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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

第50章 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
  在暄叶开口的时候,子桑君晏的手已经握在了冶昙被雩雳拉着的手上,往外一拂,便挣开雩雳的手。

  子桑君晏看着冶昙:“我们走。”

  冶昙望着雩雳。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在暄叶说出松手的话时,就好像失去了牵丝的傀儡,少年又大又黑的眼眸无神半敛。

  因为眉睫很黑,仿佛自带的眼线,让那张苍白乖顺的脸有一种孤独的诡异感。

  可怜又怕人。

  就像祂在因果线的碧落山看见的,那个从始至终孤独一人的小孩。

  八百年过去了,只有那个小孩还和当年一样,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朋友。

  “等一下。”冶昙轻轻出声,“我有话跟他说。”

  因为祂这么说了,子桑君晏便松开了手。

  “我很快回来。”

  冶昙轻轻看着雩雳,向他走去。

  因为是冶昙主动,没有人阻拦。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向着碧落山远处而去。

  青冥往前走了两步,像是下意识要跟上去,又忽然止步。

  当事人都离开了,楚红月他们都怔然醒神,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想法。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似乎应该是暄叶收徒这件事,暄叶定了冶昙。

  从前暄叶化名时宣的时候,从前冶昙还是个痴肥的小傻子时候,暄叶待小傻子就有些不同。

  只是那时候,作为时宣的他待每个人都很好,以至于很难察觉到这种特别。

  但现在往前倒推,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只觉得原来如此。

  楚红月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神情自始至终沉静淡漠的赵夜。

  她记得,从冶昙还是小傻子的时候,就很喜欢还是时宣的暄叶,只要赵夜不在,他就会跑去时宣身边。

  后来为此,赵夜甚至一直把他和自己捆在一起。

  现在,长大后的冶昙,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若是一样,赵夜会怎么样?

  时宣就是暄叶,暄叶还收冶昙做弟子,赵夜会同意吗?

  这么一想,她忽然心惊起来,脑中闪过当初在落月山庄外门赵夜发疯的眼神。

  一股寒意冲上脑后。

  “列阵,拿下他!”湔雪的声音忽然响起,凌厉无情。

  楚红月一个激灵望去。

  六位侍宸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四面八方,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生的路。

  他们凝神一看,被六位侍宸长老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夜。

  怎么会这样?

  楚红月没想到,不是赵夜先发疯,反而是九侍宸长老先对赵夜发难。

  青冥望向他们:“发生了何事?”

  湔雪冷冷地望着无动于衷的黑衣青年:“今日你们尚未回来的时候,有人闯入了主人的故居。”

  青冥看了眼赵夜:“你怀疑是他?”

  湔雪:“护山大阵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外来闯入的。我方才叫所有人排查了地狱道所有弟子的闯关记录,以这个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第五夏之前就出来,但他却最后一个出来。着实可疑。”

  青冥眉心微凝:“如此也算不得证据确凿。”

  寒楼:“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紫阙温婉劝慰:“赵夜,事关重大,我等只得小心应对。你若是无辜,只要配合调查,待查清事实与你无关之后,我等定会补偿。”

  黑衣青年无动于衷。

  楚红月有些愤怒:“若是问,便所有人都该问一遍,这么多弟子何故针对于他一人?”

  千花看她一眼,嫣然笑了一下:“小姑娘,不针对你们,当然是因为你们没这个本事。你当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

  楚红月:“……”

  这么说,被怀疑的人还得感到荣幸了?

  浮生微笑:“小兄弟,不若配合一下,与我们走一趟,单独聊上两句。”

  楚红月观察了一下:“若是他不配合呢?”

  赵夜的性格,当初连对着雩雳都不假辞色。

  空斋叹息一声,像是宿醉没醒的样子:“他不配合,那我们只得换一个人问了,比如跟他前后脚出来的那个,真玉太子的传人。”

  千花嫣然一笑:“正好借着他与故人叙叙旧,我也好奇的紧,他是怎么得到太子哥哥的传承的,太子哥哥又是在何时何地留下的传承。”

  听到他们提到冶昙,黑衣青年面上无波无澜,眉眼神情淡漠冷静,无名指却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好。”

  湔雪捏了一道剑诀,立时封住了黑衣青年的灵脉。

  佚影和寒楼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对湔雪点了点头。

  下一瞬,三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出此变故。

  楚红月神情微急,她望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怀希望看向二楼庭台上的暄叶。

  她暗自传音入耳——

  “公子,赵夜与我们自落月山庄伊始就一道修行,他是第一次来碧落山,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或许只是在找冶昙,这才迟了时间出来。对,一定是这样。”

  暄叶闭着眼睛,眉眼神情一片清落,像是月光落在春夜白色的樱树上。

  他也回以传音:“我是第几个出来的?”

