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schcdx这个小号粉丝数量足有七位数, 大多数都是活粉,且经常顶着诸如“schcdx爱邵沉”之类的名字在微博上活跃。
这群假粉现实里不知道都做什么工作,但在网上个个都业务繁忙, 一会儿在瓜田里当网络法官,一会儿又要赶赴掐挑现场充当金牌调解员,有时他们观点未必相同,也可能会顶着相似的名字在别的微博下面吵起来。
但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们集体团结起来,那就是schcdx发微博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只为看最新鲜的乐子。
这已经成了假粉们的条件反射,schcdx今天发的这条宣言,简直就是在动摇他们的快乐根基, 顿时将他们都炸了出来。
谢忱还以为他和这七位数的粉丝都是塑料情,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居然这么真情实感。
一直以来, 他和假粉的相处模式,称不上是网络至交,都是些萍水相逢过来看戏顺手关注一下他的人而已。本就只是一方倒霉另一方就开心的欢喜冤家,网线一拔谁也影响不了谁的生活,可假粉这回竟然看起来有点认真。
甚至还有假粉直接往他的微博私信里塞了一个红包, 金额不大, 配字也多多少少有夸张的成分:【我一天的加班费就在这儿了, 你拿去买醉吧, 寻死觅活之前记得开个直播,我好拿鞋拔子狠抽你的脸】
也许是他不黑邵沉这个举动对假粉来说实在是旷世奇闻,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甚至还以为schcdx出了什么事。
谢忱挑出那个嚎得像个托马斯小火车一样的假粉, 勉为其难地安抚了两句:【呜什么呜, 我又不是死了】
那个假粉一下就破防了:【你不黑邵沉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别以为我们忘了,你自己想想你来到网络世界第一条微博发的是什么】
【你想弃号退网是不是?还不如死了呢呜呜呜】
“……”
他还是高估了他和假粉之间的塑料情。
谢忱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顺手点开了当初“谢忱”发的第一条微博。
不长,也就短短几行字。大致内容是要从零开始黑邵沉,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从此要做邵沉头号黑粉的凌云壮志。
当时就有零星几个网友过来嘲讽他,他还较真地回了句:【?死心吧,除非退网,我不会有不黑邵沉的一天的】
谢忱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他原本的打算是清空这个微博账号,或者将所有微博转成仅自己可见,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假粉千载难逢的真情实感动摇了他,亦或是微博里他先前熬夜做的视频、以及无数句在不同心境下写下的“狗比邵沉”让他有那么一丝微妙的不舍——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看着假粉铺天盖地嚎叫的架势,谢忱又勉强从他丰富的嘲讽语料库里,挑出一句比较像是安慰的话:【好了别哭丧了,眼泪还是留着等你过年调休连上十一天班的时候用吧】
隔了十几秒,杀伤力极强的一句话后面,又补了一句,算是解释:【没弃号,以后不发邵沉相关而已】
那点因特网上的虚假塑料情,很快就被谢忱这句杀伤力极强的“安慰”伤得体无完肤,也许是因为谢忱说了不会弃号,假粉说话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说什么屁话呢,敢情闹半天你就是被伤狠了从此水泥封心不再爱了,这招我十五岁初恋那年就不用了】
【以为不黑邵沉了我们就找不到乐子了是吧?等着,爷的新角度会让你大吃一惊】
悲伤情绪来去如风,快得让谢忱来不及从中咂摸出一丝不那么塑料的可贵情谊。
他无语地回了三个句号:【。。。】
……
邵沉今晚应要求上微博发点广告营业,发完之后又随便逛了逛,恰好瞄到热搜上有自己的名字,他点进去仔细看,发现这条热搜全称叫“schcdx说以后不黑邵沉了”。
词条下面,挂在置顶的赫然是@schcdx的最新微博:【以后不黑邵沉了。】
稍稍往下翻一点,还可以看见其他人发的实时微博。
其中一条赞比较多的,放出来的噱头是“十分钟带你回顾schcdx的暗恋往事”,配文分点按顺序列了好几条,还配了一个堪称经典的视频。
是当初邵沉的代言遭到质疑遇冷,schcdx专门赶制的测评视频。
从来不暴露在镜头前,就连声音也会特殊处理的schcdx,罕见地在这个视频里露出了一双手。
这个视频刚出来的时候也有推到他的首页,他当时不仅点进去看了,而且还分享给谢忱了。
当时谢忱还狠狠地骂了这个黑粉,直言这是个傻逼,还让他把这个号拉黑。
邵沉向来不太在意自己的黑粉,当时也没拉黑这个号,毕竟此号粉丝众多,主动拉黑反倒更容易招惹是非。而且后来这个号好似安静了下去,没再犯到他面前来,他自然也没有再给予更多关注。
不知怎的,谢忱今晚说的话又浮现出来。
