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酒店里多了个陌生人。
元宁眼眸微抬, 清湛湛的眼睛探过去,一下就看到了身形高挑的那人。
薛兰鹤走过来,向他介绍说:“这是舅舅的朋友, 她担任教师这一职业,所以想问你几个问题, 给你摸个底。”
此事应当关乎自己的上学问题, 元宁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薛兰鹤本来是想说明儿童专家的真实身份,可是对方却告诉自己,最好是不要让小孩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的地方, 其他的由她来判断就好。
于是他就将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暂且隐瞒了元宁。
元宁性子乖巧腼腆, 当即就跟人问好。
对方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说话温柔,做事也极有耐心, 一举一动仿佛令人如沐春风。
元宁原本还很忧心,却在和对方的聊天中不自觉地放松起来。
她说她姓韩, 可以喊她韩阿姨。
元宁甜甜地喊了韩姐姐, 光是这点就比很多人强。
高智商的人多半都有很高的情商,因为他们会观察,聪明地知道说什么话, 做什么事对自己有利。
如果一个人看上去高智商, 然而情商却很低的话, 可能是对方并没有那么聪明。
韩女士拿出手中的卡片, 并不是要对他提问的架势, 她红唇微动:“宁宁小朋友,我们来做个小游戏吧。”
元宁猜测这种方式多半可以用来检验他的水平,他也没有自作聪明, 而是乖乖跟随对方的要求来做。
……
韩女士试探完了,她就让元宁在酒店客厅里看电视,然后去找雇主薛兰鹤交代任务。
“您家孩子确实很聪明,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说到这,她也很惊讶。
旁人要花费千百倍时间努力记住的东西,而他们只需要花上四五秒,一两分钟就能全部铭记于心,你说气不气人。
不过她本来就是专研这方面的,旋即平静下来。
薛兰鹤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表现得欣喜若狂,而是皱眉担心道:“但是我听说记性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大脑要处理很多信息,这样的人多半会有神经上的负担……”
韩女士斟酌着道:“您说的也没错,很多事情忘不掉的话,确实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创伤。但我们也没有必要特别担心,适当引导、舒缓孩子的情绪是家长应该做的,会减少受伤的概率。”
薛兰鹤紧皱的眉头微松了些。
韩女士说:“去年C市的实验学校已经招收了一批天才儿童班,如果您家孩子想要去学的话,就需要通过他们的入学考试。”
元宁有天赋,可现实却没给他成长的沃土,所以真的要他进入天才班,还是有些难度的。
“您可以让他最近做一些入学考试相关的题,多学一学练一练,然后再拿套完整的试卷给他考一下。但是我建议最好让孩子再学半年,今年下半年招收的时候再进去,这样也能不浪费天分,也不会挫伤孩子的积极性……”
韩女士说的话薛兰鹤都耐心地听完,并且记在了心中。
做戏做全套,薛兰鹤干脆留韩女士去餐厅吃了顿饭。
关臣听说之后,为了防止被狗仔偷拍后各种造谣,他挺身而出:“我和你们一起吧,这样狗仔就是乱说话也没什么,明眼人一瞧也知道是朋友之间的聚餐。”
他完全是在见缝插针,薛兰鹤扶额,到底是让他趁虚而入了。
薛兰鹤也并没有发觉,自己似乎对关臣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
*
夜间,薛兰鹤发现小侄儿在学完英语之后,竟然在看农书。
一问才得知,这些还是为了大盛朝的子民考虑。
小外甥恐怕是从他之前的行为之中发现了端倪,但是对方在经历过曾经的痛苦之后,却还能保持这样纯净的赤子之心,令他颇感欣慰的同时又很心疼。
他提点小外甥两句:“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元宁抬起脑袋,清澈水润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为何?”
薛兰鹤细细地掰碎给他解释:“因为总是这样做,会让他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比方说医术和草药,你直接可以教给他们急救的方式,但是在跟他们说起哪些草药是有毒,哪些无害,必须要说明原理。否则他们下次遇见你没说过的草药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了。”
“尤其是墨家的知识,至多提点两句,让他们自己研发就是了,千万不能直接将成品告诉他们。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增加了他们的惰性,不去带动他们自己思考,对未来的文明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薛兰鹤这句话说得极其笃定。
大盛朝不少人却在半信半疑。
[真有那般夸张么,莫不是在杞人忧天?]
