

因为之前反复的吮吻,他嘴唇比平时的颜色要红一个度,黑白分明的眼底像是浸着水,陆封寒看见就移不开眼,就着搂人的姿势,低头凑到祈言的颈窝里不断嗅闻,像是丛林里的猛兽在查看猎物身上是否已经布满自己的气味。

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祈言被弄得发痒,本能地抬抬肩膀,又提醒:“粥要洒了将军……”

“洒不了。”陆封寒语气里两分焦躁两分沉哑,扼制不住心底的渴意,又接连吻上了祈言的耳垂和侧颈。

不过好歹理智还在,知道祈言受不住这样的频率,陆封寒亲了一阵就停了下来,继续喂祈言喝粥。

粥喝得安静,祈言没敢提醒说你顶到我了,等中途接了技术部的单向视讯进来,陆封寒开始听汇报,他才小幅度地挪了挪位置。

汇报的人是洛伦兹。

“指挥,从小行星带往你标注的那颗宜居行星方向行驶,几百星里外就是一处巨大的涡流,力场很强,稍不注意,连人带舰都会被卷进去。探索队的人捞了些样本研究,判断那处涡流应该是近一百年才形成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大航海计划里,卢珂能顺利地来回于小行星带和宜居行星之间。

共事多年,陆封寒很清楚,如果只是发现了一处涡流、到达宜居行星的时间会推迟,洛伦兹不会这么慎重地亲自找他汇报情况。

“还有什么发现?”

“这个发现颇有几分吊诡。”洛伦兹喝了口咖啡,“探索队派出去的机器人不仅捞回了研究样本,还捞到了几样破烂。”

“破烂?”陆封寒眸光一凝。

听见这句,祈言也立时看了过去。

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在太空捞到漂浮的破烂没什么好稀奇的。但天然虫洞连接的这片星域,根据记录,除了两百多年前的卢珂误打误撞地进去过一次外,至今只有他们涉足。

洛伦兹像是知道陆封寒在想什么,先一步陈述:“不是卢珂的飞船残骸,也不是她留下的东西。根据工艺和材料判断,可以肯定是近三十年的产物。指挥,只有两种可能。”

三个人心里都清楚,一种可能是这个涡流连通另一个区域,从那个区域“吸”了些垃圾废物过来,恰好被他们发现并捞起。

另一种可能是,在这片星域里,有人类活动。

只是因为涡流的阻隔,那些人类没能发现这片小行星带,也没有发现这个天然虫洞,更不知道探索队已经到达这片星域。

凭着多年在战场养成的直觉,立刻想到一种可能,陆封寒肃声命令:“停止所有探查项目,收紧队伍,进入战时状态,谨慎不要露出形迹。”

洛伦兹皱眉:“指挥,你认为——”

陆封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支撑,仅凭直觉做下判断。

没有再追问下去,洛伦兹相信陆封寒的直觉:“我知道了。”

陆封寒手指敲了敲沙发面:“先不要越过涡流,就停在涡流边缘,想办法多捞几样垃圾,同时排除涡流连通另一片区域的可能性。”

洛伦兹颔首:“是!”

通讯刚挂断,陆封寒立刻吩咐破军:“让维因他们来开会。”

说完,他伸手将祈言上衣被扯开的扣子一一扣好,挡住惹眼的痕迹,半点不露。

不多时,几个舰长跨进门,梅捷琳闲不住话:“指挥,你一直在指挥室的?我怎么听好几个人说来指挥室找你,破军都说你不在,不开门。”

陆封寒没接她的话茬,只让破军亮起星图。

见这架势,梅捷琳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也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反叛军主动打过来了?”

她又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啊,他们龟缩在神廷,谁都找不到他们,缩个二十年再蹦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这也是联盟内部普遍的猜测。

现今南十字大区前线,反叛军十二个军团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第三和第六军团拱卫神廷。至于中央行政区内,仅剩的反叛军和星际海盗都已经退守勒托,不敢掠联盟锋芒。

如果反叛军的智者狠得下心,愿意自断臂膀,不予驰援,放任勒托被联盟夺回,虽然会彻底失去中央行政区内剩下的所有兵力,但不失为一种自保方式——

只要反叛军不主动暴露神廷的坐标,那么,没有谁能找到他们。再过十几二十年,新的一代人彻底长成,星舰和弹药储备充盈,反叛军又能和联盟一战。

而反叛军现今的智者手腕果决,很大可能会选择躲在隐秘处,养精蓄锐,未来找到新的时机再出手。

晚她一步进来的杜尚想到了另一处:“反叛军运气爆棚,搞出了可以碾压联盟、横行太空的新技术,或者想不开,破罐子破摔,迫不及待地来找我们干架了?”