“……你也别想太多,这种东西我还有很多,黑粉群只是冰山一角。”
邵沉点开那个他早已看过的测评视频,放到台面上任由它播着,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形成一个沉默的思考姿势。
屏幕里,点开的视频正徐徐响动,背景音在空荡的客厅中回响,邵沉的目光游移过视频的每一寸。
怪异的熟悉感涌现出来,无论是语气、说话方式、行事风格,还是镜头前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都有一种微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一次看的时候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他也没太注意。
似是受到神秘力量驱使,邵沉心念一动,重新划到词条顶端,手指在@schcdx的微博头像上方悬停两秒,终于点了下去。
@schcdx这个号由来已久,邵沉不止一次听说过此号的光荣事迹,显然是将黑粉这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而这位曾经给他带来巨大舆论浪潮的头号黑粉,如今个人签名栏却写着短短一行字:【别问,没死,不黑邵沉了】
此人近期的微博内容也较为简单,稍微翻一翻,最近的都是简单的寥寥数语,其中出现概率最高的一句是“狗比邵沉”。
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接着往下翻,翻到稍早之前,又看见了几条带图的微博。
此人闲得没事干似的,购买了邵沉的每一个代言产品,又专门拎出来逐一拍照,再放到微博上挨个嘲讽过去。
邵沉在里面看见了几张非常眼熟的图。
——比如那个被谢忱谎称丢掉了的水杯。
单凭这些其实并不足以说明什么,因为这些产品谁都可以有,也许刚好就是有人这么无聊。
但等他快速翻完整整一年的微博量,他又大概得出了一个稍显荒谬的结论。
——@schcdx的微博似乎可以粗略地分为几个阶段。
最早的时候变着花样黑邵沉,阴阳怪气的比喻层出不穷,上百条微博罗列在一起都挑不出完全相似的一句话,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得出这人是真正的邵沉黑粉。
到后来出现一个明显的转折,他黑邵沉的微博内容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很多话明贬暗褒,有时看着像是反话。似乎是没有太多时间给他适应,使得这个转折有些生硬尖锐。
再到近期,他发布的视频数量变少,言语间明显有些敷衍,每日一骂就像上班打卡,言语间也充满了例行公事的意思,而且经常重复。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渐渐浮现。
邵沉忽然福至心灵,想印证什么似的,在这个号的微博里搜索“狗比邵沉”四个字。
搜索框下,搜索结果按照日期从近到远排列。
他一条条看过去。
直到看到同一日期下的三条微博。
凌晨两点,隔两分钟一条,足以看出此人恼怒急切非常,且迟迟未消。
邵沉扫了一眼日期的确切数字,已有朦胧雏形的猜测倏地变得清晰起来。
并非他对日期敏感,实在是这一天有些难忘。
彼时他们还在《红A》剧组,住在稍显破旧的驻组酒店里,当天他进行了一次直播,谢忱也在他的房间里。
直播结束后,他问谢忱,是不是喜欢他。
这样难忘的日期还有不少,他们第一次拍吻戏,第一次亲密戏,杀青宴那天的告白……诸如此类。
而在这些日期里,无一例外地,这个小号都在微博上发了一句“狗比邵沉”。
邵沉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咬牙切齿、又羞又怒地打下“狗比邵沉”四个字时的模样。
现在再想,schcdx有段时间偷懒,一天黑一个邵沉代言,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他们在剧组里,条件不足,只能拿着存货巩固人设。
事到如今,邵沉已经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又重新翻到最新的一条微博,schcdx还没有下线,正在以他奇特的风格回复着粉丝们。
那条最新微博下面,schcdx的一条最新回复是:【别搜了行不行,多大点事闹上热搜,你刚怎么嚎的我可都截图了,要不要等你儿子结婚的时候拿出来全球轮播】
【不想上热搜是不是?觉得丢人是不是?以为不黑邵沉了底气就足了是不是?】
【兄弟们接着搜,根据我的精确计算,只要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词条下面停留十五秒以上,我们就赢了】
假粉说的其实没有错,谢忱当然不想上热搜,主要还是不想自己的傻逼事迹被邵沉看见,万一这个真的捅到邵沉面前,地球再怎么宜居也不是他的美丽家园了。
幸好假粉们也就嘴上说说,他们还是不想看见schcdx销号退网的,所以热搜只礼节性地保持了半小时就没再继续上升,呈现出缓缓下降的趋势。
闹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这个号以后用来做什么?