[哼,依我之见,这薛兰鹤分明是怕咱们大盛占了好处,将来的成就超过他们那个世界!]
[一些人真是见识短浅,倘若薛将军真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就该什么都不留给你们,让你们看看自己有多废物无能就是了。]
[尔等吠吠狂言,此前五皇子学的那些你们有几人记住了?这些都学不会还自以为成就能超过别人,还是洗洗睡来得更快些。]
愚民就是这样,人云亦云,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
他们只知道自己到嘴的鸭子要飞走了,根本不懂得薛兰鹤的用心良苦。
但是史书会忠实地记录下他说的话,未来更会证实他并未出错。
薛兰鹤也猜出了大盛那边可能会有怎样的震动,但他并不在乎。
自从看见自己小外甥的惨状,还有听见他们薛家的下场时,他血流上涌,身体一寸一寸发寒,早已不在乎什么大盛的百姓了。
保家卫国的下场就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何其可笑。
他现在看重那些人,不过是为了和系统做交易,以利益为上罢了。
他的语气和口吻十分强势,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和小外甥会告诉你们如何发展农业的原理,至于耽于享乐的玩意儿,你们还是别想了。”
“不过,要是有聪明人自己想通了也说不定。我从不怀疑大盛也有青年才俊。”
他昨儿个听系统说,在大盛朝已经出现了公共马车。
车型还是敞开的,一次可以坐六个人。用的是退休的战马或是年迈的老马拉乘,学了现代公交车的方式,在某个站点会停车,只需要交两个铜子儿就能坐了。
起先还遭到了不少士族的反对。
一切都是因为礼制——“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大夫驾二,士驾一。”
马匹数量都是根据等级和礼仪有着严格规定的,那些平民百姓岂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坐着只有他们才能享受的规格呢。
但是在临近乱世,几乎礼崩乐坏的时候,他们说的话不顶用,拳头最大的才管用。
只要搞这一套的人将钱板子交齐了,也确实是“废物利用”,那么他们身后的靠山自然会将各种不满都给压下去。
由此可以看出,大盛朝有手段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看到了天幕之上有利可图的地方,不用薛兰鹤指点,自己就会打破头地去钻营。
*
元宁上完第二天的历史课,本该是回去和舅舅相处的亲子美好时光,半途却接到舅舅的电话。
“让我去飞渡哥哥家?”元宁惊讶。
往常不都是飞渡哥哥三催四请,还要给他舅舅报备,舅舅才会让他去关家吗?怎么这回主动让他羊入虎口了。
薛兰鹤其实也舍不得跟小外甥相处的时光,不过昨天韩女士打算让元宁做做新题,但是不能让元宁发现端倪——
小孩是很聪明的,假如他做了那些考题,却发现舅舅没有让他去上学的打算,他可能就会怀疑是自己不行,进而伤心难过。
但如果只是小伙伴之间的正常交流,那就不奇怪了,做的好与坏都不算什么大事。
昨晚他冥思苦想,又去找了关飞渡合作。
那小子也是个聪明人,听了之后巴不得帮他的忙呢。
薛兰鹤觉着心梗,好像有种将小外甥亲手交给豺狼虎豹的憋屈感,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把心里的那份别扭给压下去
总之二人在交流之后,就有了今天元宁去关家的局面。
元宁去哪都没关系,他只是有些担心舅舅那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薛兰鹤是个面对小外甥撒谎都气不喘的人,当时就一口否认:“舅舅只是太忙了,心疼你在我这什么都做不了,你和小伙伴玩舅舅才放心。”
元宁不做他想,却在跟关飞渡回家之后,就遭到了数学题的暴击。
他从前只学过些浅显的算术,要做现在的数学题还是困难了些,所以需得重头再学起。
好在他的领悟能力并不算差,学习一个知识点就能做一套新题。
关飞渡在心里啧啧称奇,恐怕元宁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他了。这聪明程度简直就是先天学习圣体啊。
思及薛兰鹤之前的叮嘱,他还是把想要夸赞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盛朝许多人却已经被这些数学题给砸懵了,一个两个脑袋都嗡嗡作响,本来清明的眼睛转成了蚊香眼。
文学的恐怖是看了答案你不想抄,数学的可怕则是看了答案你也不明白。
同样是被关飞渡教导的学生,元宁很快就能明白过来,并且举一反三。可是他们却还是在抠头皮,抓脑袋,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尤其是那些连加减都不会,还得靠着几根手指掰来掰去算的人,更是听得直打哆嗦。
[为什么要学着劳什子数学,学了有啥用啊?]
