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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解药

第50章 解药
苏陌做了一个很羞耻的梦。
他像一条刚刚幻化出双腿的人鱼, 不着寸缕,无法站立,软绵绵缠在裴寻芳身上,在一片雷电声中, 要求裴寻芳吻他。
裴寻芳拽住他不安分的手, 只问了一句,公子你认真的吗?
苏陌没有回答。
烨烨震电, 天地似在发怒, 苏陌引着他的手,伸进了大氅里。
梦境总会让人变得很大胆, 梦中人也一样。
外界很喧闹, 雷雨声淹没了一切。
裴寻芳的手妙极了,他的指尖似天然藏着一段旖旎,隐晦却汹涌, 压抑却热烈,就如其人一样,一半阴鷙酷烈,一半妖孽无边。
他无需指引,轻车熟路, 仿若他曾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
苏陌被抚弄得一团糟。
满目皆蒙着雾气, 不知身在何处, 唯一能依偎着的,唯有裴寻芳。
苏陌咬着唇, 想唤他名字,却说不出话来, 他迷失于这檀香与雷雨声包裹的夜里,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而裴寻芳却始终冰着脸, 他衣冠楚楚,比初见时更傲慢冷漠。只有那黑色纱帽边缘下露出的双耳,染了绯色。
苏陌想抓住点什么,他摸着他衣袍上的蟒纹,摸到了他的腰间玉带。
裴寻芳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眸底似含着恼怒,而后将苏陌重新塞回了大氅。
苏陌被包裹得只剩一双湿漉漉的眼。
他像个被秋千荡到半空中的人,欲求而不得,他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寻芳,艰难地发着音:“不、不许走……”
裴寻芳的脸色却更冰了,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公子现在不清醒。公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走。苏陌用眼神央求着。
“公子看清我是谁了吗?”裴寻芳轻抚着苏陌的眼,“方才在李长薄面前,公子也是这副模样吗?”
“你混蛋……”
“是,咱家混蛋。”裴寻芳只消看着苏陌的唇语,便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公子都推开我了,就不该再招惹。咱家可不是柳下惠。”
裴寻芳松开苏陌:“公子中毒了,咱家去为公子配解药。”
“不要……不要解药……”苏陌身上如万蚁啃噬,明明这么大一份活的解药在此,他为何还要去寻求别的解药。
大氅里已是大汗淋漓,苏陌眼巴巴望着裴寻芳,一会说着“不要解药”,一会说着“对不起”。
裴寻芳的眸色更深了,问道:“为何道歉?”
苏陌也不知为何要说对不起,他满心里都是不知缘何而起的、涌至胸腔的悲伤和歉意。
为何会如此难过?他是不是曾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苏陌难受极了,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被狠心撂在了滚烫的沙漠里。
而裴寻芳拒绝救他。
裴寻芳再次问道:“公子不要解药,想要什么?”
苏陌喉咙肿胀着,话都说不清楚,眼泪却流出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都变了……你为何……还没变……”
“咱家什么没变?”裴寻芳逼近,问道。
“你……你为何还是个太监?”
烛光浮过裴寻芳眼底。
他沉默地看着苏陌,看着看着,从大氅的细绒衣领里捧出苏陌的脸,很轻的吻了一下,引诱他:“公子何出此言?”
可苏陌哪里还肯说话,他终于挣脱束缚,揽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我要这个。”
……
当苏陌在不夜宫的卧房醒来时,大雨还同梦境中一样,冲刷这暮春的夜。
梦中情形苏陌已忘了个干净,只剩一抹散不去的旖旎,缠绕心间。
喉间的肿胀消去了不少,呼吸也变得顺畅,身上却黏糊糊的,很疲倦,也很乏力。
“公子,你醒了!”凌舟慌忙将他半扶坐起,端来一碗温着的药汤,“来,快喝药。”
清苦的药味冲进苏陌鼻尖,苏陌皱了皱眉,别开脸:“什么药?”
“公子中毒了,这是解毒汤,”凌舟将汤匙递到他嘴边,“大夫说了,公子一醒就要让公子立马喝了这药。”
大夫?哪来的大夫?
苏陌环视了一圈,房中除了凌舟与他,没有第三人。
裴寻芳不在。
随后又觉得好笑,自己在期待什么,裴寻芳当然不会在。
苏陌对不夜宫的汤药一向谨慎,便问道:“谁开的药方?”
“是安阳王从临安带来的一位擅毒理的医女。”凌舟说道,“公子这次运气真好,虽然中了毒但好在剂量小,那位医女姐姐说公子身体无大碍,将这汤药喝上三副便能好了。”
苏陌听得迷糊,他何时中的毒?中的什么毒?
他想到了李长薄喂他吃的那颗药丸。
苏陌压下心中疑虑,又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凌舟舀上一勺送到苏陌唇边,道:“是安阳王。”
“还有其它人吗?”苏陌问道。
“太子殿下也在呢。”凌舟见苏陌脸色不大好,便忙刹住嘴,道,“公子不舒服吗?”
