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RESET
三年后,早春夜。
身着深色大衣的Alpha男人走进新盟军部的地下实验室,带进屋外的一缕春寒。他对向他敬礼的白衣人们点点头,走进最深处自己的办公室。
男人在两个月前度过了自己的22岁生日,这并不是个特殊的年纪,只不过按照新盟的法律,从今年开始,他就可以和人注册结婚了。
一名女性Beta实验员敲门进来,把最新的研究报告放在他桌上。男人对他说了谢谢,实验员看着这名过于年轻的实验室负责人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小谢长官有什么好事吗?”
谢争很快地翻着报告,轻声说:“算是好事吧。”
实验员盯着他的手指,对这人每次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阅读速度习以为常,又每次都忍不住惊讶,反应过来才疑问的啊了一声。
“接下来我可能会请个长假,实验室这边,会由军情部的谢晴长官代管。”谢争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在封面的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上了新盟军部的印章。
实验员接过审批完的报告,问:“您有什么事啊?”
“可能是度蜜月吧。”
谢争说得很快,实验员一时没听清楚,等到拿着报告走出办公室,才猛地捂住嘴,很长地诶了一声。
办公室里,谢争按着自己习惯整理好文件和档案,按时间一一回复邮件,然后接起了打来的内线视频通话。
谢晴穿着军官制服,背后是办公室里挂着的新盟旗帜。女人看谢争不紧不慢的模样,稍怔后笑了:
“不着急吗?”
“急什么?”谢争一边回复邮件,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
“三年了。”谢晴认真地打量成年Alpha的每一个表情细节:“你那个小男朋友也算争气,为你加班加点地熬了三年……终于到了这一天,你不急着见到他吗?”
“没什么好急的。”谢争手指不停,抬眼看她,问:“随机点放出来了吗?”
“还有五分钟。”谢晴看了眼时间:“新盟监狱会一次性选定平港境内的100个释放地点,随机抽选其中一个。阿争……”
谢晴离屏幕更近了一些,逼视似的:
“中心局两小时前接到了总局的指令,洛昂和顾青下午放了第六场火,岑三昨天连夜秘密赶回平港……你确定,今晚我们能得手吗?”
谢争回完邮件,停下手来,眼角轻垂:
“你觉得,在找到他这件事上,我会输给谁?”
谢晴微愣,继而笑出声来:“我信你。”
“反正,接亲的人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是自家人,不会牵扯军部。”女人对他颔首:“拿到随机地点列表,我会第一时间发给你。阿争,我等你消息。”
女人挂断视频。谢争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全部工作,休息似的,手指在桌面上标题为RECYCLER的档案夹上轻点,像在想一些不重要的事,唇角轻轻扬起,又慢慢垂下去。
电脑叮声一响。谢争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过于迅速地点开了来自谢晴的邮件,看到屏幕上一张罗列了一百个随机地点的列表,和另一张写了零星几个数字的九宫格。
谢争的脸上似乎有瞬间的空白,继而手上已经开始动作,唇边露出久违的、属于少年回忆中的弧度。
“卯卯……”男人轻击键盘,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字:“这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物吗?”
ICPO中心局21楼,特别行动队队长宋宁脸色诡异且难看地皱紧了眉,推开机房的门。
正沉迷于大型电竞赛事的莫恒舟看见男人的脸,情商非常到位地关闭了直播窗口,摘下耳麦,问:“老大,怎么了?”
宋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甚至让莫恒舟以为队长终于忍不了自己在机房摸鱼的行为打算扣他奖金的时候,才递给他一张纸。
“这个。”宋宁敲敲桌面:“你知道是什么吗?”
莫恒舟看着纸上的数字方块眨了眨眼:“数独啊,你没玩过吗?”
“会做吗?”
莫恒舟抬头,眼神奇怪地看他:“老大,你是打算给你新侄子做早教吗?”