谢忱答应不弃号,但这个号用来做什么他也还没有想好。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既然打定主意,让这个号从此消逝在众人眼中,当然就不会再用这个号发布一些吸粉性质的言论或视频。
最终他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复了他们:【到时再说】
回复完假粉之后,谢忱放下了手机,躺倒在床上。他的两只手垫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好像自从觉醒自我意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
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落在唇角的吻和晚风中的拥抱。
原本清晰而放松的思绪突然揪作一团,毫无章法地缠绕在一起,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涌现,犹如触电一般,让他的思绪愈发混乱。
还在剧组时,他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结为“胜负欲”,他总是下意识地去比较自己和邵沉拍完戏之后的反应,再在心中各自给出得分,但邵沉总是显得游刃有余,所以他总是输家。
谢忱还为此不爽过一段时间。
他将左手伸直举到眼前,遮挡住头顶的灯光,光线被张开的五指分成几束,顺着指缝落下来,逆着光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边,反衬得那颗坐落在指缝中间的小红痣更加惹眼。
好像,又不那么单纯是胜负欲。
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他此刻无比希望这一段在原书剧情中也有所描述,好让他找个参考深入剖析对应,而不至于自己抓耳挠腮还一无所获。
想到后面他也没理清头绪,身体先他意识一步进入困顿状态,没过多久便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
《红A》过段时间就上映了,程代川叫上了安珂和邵沉,在公司最高层的会议室聊点相关事情。
程代川碰见安珂,在开始之前跟她随口聊了聊。
即将上映《红A》是他们俩各自的艺人主演的,聊天话题自然也逃不脱这个。
提起这个程代川就有些惆怅:“《红A》看上去不像是会有热度的样子,一脸扑相啊。”
趁着谢忱和邵沉不在,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内心的担忧说了出来,末了还叹口气:“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安珂入行比他稍晚,经验上也不如他,但与此同时年轻也附赠了相对较高的容错率,就算错了也有机会从头再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安珂对于《红A》的票房并不怎么担心。
“不是啊,程哥。”安珂拢了拢自己波浪卷的长发,她今天画了点淡妆,用眉笔在眉峰处勾了一个上挑的眉尾,尽管没有上颜色鲜艳的口红,也依然显得自信飞扬。
“难道你没有仔细看《红A》的预告片吗?”安珂笑起来,自信满满地说,“我看了一下,其实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嘛。”
“是吗?”
程代川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男,走在街上只爱看美女,平时其实不怎么涉猎像《红A》这样的作品,他的评判标准就跟看偶像剧差不多,简而言之就是看哪对cp比较粘腻,哪对cp的糖比较多。
比如隔壁那对就很黏腻,根据他的经验,就算《秘密》那部电影出来之后剧情稀烂,照样会有不少嗑糖人士前去买账。
“当然了,我看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安珂说,“放心吧程哥,我的第六感不会错的,不会像你想得这么糟糕。”
“希望吧。”
他们不过聊了一会儿,谢忱和邵沉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哎,你来了。”
安珂见到邵沉,像是触发了机关似的,霎时间想起她昨天晚上冲浪时看到的东西:“你昨天上微博看到热搜没有?你那个黑粉,他竟然打算金盆洗手了。”
谢忱刚坐下,听到安珂问的这句话又不自觉僵直了身体。
“嗯?”邵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听着有些懒散,好似完全没将精力放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没仔细看。”
安珂疑惑地道:“你昨天这么早就睡了吗?”
