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进屋
不爱, 他早就不爱了。
那句话在闻昭耳边久久回荡,像绕不开的魔咒,圈圈层层把人套进去, 最后当脑海里那根神经被扯平成直线, 好的、坏的,一切都开始烟消云散。
透彻心扉的凉意缓缓蔓延, 闻昭觉得他冷得像坠入了西伯利亚的寒风中。
死撑五年, 以为是一场盛大又华丽的重逢,却不曾想是彻底的陨灭。
空气寂静半晌,闻昭那双眼睛又红得不像话,胸腔像是被巨石碾过,骨头、血肉碎了一地。
可没了慕洵澜,他真活不了。
闻昭拖着残躯,颤颤巍巍探出手去:“上一份爱是五年前的,不要了就不要了,现在是新的,重新长出来的、干干净净的,可以看一眼吗?”
那只带着烧伤疤痕的手掌努力向上探, 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挖出来。
“三十岁的老男人。”慕洵澜淡淡睨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闻总以前就是这么形容我的。”
“现在我已经三十五岁, 老得更厉害,头发还白了,已经伺候不动闻总了, 所以闻总还是拿着你所谓的新长出来的爱,欢欢喜喜找下一家去吧。”
那么自讽的话从宝贝嘴里说出来,闻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活生生攥住,挤压到快要爆炸。
他艰涩解释:“那都是骗闻人羿的话, 我从来没有半点这样想过,不管是三十岁,还是三十五岁,我都爱你。”
“那行啊。”慕洵澜答应得很爽快,但眼神却异常漠然:“你让闻人羿跟我道歉,我就考虑。”
相杀纠缠那么久,他清楚的明白,单纯的拒绝让闻昭放弃复和的概率近乎为零,他得用绝不可能完成的事儿,让闻昭无法逾越半步。
这话一出,闻昭愣了好久。
半晌,他才缓缓说:“这…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宝贝。”
“那免谈。”慕洵澜意料之中,他拎着蛋挞,顾自往前走,却没成想身后却突然响起闻昭的声音:“他坐/牢了,死/缓两年执行。”
“你走的第二年判的,现在改无期,终身监/禁。”闻昭站起身来,定定看着慕洵澜:“如果宝贝愿意回国,探监的时候,我保证他会向你道歉。”
闻昭的眼睛很漂亮,但眸底有一圈化不开忧郁之色,像是经年累月的雾,厚重得叫人心颤。
慕洵澜一滞,他又不是傻子,闻人羿是怎么进去的,答案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闻昭大义灭亲,把自己的生父送进了监/狱。
说不震撼是假的,闻人羿有多厉害,慕洵澜早就亲自讨教过了,从他小时候在闻宅被欺凌,到后来弃养流浪,还有慕夫人病重时,山居遭遇的危机,哪样不是拜他所赐?
鸦羽般的睫毛不安分的抖动着,不懂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密密麻麻的思绪涌过来,痛快谈不上,但至少某些压了许多年的东西,在这一刻松开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人做的。
“宝贝,你说的。”闻昭委屈巴巴:“他能道歉就给我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我说的是考虑。”慕洵澜被逼得有几分恼了:“等他道歉再说。”
闻昭小心翼翼地问:“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国。”
“我不会回去。”慕洵澜没好气,他走了就没打算再踏进华市一步。
“宝贝,你忽悠我。”闻昭急了,他又何尝看不出来慕洵澜是真没复和的心思,所以故意这样说的,想叫他知难而退。
“嗯,是。”慕洵澜破罐子破摔,索性大方承认:“闻总,门在那边,随时都可以走,没人逼你留下来。”
“我不走。”闻昭一双腿像生了根:“我之前做过许多错事,也挺不是个东西的,所以宝贝你想怎么戏/弄我都行,钓着我都行,做三也行,四也行,只要你开心,这些都是我活该受的。”
慕洵澜把手搭在门把上,他不想再听、再掰扯这些东西,他很疲惫,很乱,得不出任何答案。
最后慕洵澜闭了闭眼睛,轻声说:“回去吧,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没有这种癖好。”
说完,他就拉开清吧的门进去。
闻昭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清吧的转角里。
心里空荡感却愈发变本加厉,说不清什么滋味,可缺失了许久的东西不仅没有归位,反而越走越远了。
但闻昭没走,他垂眸,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把每天惯例的药吃了,就坐在原地吹海风。
可惜今夜乌云蔽月,瞥不见半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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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洵澜上楼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整个人疲惫地靠在墙角,连脑袋都是晕乎的。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重逢、纠缠、混乱……他已经好久没有一下子接收过这么多信息,大脑堵塞到转动困难。
但又能怎么办,没有人可以逃避一辈子,他总不能又继续躲五年、十年…那跟见不得光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闻…昭…”
慕洵澜缓缓开口,用舌/尖细细品着这两个字,很短暂,一秒钟就能念完,但又很漫长,漫长到五年都难以启齿。
“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对闻昭是什么感觉,可抗拒是本能的,不想和好也是真的。
可生活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所以无论还有没有感情,他都不希望这份难得的平静被打破。
沉默了半个小时,慕洵澜慢吞吞起身,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进浴室洗澡。
热水倾泄而下,玻璃上很快就蒙上氤氲的雾气,白皙瘦削的肩骨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千疮百孔的蝴蝶。
他淋了很久,等到五脏六腑都感觉舒畅,才用浴袍包裹住自己,磨蹭着把头发吹干。
慕洵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窗外滚动着阵阵雷声,乌云愈发厚重,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起初他没太在意,而是窝在床上和斯年打视频。
斯年把手机搁在支架上,埋着头写作业,慕洵澜也没有开口打扰,他静静听着纸笔摩挲的沙沙声,烦乱的思绪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又过了会儿,斯年停笔收拾好书本,“爸爸,你还不休息吗。”
“爸爸想看看你。”慕洵澜弯弯眼睛,银色的发丝铺下来,温柔又随和。
“父亲给我订好了比赛结束之后的机票,很快爸爸就能见到我了。”斯年笑了笑,发自内心的高兴。
“等你过来,爸爸有礼物要给你。”慕洵澜顿了顿:“然后带你看看在这边的家,再去见见爸爸认识的好朋友。”
“嗯嗯。”斯年眨了眨眼睛:“父亲会跟我们一起吗?”