宋宁抿紧了唇,并不能说这是总部两小时前派给他的所谓机密任务的一环,只能忍了。而莫恒舟没注意他的反应,只啧了一声:
“给小孩儿的话,这题不大合适。这是81格64空的数独,难度系数在11以上,也就是传说中的最难数独。你还是换点别的吧。”
莫恒舟正打算推荐几款软件给他,却看到宋宁忍无可忍似的俯下身:“别跟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这玩意儿你会不会做。”
莫恒舟愣了愣,点头。
“要多长时间?”宋宁像是有些焦躁,看了看表。
莫恒舟想了想,问:“急吗?”
宋宁的目光给了肯定的答案,于是莫恒舟转了转眼,说:“0.2秒。”
宋宁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哈了一声。莫恒舟从电脑上调出一个软件,把数字输了进去,然后说:“好了。”
宋宁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字,觉得牙根泛酸,骂了一声要往外走,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接起来,脚步却在踏出机房的前一刻停住。莫恒舟看着男人僵住的背影不明所以,宋宁放下电话停了片刻,回头命令还有些懵的莫恒舟:
“立刻准备技侦车。”
莫恒舟稍怔,很快严肃地起身,跟到开始对探员们下达命令的宋宁身后,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
“所有在班三级以上警探听我指挥。中心局接到可靠线报,ICPO通缉对象、前总局一级警司洛昂在平港城西的一家地下娱乐场所出现,我们需要立刻前往现场实施抓捕。该任务的危险等级和保密等级皆为S级,特警队会和我们一同前往。10分钟后B区停车场集合,听清楚了吗?”
探员们响亮地回答,迅速行动起来。而莫恒舟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体不由轻轻一晃。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宋宁的侧脸,只看到一条绷得过紧的弧线。
“洛昂……”莫恒舟跟着宋宁进电梯,低声问:“是岑卯之前被通缉了的那个上司吗?”
宋宁没有看他,像是忍着什么烦躁的情绪,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刚刚莫恒舟解出的数独题,问他三个标红的方框里是什么数字。
记忆力惊人的天才探员告诉了他,宋宁打开手机,像是按着数字寻找什么,在找到的一刻脸上有瞬间的空白。
莫恒舟不大明白宋宁今晚诡异的情绪,而男人在电梯打开的一刻就已经冲了出去,直奔那辆三年没换的公务车。
莫恒舟坐上技侦车,一边调试设备,一边等待通讯器里的出发命令,心中不由想起那个失踪许久的Omega。
他并不知道这个曾经跟他当过一段时间好朋友的Omega去了哪里,只是看宋宁的反应,应该还活着。而过去的三年里,莫恒舟的身边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在地铁站找到自己的少年竟然是新盟军长的儿子。而这个叫谢争的少年在一年前竟然成了自己的同事,跟他关系还不错,只是跟他不一样,非常养生似的很少加班。
莫恒舟出于对两个朋友的好奇,问过谢争和岑卯的事。谢争告诉他,那一年,他刚和岑卯过完十九岁生日,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岑卯就不见了。他不知道岑卯去了哪里,而岑卯也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
谢争讲这些的时候情绪很淡,像是已经不觉得悲伤,但却让莫恒舟这种对悲情电影毫无反应的人都觉得非常之惨。
这就是特工的职业壁垒吗?莫恒舟少年白头地叹了口气,听着通讯器里的指令,开向那间叫做NEXT的夜店。
谢争沿着熟悉而漫长的台阶走进黑暗中的地下室,闻到一阵让他不大舒服的陌生气味。
他看着站在他的鱼缸前、像在欣赏什么似的金发男人的背影,墨色的眼底浮起至深的暗涌。
谢争握了握大衣里的掌心,让体内的海平静下来,看对面的男人向他转过身,像是看到一面翻过来的靶心。
“初次见面,我的孩子。”洛昂摸了摸桌上刚刚装满清水的花瓶:“我给你带了见面礼。”
谢争看着花瓶中猩红色的花瓣,觉得那气味似乎过于甜腻,走近男人时就隔了一段距离,对他礼貌地微笑。
“洛昂先生。”谢争颔首:“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现在的我是个逃犯,所以必须得小心一些,不是吗?”洛昂轻笑一声:“一年前,我第一次收到你信息的时候,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过于心急地想要为Bunny报仇。”
谢争目光深处划过不悦似的神色,被永远能庇护他的黑暗挡住,因此看来滴水不漏。
“那么,你出现在这里,是决定相信我了吗?”