他扳了扳手指,“正好这几天歇得筋骨都懒了,打过来了也好,不然总担心他们在我睡觉的时候突然动手。”

听出杜尚话里的跃跃欲试,又扫过双眼锃亮的梅捷琳和维因,陆封寒再次意识到,自己手底下这帮人果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精力没处发泄的战争狂人。

如果没放到前线来,说不定个个都是街头一霸或者不安分的帮派头子。

“新星域的探索队传回消息,说在前往探查宜居行星的路上,撞见一处涡流,从里面捞出的废弃物是近年生产的,我怀疑那片星域里有人类活动。”

陆封寒说得很简洁,不等梅捷琳几个反应过来,他话锋一转,“诸位可以备战了。”

轻飘飘七个字,惊得梅捷琳后背汗毛一竖,像怀里揣了枚导弹,来不及往外扔,直接炸了!

几小时后,技术部又传来消息,说前方的探索队捞到了一截指骨,经过仪器检测分析,不属于联盟公民。

陆封寒站在星图前,肩背笔挺,询问:“判断依据。”

洛伦兹回答:“反叛军全军事化管理社会,又有个神立在所有人头顶,因此,在联盟被严令禁止的基因调整,他们用得不少。”

基因调整,顾名思义,就是人工对基因进行特定干扰和改动,包括外表、遗传等方面。早在地球时代,基因调整就因为违背伦理和人性,被列入非法违禁名单。

“仪器分析出的结果是,那截指骨的原身进行过大量的基因调整,不过只活到了四十七岁就因为基因病引发基因链崩溃,进而死亡。推断来看,原身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个实验品。”

洛伦兹捧着咖啡杯没喝,“综上,我们猜测,如果新星域内真的有人类活动,那这片涡流应该是他们的秘密‘垃圾场’。”

他在“人类”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没有确切的证据,谨慎起见,两个人在谈话中都没有指明。

“不过没有收集到足量的探测数据,暂时无法排除涡流连接另一片星域的可能。”

陆封寒语调冷静:“继续查,注意安全。”

洛伦兹:“是。”

虽是进入了备战状态,但指挥舰上下跟平时没有多大区别,所有士兵日常训练的强度都已经拉到了顶,再提也提不上去。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在指挥室里开会的时间变长了。

跟远在奥丁的聂怀霆开完远程会议,一直抻直背坐着的梅捷琳立刻泄了气,坐没坐相地往会议桌上趴,她抬着眼皮朝陆封寒看:“指挥,满打满算也就一小时五十三分钟的会,你怎么就坐不住了?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心心念念想下班赶紧回家抱老婆的上班族!哈哈哈!”

陆封寒站起身,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口,毫不留情地回击:“我家里有人,你家里有什么?”

太狠了。

骂了句粗口,梅捷琳憋红了脸,心想,我家里有什么?我家里不仅没人,我他妈连家都没有!

等陆封寒走了,维因同情地拍了拍梅捷琳的肩膀:“兄弟,以后还是别上赶着找虐了,你没发现,有了祈言之后,指挥已经成标标准准的人生赢家了吗?”

仔细思考几秒,梅捷琳竖了根中指——艹,竟然无法反驳!

跨出指挥室的门,陆封寒去往设备室接祈言,一想到这个人,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熨热了,满满充斥着愉悦。

他到时,设备室的金属门关着,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一个人静静站在阴影里,正望着舷窗外发呆。

光线的落差勾勒出对方侧脸的清隽线条,浓睫柔软,身形秀颀,以至于陆封寒不由放轻脚步,怕惊扰了此刻。

“将军?”祈言回过头来,眼瞳深处生出光彩来。

似乎没看到人,就已经知道是他。

陆封寒长腿重新跨开大步,补足前一刻的迟疑。

“等很久了?”

对于陆封寒的提问,祈言回答总是很认真:“这一次增加中控系统的处理模型,速度比我最初设想的要快,但也只快了一点,所以没有等很久,我刚数到七百一十二,将军就来了。”

这一刻,陆封寒从祈言身上感觉到了“需要”。

他被需要着。

祈言对他的,迫切的需要。

陆封寒垂眼注视面前的人,目光微微烁动,心想:有一个人,会悄悄数着数,等我来接他。

第一百零七章

01号重力训练室里, 破军正勤勤恳恳地指挥着小机器人收拾残局——梅捷琳为了报上次的几拳之仇,弥补裂开的颜面,拉着维因比试, 结果中途没收住,掀翻了器材架, 一地零碎。

在心里迅速算了算, 梅捷琳先开口为强,十分大方地摆摆手:“关于赔偿, 就从维因的工资账户里扣吧!”

