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怎么在这里？
于小远一眨不眨地与段崇对视，试图从段崇眼中找出别的情绪，有别于冷漠的任何一丝波动。
可段崇除了最初的诧异过后，那双黑眸回归了平静，就如往常一样，深不见底。
如同他刚刚询问的那句话一般，只是单纯地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样的视线与利刃没有什么两样，刺得于小远鲜血淋漓，他嘴唇发麻，喉头被涌上来的血堵住一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对，这样正式的场景，所有人都光鲜亮丽，纷沓贺喜，他在这里，像是华美画卷上的一处污点，怎么看都是多余的。那些窃窃私语，那些鄙夷的好奇与打量。抽去了于小远浑身的力气。
他的确不该在这里，那他该在哪里？
因为段崇的到来，周围稍稍安静了下来，议论也有所收敛。
“怎么这幅表情？”段崇向前一步，抬手想去触碰于小远。
却被于小远下意识躲开了。
段崇神色一顿，手僵在半空中。
这时，一身白色礼服的程新月翩翩走了过来，作为订婚宴的焦点，她目光在于小远和段崇身上扫了个来回，很快对于小远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是小远弟弟啊，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段崇会去接你呢。”
于小远神情麻木地看向程新月。
程新月声音温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满是爱意：“不管怎么说，你能来参加我和段崇的订婚宴，我都很开心……对吧，段崇？”
段崇淡淡扫了程新月一眼，警告一般：“程小姐。”
于小远待不下去了。他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在这里再多待一秒，难堪就多一分，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工具。
他能听到周围传来宾客们的窃窃私语，感受到那些人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
如芒在背。
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大声质问，也不能大闹宴会。
低头转身，于小远推开人群，在众人的审视中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阮星洲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可于小远已经没有精力理会了。
能控制住双腿走出这个宴会厅，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宴会厅里，段崇挥退了聚集在一起的人。
段睿叫来的安保人员离开了，周围的侍应生们多少心里都很奇怪刚刚的事情，尽管当事人们都没有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氛围却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到底是打工的，不好当面议论雇主什么，很快他们又都回到了工作岗位。、杜峰已经察觉了什么，有心想去追上于小远问问，可惜这场宴会他需要负责，同样走不开，只能等着待会儿找个时间打电话给于小远问清楚。
段睿看着关上的大门，不屑地“哼”了一声。
阮星洲想去追于小远，却被身后的明越拉住。
段父出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很快整个宴会厅恢复了之前的和谐，仿佛刚刚那一场闹剧没有发生一般。
作为本次宴会主角之一的程新月，她的眼底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娇羞的爱意，看向段崇似笑非笑。
“不去追吗？”
“与你无关。”段崇冷冷瞥了程新月一眼：“以后离他远一点。”
从一旁侍应生的托盘里，优雅地拿起一杯香槟，程新月对着段崇晃了下，笑容不变：“放心，只要段总承诺的东西不变，我就什么都不会做。”
……
这场宴会彻底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11点钟。
休息室里，段崇扯开领带，一向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染上了一丝不明显的烦躁。
这种烦躁，从于小远出现开始就存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再也压制不住。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刻，将领带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段崇拿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他冷冽的眉眼。
入眼就是几条未读信息。
-哥，我出来办卡啦。
-[照片].jpg
-今晚你回来吗？
-想你了。
距离这几条信息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了。
段崇盯着对话框里的信息，寥寥几句，他看了很久，内心那股抓不住的情绪又开始翻涌。
于小远。
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那股压制不住的烦躁终是继续滋长，段崇打开手机中的某个软件。
一连切了好几个屏幕，都没有看到本该待在屋子里的人。
又想起于小远离开时，那双红着的眼睛，段崇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顾不得身体奇怪的反应，段崇冷静地切换打开定位。
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屏幕随着手指滑动不断放大，在看到显示确切位置的圆点时，段崇紧锁的眉头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收起手机，他起身打算去找人。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段母走了进来，阻隔了段崇离开的路。
“小崇。”
今天的订婚宴，段父段母都来了，这并不奇怪，毕竟对外而言，两人依旧是可以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他们也乐于扮演这样的关系。
对内的话，虽然两人身边各自都有了其他人，但并不妨碍他们彼此法律上的合法伴侣关系。
“要去做什么？”段母柔声问。
段崇没有回答，耐着性子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段母上下仔细打量了段崇一遍，比起询问更像是一句肯定句：“你要去找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段崇点点头，没有隐瞒。
段母表情僵了下，随后很快调整了一下，又继续柔声道：“我看新月还在楼下，你不去送送她吗？今天也是你们的重要日子。”
段崇已经拿起了外套披上，整套动作没有停顿，迈步掠过段母：“她不需要。”
身后传来段母的呼唤声，段崇已经关上了门。
