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勋章
回首都后的忙碌程度可以用连轴转来形容。
某天上午和下午开会的地点分别在城北和城南两处, 除去开会的时间,一整天几乎都在车上度过,恰好那天碰上楚漾轮休, 周渡和李观棋两人齐齐上阵也差点儿出了纰漏。
楚漾一休假, 周渡临危受命, 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就没点燃。
再加上周渡头一遭和凌意舶的助理梁时予共事,摸不清此人脾性, 没什么默契, 楚漾轮休才半天就接了两次告状电话。
“知道了, 我等下和时予沟通。你别急。”
楚漾说完, 挂断电话。
唐抚宁见对面坐着的人放下刀叉, 略微蹙眉, 那表情很像是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端起玻璃茶壶为他斟一杯, 笑道:“你的神秘工作还真是很忙。”
接到楚漾轮休回渝水检查身体的消息,唐抚宁想提前约楚漾出来见个面, 原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还真约上了。楚漾有难约的资本,在渝水的时候就约了几次没约到。
楚漾轻道了声“谢谢”, 继续吃饭。
他一身西装衬衫剪裁挺括有型,在西餐厅最安静的氛围格调中十分起眼,餐厅经理来了两回,说隔壁桌有人想帮他们买单, 想问下这位先生是否单身?
唐抚宁但笑不语, 观察楚漾穿着正装一本正经拒绝人的样子,觉得那张漂亮脸蛋上偶尔出现的尴尬和慌乱有点儿意思。
他颇有兴趣:“你平时下班时间也这么穿?”
“最近我们总裁事情多, 我们要随时待命,”楚漾揉揉额角,“干我们这行其实不算有下班时间。”
“总裁”这声称呼还是他跟梁时予学的。
都知道集团里上上下下背地里喊凌意舶一声“小凌总”,也喊“凌二少爷”,这次回首都后凌意舶接了更多担子,梁时予也正儿八经地在工作群称呼凌意舶为“总裁”。
怎么听怎么不习惯。
……感觉像一只会咬人会围着人团团转的罗威纳犬穿上了特别定制的西装。
凌意舶曾经也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除了赴宴之外鲜少有穿正装的时候。
如今参与商场博弈,楚漾反倒有种只能在战场外围观摩他厮杀的无力感。
唐抚宁看他心里有事:“你同事很着急?”
楚漾:“挺急的。有棘手的事情解决不了。”
唐抚宁:“那你今天……打算和我吃了饭就走?”
迟疑几秒,楚漾点头:“嗯。”
唐抚宁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神情颇为遗憾:“好吧。你托我给你带的抑制剂都在车上,吃完饭一起去拿?然后我送你去上班。”
“好。”楚漾把目光转向唐抚宁的脸,“但送我去上班就不用了,我还要和司机开车去接医疗小组。”
“医疗小组?”唐抚宁来了兴趣,“去看那个S级Alpha?”
一般这种级别的Alpha从青春期分化后都会配备专门医疗组,以来监测S级的信息素动向,由于杀伤力太大,上级部门看管也严格,每年都需要做一至两次回访。
楚漾抿了口茶,没回应,只说:“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关于总裁的私人问题。”
“职业素养满分,”唐抚宁比大拇指,“期待你对我没有秘密的那一天。”
楚漾没回应,只与他碰杯为谢。
一顿饭急匆匆吃完。
保镖团队临时出了状况,楚漾必须得提前回首都。
他深知如今有检测结果为Omega的风险,便选择跟随唐抚宁来到渝水一家私人医疗生物公司,抽了一小管血进行快速检测。
半小时后,穿白色无菌服的工作人员上传实验室报告,结论仍然是三个字:未分化。
楚漾松一口气。
“现在看倒是安全的,因为数值还未达标。可你体内的信息素有数值升高的可能性。”唐抚宁急得在原地走了个圈圈。
楚漾表情淡然地做出结论:“也就是说,现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技术手段能将Omega血液伪造出未分化或者Beta的假象。”
“是的,你那工作是Omega不能做的对吗?”