贯彻了什么叫坑兄弟不穷自己。

维因手指指向自己,震惊道:“从我账户里扣?”

梅捷琳理直气壮:“不然呢?你仔细想想,责任是不是都在你?难道还要扣我的钱?”

维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又说不出来,急得挠头, 还是陆封寒下定论:“梅捷琳赔偿60%,剩下的从维因账户扣。”

本就心虚,梅捷琳虽然心疼自己的余额, 但不敢上诉,勉强捏着鼻子把这笔赔偿认下了。

训练室还在收拾, 暂时不能用, 陆封寒看了时间,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他带着祈言准备去厨房。

梅捷琳“啧啧”两声, 抱着手嘀咕:“真是可怕,完全不敢相信现在中午晚上准时进厨房做饭的人, 是以前一有事就要饿到胃痉挛了,才会开一包营养剂果腹的总指挥!”

一边感叹唏嘘,一边诚实地迈开步子, 利索地跟在陆封寒身后,准备靠着厚脸皮去厨房蹭一顿正经的午饭吃。

陆封寒虽然嫌弃,但还是凭借公德心做了五人份的汤锅——汤料和菜都是现成的,他只负责点炉子。又单独炒了一份炒饭给祈言,香气勾的维因和梅捷琳一直皱鼻子。

腾起的白色蒸汽里,梅捷琳转眼便吃完了大半碗饭,她握着汤勺,后知后觉地疑惑:“指挥今天竟然没把我们关在厨房外面!有什么节日吗,待遇突然这么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历是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但在太空漂久了的人,对日期季节都没什么概念,除对轮休日有敏感度外,就只靠厨房的菜品有没有变多来判断是不是到了成立日和新年。

陆封寒给祈言夹了一片青菜,收回的筷子在碗沿轻轻敲了两下,淡声道:“吃你的。”

明显是嫌弃梅捷琳话太多。

破军加入聊天:“我查了查日历,今天确实是一个节日。”

梅捷琳来了兴趣:“什么节日?”

破军回答:“联盟爱牙日。”

爱牙日就爱牙日吧,勉勉强强能算个节日,梅捷琳想起:“我小时候住在孤儿院,每到这一天,都会有乌泱泱一大群人过来,带着牙医给我们检查牙齿,洗漱品也是一箱一箱地往院里搬。有的看见在院子里瞎跑的我,还会捏着手帕落两滴泪,跟着一起来的摄影师则会赶紧抓拍下来。”

维因喝了口汤,闻言问:“你小时候为什么会住到孤儿院里去?”

“我没提过吗?”梅捷琳仔细想想,她好像还真没提过,毕竟她来前线是打仗的,没道理逢人就扯着嗓子说自己是孤儿院长大的。

“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从档案来看,我出生在一家私人试管婴儿培育中心,人造模拟子宫那种。后来这家公司破产了,我跟其他不少培育出来的婴儿没人认领,就被老板打包,批发价全给卖了。没两年,买家搞违法活动被抓,我就跟别的小孩儿一起被送进了孤儿院。”

梅捷琳越回忆越有兴致,“我小时候精力充沛,睡觉七小时,续航一整天,有事没事撵着育儿机器人到处跑,院长看见我就头疼,说我这样的,八成只有进军校才能把精力消耗完。

我不太明白军校是个什么地方,觉得能让我随便瞎跑跑好像还挺不错,后来稀里糊涂地进了第一军校,再后来,就被指挥捡到了远征军。”

维因眼含同情:“听起来,你小时候不太聪明的样子。”

梅捷琳翻了个白眼,又不好反驳——她小时候好像是有点傻。

她一直怀疑是那家私人培育机构背地里在做乱七八糟的不法实验,影响了她小时候的大脑发育进程。

维因又想起,梅捷琳虽然总是换着男人睡,露水情缘一大堆,但总是嚷嚷说自己想定下来,只睡一个男人。

原来真不是随口说着玩儿的。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可怜巴巴的,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片,梅捷琳有点受到惊吓。

她想到什么,从桌子底下踹了踹龙夕云,眨眨眼:“欸,既然聊都聊到这里了,能问问吗?”

见她视线落在自己眼尾的疤痕上,龙夕云语气平淡:“我小时候住在拉诺。”

星图就装在脑子里,梅捷琳立刻接话:“南十字大区离前线很近那颗行星?”