邵沉的视线漂浮地在虚空中一晃,不出所料地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极强、几乎算是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没,”邵沉重新看向安珂,不知想到什么,极其短促地笑了笑,淡淡地道,“在想事情。”
那道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谢忱正在假装玩手机,支着下巴的左手恰好能遮挡他的表情,他自以为无人注意,相对自然地放下手换了个姿势,这才将视线聚焦在手机上。
邵沉说的后半句话,明显让他松了口气。
——也是。昨晚他讲了那么复杂的东西,应该是把邵沉的三观彻底颠覆了。他想象了一下,愈发觉得邵沉回去之后是思考哲学去了,估计没有闲心看热搜上这点小打小闹。
安珂也没再继续讲这件事,将话题重新转移到正事上来。
内容大概是《红A》的后续宣传问题,之后可能会跟主创团队一起在本市路演,由于《红A》经费不那么充足,次数应该不会很多。中间程代川还提了句谈恋爱记得报备,看眼前这俩人也不像是有发展对象的样子,他就一笔带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平时相处需要注意的问题。
其实这些问题没有必要专门来一趟公司当面说,把他们抓过来放到一起无非是因为这两位有不合前科,专门当面强调一遍省得又出什么差错。
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甚至可以说实在是不了解内情。谁能想到,有着不合前科的两个人,如今不仅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而且离更近的关系只差临门一脚。
程代川来之前就在车上把要讲的话东一句西一句地叨叨了出去,谢忱这会儿相当于在听第二遍,自然而然地就有些走神。
他原本是望着窗外的方向发呆,他们公司这栋应该算是周围楼层比较高的,往窗外望去,视野基本上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也因此显得有些无聊——无外乎是蓝天和白云,而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湛蓝的苍穹。
程代川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谢忱抽空听了一耳朵,推测出他大概还要再讲五点。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偏移,渐渐地落在了邵沉脸上。
窗帘没有拉上,大片的阳光铺洒进来,刚好有一束落在邵沉桌前。他微微低头时,那一束金色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跃动到他头发上,沿着硬朗的眉骨向下延伸,为眼睫镀上一层金边。
还挺好看的,谢忱心里想。
这一幕宛如唯美文艺电影的剧照,电影的主角却微微偏过脸,躲过了那一束来自神明的特殊偏爱。而他转过头来时,谢忱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时至如今,谢忱的盯梢技巧依然没有得到提升。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宽阔的会议室顿时变得有些逼仄。
可恶,他又在偷看邵沉了。
谢忱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会议室内的另外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程代川讲得十分投入,在他的叙述中《红A》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走出国门,迎接国际化,走进外国友人的家家户户。
而差的这一点点,就是他今天讲的那些注意事项。
等程代川讲完剩下的五点,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当他意犹未尽地说“好,就这样”的时候,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有一种年轻了十岁的感觉——他们又回想起了那种被教导主任拖堂的恐惧。
程代川对此毫无察觉,带着一种走下讲台的气势走出了会议室的门。他回头把车钥匙递给谢忱,想跟谢忱说“司机有事请假你自己回去吧”,话还没出口就被邵沉捷足先登,接过了车钥匙:“我送他吧,今天没有通告要赶。”
程代川见邵沉如此积极主动,还以为是自己讲的那八个大点——每个大点下面还有六个小分点——起了效果,顿时欣慰不已,正好他还有事要干,说了一个“好”字就轻轻松松地把这差事交给了邵沉。
谢忱一句话没说,就被自家经纪人卖了,正想别扭地说一句“我还没答应”,下一秒已经走出几步的邵沉回过头来,淡淡地问:“不走吗?”
谢忱纠结了一会儿:“……走。”
等他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他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我也可以自己回家。”
邵沉“嗯”了一声,淡然地道:“我故意的,我想送你回家。”
“……”
“对了老板。”热车间隙邵沉忽然开口,叫住了谢忱。
谢忱好久没有听到邵沉叫他这个称呼了,他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这一次,还会送电影票吗?”