谢争没什么防备似的,脱下大衣,背对着身后的男人挂起来。
“不,我还不能相信你。”男人盯着那道对他敞开的背影:“但刚刚有人给我中心局的老朋友们打了个电话……我想,这是你的安排,我可以把这当成是你给我的邀请函吗?”
谢争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好意思,今晚我不能让你靠近那里。”
“哦?”洛昂笑着问:“我承认,你的第一步做得不错。你是所有人当中最快找到这个地点的人,所以才能占住所有先机。但这个地点一旦暴露,其实,你就不再有什么优势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谢争走到他身前,和与他差不多高的男人平静地对视:“我知道,洛昂先生。三年前,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被通缉了这么久,还能如此自由地来拜访我,我也并不感到奇怪。”
“这也是我对你提出合作的原因。”
谢争在男人难掩惊讶的目光中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Cycler实验并不可能只是顾青这样一个视野有限的研究者的项目。我是这个实验的成果之一,所以能用相对内部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另外,我还有充裕的思考与求证的时间。”
谢争想了想,回过头看他:“或许我该感谢我死去的母亲,如果不是她足够让人轻视,你们应该也不会将我忽略得如此彻底。”
洛昂被黑暗染成深蓝的眸中有诡异的光:“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
“我在接受顾青检查的过程中发现,Cycler实验的基本形式是改造人类的腺体基因,观察腺体基因对人体机能的影响。但如果只是这样,实验室的几只兔子就能解决,没必要非要筛选所谓能力优越的基因组。而顾青的实验流程很草率,反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实验品的表现上。”
谢争拿着水杯,微微侧头看鱼缸中发光的鱼:“所以那时我想,这个实验的实用目的一定大于学术目的。研究者要的不是结论,而是成果。而这些实验品,更像一种产品。”
“那么,这个实验要生产什么呢?”
谢争又喝了口水,像在咖啡馆里跟人讨论一桩旧闻:“按时间推算,Cycler实验起于战中。而战后这些年科研需求变化很大,这个实验却始终没有停止。那时候,我在地下室呆得比较无聊,所以读了很多没用的书,也因此有了许多猜想。比如多性征人体,或者可再生人体。”
“最终让我相信其中某一个猜想的,就是今晚会被我带走的那个人。”
谢争转过脸,迎上洛昂灼灼的视线:“你们称他为成功的实验品,那么在你眼中,他的功能就是你们的生产目的。从这点出发,再加上岑三在成年之后选择的产业,答案就很简单了。”
谢争眨了眨眼,对瞳中骤然缩紧的男人说:
“Cycler要生产的,是一种人体兵器。”
洛昂并没有回答,只凝视着谢争比他更深、并无波动的眼睛。
“从战时到现在,军火短缺都是严重的全球性问题,甚至大多数国家暴力机关都无法持有足够维持治安的热兵器。从全球性的ICPO到地方机关,都已经习惯了用麻醉枪执法,没有几个执法人员真的射出过实弹。”
谢争又转过眼去,像是对鱼比对人更感兴趣:“联合政府实施军火清缴和管制,名义上是为了控制暴力犯罪,但却让治安情况更加恶化,不是背道而驰吗?所以我想,这种军火管制的背后应该是资源的短缺。”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人体自身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谢争眼中映出游鱼单薄的身体:“所以,有人开始了这场以改造腺体基因为起点的实验——因为腺体基因组的工程量相对比较小,事实也证明腺体基因对人体机能有足够的影响。你们的需求很迫切,所以选了这条捷径。”
“你们以那些脑力、体力、综合能力相对优秀的人体基因组为基础,让改造后的实验品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都是为了得到更强大的人体机能。”
谢争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轻声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该一直说你们。我想,洛昂先生你应该并不完全和你身后的人站在一起。”
洛昂怔住似的,盯着谢争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表情,终于像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厚重温润,总给人一种可靠长者的感觉,却让谢争觉得膨胀而刺耳。
“我的确不该错过你的成长。”
洛昂笑过之后,仿佛轻声叹息似的,靠近了年轻的Alpha。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男人继续捕捉着谢争脸上的痕迹,像是终于被唤醒的凶兽。
“我知道,我对Cycler的推断,其实只能证明我有一定的能与你合作的能力。”谢争垂了垂眉,却并非躲避男人的视线:“你是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才觉得我有这种资格的,对吗?”