“嗯,我父亲死在反叛军的轰炸下,母亲在我十二岁时病死了,留下我和我妹妹。

我十四岁,反叛军打到了拉诺附近,拉诺的行政长官让我们立刻撤离,没成年的孩子先走,于是我和我妹妹一起上了撤离的星舰。

半路上,反叛军的导弹击中了星舰,我们顺利进了逃生舱,但我妹妹所在的逃生舱被碎弹片撞出了裂缝,氧气泄露了。”

龙夕云没有说出结局,只略过不提,“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听完,席间一时安静下来,梅捷琳掐了下大腿,满心懊恼自己揭了龙夕云的痛处——她没想到那道疤后面是这么个故事。

反倒是龙夕云开口:“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已经报了仇。留着疤,只是为了提醒。”

至于提醒什么,梅捷琳没再接着问,她起身从冰箱里抽出几瓶饮料,笑嘻嘻地介绍:“来来来,我上次轮休去地面带回来的,听说还找了芙吉琳娜代言,我看星网上评价很不错。”

祈言也接了一瓶在手里,一眼便认出是自己上次在厨房喝的低酒精含量的果味饮料。

陆封寒也认了出来,手掌握着瓶身多看了两秒。

话题转到了远程导弹的命中精度上,如果不是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汤锅,路过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是远征军高层在开战略技术研讨会。

等祈言突然把头靠到陆封寒肩上,坐在对面的梅捷琳捏着筷子,惊道:“这是……醉了?”

陆封寒看着见底的饮料瓶,有些无奈:“嗯,醉了。”

不管是在第一军校还是远征军内部,梅捷琳周围所有人好像都自带酒量外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酒量这么浅的人——喝低酒精度的果味饮料都能醉!

祈言喝醉了很乖,半闭着眼睛,不吵不闹,只挨着陆封寒,像陆封寒身上布着一层粘合剂,将他粘牢了撕不开似的。

扶着祈言的肩膀起身,陆封寒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祈言的手无意识地抓紧陆封寒衣服的布料,脸一侧,就埋进了对方怀里,只露出黑色碎发下红烫的耳尖。

陆封寒朝几人抬抬下巴:“吃完记得收拾厨房。”

吩咐完,抱着人走了。

回到休息室,陆封寒把人放到床上,哄着祈言松了手。

等他转身去衣柜拿了丝质睡衣,就看见祈言迷迷瞪瞪地坐起身,视线没什么焦距地到处看。

“在找什么?”

隔了两秒祈言才回答:“在找将军。”

被这几个字蓦地戳到了心尖上,陆封寒不得不承认,祈言总有令他瞬间意乱的本事。

等换好睡衣,祈言突然没什么预兆地整个人往陆封寒身上倒,陆封寒揽着人连退几步,后背撞到金属壁才停下。

还没来得及说话,祈言直接吻了上来,果香混着微醺的酒气,随亲吻一起渡进了陆封寒的唇齿间。

担心地上凉,陆封寒一边任祈言毫无章法地吻着,一边单手搂着对方的腰往上托了托,让祈言赤着的双脚踩到自己的脚背上,安抚地顺着他清瘦的背。

听祈言含混地说着什么,陆封寒耐心十足:“什么?”

手攥着陆封寒的衣服,祈言舌尖舔了舔,嗓音含混地要求:“吹一下,嘴唇烫。”

陆封寒听笑了:“这里不能吹,不过要降温可以。”说完,他反客为主,直接含了祈言的薄唇。

跟刚刚祈言的动作比起来,技术上存在质的差距。

“没用……更烫了。”本就昏沉,现在更是被亲得思维混乱,祈言枕在陆封寒肩上,没头没尾地开口,“我以前觉得,遗忘才是命运的馈赠。”

他嗓音微微有些低,很轻,还有几分模糊。

陆封寒记得,在勒托时,他问祈言,如果是非常伤心的事情,想忘却忘不了,会不会很难过。

当时祈言的回答就是这句话。

“为什么那么多想忘记的事,不管怎么样都忘不掉?我很……难过,很重很沉,还很,”祈言停下,像是在寻找恰当的用词,两息后才接上,“还很害怕。”

陆封寒背靠金属墙,单手揽着怀里人,认真听他说话。

“可我现在很庆幸。”

嘴唇蹭了蹭祈言的头发,陆封寒轻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不会遗忘,我就可以把和将军在一起的每一秒,都留在记忆里。”

第一百零八章

类似的话祈言很少会说出口, 他更喜欢把这些甜苦都藏在心里,独自消解其中的滋味。

或许是因为长期处在混乱的记忆里,需要绝对的理智去分辨虚构与真实, 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少有剧烈起伏, 有时还会显得清冷且不近人情, 但陆封寒总能察觉到透明冰层下容纳的热烈。

紧闭的蚌壳在这几秒翕开一道细缝,让陆封寒被其中流泻出的强烈感情所俘获。

周围低低的白噪音一刻不停, 舷窗外闪烁的遥远恒星近乎亘古。

祈言明明看起来像竹枝上缀的雪,一沾了酒,立刻变成了黏人的话唠撒娇精。

在陆封寒想把他放回床上,去给他倒杯水时,祈言攥着衣角不放手, 把人拉回来了,仰着头,突然红了眼睛。

陆封寒眉心一紧, 放缓声音哄道:“言言怎么了?”