[这玩意不是只需要学些简简单单的算数不就行了吗,哪里用得着学那些复杂的玩意?莫名其妙!]
[听人家说,这数学乃是人家上了学之后的必学科目,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觉着人家会蠢到学不紧要的东西么?]
大盛朝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数学一窍不通的,还有不少人对数字极其敏感,学习的速度竟然也能跟上元宁。
他们听着关飞渡的教导,就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顿时变得清明了许多。
往常不理解的问题如今有了脉络思路,他们恨不得把那些点再倒回去多看几遍,直到彻底理解透彻,并且为我所用。
元宁对数学的用处也有困惑,有的应用题还好,可以在实际当中发现数学的影子,但是其他只有数字和图形的题就让他不解了。
关飞渡笑了下:“先讲个抽象的。宁宁弟弟,你发现没,数学是一门逻辑性很强的学科,步步都需要推导,并不是随便得出的结果。”
元宁点头,脆生生地说:“所以它让我们在思考的时候不能只凭猜测,而是要靠依据,可以培养我们的逻辑思考能力。”
关飞渡打了个响指:“bingo!答对了。”
“另外就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出来,这对我们的创新思考能力也有很强的帮助。如果不去创新思考,就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用一个很通俗的解释告诉元宁:“宁宁弟弟不是在学习历史吗?你发现没有,历史的封建王朝几乎是在原地踏步的。”
“这话说得夸张了些,但他们千百年来也确实都是一个模样,而我们现在却是日新月异,很多科技连我们自己都在赞叹震撼,还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连普通人都能吃饱穿暖。这就是创新的重要性。”
这是一个小孩都能思考出来的答案,可是古人却碍于眼界,根本就想不通。
他们一叶障目,但是跳出藩篱之后,听到这些话简直豁然开朗。
大盛朝人再也说不出贬低数学的话了,他们见识不足,想不出数学的重要性,可是现实拿出的证明以及关飞渡说出的话,却让他们清醒过来。
他们认为数学不行,只是因为他们拿那玩意儿无能为力罢了。
“对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下午我带宁宁弟弟去科技馆看看就知道真假了。”
元宁当然相信关飞渡的话了,可是对方这样积极主动地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
关飞渡说:“说完那些抽象的,说点实际的。我们现在用的各种东西都是跟数学息息相关。”
元宁试探性地提出疑问:“我们用的桌子也是吗?”
关飞渡点头:“没错,测量长短正是数学。”
“那,飞渡哥哥烹饪时也是吗?”元宁问出这个问题时,脸颊就微微泛红了,总觉得说出这话好像是在刁难人似的。
关飞渡当然没有介意,他说:“当然也是了,放调料时一勺,一克的量,不都是跟数学沾边吗?”
这话听着像是强词夺理,但细想倒是的确如此。
关飞渡轻轻摸了下元宁的脑袋,指着头顶的灯、桌子上的电脑说:“它们制造出来都跟数学有关,我们平时使用的手机同样也是。”
本来还心存不服之意的人听到这些话,却是哑口无言了。
如果单凭三言两语还不能让他们服气,可天幕之上的一桩桩“神器”摆在他们面前时,再多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数学……难道就是传说中神术么?学了之后就能造出这样的神器?”
许多人将信将疑,他们还是不肯尽信,可是原本的笃定态度却在动摇。
但是两个小孩讨论了一会儿,就没再继续揪着学数学用处在哪这件事不放。
中午快到了,他们用过餐就打算去参观关飞渡口中所说的科技馆。
关飞渡闷头拿着手机点着什么,嘴里说道:“唔,这个科技馆要提前一个小时预约,门票同样是免费的。”
元宁怯生生地说:“飞渡哥哥,我也要预约吗?”