“不会。”慕洵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可他还是隐秘地捕捉到了斯年眼底的一抹失落之色。
那一刻,他明了。这五年在改变的也不止是他和闻昭,还有斯年,或许在斯年心里,父亲的份量已经高于他了。
挺不是滋味的,但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没有理由要求五年过去了,斯年还会把他看成最重要的人。
慕洵澜:“如果你想邀请父亲和我们一起,那也可以。”
“算了爸爸,我们两个就可以。”斯年有些勉强地摇摇头:“父亲那边我会抽其他时间再陪他的。”
“你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波尔图?”慕洵澜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他们的重逢实在是太过于巧合,甚至恰好到慕洵澜压根就不信是一场意外。
斯年:“父亲很忙,也经常出差,这次去波尔图是为了见一位葡籍的上市公司CEO,商量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不过他不管出差多远,都会在当晚或者第二天早上赶回来,送我上学。”
“今天是父亲第一次没有回家。”
斯年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慕洵澜忽然就有点心虚,他能感觉到斯年有很多话想说,但估计是碍于他对那件事儿强硬的态度,不好出口。
“噢…”慕洵澜聊不下去了,他揉了揉眼睛,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斯年。”
“晚安爸爸。”
“晚安。”
放了手机,慕洵澜起身去把窗帘拉上,这会儿外边雨下得还挺大,窗户已经被完全蒙住了,上边都是余地,模糊的天际甚至隐隐有闪电滑过。
波尔图似乎很久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慕洵澜在心里感概。
他熄掉灯,重新躺回了床上,但辗转反侧许久,睡意却迟迟不来。
彼时,外边炸开了好大一声闷雷,惊得慕洵澜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他揉揉太阳穴,正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可脑袋里却突然响起斯年刚刚的那句:“今天是父亲第一次没有回家。”
慕洵澜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下那么大雨,外边电闪雷鸣的,闻昭难道还没走……
怎么可能。成年人了,总不至于智障到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吧。
慕洵澜这样安慰自己,可眼皮就是突突跳个不停,弄得他也没有办法继续睡,只好拿着电筒下楼看一眼,求个心安。
却不曾想,厚重的玻璃门后,还真有一道模糊的背影静静坐在雨里。
那一瞬间慕洵澜就火了,他顾不得准备措辞,直接打开大门,怒声道:“闻昭!你这五年脑袋被门夹了吗?以为搞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我就会放下一切,重新接受你了?”
暴雨里,闻昭苍白一笑:“没这样想,我不打扰你的,也不会扰民,让我在这里待着吧宝贝。和你靠近些我才能好受点。”
慕洵澜气糊涂了:“不行,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酒店、瑞士,或者是随便哪个情人家里,反正别在我面前待着,也别让斯年小小年纪,还得反过来担心你。”
“别气别气宝贝,没有…没有情人,我只喜欢过你一个,所有事情都只和你一个人做过。”闻昭下意识就跟他解释,嗓音已经有点虚浮了。
“让我待在离你近一点的位置吧宝贝,我真的好害怕明天一睁眼你又离开了,我上哪里去找你?”闻昭唇瓣发白,脸上雨水混杂,说不清还有没有其他的液体。
“我不走,凭什么走的又是我。”慕洵澜眉心紧拧。
“不走好…不走好。”闻昭竟然站在雨里傻笑。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分明满身都是戾气,这会儿居然高兴得像小孩。
“行了,回你的酒店。”慕洵澜打了个哈欠,拉过大门就要关上,却听见闻昭可怜巴巴地说:“飞机已经错过了,我没有订酒店,手机也没电了。”
慕洵澜无语到直接双目紧闭,他刚想怼,就又倏地想起斯年的话。
不管那些恩怨如何,他不能否认的是,闻昭这些年确实是一位很尽责的好父亲,就算再忙也没有疏忽掉斯年,比他做得好不少。
估计也是因为每次出差都会赶回家送斯年,所以这次闻昭也没有订酒店。
慕洵澜抿抿唇,内心十分纠结。
闻昭看出他面色不好,也没再赖着:“我走了宝贝,雨很大,你快回去,别着凉。”
他转过身去,皮鞋踩进洼地里积蓄的小水坑里,溅起的水声不轻不重,正好落在慕洵澜心上。
手机没电,身上没钱,这个点走了又能去哪里?所有商店、酒店都关门了,难道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和危险的醉汉、homeless蹲一晚上?
就凭闻昭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奢侈品腕表、项链,估计明天波尔图的新闻大概率就是“一华国男子遭深夜抢劫,血染当场”之类的标题。
慕洵澜轻叹一声,认命般的把大门重新拉开:“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