  楚红月:“第二个。”

  每出来一个人,山壁上就会雕刻出他们的名字,第一位是第五夏,时宣的名字就紧跟着她之后。

  暄叶眉间清雅空灵:“当时我和冶昙在一起,我出来前,他已经找到冶昙了。你猜,为什么,他还是最后一个出来?”

  楚红月僵在了那里。

  他们的对话没有任何人听到。

  暄叶轻轻地说:“你是否以为,我或许是因为冶昙才放任九侍宸怀疑他?”

  楚红月不敢说,之前她完全没这么想过。

  但现在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真如暄叶所说,他完全没必要与她私下传音,只要当众说出这句话,周围那些隐隐的不满,就都会烟消云散,大家反而都会一起怀疑赵夜。

  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不在意那些人是否会因此非议他。

  楚红月这么想,也这么诚实的说了。

  她与赵夜是同门,但与时宣也是,当初在落月山庄十年修行,就算聚少离多,同门情谊却不假。

  时宣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否则,大家今日也不会对暄叶效忠得这么干脆。

  暄叶依旧温和:“我不是因为他,他的疑点,九侍宸自会调查清楚,我不说只是不想他们怀疑冶昙。”

  毕竟,冶昙也是与赵夜前后出来的。

  楚红月好像明白了:“你收冶昙为弟子,也是为了庇护他吗?”

  暄叶:“当年真玉太子曾是天道传人不二人选,连子桑师兄在他面前也黯然无光,真玉太子若是留下传承,还有了弟子,不亚于子桑师兄有传人,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楚红月想说不知道,但她脑海里隐隐却是知道的。

  暄叶声音轻若飞絮:“一个兼有真玉王朝和郁罗萧台传承,只差天道承认的,伪天道传人。九侍宸谁得到了他,控制了他,便可以转眼成立一个,比郁罗萧台更像郁罗萧台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相当于四千年前的真玉王朝加上郁罗萧台,并且,不受天道约束。”

  楚红月浑身发冷。

  这么说,雩雳抢夺冶昙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冶昙和圣太子像?

  暄叶淡淡地说:“将他摘出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天道传人。”

  只有在他的眼皮下,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利用他。

  楚红月骤然醒悟,望向第五夏他们。

  发现第五夏和裴英都神情凝重,但没有任何困惑不解,仿佛他们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

  冶昙和雩雳离开那处平台,出现在碧落山边界的那处山坡。

  雩雳抿唇,黑色的眼眸静静乖顺地望着冶昙,没有质问,祂和当年的真玉圣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究竟是传承,还是同一个人回来了。

  “你不能留在碧落山。”他只是这么说。

  他想说,不能留在暄叶身边,要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但他说不出来。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存在扼着他的喉咙和声音。

  他只能说:“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冶昙一瞬不瞬望着他:“你能不能别动?”

  于是,雩雳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祂走近,抬手手指触碰眉心灵台的时候,也一眨不眨,毫不避让。

  灵台如此重要,若是失了防备,重则被人夺舍,最轻也会被摧毁紫府,伤及元神。

  但雩雳就是没有动,忍住了身体下意识的自我防御。

  冶昙:天书,我要看一千年前,他原本的因果线。

  【好的。没问题。】

  那是已经写下,被改变了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天机,天书当然可以透露。

  冶昙闭上眼睛,无数画面流转。

  在冶昙尚未和子桑君晏进入因果之门,尚未改变一切的时候,自那往前倒推。

  雩雳和青冥仍旧决裂,反目成仇。

  只是正式决裂的时间更晚,直到子桑君晏这个天道传人被废,暄叶上位。

  因为青冥对暄叶的与众不同,雩雳终于无法自欺欺人——

  青冥并不是天生凉薄,他或许待九侍宸的确是泛泛之交,却让人宾至如归,但对待重要的朋友,也并不只是像对待雩雳一样,习惯性的忽视冷淡。

  青冥对暄叶十分耐心,虽然很少笑,但会一直看着对方。

  他不会像对待雩雳一样,要求暄叶变强独立,他会维护暄叶,不管暄叶需不需要,他都会及时出现,从未让暄叶等过他,记得所有的承诺,他与暄叶聊天,谈论那些雩雳想与他说,却始终无法触及的内心。