“无妨。”苏陌想到了马车上李长薄的行径,有些后怕。
“太后的人在不夜宫守了一日,就是前几日来砸场子的那位红衣小公子,这会还坐在大堂那,说要带太子回宫。”
九公主?
苏陌正要问那个僧人阿烈去哪了,却听门外众人齐声跪地唤道:“王爷。”
雨声伴随着檐角的风铎声涌入房间,安阳王裹着一身水汽跨了进来。
而透过门框,苏陌看到在那暴雨如注的庭院里,李长薄正笔直站在雨中,他浑身湿透了,右臂流着血,一双腥红的眼透过层层雨幕与众人,直直地望着床上的苏陌。
苏陌不觉心惊,安阳王已挡住了他的视线,从凌舟手中接过药碗,说道:“退下。”
“是。”
凌舟暗暗惊叹,没想到这位黄老爷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安阳王,公子这回总算是遇到靠谱的恩主了。
只是……凌舟望了眼庭院,只是那位太子……他这样站在雨里,真的没关系吗?
“头还晕吗?”安阳王又用手指探了探苏陌的额头,问道,“能说话吗?”
苏陌道:“好多了。”
安阳王点点头,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坐下,问道:“清川为何不用本王赠你的玉牌?亮出那块玉牌,李长薄便不敢动你。”
苏陌觉得他话中有话,便没喝那药,只答道:“忘带了。”
安阳王凝着他:“是忘了,还是不想用?”
苏陌抬眸望他,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便掀开被子,欲下床行礼。
“别动。”安阳王按住苏陌的肩,“本王在认真问你,你认真答便是。”
“清川不知王爷身份尊贵,但猜测那玉牌绝非凡品,王爷既赠与清川,清川便不敢不接,权当为王爷代管。但清川一介伶人,那枚玉牌清川不敢用,也不能用。”
“与李长薄无关?”安阳王问道。
“无关。”
“本王再问你,”安阳王神情认真,“李长薄说他与清川两情相悦,此生非清川不可,他请求本王允许他带清川走。清川,这是真的吗?你愿意跟他走吗?”
苏陌只觉背脊一凉,他没想到李长薄会同安阳王如此坦白,他瞥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寒声道:“不愿意。”
“清川想清楚了,清川是否中意李长薄这件事很重要,本王只希望清川遵从本心,不要受委屈。”
“你再认真答我一次,你是不是心悦李长薄?”
苏陌道:“不是。”
“很好。”安阳王似乎松了口气,又道,“本王虽不是迂腐之人,但是龙阳之好本王是不认同的,尤其关系到清川。”
“清川从小在不夜宫这种地方长大,难免见了些歪风邪气,不要紧,本王以后会让清川慢慢走上正轨,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本王现在就去打发走李长薄。”
苏陌奇怪安阳王为何如此笃定地站在他这边,反而将李长薄当作了外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查清季清川的身份了?
苏陌不便直接问,便只能边走边看。
安阳王出了屋子,隔着大雨同李长薄说了几句话,苏陌垂着眸子数手指。
李长薄却疯了般,冲开侍卫,嚷着要见季清川。
安阳王命人将他叉出去。
苏陌扯过一角衾被,捂住了耳朵。
他闹由他闹,苏陌根本不想理。
可忽的房门被推开,苏陌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起。
苏陌被拽得猛然回头。
李长薄浑身湿透了,面色惨白,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额角往下滴,他紧紧抓着苏陌的手腕,开口便问:“清川何时与皇叔结识的?”
守在门外的侍卫跟着冲了进来。
安阳王威胁道:“在本王打断你的腿之前,赶紧滚!”
“回答我,清川……”李长薄的声音在抖,他看着苏陌,唤着这个名字,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回答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王爷。”苏陌平缓着呼吸道,“让我和他聊聊。”
安阳王犹豫片刻,而后挥退众人,警告道:“本王就在门外。”
待到室内只剩两人,李长薄想要来抱苏陌,问道:“清川与安阳王是什么关系?”
“没你想的那种关系。”苏陌厌烦地躲开,“事到如今,殿下还想着掌控季清川的一切么?”
“清川,安阳王不是好惹的……”李长薄道。
“殿下!”苏陌打断他的话,“我要与殿下聊的不是这个。”
苏陌问道:“我想问问殿下,殿下给清川吃的是什么药?”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李长薄的脸,他原本生得十分俊美,可此刻却如同可怜的落水鬼。
“请殿下如实告诉我!”
“清川,对不起……”李长薄摸到床榻边,想牵苏陌的手。
“别碰我!”苏陌道,“那药丸,会让清川主动与殿下燕好,对吗?”
原书中,李长薄曾为季清川特制了一种温和的安神丸,每当季清川情绪低落或彻夜难眠时,李长薄便会喂他一颗。
日子久了,季清川对床笫之欢愈发冷淡,李长薄便悄悄在里头加了催情助兴的药剂。
而这个药,是会上瘾的。
苏陌继续道:“殿下想借那药丸,让清川成瘾,让清川从此再离不开殿下?对吗?”
