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终极之战
在谢衍的思绪回到浩瀚的记忆长河时, 他周身的灵力提炼到极限,连他此身也焕为利剑。
白衣圣人推开云, 拨开雾,向着记忆中凤凰花树下的帝尊伸出手的那一瞬——
山海剑出,天光乍破,暗河长明。
他握住的是星辰吗?
谢衍挥出的,或许早已不是剑光,两袖盈满的并非清风,眼里承载的也非杀意,而是最激荡最狂放的温柔。
白衣圣人登台望长夜,再将北辰摘下, 拢入他的左胸,藏在心脏跳动的地方。
没有结界能够约束圣人的剑, 即使是他自己。不多时, 就片片碎裂, 将这终极的一战暴露在天下眼前。
感受到这气息, 五洲十三岛所有的大能刹那望向天穹, 他们都感受到这气息——难以企及的绝望巅峰。
谢衍此生从未这样认真过。或许说, 是什么也不顾及的发疯。
此刻, 谢衍的眼里尽是他的影子。他不考虑仙门后路, 不考虑自己战胜或是战败。
若教他这样一战,什么天道, 什么仙魔大战, 什么格局与谨慎, 伪装与隐忍,他都能抛却脑后。
这一剑,极致的璀璨。
天地也为之癫狂。
世上最惊艳的剑, 终于打破了最后的枷锁,冲破束缚的剑芒,如万箭齐发,向天穹涌现!
流淌金光的铭文排布,千万银白剑意列阵,如旋转的星环,连真正的日月也一时失色。
“圣人啊……”
这一刻,殷无极仰起头,看向流波乘日月,御极而来的圣人,甚至会有种双目已眇的错觉。
他如是天外飞仙,又转瞬游弋长河之上,覆手挥下百万剑,千万剑,万万剑。
每一剑,锋刃都对准了绝关之中那位孤身迎战的帝尊。
谢衍白衣狂浪,乘奔御风时,在九霄云海间吟且呼啸,“别崖,面对你,吾会拿出毕生最高的敬意。”
“陛下,敢迎战吗?”
这炫目的星环,是光吗,还是日月的照耀,是缭绕的晨星吗,还是他年少时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
遥远的岁月里,殷无极也曾蒙他手把手教授剑法。
“姿势不对,再抬半寸。”谢衍站在他身侧,右手托着他的手腕,一点点地矫正他的稚嫩的剑招,“对,就是这样,别崖是个聪明孩子。”
“有这样的天赋与勤勉,迟早有一日,你会超越我。”
白衣萧疏的青年笑了,“届时,若你还有这番凌云心气,就向为师挑战吧。”
“我等着你。”
那时的少年别崖,用懵懂如幼兽的眼眸凝望着他,还不懂他言语间的几缕寂寥从何而来。
那是挂剑封鞘,无敌于世的萧索。
他的师尊,迎风执炬,早已在无人踏足的绝地,等他了许多年。
……
千年又千年,他们又有多少岁月可蹉跎。
谢衍也曾恢复少年身,牵着化身小青梅的他,走过闹市的街头巷尾,为他提着旋转的花灯。
“衍年少时,也曾许世间第一流。”
白衣少年看向璀璨灯火,几乎七情六欲寂灭的圣人金身之下,一缕人性的鲜活陡然透出他的眉峰。
桀骜的狂放的不羁的,属于“天问先生”的他从冰层中睁开眼睛,终于在今日与他重逢于秋风。
……
情/欲若生,双瞳燃烧,纸包不住火。
帷幄暖帐后,绝色的剑锋旖旎交错,烛与影重叠,是他们色授魂与的长梦。
禁忌,伦理,悖德,乱纲。
毁弃的亲密关系,越是压抑越快活,越禁断越疯狂。
禅香缭绕的那一刻,温柔化为兽的撕咬,咬住咽喉,咬住唇红。如此枉作师生。
背着天下,幕天席地,他们胡乱而荒唐的唤夫妻,谁为谁痴狂,谁把谁豢养。
朦胧的光影中,圣人支起清瘦的身躯,将滑落的衣衫拉上肩头,眼眸却漆黑如深潭幽水,看不清他隐秘晦涩的心事。
情人的墨色长发披散枕上,容色鲜妍如明媚春日,他快活地笑了,“圣人这般郑重其事,是要向本座许诺什么?”
“别崖,”谢衍弯起唇,轻抚着殷无极的眼瞳,似哄孩子的情话,又如承诺,“……长生。”
“与我共长生,好不好?”
“说到底,圣人只是舍不得陪伴。”
殷无极笑的伏在枕上,胸膛起伏,“许我长生呀,您真会说笑,本座都要信了。”
“本座以人为傲,可不成仙。”殷无极笑着依上去,吻他的鬓发,“那就请圣人,寿与天齐吧。”
看似淡然无暇的君子执着他的手,在他骨节处轻轻一吻,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无人知他秘而不宣的心事。
……
圣人将欲望藏在深寒如雪的容光下,唯有奔流入海的江水,倒映出他满是野心的漆黑瞳孔。
登峰,造极!
羽化,登仙!
