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铅笔
江父说不出邱司婆的信息,江泰仪心下着急,师弟为了自己家的事付出这么大代价,总不能让他长久地承受反噬之苦,早日找到那术士或者七老太爷的阴魂,将这交易破了才是正经。
他将事情在心中又捋一遍,现在父亲唯一能提供的,只有江七爷的生辰八字,就在他后心的阵图上写得清楚。
其他…屁用没有,不提也罢。
江父稍稍恢复精神就急着起来,他要回家看喜宝,江泰仪倒不是要顺着他,只是得告诉他,他不能再通灵的事…将他带走,不要继续在这碍眼也好,而且江泰仪自己也没脸在这待下去。
与师傅师兄拜别,江泰仪按规矩留下了一个大红包。
方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你本意,先回去吧,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等着你,把家里安顿好,这里我们照看着,没事。”
江泰仪红着眼眶点头,何其不幸摊上这事,但又何其有幸,有这样的师兄弟。
卫修诚看着手中抄录下的江七爷信息,沉吟片刻让方旗山回庙里取镇观之宝——一块年代极久远的龟甲。
掐算同道中人的命格易受干扰,再加上还有那术士的手段遮掩,有龟甲相助能更精准些。
方旗山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立刻赶回了五朝观。
要取镇观之宝,免不了要向庙里各位师叔说明前因后果,长辈们听了方旗山的讲述都有些心惊。
“卫铭伤得怎么样,替我将这藏红花带给他,泡水喝。”藏红花安神效果虽不如青禾观专门配置的药材,但日常饮用是适宜的,与那些药性也不冲突。
还有师叔听说卫铭没了煞气,拿了上好的朱砂压制的手持串来,“让他这些天戴着,辟邪,神魂不稳,还是挡挡的好。”
“泰仪那个父亲糊涂啊,以前就是个糊涂虫,没本事又爱管事,如今老了更不得了,泰仪吃了他多少苦头,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是看着江泰仪长大,对这个秉性温厚的孩子格外喜欢的蒋师叔。
也正是蒋师叔擅长推拿,江泰仪虽然名义上是卫修诚的徒弟,但是当年在庙里,倒是跟着蒋师叔学习居多,如今提起来江泰仪的遭遇简直要捶胸顿足。
“用失传的术法,还敢拘通灵人的魄,这个术士什么来头?不怕他厉害,只怕他心术不正,为祸四方啊。”通灵人生前助人完成心愿,一般来讲不说功德加身,至少是应该能顺利投胎的灵魂,顶着勾魂压力拘魂可不是件小事。
“旗山,这术士出现在伍市,你得通知伍市其他道观留意,要是发现类似手法的事件,让年轻天师当当心。”不是所有天师都像卫铭这样强,做这行免不了危险,谨慎些更好。
更有早就觉得卫修诚对卫铭过于纵容的师叔,拍着方旗山的肩膀劝他,“让你师傅好好管教他,实在不能这样莽撞了。”
师叔们的话方旗山乖乖点头记下,通知各个道观的事可以回来再说,倒是卫铭这性子…确实得想想办法。
———————–
卫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一睁眼就看到方炎在他床边趴着睡着,碎发凌乱,有几根落在他眉间,让他眉头紧锁。
卫铭下意识想替他拨开头发,手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感觉到手背上的温暖,卫铭挑了挑眉。
他手上动作不大,但方炎还是被惊醒了。
一睁眼看到卫铭盯着自己看,方炎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片刻后才完全清醒过来,立刻问道:“你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卫铭摇摇头,“不痛,肚子饿。”
卫铭确实抗打,神魂那样厉害的伤势,睡了一觉起来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余姜端了药上来,卫铭拧着眉灌了一碗苦汁子。
那头梅修永已经买了丰盛的早饭过来,见卫铭喝完药,赶紧递了一个馒头过来:“压压药味,也垫垫肚子。”
方旗山看他肯乖乖吃药,就知道这人伤势还是严重,只是要面子惯了,决计不会表现出来,他叹了口气,“你好好养着,神魂想养回来没那么容易,而且这反噬之力时时存在,你别接要用术法的活儿了,尽量避免动用神魂之力,最近就随我做些普通科仪。”
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大亏,再加上师傅昨天差点因为自己…
第一次意识到,万一做错事,或许并不是只有自己需要付出代价,卫铭心里正不得劲,听到方旗山的话下意识就摇头:“我没事。”
一旁的卫修诚轻咳一声,昨晚被方旗山念叨了一晚上要好好说说卫铭,但卫修诚自己就是个随心而为的性子,一向尊重孩子,如今要说大道理…
卫修诚憋了半天,才幽幽来了一句:“卫铭,嘴硬不好,这个世界有老天师,有胆大的天师,唯独没有胆大的老天师。”
卫铭:“…”
方旗山叹了口气,这顺毛驴还是要婉转着来,“你之前修的心经霸道,遇事总爱快刀斩乱麻,只是…阴客也是人变的,世间哪有那么多恶人。”
方旗山想了想,取了个合适的比方,“天师这工作,我还是想说更像是医生。”见卫铭抬眼看过来,方旗山郑重了些,“我们的主要工作绝不是镇压与对抗,而是…偶尔拯救,时时帮助,常常安慰。”
“说来空泛,你随我去做些普度吧。”多接触接触人,才不会对他人兴致缺缺。
“方师兄,伍市太远了,卫师的身体不适合颠簸,”一旁静静站着的梅修永突然开口,“离水镇附近的事务其实还是青禾观接的多,这些年方师兄与外界合作的法子好,我们青禾观也学了来,是有许多普度法事的。”
做善事,是道士的日常修行之一。
方旗山想了想,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也没理由拒绝梅师弟的好意,他便点了点头,“那得麻烦你了。”
“师兄,我可以去帮忙。”一直没说话的方炎突然插了一句。
梅修永带着微笑:“做科仪的话,还得是专业人士,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方炎脸色不变,“你们专业人士到时候肯定忙,我闲着,去照顾卫铭刚好。”
两人都盯着对方,气氛有些不对。