祈言盯着陆封寒看了好一阵,确认般:“……你回来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目光都不显凄楚, 可陆封寒心上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轻轻叹气, 捏了捏祈言的脸颊,嗓音磁哑:“真是个小迷糊。”

祈言显然是混淆了记忆, 处于他刚从晨曦星回来的时间段里。

才会说“你回来了”。

有些尖刀利斧劈出来的伤痕, 没办法靠短时间修补好。就像祈言有时在半夜惊醒,会慌乱地来触摸他的心跳和脉搏, 确定了他的存在,才会放松地靠过来继续睡觉。

偶尔失眠,也会悄悄在他“睡着”后, 把手放到他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

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醒后依然会心悸。

没有坚持,陆封寒抱着已经开始犯困的祈言躺到床上,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安抚:“乖,睡吧,我已经回来了。”

醒来时,嘴里含着股淡淡的果酒味儿,祈言慢吞吞地睁开眼,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虚拟屏亮着,陆封寒正在处理文件。

荧蓝的光映在他脸上,添了几许阴影,面部的骨骼线条愈发硬朗深刻。

鬼使神差地,祈言手伸过去摸了摸陆封寒的鼻梁,又顺着往下,碰到嘴唇。

下一秒,作乱的手指就被捉了个正着。

陆封寒另一只手搭下来揉了揉祈言的头发:“头疼不疼?”

“不疼,”祈言懒洋洋地不想动,“是探索队传回来的报告?”

“嗯,对探测数据进行综合分析后,已经确定涡流没有连通别的星域。”

也就是说,以现有证据,能够确定涡流中发现的垃圾和指骨都来自附近。

那片星域里一直有人活动。

甚至这个怀疑的箭头已经可以指向反叛军。

没有急躁,陆封寒连通技术部的洛伦兹,命令向探索队增派人手,测定涡流的大小,并记录绕过涡流去往对面需要多少时间。

洛伦兹应下,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叮嘱的?”

陆封寒:“动静压至最小,出任务的星舰和放出的探测器全部开启隐形模式,注意安全。”

通讯对话框里,洛伦兹点点头:“知道了。另外,白塔的新武器——”

在旁边把玩着陆封寒手指的祈言接话:“在进行最后一次试验,试验结束后,会立即运往前线。我已经将相关的新处理模型对接入中控系统,技术部可以先熟悉,有什么疑问可以联系我。”

通讯切断后,陆封寒思忖数秒,准备叫上梅捷琳几个开会。他起了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破军:“维因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破军两秒后回答:“维因舰长等四人还在厨房。将军,我认为您开会的计划无法实施,因为继低酒精含量的饮料后,梅捷琳小姐趁您不在,悄悄拿出了私藏已久的龙舌兰,还加了冰块在里面,据说风味极佳。

现在,维因舰长已经倒在桌子上,十一分五十七秒没有动静了。杜尚舰长正在高声唱着联盟军歌,音调精准度低于41%。龙夕云舰长低着头,不确定是否已经睡着。梅捷琳小姐右脚踏在桌子上,正在杜尚舰长的歌声中高声背诵《人类星际公约》的全文,流利程度不高。”

陆封寒停下了系扣子的手。

破军还在实时转播现场情况:“《人类星际公约》背完了,梅捷琳小姐正握着酒瓶高喊‘我想睡男人’,维因舰长突然醒来,高呼‘再来一瓶’。”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封寒极度克制地做了一个深呼吸:“通知他们的副官,十分钟内把人架走,不然就把那几个醉鬼通通从舷窗扔出去!”

破军:“好的将军,我会原话转达。”

一小时后,01号重力训练室里,检修机器人已经将内部修整完毕,陆封寒做完两组力量训练,把毛巾递到祈言手里,让他帮自己擦擦汗。

破军适时出声:“指挥,四位舰长已经在门口站了六分钟,知道您在训练后,不敢打扰,说在外面等着就可以。”

陆封寒冷笑:“酒醒了?不唱歌了?不再来一瓶了?”