  有一天,他们三个同在一起,一整天,青冥都没有看过雩雳一眼,即便暄叶看不见,但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暄叶的脸上。

  就好像,雩雳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那天结束,他们回去的时候,青冥还摸着雩雳的头,温和地说:“云榭,我们好久没这么出来走走了,今日我很高兴,像是回到了我们以前的时光,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闲暇。”

  雩雳静静地望着他:“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今日难得见一面,你为什么没有单独赴约?以前,只有我们俩个。”

  青冥像是错愕,微微皱眉:“暄叶不是别人。他是我重要的朋友,和你一样。”

  和他一样?

  雩雳缓缓笑了。

  “你觉得,他和我一样?”

  青冥以为,他是闹脾气,觉得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

  雩雳的眼眸微微弯着,静静地看着他笑,想到这一整天,青冥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暄叶身上,有一段时间,他在散修的摊贩上看到了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想要抬头喊青冥的时候,却发现,青冥带着暄叶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一次也没有留意过,雩雳根本没有跟上来。

  雩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跟上去,他忽然想知道,青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没有跟上。

  但是,直到他们从那一头逛完再折返回来,青冥也没有察觉到他不见了。

  甚至,差一点毫无所觉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是什么?”暄叶闭着眼睛,但天地灵气会勾勒出周围的线条。

  雩雳的手中拿着一个裂缝的狐狸面具。

  青冥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总喜欢些无用的玩意。”

  雩雳没有表情。

  无用的玩意吗?

  这是当初他们做散修时候,因为从一处秘境里得到了一个特别的功法,被人追杀时候戴过的隐匿踪迹的东西。

  面具上的裂缝,是那时候雩雳挡在青冥身前被一个元婴修士一剑劈开的缝。

  离灵台很近,只差一点,雩雳就会死,魂飞魄散。

  因为雩雳那一挡,青冥得到机会越阶斩杀了那个元婴剑修。

  他当时脸色惨白抱着雩雳,不断输送灵气,他们运气好,斩杀的那个元婴修士的储物袋里有疗伤的丹药,才勉强保住雩雳的命。

  揭开面具的时候,青冥眼眶通红浑身冰冷没有人色,就好像重伤差点死的不是雩雳,而是他自己。

  他愤怒地对雩雳说:“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准为了我做这种事。如果云榭死了,我、我……”

  青冥低头别开脸,肩膀止不住得抖,喉咙哽咽。

  水迹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袖。

  那是青冥第一次对他生气,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看到青冥哭,看到青冥恐惧。

  雩雳说:“因为,青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如果是青冥,也愿意为我这么做的。”

  那时候,雩雳是真的这么相信的,他也是真的可以毫不犹豫为青冥去死。

  在逃亡的路上,那个狐狸面具丢失的时候,青冥一直很懊恼,好几次回去找过。

  但是现在,即便这个失而复得的面具就拿在雩雳手中,他也认不出来了。

  说——这是无用的玩意。

  就像雩雳自己,也是无用的玩意吗?

  雩雳以为,自己会错愕,难过,会感到孤独,痛苦。

  就像过去这百年青冥每一次忽略他,忘记他的时候。

  但很奇怪,那一刻他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缓缓笑了。

  暮春的晚风吹拂过脸庞,温柔令人沉醉。

  他为什么不笑?

  ……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青冥的手落在雩雳的肩上,认真地说。

  “青冥。”雩雳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一片坦诚,手中的面具举起来,缓缓从脸上划过,“这个面具,好看吗?”

  青冥神情微微无奈:“你喜欢就行。”

  雩雳微笑望着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的青冥。

  手中的狐狸面具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青冥皱眉,摇了摇头,很快不以为意:“不是喜欢吗?稍不合心意又要毁掉。”

  雩雳:“无用的玩意而已。”

  青冥看着他,眉心微凝,沉稳的面容闪过一抹淡淡的无奈,很快就消散:“随你高兴吧。但是,暄叶真的不会影响……”

  “我知道。与他无关。”雩雳轻轻点头,眨眼微笑望着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眉宇舒展,点头:“嗯。”

  他上前拥抱雩雳,距离上一次这样做,似乎已经相距百年:“许久未见,我今日真的很高兴。”