余姜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他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人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很忙,他开始翻起自己的记事本,“诶呀,可不巧了,这两天就有一场法事,离这里不远。”
然而没人理他,梅修永继续道:“我听说你还得念书,不如去找个适合自己的事做,好歹能挣点生活费。”
这话一语中的,缺钱,身后无人支撑,每天要为起码的生计奔波忙碌,自己有什么资格…
方炎心气已经弱了下来,但他也是从不示弱的性子,嘴上强撑:“卫铭做这些只是一时的,以后做回天师,我还是他最好的执笔人,多跟他待一起培养默契比较好。”
执笔人…对卫师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梅修永心中难受,但不影响他牙尖嘴利:“你也不能一辈子做什么执笔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两人越说越不像样,针锋相对再说下去怕是要吵起来,而且执笔人…梅修永说得倒是没错。
方旗山站了出来,“梅师弟说得有理,方炎你…”
卫铭清楚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己莽撞自大,原本对师兄的安排无可无不可,但见方炎那么站着,身上莫名带了一丝沮丧与狼狈,他顿时不舒服起来,开口打断师兄,“我不去。”
方旗山拧眉看过来,卫铭才大喘气:“我要休息,过阵子再说。”
说得也是…
五朝观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方旗山确认卫铭暂时没事,他就回了道观,卫修诚一直在与那唯一的线索——江七爷的生辰八字死磕,天天要卜上那么一两卦。
卫铭受伤又没了煞气,神魂恢复得差不多的金豆子不想继续麻烦他,也搬走了。
无事一身轻,卫铭说要休息就真的休息起来,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功课也不做了,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在阳台上晒太阳。
看着确实像是在好好修养的样子。
但是方炎发现,休息得如此足,卫铭却仿佛没之前那么有精神。
不止是承受反噬,身体上的没精神,方炎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这个周末方炎没去打零工,他收拾了一些方便外带的吃食,上门喊卫铭:“天气好,我们去公园坐坐。”
这是方炎自己琢磨的法子,心里难受的时候,去公园发发呆,总能好一些。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春日的暖阳打下来,连微风都带着暖意。
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老树刚刚抽发的新枝,前面的草地上有孩子在奔跑打闹,带着音乐声的泡泡枪声音嘈杂,但喷出的漫天泡泡在阳光下闪出五彩的色泽,又觉得好像本该这么热闹。
方炎掏出一袋欧包,取出一块递给卫铭:“尝尝,不是很甜,口感还不错。”
“你最近在面包店打工?”卫铭接过尝了一口,确实还行。
方炎“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算在面包店打工,他是去当托,排队显得这个店人气足,但这面包确实还不错,想着卫铭心情不好,吃点甜的,或许能好些,方炎昨晚就带了一包回来。
公园有人在摆摊,卖些气球、风筝之类的玩具,之前玩泡泡枪的孩子跑回他家的野餐垫那,拖着他妈妈:“求求你了,给我买一个飞机,我最爱你了…”
甜言蜜语一顿攻势,年轻妈妈很快败下阵来,孩子如愿拿到了泡沫飞机。
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扔起了飞机,这孩子也机灵,很快掌握了窍门,飞机一下比一下飞得远。
连卫铭跟方炎都看得有些入神,直到…飞机卡到了树上。
这棵树不粗壮,男孩冲上去一阵摇晃,但飞机卡得严实,纹丝不动,小男孩试了没几下就喊起来“妈妈,救救我的飞机…”
年轻妈妈在野餐垫上看了一圈,拿了一瓶矿泉水来,只是臂力不够,扔了许多下,别说飞机,树枝都没碰到几下。
卫铭晒着太阳懒洋洋,没有要动的意思,方炎已经很自然地走了过去,他接过矿泉水瓶,“我来试试。”
试了两下,他准头好得多,只用了三下,第三下,就精准地…把矿泉水瓶也卡到了树上。
方炎摸着下巴看了一下,他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一急起来,就准备把鞋子脱下来砸矿泉水瓶。
卫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虎了吧唧的,这要是鞋子也卡着了怎么办。
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炎身边,蹲身下来:“坐我肩膀上。”
方炎一脸迟疑:“我很重的…”
卫铭嗤笑一声,他也不蹲着了,直接掐着方炎的腰,一个扭身就把他提到了肩膀上,“拿吧。”
“!!!”这什么怪力,方炎都有些惊着。
卫铭语气依旧懒洋洋,“巧劲罢了,难不成那么多年的功是白练的。”
不过方炎这腰…卫铭捻了捻手指,啧。
“再往前一点…右边…行行行,拿到了。”坐都坐上来了,方炎也不纠结。
倒是旁边的年轻妈妈默默放下举着的手,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抗孩子比较轻松?不过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嘴角疯狂上扬,快要控制不住了…
拿到泡沫飞机的孩子甜甜说了声:“谢谢小哥哥,谢谢大哥哥~”就去继续撒欢了。
年轻妈妈捂住嘴:“对对对,实在谢谢你们,打扰了…”
一场小插曲过后,又坐回长椅的两人气氛松快了些。
方炎突然开口:“卫铭。”
“嗯?”
“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卫铭眯起了眼。
良久才回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