“嗯。”楚漾知道唐抚宁聪明,没做多解释。
夏末的白天漫长而炎热,等两人一同走出生物公司大楼,渝水的天空仍是太阳留有余晖的火红。
唐抚宁率先下一台阶,转头看向楚漾:“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接受自己,不割腺体。”楚漾眼眸清亮,形状锐利的眼角被晚霞照出薄红。
“大不了开启新的人生。”唐抚宁笑说。
晚高峰后,楚漾所乘坐的车辆停在漫合府门前。
轮休去渝水是私人行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他在门口等待了十来分钟,载着医疗组的车和凌意舶的司机也到了。
楚漾领着一行人来到接待室:“稍等。”
他看了眼手机,稍稍颔首:“凌二少爷在接待临时来的客人,还需要各位多等待。”
“没事的,”为首的医生摆摆手,“我们等多久都没关系。”
“让医生等待是失礼的行为。”楚漾态度温和,“二少爷要求我转达他的歉意,让我先通知管家准备晚餐,各位边吃边等。”
知道凌意舶在自己生日派对上受伤后,孟听池很愧疚,主动提供了模特线索给森叔,还拎着慰问红酒跟应逐潮一块儿来了趟漫合,结果酒往展示架上一放,三个人凑一起打了一下午射击游戏。
等用过晚餐,人一走,楚漾带着医生上门换药,凌意舶把短袖脱掉,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盯了会儿在给自己拆纱布的楚漾,抱怨道:“接待他们一下午比上班还累。”
楚漾听得想笑,哪有这么说朋友的?
医疗组被招待得很好,给凌意舶看病的劲儿都更足了,忙前忙后地询问、记录。
为首的那位医生最后将质感清凉的祛疤药轻柔地涂上凌意舶的伤口,摇头道:“凌二少爷,您这伤口恢复得不太好。”
楚漾看了一眼血肉狰狞的伤口,那外翻的皮肉如利箭刺进他眼皮里,疼得发酸,不敢再看第二眼。
估计是怕楚漾难受,凌意舶换个药也不甚在意的。
楚漾心中的愧疚的情绪像气球膨胀起来。
他捧着一本小册子在旁边:“需要忌口是吗?”
“忌烟酒,”医生说,“严禁剧烈运动。”
“……”
楚漾条件反射地看凌意舶一眼,耳朵烫红了。
不知道怎么样的才算剧烈运动。
想了想,楚漾的笔尖在白纸上勾勾画画:“骑马射箭可以吗?”
医生:“严令禁止!”
楚漾瞥一眼凌意舶,在纸上打叉。
“钓鱼打台球可以吗?”
“钓鱼不建议,至于打台球……要看哪只手打,扯到肌肉也不太建议打,”医生沉思,想起来这凌二少爷花里胡哨的爱好是出了名的多,“打篮球也禁止。”
“是。”
楚漾一脸冷漠,继续打叉。
好像这叉就是个实体封印,要打在凌意舶脸上,把人给二次囚禁了。
“就没点儿能做的么,”凌意舶长叹一口气,“我这天天就公司和家里两边儿跑,什么都不让做不得闷死我。”
“您这伤口毕竟有那么深,恢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医生苦口婆心,“疤痕这么长一条留在这里也不好看……”
凌意舶没接话,只点了下脑袋。
他一根手指撑着额角,闭了闭眼,冲楚漾勾了下手,示意人过来。
医生们在收拾监测设备。
楚漾行至凌意舶身边,在沙发扶手侧方半蹲下来,肩背挺拔薄削,眉眼低垂,下巴尖尖的,一副听话模样。
他衬衫扣子扣得极为规整,袖扣配以一枚色泽温润的白贝母,手握成拳放在膝侧,恭候听令。
只有凌意舶知道那拳风有多劲道。
凌意舶沉声:“让他们给你也看看,好不好。”
楚漾顾左右而言他:“凌总手眼通天。”
“医疗组的人早被我换了一批了,”凌意舶握住他手腕,指腹在腕骨上来回磨蹭,又轻按到凸起的青筋上,“这点你可以放心。”
“他们来是给你换药的。”楚漾摇头,“还要监测一下你的下次易感期。”
凌意舶勾着唇角意味明显:“易感期还需要测吗。我怎么觉得现在就是。”
楚漾:“那给你扎一针好了。”
凌意舶:“你扎的话可以。”
“……”
几乎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楚漾难得外露出心疼的情绪,目光牢牢锁在凌意舶受伤的位置,说:“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医生说的对,这么长一条疤露在外面不好看。”
“你不要有压力,就当是勋章。”
“嗯?”