洛昂的手在他带来的花瓶上轻轻摩挲,暗示似的:
“不,孩子,我已经不需要怀疑这些了。”他低声说:“我想看的,是你的筹码。”
谢争想象是思考了一会儿,抬起的眼中映出罂粟妩媚的红:
“真正的逆骨。”
他缓缓转向男人惊讶与喜悦并存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知道,这就是Cycler实验遇到的瓶颈。”
“逆骨基因很特别,它的结构在不断变化……就像一个很会撒谎的人,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谢争眼睑轻合,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捏住流泻的情绪:
“……又或者说,和他无限修复的身体一样,这种基因始终在不断地更新。因此顾青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得到一个稳定的、可以复制的基因组。你们就算得到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体兵器,也有了复制生产的技术,却无法参照这个模型投入生产。而只有他一个,是远远不够的,对吗?”
谢争对男人轻轻眨眼,给出自己的筹码:
“我能给你真正的逆骨基因。”
谢争很轻地动了动唇角:“你也可以向顾青求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破解逆骨。”
洛昂停了很久,甚至有一刻并没有呼吸的声音,直到暗室中的沉默被游鱼击水的轻响打破。
“那你想要什么呢?”男人缓缓问:“看起来,你已经足够强大到占有这个属于你的宝藏了,不是吗?”
谢争像是很轻地笑了:“不,洛昂先生,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个人能力的有限。”
他垂下的长睫似乎轻颤,过多的阴影让男人无法看清那些细小的变化。
“我跟他,都是基于一种对个人能力的妄想,而被创造出来的。”谢争轻声说:“我曾经也以为,我们可以不需要任何人。”
“但后来我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是你让我看到的。”谢争的目光凝在洛昂瞳中的火焰上:“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一种安全的妥协。”
洛昂端详着这个自己并不足够了解的年轻人,似乎想寻找他真实的个性。而谢争看似毫无隐藏的姿态之下却自始至终没有泄露出足够激烈的痕迹。
“我可以把逆骨基因交给你,你可以随意使用它,复制它,生产更多的你需要的……或者喜欢的工具。”
年轻Alpha的声音仿佛来自海底,所有情绪都变得模糊,难以辨识。
“而在那之后……我只要他属于我。”
谢争平静地看着似乎愣住的洛昂,像是一个足够坦诚的少年人。
洛昂仿佛被这句过分简单直白的要求击穿,终于明白了什么,眼角涌出慈祥般的笑意:“但是,我的孩子,爱应该是包容与分享。”
“你可以拿走他的基因。”谢争的手指在男人眼中微微攥紧了:“我说过,这是我的妥协。”
他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微微展开肩膀:“也是我能做出的,唯一的分享。”
洛昂眼中是谢争压抑着起伏的胸膛,这样的表现让Alpha终于有了一些贴近他真实年龄的气质。男人沉思似的,手指轻抚桌上娇嫩的花瓣,问:
“可你确定,你能得到他吗?”