指的是《红A》。
谢忱轻轻点了点头。
公司自创建之初就有这样的传统,当初《问心》上映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邵沉淡淡地说了声“好”,又说:“那也给我一张。”
但谢忱不太明白邵沉为什么要问他这个,又不是穷到连一张电影票都买不起了,更何况邵沉身为主角根本不可能出现类似的困境。
不过既然邵沉提了,谢忱就把它记录下来,准备发给李三思。
邵沉却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按,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等等,把我的要求跟他一并说了吧。”邵沉轻飘飘地说,“我想要坐在谢小少爷隔壁的那张票。”
谢忱顿了顿,琢磨出不对来:“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看电影?”
事实上当邵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小雀跃——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看电影,哪怕看的是他自己的电影。
即使他挑的是人多的场次,周围未必是空座,只是旁人三两成群,再怎么欢声笑语也是别处的喧嚣,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你的新电影,难道不想和朋友一起去看吗?”
告过白的,也算朋友吗?
谢忱总感觉邵沉准备下套,要命的是他还真的就在往里面钻,甚至不用请,他自己就已经安然入瓮了。
“我应该没有越界吧,”邵沉摩挲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电影也可以跟好朋友一起看。”
邵沉贴心地专门加上的这句解释,显得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像是他谢忱想得太多,是他谢忱率先把正常朋友社交定性为“约会”似的。
他一时嘴快,就直接反驳道:“我又没说这是约会。”
等他觉出邵沉眼神中的意味深长时已经来不及了,邵沉抓住他刚刚话中的错漏,唇边挂着笑,悠长地说:“——我也没说这是约会啊。”
“……”谢忱死要面子,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说的。”
接着又适时地发挥自己“不定时耳背”的能力,试图掩盖过去,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要么就是你没说清楚,我听错了。”
邵沉偏就不顺着台阶下:“好吧。那我是应该说清楚点。”
谢忱对邵沉说的“说清楚点”这四个字简直有阴影,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直接伸手去捂邵沉的嘴。
可惜邵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歪了歪身子,稍稍靠近了一点,轻声说:“我是想跟你约会,这不是还没有名分吗?”
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所以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向你提出请求。不过幸好,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我。”
谢忱耳朵烧起来,慌乱地一手把他推开:“别凑那么近。”
邵沉挑了挑眉,指指他们中间的空隙,示意他们之间还保留着安全距离。
“你这个人——”谢忱瞪着眼睛,“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哪样?”
“你就不能稍微,”谢忱憋了好一会儿,好几个词在脑海里飞速划过,最终选定了他认为最贴切的那个,“含蓄一点。”
“很含蓄了。”邵沉无奈地摊了摊手,实在是谢小少爷脸皮太薄,说句“约会”都能让他脸臊红,殊不知邵沉还能有更不含蓄的话没有说出口。
邵沉紧接着问:“——那你答应了吗?”
谢忱硬邦邦地说:“没有。”
假话。
他说出口又有点后悔,直接答应好像也没什么。
“好吧。”邵沉不无遗憾地应道。
谢忱怎么也没想到,邵沉在说完“好吧”之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反应了。
邵沉挂上档,汽车开始平稳地向前运动。
难不成邵沉把他刚刚那句“没有”直接理解成了“好”?
又或者他根本没听见?