公园里角落里，一处供儿童游玩的游乐场已经看不见什么玩耍的人，于小远就那么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轻轻地晃。
他不知道去哪里，走出酒店漫无目的地晃了半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这里。
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在这里玩耍。
一堆小朋友吵吵闹闹，不乏有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一起玩的。
他就站在那里，大脑放空，看了许久许久，等人都走光了还没有离开。
眼下这里空荡荡，人声都听不到，于小远身下的秋千随着夜风晃荡了下，老旧的设备发出吱呀的响声。
这几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脑子里如同信息过载一般，空茫茫的一片。
手机一晚上响了很多回，杜峰、阮星洲都打来了电话，他都没接，挂断后勉强发了条信息表示自己没事后，就彻底关了机。那一刻，隔绝了整个世界。
于小远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该想些什么，他现在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呆一会。
空旷的小公园里刮起晚风，吹得树影晃荡，夹杂在其中的脚步声就显得没有那么明显，隐匿在夜色之中。
等于小远意识到的时候，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段崇站在于小远面前，俯瞰着，视线仔仔细细地将人打量了一遍。
旁边昏暗的路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他不得不再走近一步，想去看清于小远脸上的神情，见对方不似之前见到那般丢了魂，只是一脸意外的模样，段崇心中的烦躁才稍稍散去了一些。
“怎么不回家？”段崇开口问。
于小远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次见到段崇，更没有想到对方还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于小远不说话，段崇伸出手，想去拉起对方，结果秋千上的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仰着身子后退，结果毫无防备，就这么直接翻倒在地。
“为什么躲我？”段崇心情差了一些，连带酒店那次，这是于小远今天第二次躲开他。
他很不喜欢这样。
弯下腰，段崇再次朝着于小远伸手，想要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换来的却是一声重重的‘啪！’
“别碰我。”
还在摇晃的秋千边上，于小远浑身紧绷，一脸戒备地看向段崇。
段崇看着自己刚刚被打到手，上面已经起红，神色难得愣了下。
他缓缓直起身，看向于小远，眉头微蹙。
段崇见过于小远很多面，开心的，难过的，恼怒的，小心翼翼的……不管什么样子，眼中永远有对他的依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毫不掩饰的排斥。
排斥？
他的小狗怎么可以排斥他？
心里陡然涌上怒火，段崇面色也冷了下来，可看到于小远那张惨白的脸，他还是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耐着性子问。
“你怎么了？”
于小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生气？”
“你……”于小远哆嗦着嘴唇，半晌才抖着声音说：“你今天……订婚了。”
段崇无所谓地“嗯”了一声，又问：“你为这个生气？”
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奇怪于小远的过度反应。
于小远梗住，好像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半晌后茫然道：“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只是订婚而已。”段崇平静道：“你没必要在乎这种不相干的事情。”订婚，说的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不对……”于小远慢慢摇头：“不是不相干的事情，你订婚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段崇的脸色暗下来，“这又不会改变我们在一起的事实，这是两件事。”
“两件事？这怎么能是两件事？你要结婚，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于小远越说越急促：“你们会组建家庭，会有孩子……我呢？我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安静的夜间空气里，只有于小远粗重的喘息声，与如泣的质问，他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哥……段崇，你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算什么？”
段崇沉默了。
这张于小远无比熟悉的脸上，在听见这个问题时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你是我弟弟。”
半响后，于小远听到段崇说。
这个答案在此刻显得既正确又荒谬，一时间让于小远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需要一段婚姻，依照现今法律，我们不能结婚。”段崇解释：“我和程新月不会发生什么，婚姻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人，只有你。”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于小远怔怔地望着段崇，一颗心像是浸入了冰水里，明明是初夏的天气，他却感受到锥心刺骨的寒意。
身体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于小远轻声呢喃，不知道是问段崇还是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
说完，他沉默了下来，垂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的某处，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又是一阵夜风刮来，吹乱了于小远的头发。
“很晚了。”
段崇的心微微一软，伸手抓住了于小远的手腕，这次对方没有躲开，安静乖巧地任由他这样抓着。
段崇糟糕了一整天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又觉察到于小远在发抖，他脱下外套，披到于小远身上。就像把对方完整地圈进了自己的领地。
这下，段崇彻底满意了。
缓和了语气，将人揽进怀里，段崇低声哄道。
“好了小远，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