洛昂微微抬眼,看着年轻Alpha的目光有些许的挑衅:“比如今晚,就算我退出了,也有许多人正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出现。”
“带走他的人,只会是我。”
谢争的声音并不重,却带着股莫名的力量,压在男人耳畔。
男人笑了笑,拂下一枚过度成熟的花瓣,指上沾着甜腻的香气,对谢争伸出手:
“那么,如果你真的得手了,我们的合作就正式开始。”
谢争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手心像是抓过一把淬毒的刀刃,攥得愈紧,就能把那些毒血逼出来。这把刀让他觉得恶心,似乎应该空手折断,才能泄出他刚刚在这座地下室里隐藏的所有情绪,让他方才所有努力的谎言都有所报偿。
他在男人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对着水族箱中安静的水面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坐回到那张只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后,看了看时间。
谢争微微眯起眼,打开电脑屏幕,找到谢晴发给他的监控视频链接,目光落在屏幕上昏暗的走廊尽头,那扇小小的门上。
他的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很像一个从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十八岁少年,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稍稍缓解了这种过分紧张的情绪。
“何姨。”谢争对着手机,礼貌地温声说话:“您儿子已经到了,是吗?”
那边的女人沉稳地嗯了一声,又暴露出一个关爱过度的母亲的慌张,问:“你确定没事吧?其实小苓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担心。但你做事一向很沉稳,我才敢让小慈去的……”
“不会有事的,何姨。”谢争用向来能够安抚别人的声音对女人说:“都是假的。这个城市里,也没人敢伤害你儿子,对吗?”
何玉姝像是恢复了一些白手起家的独立女性自信,笑了一声:“说起来,还是你们年轻人办法多。我们家小慈都分化了,还每天傻兮兮地跟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在外面玩,让他去学些防身的本事又嫌累……唉,怪我平时太惯着他了。”
女人叹了口气,又说:“要不是你给寄苓出了这个主意,我们都想不到可以这么吓吓他。”
“人吃了亏,就自然想改变了。”
谢争仍然盯着屏幕上的那扇门,轻声提醒:“那家店有些人不大守规矩,您记得让他把口罩戴好,免得闻到一些不干净的信息素。”
何玉姝答应着,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才挂了电话。
谢争回到一个人的寂静里,盯着那扇门。一个年轻瘦弱的Omega出现了,脸上戴着一只黑色口罩,睁着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像是对着手机确认什么,走进了那扇门里。
谢争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脑中有流逝的指针声响,过于细密了,就很像绵绵的河水。
过了一会儿,何寄慈又疑惑似地推门走出来,然后刚走出两步,就被一群黑衣人迎面喷了一脸奇怪的药物。
谢争看着那些人撕掉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脸上的口罩,贴上黑色的胶带,继而用红色的绳子五花大绑起来,有些愧疚似的垂了垂眼。
他用余光盯着流逝的时间,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
时间到时,谢争才抬起眼,再次看向屏幕上那扇窄小的门。
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开始发酸,或许是过度用力,甚至有些模糊。谢争并不想自己的视野收到任何干扰,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眼角,手指就在下一刻停住。
他看到那扇门被推开了。