  雩雳以前也很高兴,青冥似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他这样主动拥抱自己的时刻,雩雳就会确信,自己的确对于他很重要。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因为雩雳发现,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只不过,以前他只与青冥接触,所以,从未发现过。

  “你们关系真好。”暄叶的声音如春夜晚风和煦。

  雩雳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青冥的肩背:“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说:“是可以生死交托的至交好友。”

  雩雳微笑。

  那段时间,原因果线里子桑君晏刚刚兵解地狱道,原九侍宸长老或兵解或重伤。

  真玉王朝尚未崩塌,反倒是郁罗萧台因为半个修真界围剿子桑君晏,发现了郁罗萧台的空虚。

  于是,就在那个集市,有人伏击刺杀新的天道传人暄叶。

  青冥和雩雳护卫暄叶。

  那时候,地府之中,生死树的因果之门朝子桑君晏大开。

  青冥尚未成为九侍宸,也尚未突破大乘期,敌方却是一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剑修遇到同阶修士战力比对方高至少三成。

  暄叶被护在一个神级防御法器里。

  青冥和雩雳背对背而立。

  一切都像是一百年前的重现。

  蛰伏伺机而动的剑修杀手,在最危险的时候发出必杀之招。

  两个人都有各自承压的对手。

  雩雳看到了剑招,和一百年前一样,除非他挡住那一剑,否则背对着的青冥绝对无法避开。

  可雩雳也挡不住,除非他和百年前一样,以身为盾。

  一百年前的云榭,毫不犹豫坚定地站在了青冥身前,纵使元婴修士的剑冲着他的脸劈下来,他心中知道,自己或许会死,神魂不存。

  但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恐惧,因为可以保护青冥,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一百年后的雩雳,也没有任何犹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锋。

  剑身刺穿青冥的身体,洞穿心肺的声音清晰传来,他没有回头,心跳一直很稳,只是青冥的血溅上脸颊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那血腥味淡淡的甜,他发现他很喜欢。

  血液瞬间兴奋起来,让他临战突破,越阶斩杀了那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因为对方的剑卡在青冥的身体里。

  他的水龙甚至可以从容地洞穿那个杀手的身体,反反复复,直到那具身体成一具筛子。

  “够了。”青冥重伤,单膝跪地,一边吐血一边阻止他,“我没事。”

  雩雳黑色的眼眸空洞无神望着他。

  他知道,青冥以为他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

  他也的确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但和青冥以为的不一样。

  “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很好,我还担心你和以前一样挡在我身前……”

  雩雳的眼眸半阖,面无表情:“青冥觉得,我做得很好?”

  “是,那种情况你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雩雳微笑打断他,神情淡淡的不耐:“我也这么想,毕竟暄叶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青冥的神情微微错愕了一瞬,顿了顿:“嗯,你说得没错。”

  雩雳抿唇,无辜乖顺:“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青冥望着他,像是才意识到,从刚刚到现在,云榭好像没有问过一句,他伤得怎么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又好像看都没有看他的伤口一眼,淡淡地移开视线,没有管重伤单膝跪地的青冥,朝着那些发现行动失败,已然溃逃的杂鱼追杀而去。

  就好像,杀人的兴奋比起一个重伤的青冥,对他而言,来得更重要。

  青冥伤得很重,洞穿肺腑的剑勉强支撑着他没有倒地。

  他半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榭不断地杀人,苍白乖顺的面容,唇角微抿,有无法错认的淡淡的兴奋和愉悦,像呼吸的每一口血腥气都令他迷醉快乐。

  看着,云榭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不断失血的身体,神魂在溃散边缘的冰冷,都比不上另一种更冷的感觉,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有什么东西消失死去。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也抓不住。

  头发眉睫一寸寸灰白。

  地府的因果之门,子桑君晏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修真界的青冥缓缓侧身倒在地上,世界安静颠倒。

  他的眼中倒影着沉浸在杀戮之中的少年,地上散落着几个面具,有些是杀手的,其中有一个是狐狸面具。

  云榭没有用水龙,他拿着随便一把从杀手那里夺来的剑,一剑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里,明明第一剑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不紧不慢刺了好几剑,让对方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其中一剑劈碎了杀手的狐狸面具,面具染上一抹血色,向青冥滚落而来。

  青冥躺在地上,看着颠倒了世界的云榭,恍惚看见百年前的他们。

  鲜血浸润眼睛,世界染成了红色。

  他好像不是青冥,他是当初那个一剑劈碎了云榭面具的元婴修士。

  那,青冥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不在云榭身边?为什么让他沾这么多血?