破军转述:“梅捷琳小姐回答‘醒了’,杜尚舰长回答‘不唱了不唱了’,维因舰长回答‘一滴都不来了’。”

“噔”的一声沉响,陆封寒将手臂上缠着的负重扔到了地上,活动手腕:“开门,放他们进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每一个经过01号训练室门口的人,都会不由驻足——里面传出的痛叫声太过凄惨,实在让人心生同情。

鉴于陆封寒下命令不准进治疗舱,也不准用愈合凝胶,接下来的三天里,远征军四位舰长都顶着一脸的青紫走动,几乎成了会移动的旅游景点,谁都想来看一眼。

指挥室前的通道里,梅捷琳摸了摸自己破了道口的嘴角,龇牙咧嘴:“指挥心太黑了,竟然专指着脸打!还不让用药,本小姐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留疤了怎么办啊。”

十分忧愁。

维因凑过去安慰她:“没关系,想开点,你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个不爱你残破的容颜,只爱你剽悍的内心的人!”

梅捷琳越听这句话越不对劲,猛提起一脚踹上维因的小腿:“滚滚滚,你容颜才残破!”

等站在指挥室的金属门前,梅捷琳特意把衣服扣好,军容齐整地走了进去。

陆封寒正在看星图,听见动静没抬眼:“坐。”

四个人声都不敢吭,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在位置坐好,还非常罕见地撑直了背。

小心瞄了一眼陆封寒,梅捷琳嘴角一疼——完了,有心理阴影了,明明大家天天搞的锻炼项目都一样,怎么指挥就这么能打?

重点是,打完一个还能接着打第二个。

永动机?

安静了半分钟,陆封寒开口询问:“都召回了?”

几个人左右对视,龙夕云先汇报:“三小时前,伊什塔尔号已经到达舰队驻地,技术部正在检修,后勤部登舰清点了弹药储备情况,开始补足消耗。”

有了他的开头,梅捷琳几个一一报了自己舰队的情况,就是嗓音比平时弱气,声调都不敢高了。

“知道了。”陆封寒没给他们好脸色。

无论是情绪到了还是处在没有战事的休整期,或者有解酒药和治疗舱兜底,都不是沾烈酒的理由。

战场情势谁也不能预料,说不定下一秒,敌舰的炮口就抵到了面前。

他不想看见谁作无谓的牺牲。

以南十字大区前线为起点,无数星里之外。

若从上空俯视,横垣着的巨大涡流将周围所有存在都卷入了力场中,像巨兽张开的吞噬大口。星舰犹如几片落叶,谨慎地漂浮在涡流边缘。

夏加尔奉命增援探索队,到了新星域后,又自告奋勇走在最前,去探查涡流的大小,并尝试绕过涡流去往对面,继续前往那颗宜居行星。

他照例往驻地发送完数据,捏了捏干涩的眉心,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涡流附近漂了多久。

卡尔文的声音从联络器里冒出来,因为离涡流太近,信号流受到强干扰,混合着刺耳的“滋滋”声:“技术部的人说我们就快绕到正对面了,说实话,周围空空荡荡的,怎么看都看不出区别,我根本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哪里了。”

太空会激发人的孤独感,以前夏加尔不太明白,现在越来越懂了——比如现在随便听见谁的说话声,疲倦感都会一扫而空,精神振作。

“这个涡流大概呈一个椭圆形,约四小时前,我们经过了它的远心点,以歼击舰的行驶速度计算,确实离目标行星不远了。”

说完,两人又安静下来。

正当夏加尔绞尽脑汁想提起个话题继续聊聊时,联络器里突然飘出一首小调。

是卡尔文在哼唱。

这首小调夏加尔没听过,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与危险相距咫尺,他不由听得极认真,搭在操纵杆上的手指还跟随节奏打起了拍子。

“这是我才进远征军时,听一起出任务的前辈唱过的,歌词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大致的旋律。”卡尔文闲聊,“就像我跟你一样,那时我是新人,跟他配合驾驶过一架歼击舰。他还给我看过他未婚妻的照片,很漂亮。我当时说,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去参加。”

夏加尔问:“然后呢?”

“一般发生在前线的故事,结局都差不多。一场仗里,那个前辈去偷袭反叛军中型舰的炮台,被击中了,能源泄漏完之前,他驾驶着歼击舰冲了过去,跟那艘中型舰一起炸了。”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夏加尔抿了抿唇:“前辈,你希望战争结束吗?”