一个纤瘦的身影很慢地走出了那扇门,精致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头发有些太长了,挡住了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谢争缓缓握紧了手掌,看着那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像一只刚刚降生在这个世上的雏鸟一般,振了振身上的羽翼,开始缓慢地向前行走。
谢争不敢有一瞬移开目光似的,小心而认真地盯着屏幕中的人,看他在刀锋中展翅,一点一点,舒张开自己被牢笼禁锢的血与骨。他的胸口随着那人的动作而振动着,像是交响乐的前奏之后,一段鲜明而崭新的开篇乐章。
然后,谢争看到那人靠近了另一个Omega,像是贴在一起,向舞池外走去。
谢争心头像是有什么抖落在地,一种诡异而过分的不悦附着上来。而他知道,是因为太长的等待,这样的等待让他已经陷入某种偏执,那种彻底独占的恶念没有放过他,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开始,就成了生根的藤蔓。
他可以砍断它。谢争想。他们之间,有更多更加深刻的东西。
谢晴打开电话时,谢争还在些微失神。女人像是被他惊住,又很快对他说了目前的情况。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谢争想,岑三说过,他会听那个人的意思。
而谢争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拒绝他。
谢争站起身,告诉她晚上要去岑家一趟。谢晴很快明白过来,挂了电话。
谢争起身,披上深色的大衣,又看向洛昂带来的那瓶甜腻的罂粟,伸手碰了碰。
含毒的蕊沾在他指尖,贪婪的人也终将被自己种下的花毒害。
谢争碾碎了那片蕊,走上通往地面的阶梯。
他来到停车场,发动了自己的车子。谢争已经把电话转接到了谢晴那里,因为他知道很快宋宁可能就会愤怒地给他打来电话,谢争就这样装作自己整晚都在谢家,谢晴会用自己的威严逼退中心局的这位队长,那个故意让人觉得是来自谢争的举报只能不了了之。
这样想来,他的确做了很多事,比如解开一道教过岑卯的数独题,找到随机释放地点的编码;比如让谢家的人制住了蠢蠢欲动的中心局;又比如用宋宁赶走洛昂,同时用洛昂转移了宋宁的注意力;还比如用另一个Omega偷天换日,骗了那群听信了顾青的话的Cycler成员。但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谢争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所有人都在抢夺岑卯,而岑卯只会被谢争带走。
谢争开着车,很快得到来自谢晴的信息。岑辛让他去岑家吃夜宵,而他已经在路上了。
吃些什么呢?谢争带着些许的愉快与兴奋,想,只要不是岑卯做的,好像都不会太难吃。
他应该给岑卯一些什么样的惩罚?虽然岑卯刚经历过一场很辛苦的跋涉,谢争应该好好慰劳他才对。但岑卯走之前,的确说了分手和做炮友这种很过分的话。回来之后,第一个温柔说话的对象也不是谢争。这些都稍稍伤害了谢争该有的愉快。
而且,谢争必须让他知道,岑卯再也不被允许一个人离开了。
谢争把车开进岑家大宅时,宅院中灯火通明,像是一种郑重其事的迎接。
谢争扯扯唇角,仿佛嘲讽岑三的姿态,跟着迎来的佣人走进大宅,看到沙发上的陆鸣和岑辛。
三年以来,岑辛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谢争走到他面前,对他弯弯唇角,仿佛一种示意。
“他在楼上剪头发。”岑辛抿了一口茶,低声说:“这次不会太短。”
谢争脱掉大衣,坐到岑辛对面,垂下眼时,露出眼睑上有些明显的一颗小痣。
“今晚很忙吧。”
岑辛抬眼,轻声问对面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年轻Alpha。
谢争想了想,摇摇头,说:“其实也只有一件事。”
他看向岑辛眼中比以往都要和暖的冰色,弯弯唇角:“今晚,我要带卯卯回家。”
岑辛静了片刻,才从沙发上缓缓起身,让他等一下。
谢争和留下来的陆鸣聊着天,耳边却听到窗外春夜的风声,宅院中树叶的轻响,厨房里有人摆放食物和餐具的声音,和从身后传来的,一声跟比一声近的脚步声。
那些声音交杂在谢争耳畔,让他微微恍神后,渐渐忘记了这究竟是哪一个夜晚。好像三年也不算太久,又或是他依旧停留在最早时的那个春夜。
谢争看到陆鸣站起身,叫了一声,阿卯。而他也无法控制似的,很慢地站了起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气息,不得不压住胸口细密的波纹。
谢争转过身去,看向只属于他的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