谢忱狐疑地侧过头看了邵沉一眼。
邵沉已经在认真驾驶了,四平八稳地开在路上,他行驶在最左侧车道,隔十几秒就看一次右后视镜,大抵是在观察路况,时间间隔掐得相当均匀,堪称驾校模范。
要是平常的时候,邵沉早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反正邵沉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用一句话让他脸红心跳。
但偏偏今天没有。邵沉应完“好”之后就没有后文,像个专职司机一样安安静静开车了。
谢忱莫名有些懊恼,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消除这种情绪。
“喂,”谢忱突兀地开口,打破沉寂,“我刚刚说‘没有’。”
邵沉轻轻“嗯”了一声,吐出三个字:“听到了。”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又这样枯萎了下去,气氛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谢忱皱眉纠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问邵沉“你怎么就这个反应”。
在他的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邵沉忽然开口,又让他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口气压了回去:“你可以坦率一点,小少爷。”
他的语调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和宠溺,后面三个字拖得尤其长,经由他低沉的嗓音浸润过一番,没有戏谑的意思,反衬得有些温柔。
“我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想送你回家。”邵沉直视着前方,道路上车辆不多,无论开多快都能畅通无阻。邵沉却在这一路畅行的道路上降慢了速度,按照40的标准速度慢悠悠地行驶着。
“想跟你一起看电影是因为我喜欢你。”邵沉不疾不徐地说,“我确实动机不纯。”
大概是因为原书赋予谢忱单薄的人设和荒芜的感情线描写,谢忱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尤为迟钝。他习惯了正话反说,反话正说,阴阳怪气的能力堪称一绝,却早已忘记如何认真且正确地表达自己。
譬如他从来不会说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鲜少向外人表达需求,倘若他真的想要一枝玫瑰,率先脱口而出的永远是一句“我才不要”。以至于当真的有人赠予他一朵芬芳的玫瑰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跳开。
谢忱嘴硬地嘀咕:“谁要像你一样‘坦率’?”
“也不用那么坦率。”邵沉好整以暇地说,“至少别说反话。”
“……”
“——那你答应了吗?”邵沉又将刚刚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谢忱没回答他,伸手在后座摸出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又将它拉起来蒙住脸。
光亮被薄毯笼罩住,谢忱在眼前一片静谧的昏暗中沉默着。
邵沉很有耐心地等着。
终于,蒙在薄毯里的谢忱不知是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理建设,安静了半分钟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开了金口。
“……勉强吧。”
邵沉笑了笑,“好。”
他知道谢忱是听进去了。
邵沉小时候喂过流浪猫,偶尔会看到一两只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新面孔,脾性差且不合群,无论是谁靠近,都要龇牙咧嘴装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它总是对一切都充满警惕,即使是怀着善意前来投喂食物的人类也毫不例外。
喂它的时候邵沉手上还被抓了一道,当时的朋友都说,这只猫养不熟。
但隔天邵沉又去了。接连几天过后,邵沉收到了这只猫臭着脸送来的谢礼——尽管那是一只不忍直视的死老鼠。
——它并非不识善恶,只是习惯了保持警惕,利爪朝前。
等红绿灯的间隙,邵沉用食指将谢忱蒙住脸的毯子挑开一条缝,好心提醒道:“别憋坏了。”
“……”
谢忱偏过头去,换了个姿势蒙住半边脸,剩下半边透气。
在邵沉看不见的地方,被迫保持向下的唇角终于做了一回自己,微不可见地往上翘了翘。
–
谢忱回到家后,闲来无事又上了下微博。
登的还是他的小号,@schcdx。
他在微博上逛了两圈,热门推荐里莫名其妙给他推了一些情感类生活类的博主,每天分享些生活杂感,内容有些无聊,粉丝也不多,评论更是只有寥寥几个。
谢忱忽然想到一个不至于弃号,又不引人注意的好主意。
——就是他决定,从此做一个分享杂感的生活博主。
联想到邵沉今天说的,谢忱几乎一瞬就想到了他转型的第一条微博内容可以发什么。
@schcdx:行吧,是有一点开心。
发完过几秒他又觉得还差点意思,于是又重新编辑,在句号后面加了一个表情包。
@schcdx:行吧,是有一点开心。[不管中不中先他妈把礼炮放上.gif]
成功发送之后,他才觉出满意。
他是满意了,但他的假粉们都以为他吃错药了。
【?】
【??】
【???】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家人们,这个schcdx最近是不是被下了降头,为什么变化如此纷繁复杂啊】
【别是因爱生恨发疯了吧,怕不是在说反话】
【靠,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成另一个人,我信了】
谢忱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回复了那个自称连续加班十一天的假粉:【你在加班?不好意思了,我在开心[撒花]】
——可以说是非常坦率了。
@schcdx这个小号,在微博上小有名气,曾经跟各路人等大战三百回合,也曾就一个话题舌战群儒以一敌百,发一条微博有无数人响应,最辉煌的时候连热搜前三都有他的姓名。
现如今,此号辉煌不再,而且还彻底沦为了一个……记录心情的日记簿。
——还他妈的更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