“傻,谁不希望?”卡尔文语气平静,“谁不想生活得安逸一点,睡觉能闭眼到天亮,不用担心半夜敌军袭击。白天花上一个小时做顿饭,再养养花,散散步。有兴致了,就跟朋友聚聚,吹两句牛,相互都不会拆穿。”

信号的杂音依然“滋滋”作响。

几秒的安静后,卡尔文接着道:“不过只要我们挡在前线,就会有很多人正在过着我刚刚说的那种生活,这样也挺好的。”

夏加尔怔忪,点了头,想起没有视频卡尔文看不见,又出声:“对。”

确实挺好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又不知道漂了多久,夏加尔正话里带笑地聊起第一军校很穷,买不起扫雪机器人,每次下了大雪,学校就会组织学生一起扫雪,美其名曰锻炼体能。

“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穷,河对面的图兰学院特别特别有钱,你能想象吗,联盟第一败家子的扫雪机器人,能在校门口站三排!整整三——”

他的话乍然停下。

连呼吸声也跟着止住了,像是突兀地按下了休止符。

“我……我、我眼花了?漂太久了出现了幻觉?”夏加尔喃喃说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觉得效果不够,又揉了好几下。

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变化。

他突然提起嗓子,“前辈……前辈!看,你快看前面!”

联络器中一阵安静,许久才隐约冒出一句粗口。

两艘歼击舰的前方,透过操纵台前的可视窗,再越过无数岩石碎块和尘埃,远远望去,只见漆黑的太空帷幕里,一颗行星静静漂浮,周围环绕着数个大型太空堡垒,以空间栈桥相连接。

犹如神话传说里的空中浮岛。

两分钟后,指挥室里,陆封寒接入了技术部转进来的通讯。

通讯画面中,年轻的少校喉结明显吞咽,嗓音依旧发干,颤着字音汇报:“指挥,我们好像一不小心把星舰开进了敌人的老巢……”

“就很……刺激!”

第一百零九章

自星历145年至今, 反叛军便将驻地设置于南十字大区外的奥米加星系,以接壤的位置作为交战区,但神廷的精确坐标一直不为联盟所知。

此前七十几年时间里, 真真假假的消息有过不少,但只大概能确定, 半个多世纪以来, 神廷曾经过两到三次迁移,再具体就探知不到了。

前方歼击舰的视野共享至指挥室, 与墙等高的虚拟星图猝然一变,暗色的背景下,远远漂浮着的行星落入众人的眼中。

由于跟涡流靠得很近,信号受到影响,画面时不时会出现重影。

梅捷琳抱着手臂, 指尖敲了两下手肘,眯了眯眼睛:“你们记不记得以前,难得在一个战俘自我了断前把人绑了, 问他神廷在什么地方,那人怎么说来着?”

龙夕云复述:“‘那是神域, 是被神托在掌心的悬浮群岛。’”

“对, 群岛。”梅捷琳抬抬下巴,公主切挡了眼尾的锐意, “那些太空堡垒确实很像悬浮在半空的群岛, 这么来看,能对上?”

维因望着图景一眼不敢眨:“如果真是神廷——”他思来想去想不出更精确的形容词, “那确实太刺激了……”

由于洗脑严重,战败的低职衔反叛军为了显示对神的忠诚,基本都会选择自裁, 以确保任何秘密都不会被泄露。

高职衔的军官身体里植入有控制芯片,就算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什么都问不出来。

同时,往反叛军安插暗桩失败率太高,得不偿失,因此在保密方面,反叛军可以说是铁板一块,半寸缝隙都寻摸不到。

文森特也在场,唏嘘:“反叛军向来都是我们情搜专业的死敌,完完全全的情报黑洞!要是我的前辈后辈们知道,神廷的位置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估计会呕出一大口血,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梅捷琳瞪眼:“什么叫‘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虽然发现这个天然虫洞是挺偶然的,但说不定是压上了我前二三十年积攒的运气!”

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转向陆封寒,笑容谄媚,“指挥,你看,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二三十年的运气都给一次性耗完了,会不会发一笔奖励金补补?”

陆封寒对她的问题半点不意外,抛出答案:“自己去找聂将军申请。”

梅捷琳笑容马上就散了——她向来很悚聂怀霆,觉得聂怀霆特别像她在第一军校三天见两面的训导处教官。

注视着虚拟屏幕中的行星,陆封寒问破军:“估算这颗行星的具体坐标,跟白塔资料库里的记录作对比。”

破军立刻回答:“有微小的误差,基本重合。”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现在的探测定位技术也比地球时代高上很多,有微小的误差情理之中。

通过通讯频道,陆封寒沉声命令:“夏加尔少校,卡尔文少校,请立即返航,尽量在保持安全的情况下靠近涡流边缘,隐藏作为信号源的歼击舰,确定隐形模式已经开到最高,避免被反叛军察觉。”

通讯频道一直响着“滋滋”的杂音,陆封寒下达命令后,隔了近七秒的时间差,通讯频道里传来回应:“是!”