九霄之上唯我独尊,谢衍步步踏雪而来,长剑在手,企图将天道九鼎翻覆。
佛光普照的西天禅寺中,往世佛与现世佛听他妄语,谢衍拂袖,笑着道一句:“比肩大日如来。”
天门之前,谢衍将无穷尽的剑光锁定了唯一的那人,夙愿与执着,就在此时变为现实。
“哈哈哈哈哈……”
殷无极祭出无涯剑,他看着谢衍为他疯癫,为他执念,为他释放真正的自我。
他畅快淋漓地笑了,浑身炽烈的火亦燃烧到最极致。
殷无极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烧的是什么,命吗,还是魂魄。不重要,只要能教他与谢衍这样一战……
“谢云霁,得与君一战,本座死也值得!”
旁若无人的两把剑,剑锋一如双生。正如一仙一魔,有仙才有魔,是纠缠不休的轮回。
在棋局里交锋,王不见王时,他们将自我极端压抑。
不逾距,不过线,忠于道统,好似吞着一簇火,将止不住的欲望咽下,烧尽肺腑。
谢衍将仙门修士皆驱赶到关内,没人能够直面一圣一尊的战争。
殷无极同样甩开了魔兵,他没有余力在与谢衍交手时顾忌其他友军。
时至今日,谁也无法阻拦这场巅峰之战。
“本座曾说过,倘若有一日,本座变为杀人盛野的魔,宁可死在圣人的剑下。”
“我本以为,那会是我的命定之死。”
殷无极从地脉里抽取龙气,萦绕在他襟怀间的黑色火焰化作漆黑的龙,缠绕在他的袖袍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躯。
他倘若一生只盛放一次,那么他最后全部的生息,合该用在这一刻的热烈。
他要他清贵傲慢的师尊,见证这世上最绝色的剑。
殷无极的墨发在浓稠的暗夜里飘动,彼岸的赤红在他踏足的土地上盛放。
“直到今日,本座终于知晓,此刻仍弥留于人世,最终的意义!”
超越他。超越他,超越他!
击败他的师尊!
哪怕动用全部的生息,他也要与他的师尊一战。
完全解开限制的圣人谢衍,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机遇,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触碰这巅峰!
他不会甘愿引颈待戮,哪怕这沉眠是谢云霁赐予,他也不该安然走入这长夜。
他合该与他撕咬,都流着血,最终骨与肉融为一体。
他要谢云霁用一生记得他,刻骨铭心,烙印在骨髓里,做他的爱别离与求不得!
殷无极暴涨的魔气不断破坏身躯又迅速恢复,鲜血染红他的襟怀,他却全然不顾。
万万剑如星芒下落的那一刻,他此身亦化作自地面向天的赤红陨星,向着天穹上的谢衍而去。
无数的黑火化作长剑,正面迎上谢衍的攻势,他未曾退让一步,与他真剑交锋。
凝练的激流,暴烈的陨星。
漆黑与雪白,平地风雷,正如天与地的汇合。
……
“沈师兄,我们能靠近了吗?”
被圣人提前支出天门关,在远处待命的儒门弟子们,正在惶恐不安地看往远处的天门关。
“不想死,就别靠近。”
沈游之紧紧抿着唇,神色铁青。他在仙魔大战里见过的战斗固然也算精彩,但是和一圣一尊之间的这一战,压根不在一个量级!
在烟尘散去时,他们看见,本该是崇山峻岭掩映的绝关之地,山被夷平,地被夷平,一切皆为齑粉。
“胜利的是谁?是圣人,还是魔君?”
没有人知晓这答案。
遥远的西洲,佛宗抚弄菩提子,深深低下头,脊背微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圣人,已有觉悟。”
寥落的道观中,道祖拄着杖,灰袍黯淡,看向深庭院雨打残花。
“谢小友,切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你可不要……行差踏错啊。”
漫天的山海剑意落下时,宛如苍茫落雨,几乎将绝关化为剑牢。
谢衍向着他的情人,劈出他此生最毫无保留的一剑。
同样,殷无极迎着向他奔来的明月,回他此生最璀璨的剑光。
无涯剑与山海剑,分别穿过他们的胸膛。
他们各自伤痕累累,仿佛被命运钉牢在一处,却用赤诚的胸膛贴着胸膛,教骨血与伤口也在放肆交/合。
胜负已分。
在剑刺透血肉的那一刻,殷无极就知道结果了。
“……师、师尊。”殷无极燃烧似的眼眸,此时还留有未曾消退的余光。
他看着谢衍近在咫尺的脸,见他被自己的热血溅满苍白的脸庞,好似夙愿达成。
“谢云霁,你抱一下我。”他轻声呢喃,用渐渐褪去生气的脸颊蹭了蹭谢衍抚来的手背。
“……师尊,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殷无极笑着咳出一口血,却满是血与淤,还有内脏的碎片。
心魔的力量短时间摧到极致,此时用竭,他的眼眸澄澈明媚如少年,“没有战胜师尊,虽有遗憾,但是我不后悔……这一生,来去匆匆,也就这样了。”
谢衍似乎还有余力,攥住垂死的魔君瘦削的肩膀,只觉得他出剑时暴烈疯狂,此时却脆弱的像是一片纸。
他浑然不顾自己的重伤,将他的身躯珍而重之地拢在怀里,坚决道:
“别崖,你不会死。”
他的肺腑里也弥漫着血气,却拼着剑搅动血肉与伤口,亲吻他已经开始苍白的嘴唇,声音已然黯哑。
“为师说过,要许你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