“是我保护过你的勋章啊。”
楚漾怔了怔,停住手中记录注意事项的动作,笔尖一歪,甚至划出了条印记很深的弧线。
凌意舶用很随意的口吻,就这么说出了这句突然烙在楚漾心底很重的话。
等医疗组走了,楚漾收拾好治疗伤口的后续药物,将其规整到医疗急救箱里,在偌大的客厅内找了个醒目的位置放好。
天色不早了,等收拾完这些他得回长丰集团的保镖宿舍去。
凌沣还未回国到港,自己再次分化成Omega的既定事实还没向凌沣汇报,他不能听凌意舶的命令像曾经一样在漫合住下。
连森叔都还不知道。
楚漾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说。
“你就真的不能搬过来么?”凌意舶从背后抱住他,委屈的嗓音发哑,温热气息拍打在颈窝处酥酥麻麻的。
“我是Omega的事情,集团上下早晚都会传遍,”楚漾没推开他,“凌总和森叔应该都不希望有人说闲话。”
凌意舶只说:“你总是这样。”
“什么?”楚漾迷茫了。
“习惯性打点好一切事情,有计划和安排,但从来不是为自己,”凌意舶收紧双臂,“楚漾,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
楚漾没作声。
他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页面跳转到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明天是一个热到没有一丝流动微风钻进云层的艳阳天。
“好了。”
楚漾转身,将他伤口纱布翘起来的边角掖好,像无数次半夜巡房给他掖紧被角,“明天晚上室外温度高,让助理给你找套透气的礼服去澹湖。”
澹湖位于首都之南,是一处开发完善的人工湖片区。
晚宴设置在室外,人工湖中央,楚漾不仅给保镖团队准备了藿香正气液,还安排陈迦礼往MPV上的小冰箱内放满了冰镇矿泉水。
以免有人中暑一头栽进水里。
凌意舶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眯起眼:“什么意思,明晚你不陪我去?”
“明天早上我过来陪你,晚上我会护送你到了澹湖门口再走,”楚漾安抚他,甚至主动亲了他脸一下,“明晚我需要和森叔一起去港口接凌总。”
凌意舶对此颇为受用。
但他还是不爽楚漾要因为凌沣的事情不待在他身边。
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凌意舶望着楚漾,用手捧了捧他的脸,没多说什么。
总有一天。
我会有完全保护你的能力。
凌意舶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楚漾的,像悄摸的,私自就许下了什么约定。
离开漫合时,楚漾看了眼时间——23:45。
他站在电梯间,抬眼睨了下悬挂在入户厅顶部的小型摄像头,屏息凝神,待一切声源静默后,那摄像头终于展露出深红色的微光。
烈日灼灼,MPV顺着车流开出隧道。
首都的夏季闷热难忍,阳光不留余力地投向地面,反射出大一片雪白刺眼的光。
梁时予汗湿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想起好些年前见过的皑皑雪地。
与雪地一同出现的还有楚漾这个人。
梁时予那时候才大学毕业,和楚漾差不多同岁,他是集团秘书专程去高校单招的“好苗子”,当时说就要他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没就职过的乖仔,单纯、尽心尽力、干劲十足。
他跟在二少爷身边当助理尽心尽力那么多年,见证楚漾走了又回来。
楚漾这人脾气淡淡的,处事也淡淡的,本不该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留下痕迹,奈何长了张过目不忘漂亮到过分的脸蛋,就算随大少爷出国走了三年,集团上下也不乏他的一些流言蜚语。
当时首都才下过雪,楚漾站在雪地里,耳朵戴着罩子,问梁时予要不要喝杯咖啡?