  云榭,很讨厌血腥味。

  最后一缕光消失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叹息。

  似是俯视众生的神明,好奇观望的结果与最初的预料并无出处,于是发出一声像是空虚又像是餍足的叹息。

  地府之中,生死树内。

  因果线不断生成,搅乱。

  ……

  冶昙闭着眼睛,看着倒放的原因果线。

  没有冶昙存在的,千年前的碧落山。

  青冥仍旧不断忽略无视雩雳。

  雩雳仍旧一直一直等着他,因为担心他下一刻来找不到自己,一直等在那里。

  忽然,祂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黑衣的子桑君晏靠在那棵山巅边界的白树上,和当初的冶昙一样,静静地望着远处,或者闭眼冥想入定。

  有时候他入定醒来,雩雳还在山坡下的空地等着,仍旧没有等来赴约的人。

  “你在等人?”

  雩雳瞪大眼睛望去,没有说话。

  子桑君晏的神情沉静淡漠,即便没有任何凌厉之色,被那双寒潭一样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也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子桑君晏:“要打一场吗?”

  子桑君晏并不知道小孩子在想什么,在碧落山,一个人等另一个人,一般都是为了打一场。

  “嗯。”

  于是,他们就打了一场。

  子桑君晏神情寡欲冷静,但意外的耐心。

  以他的实力雩雳根本走不过三招,但是他足足与对方交手了三天三夜。

  他很少说话,每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清冽低沉,言简意赅,都是雩雳出错的地方,以及如何更改。

  就像一个分明寡言沉静,从不动怒,却叫人从心底敬畏的老师。

  “你为什么教我?”

  对方离开的时候,雩雳错愕地问。

  因为,按理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争夺天道传人之位的竞争对手。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心无旁骛,脚步没有停歇。

  雩雳不甘心,困惑大声地又问了一遍。

  “因为,你很弱。”那个子桑君晏平静地说,像是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

  雩雳面无表情。

  在之后的百年里。

  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几次。

  子桑君晏靠着那棵树,望着碧落山外的地狱道,有时候像是放空,有时候闭眼冥想。

  离开的时候,如果雩雳等的人还没有来,他会淡淡地问:“要打一场吗?”

  如果雩雳拒绝或者不理,他就会离开。

  如果雩雳答应,他就会耐心地和对方对打,冷静地讲解对方的问题。

  结束离开的时候,雩雳鼓起勇气问他。

  “你为什么说我弱?我比很多人都强。”

  他虽然比不过子桑君晏,但连青冥都说过他很强,但他心底还是觉得,也许他真的比不过别人,所以青冥才总是爽约,不愿意和他对练。

  子桑君晏没有回头,他一向没有任何感情,眼中也没有任何人,淡淡地说:“只有弱者才会一直等。”

  雩雳:“……我不是……”

  他只是怕,要是青冥来的时候,他刚刚错过了,也许青冥下一刻就后悔,知道自己错了呢。

  子桑君晏没有停下,平静地说:“对战的时候,讲究一动不如一静,因为动就有败的可能。但,只有弱者才会害怕败。败,对于弱者而言是彻底的失去。”

  雩雳:“……”

  “你一直等在那里,因为你怕失去。但当你怕的时候,你其实知道,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

  雩雳缓缓瞪大黑色空洞的眼睛。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他面无表情。

  “你有感情吗?你有愿意为对方而死,也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吗?有人爱你你爱过人吗?你凭什么说我失去了?”

  子桑君晏的脚步像是慢了一拍。

  然后,他继续走了,无喜无悲:“抱歉。”

  因为,他确实没有那样的人,他的结论确实有可能是错的。

  ……

  隔着雩雳的原因果线,冶昙望着那个祂从未遇见过的子桑君晏。

  消失在长廊的最后一刻,子桑君晏微微一顿,侧首向远处望了一眼。

  就好像,那一瞬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

  一种让他在意的眼神。

  那双墨色沉静的眼眸平静略过冶昙的眼前,有一种无喜无悲无情无心的神性。

  但冶昙觉得,那个子桑君晏,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让祂的心缓缓融化。

  像当初祂还是一朵花苞的时候,被对方握在手中,小心翼翼放在心口,被心头血浸没。

  也像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