关飞渡理所当然地说:“小孩子当然不用了。”
一旁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的管家:“……”
从关家到科技馆还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车,他们这个点出发,到了之后恰巧就是开馆时间。
“科技馆和图书馆不同,后者全天开放,前者开放时间却是周一到周五,他们晚上六点就下班了。”
此前大盛朝还不怎么注意那个世界的时间,后来听得多了,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他们定下的时辰似乎和咱们这里不一样。]
[怎么有些人现在才发觉?我早就瞧清楚了,咱们大盛的一个时辰就是那边的两个小时。]
[他们说的晚上六点似乎是酉时几刻,确实是把时间分得更为细致了。]
[那个世界的事多,而且看许多人都忙忙碌碌的模样,确实是需要准时抵达。]
除了这点以外,还有时钟的出现推动了时间的细分——他们可以随时看到具体几点钟,格外精准。
“有了这玩儿,谁在干活时还敢早退啊。”那些个在主家里做工的人唏嘘长叹。
“有了此物,同别人约定后,就用不着担心迟到了。”另外一些人却有不同的看法。
总之,凡事有利也有弊吧。
……
关飞渡带着元宁抵达科技馆。
二人走进去之后,就是和图书馆差不多的回字形大厅,两边都是透明的玻璃扶手。
一栋直插天花板的圆柱墙面上正在播放着视频,画面中是个全身上下都包裹着臃肿白色衣服的人,活像是只巨大的白熊。而他的脑袋上却盖着圆圆的金属头盔,面罩是漆黑的,看不清人脸。
定睛一看,那纯白衣服上还有些橙红色的条纹。
元宁张了张嘴,想问那是什么,却又担心会不会露怯。
“宇航员。”关飞渡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他们是探索外太空的人。”
“啊?”这下是真的戳中元宁的知识盲区了,他迷茫的表情呆呆的,十分可爱。
大盛朝众人和他的表情差不了多少,关飞渡说出的每个字他们都认识,组合在了一起却成为最陌生的词汇。
“看到天上的月亮和太阳了吗,他们就是去到那上面探索的人。不过太阳太灼热了,目前我们还没这个能力登日,不过早在许多年前,咱们就已经登月了。”
关飞渡笑着跟元宁解释。
什么?
那边的凡人竟然还能登月!
大盛朝的人呼吸粗重了许多,神话传说妇孺皆知,没有人对幼时在观月时不对它有各种遐想。
他们对月亮之上究竟有什么的渴望与好奇压倒了一切,让他们甘愿放弃手中的事——
赶路的、耕种的、说话的、上课的……他们全都顿住,目光转向天幕之上,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
哪怕是在伺候家中主子的奴仆走了神,也不会被叱责,只因他们的主家也看得目不转睛,根本没心思管他们!
虽说大盛朝和那个世界有几分文化差异,但并非完全不同。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大盛也有嫦娥玉兔等神话人物。
元宁替他们傻乎乎地问出口:“飞渡哥哥,月亮上面有广寒宫吗?有嫦娥和玉兔吗?”
关飞渡摇头否认了:“那些都是神话故事,是古人美好的想象,实际上月球除了表面的坑坑洼洼以外,什么都没有。”
元宁怔愣住了。
大盛朝人更是傻眼。
他们像是听不懂关飞渡说得什么话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甚至还在下意识地喃喃反驳。
[我不信,圣洁无暇的月亮怎么可能是那小子嘴里说的那样!]
[哼,许是仙子们不愿让凡人惊扰,于是使出了障眼法,所以这些人都被蒙蔽了。]
[啧,莫不是拿什么宇航员为了哄骗他们这些普通人,所以才撒下着弥天大谎。]
他们的见识和希冀不允许他们承认此事是真实的。
但他们潜意识里却还是信了对方的话,就像他们以为千里传音是神术,可是那个世界轻轻松松就能做到。那个世界还能操纵电和火,不靠人力畜力就能日行千万里。
还有什么是对方做不到的呢?
就算他们信与不信,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
不过关飞渡这句话也确实害苦了不少人,那些个文人在提笔作诗,对月感怀伤情之时,就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月亮表面就是坑坑洼洼的。”
原本凄凉悲伤的心情散了个一干二净,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诗词也写不下去,只能含恨搁笔。
天幕之上。
元宁和关飞渡继续往里走进去,科技馆和之前逛过的商场很类似,不过他们这竟然还多了行李寄存处。
关飞渡解释说:“很多人来这边旅游参观,他们下了飞机或者高铁之后就直奔这里而来,行李没地方放,就专门提供了这一服务。”
每一层楼都有导视牌,上面是各区域的分布信息。
第一层是儿童科普乐园、服务中心、医务室、母婴室、乐趣报告厅等……
送他们过来的司机去了休闲等候区,由管家陪着两个小孩。
管家问他们:“你们想先去哪个地方参观?”
“儿童科普乐园。”
元宁和关飞渡异口同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