“清川,”李长薄显然慌了,“不是的,清川你听我解释……”
“殿下是不是认为,睡了清川,他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殿下是不是认为,清川就该是你的私人玩物,他的一切都该属于你?”
“殿下是否想过,你自认为的深情万种,于清川而言,是地狱。”苏陌看向李长薄的眼,一字一句道,“季清川不会跟一个给他喂药、意图强暴他的人走的。”
“抱歉,殿下让我觉得恶心。”苏陌转过身去,不再看李长薄,他感觉到了冷,如严寒的冬季赤足站在雪地里,“殿下,请回吧。”
李长薄怔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这是季清川同他说的话。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唯一一次对原书CP说了句劝阻的话:“及时止损,殿下还有生路。”
李长薄深邃乌青的双眸魔怔了一般,他哑声道:“清川在劝孤放手?”
李长薄笑了,他忽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沿着五指滴下来。
“孤来此一趟,不为求生,”李长薄用沾血的手指摸了摸苏陌的脸,道,“只为求你。”
鲜红的血沾在苏陌雪白的脸颊上,红艳艳的刺目。
九公主被安阳王的人挡在前堂,正等得心焦,忽见太子殿下失魂落魄地从昏暗的曲廊内走出。
“太子哥哥。”九公主忙迎了上去。
可李长薄没看到她一般,直接越过她,往大门走去。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九公主忙追上去,“你怎么了?”
李长薄木然地看了小九一眼,哑声道:“我的花簪还在吗?”
“什么花簪?”九公主扶住李长薄,他的情况糟糕极了,她从未见过李长薄这副模样。
李长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那金冠中簪着的,是一支白玉花簪,簪柄上刻着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季清川。
李长薄回头望了眼不夜宫的大门,如玉山崩塌般,倒在了地上。

安阳王亦被召进了宫。
苏陌这才得知,是嘉延帝特召安阳王入京。
众人皆知,当今太后尤爱楼船百戏。
眼下太后六十大寿临近,嘉延帝为显孝子之心,便欲在寿宴之日重开皇家水戏盛宴,彰显大庸天子之国的繁盛。他下令召集沿海水师中善水戏者提前回京演习,被召回的不仅有安阳王,还有傅家镇守的临海、东粤及相对较弱的南粤水师。
正如安阳王所说,水戏只是借口,山雨欲来,挡也挡不住。好在,清川过了弁钗礼这个坎,便是大人了。
苏陌无所畏惧。
凌舟又熬了第二碗药送来,这药太苦了,苏陌将碗推到一边:“替我拿些糖来。”
“欸。”只要公子肯喝药,让凌舟去拿什么都可以。
守在门口的女子拦住了他,冷声道:“喝了?”
此女子正是安阳王吩咐暂时守在苏陌身边的医女采薇,凌舟不敢怠慢,便道:“还没喝。公子怕苦,叫我去拿些糖来,姐姐有糖么?”
采薇听凌舟唤他姐姐,似怔了一瞬,而后她将门一把关严实了,冷冷往门口一挡,道:“糖会解药性,这药不能跟普通的糖一起吃,你去买些清甜爽口的新鲜点心。”
凌舟挠挠头,将信将疑:“欸。”
苏陌身上又开始发汗了,这药得喝三副,这才第二副,凌舟去取糖迟迟不来,苏陌只得捏着鼻子将那药一口闷了。
这次中毒与上次教礼日中毒后几乎一模一样的症状,苏陌不仅仅是中毒了,应该还过敏了。
苏陌很清楚,自己从未写过季清川有过敏的毛病。
季清川被李长薄喂了那么多药丸,也未曾过敏过。
既如此,苏陌为何会过敏?
苏陌想起自己十八岁成年派对那一回,因朋友的恶作剧,苏陌误食了一种带兴奋剂的泡腾片,当即便导致急性过敏,继而引起急性哮喘送进了急诊室。
从那以后,苏陌便留下了对这类药剂过敏的后遗症。
自穿进这本书里,这具身体已出现过两次过敏反应。
这究竟是何原因?
瞧着那渐弱的烛火,苏陌拿起一把铜剪,想要剪去那多余的烛芯,左右比划了下,却无从下手,正想叫人来,忽地被人从身后往嘴里喂了一颗糖豆。
“还苦吗?”裴寻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舌尖舔过指尖,糖豆被卷入口中。
苏陌手里拿着把铜剪,假装镇静道:“这个要怎么剪?”
“公子是不是什么都不会?”裴寻芳握住苏陌的手,以及那把铜剪,“我教你。”
苏陌手一颤,这感觉,怎会如此熟悉?
“帝乡烟雨锁春愁……”裴寻芳拨弄着那点摇曳的烛火,问道,“公子,是否想念故国山川?”
“我对故乡毫无记忆。”苏陌问道,“掌印呢?”
裴寻芳道:“公子便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