等歼击舰开始贴着涡流边缘返程,暂时没有被反叛军发现,陆封寒才吩咐破军连接聂怀霆。

视频通讯连接的前一刻,会议桌边坐着的几个人纷纷撑直了背,军容整肃,绷着表情,勉强符合大众心里对前线军官的想象。

按照勒托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过,看画面背景,聂怀霆还在书房办公,肩背挺直,军服一丝褶皱也没有,手里捏着一支老式的金属笔,抬起头来问陆封寒:“什么事?”

没有任何废话,陆封寒几句话说清楚了情况:“上次跟您提过发现的天然虫洞和巨大涡流,探索队刚刚传回消息,涡流对面的那颗宜居行星,就是反叛军的神廷所在。”

即使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聂怀霆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也没能掩住神情的讶然,他放下金属笔,重复陆封寒的话:“神廷所在?”

“除非反叛军能够预估我们的所有行动,再费尽心思放一个陷阱在那里,否则,应该就是神廷没错了。”陆封寒将前方歼击舰传回的影像发给聂怀霆,“如果只是个钓鱼的陷阱,就凭这连串的太空堡垒,造价也太高昂。”

聂怀霆看得仔细。

就像陆封寒说的,之所以看见这颗行星的人都认为就是神廷,主要因为肉眼可见的贵——不说行星周围环绕的十数个太空堡垒,就是连接堡垒的大量空间栈桥,也能耗空联盟财政一个月的收入。

看完后,聂怀霆询问:“探查的人撤回来了?”

陆封寒点头:“已经在往回撤了,有涡流干扰,被探测器发现的几率很小,基本能确定安全。”

“嗯,能机缘巧合地发现神廷所在,是意外收获,也是前人遗泽。”

在座的人都明白聂怀霆的意思。

不知道反叛军是怎么进入的那片星域,但这一次,如果不是卢珂在两百年前留下了资料和行星的坐标,他们在脱离天然虫洞后,不会这么快就发现涡流的存在并从中找到线索,更不会在排除可能后,目标明确地前往宜居行星。

聂怀霆忖度后,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见陆封寒默许,杜尚率先开口:“当然是打过去!既然都确定了反叛军老巢的位置,当然是把舰群开进神廷!”

就差把战意写在脸上。

维因也兴奋道:“趁他势弱要他狗命!绝对不能给反叛军恢复过来的机会,否则打仗又要打到何年何月去了?开着导弹轰过去!”

龙夕云接话:“我的意见同上。”

梅捷琳难得惜字如金:“我也一样。”

陆封寒没说话。

他清楚聂怀霆是回想起成立日前,军方内部主和派的论调——如果没有反叛军作为威胁,联盟内部不会这么团结。彻底消灭反叛军的同时,军方也会从高台上瞬间跌落。

没有了外部威胁和战争,作为联盟盾剑的军队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相应的,军方的一切特权都会随之瓦解,消减军费、裁军不可避免。

显然,这些都是政客的顾虑和谋划。

身处前线,没有谁不想放松地闭上眼睛睡场安稳觉,不用担心今天过完了,明天就有可能被炸成宇宙里的一撮灰。

这么多人随星舰漂浮在前线,不过是因为有些事虽然会死,但不能不去做罢了。

聂怀霆最后看向陆封寒。

陆封寒直言:“我虽然是远征军总指挥,但我无权替他们做决定。我听他们的,他们想打,我就尽我所能,领他们赢这场仗。”

隔着屏幕,聂怀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通讯挂断,维因抓了抓后脑勺,着急:“统帅的意思……到底打还是不打?”

梅捷琳跟解除了封印一样,终于能畅快说话了:“当然是要打,不然问我们的意见干什么?你数数,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是一个,哪个不是主战派?聂将军问我们,他难道觉得我们会回答‘不打’?说不定是连夜召集人开会去了。”

维因:“有道理!”

回休息室的路上,通道内的光已经依照昼夜节律调暗,两人的影子落在地面,融在了一处。

祈言突然问:“将军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了,要做什么?”

“以前没想过。”陆封寒握着祈言的手,每走几步,两个人的肩膀就会相互蹭过,但谁也没有往旁边站一点。

“我是军人,很多军人都会死,所以我预测过很多死法,唯独没思考过活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祈言看着他,专心等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根本不用思考,等战争结束,我自然是继续当你的保镖。”经过转角,陆封寒突然站定,将祈言困在自己的身影下,低头故意问,“那份合约在你签字时就已经生效,破军还备了份,首席想抵赖?”

靠得太近,挑起的尾音像羽毛扫在耳膜上。

“我没有。”昏暗而狭窄的角落里,祈言攀着陆封寒紧实的手臂,鼻间全充斥着这个人的雄性气息,音量降了一度,“我不会抵赖的。”

陆封寒咬了咬祈言薄薄的耳尖:“言言会养我?”

指尖一颤,祈言隔了两秒回答:“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