啊,谢谢,谢谢楚首席。
梁时予受宠若惊。
楚漾冲他翘了下唇角,看得出笑容是勉强挤的。
但眼神是真挚的,捧到梁时予手里的咖啡也是热的。
那会儿梁时予就知道集团中说楚首席是“高岭之花”的传闻属实,业务能力一流、战斗力一流,偏偏就是待人冷漠。
可这次时隔三年再相见,楚漾身上似乎多了点儿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楚漾此时坐在副驾驶位上,仪态放松,小臂搭在车窗边,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后视镜上,唇角微微弯起来,心情貌似不错。
车已经出了隧道,往前方笔直大道上铺开来的阳光分外刺眼。
“哎,快傍晚了还这么热。”梁时予鼓起勇气和楚漾搭话,“楚首席需要墨镜吗?”
今天赴宴是凌二少爷的私人行程。
由于不想被过多人打扰,他就安排了给司机放半天假,下午至凌晨的接送服务由自己全权负责。
“你戴吧。驾驶位的视野更重要。”楚漾道。
他衣兜内的手机震动。
是凌意舶发来消息:坐后面来?
楚漾回复:不来。
“梁时予,我们离澹湖还有几公里?”
凌意舶从柔软的座椅上直起背,手肘抵在扶手上,身体靠前,左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绕过前座副驾驶的椅背,捏住楚漾的胳膊,不紧不慢道:“导航显示还有多久?”
“二少爷,”梁时予以为他在催促路程,汗流浃背的,“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太堵车了。”
凌意舶笑了下:“我们应该早点出发的。”
他稍稍收紧虎口,捏得楚漾猛地压抑住哼声,知道梁时予在认真开车顾不上看别的,又抬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下楚漾的耳廓,在楚漾通过后视镜投来警告的目光之前收回了手。
梁时予一松一紧地踩着油门,终于熬过了堵车路段,正在庆幸不会迟到,又发现后视镜中凌意舶神情严肃。
他不免紧张起来。
只听凌二少爷敲敲皮质座椅,道:“梁时予,前面找个地方靠边停。楚首席换到后座来一下,排班表要改。”
“啊,是。”梁时予同情地看了眼楚漾。
停好车,又见凌意舶打开MPV隔断板,什么都看不见了。
路边靠边停车,楚漾下车,坐进后座。
他从内胆包中抽出电脑,还没来得及打开,一上去就被扶住了腰。
凌意舶抵着他,亲了个天旋地转。
后背接触到的座椅是凉的,身上的人是滚烫的。
直到楚漾终于抽出力气攥住凌意舶的衣领,都顾不上这是不是自家少爷穿去赴宴用的,气喘吁吁,尽力压制住吐息声,被情欲染红的眉眼终于有了凌意舶顽劣态度下想看见的愠色:“凌二,凌……凌小舟!”
“在呢,”凌意舶低头抹干他眼下溢出的水,“你就是故意的,知道这么叫我才能放过你。”
“我还真以为你要改排班表,”楚漾绷着脸,拽紧手里的电脑,怕这人莽起来弄坏了,喘道,“……时予听得到。”
“对他换一个称呼,”凌意舶不满地夺过电脑放在桌台上,重复道:“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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