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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后面这一路梁星灼没有再睡觉了。

第51章
后面这一路梁星灼没有再睡觉了。
睡不着。
心慌, 心乱。一闭眼,梦里歇斯底里的争吵都在耳边回响。
骂声、哭声,撕心裂肺。哭声有他的, 也有杨佩书的。
在梦里,他和周归与被盯在名为同性恋的耻辱柱上, 被周家人人唾骂,世界上那些肮脏难听的语言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好像应该被千刀万剐。
不孝和白眼狼参杂其中,反倒成了最温柔的骂名。
可能梦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梁星灼忍不住去想, 如果周归与是同性恋的事情被他家里人知道了, 梦境是不是就要变成现实了。
大周今天拿出来的照片, 或多或少会在周家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和周归与不一定只是兄弟关系。
换做以前,梁星灼大可以理直气壮与之辩驳, 骂这么想的人思想龌龊。
可是现在不可以了。
现在他立身不正。
他和周归与做了兄弟之间不可能更不可以做的事情。
“星星。”
周归与说过, 他没有出柜的打算,要把同性恋的秘密带进棺材。
然而周归与的打算一次一次被他打乱。
上次无意间秦彦跟周归与表白, 他知道了周归与是同性恋。
这次他喝醉后跟周归与厮混, 第二天抱在一起睡觉,被周归与堂弟拍下照片, 公布于人前,让周归与的家人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也怀疑他们的关系。
梁星灼太害怕了, 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周归与会因为自己跟家里人分崩离析, 名声扫地。
他宁可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愿意这些事情发生在周归与身上。
“……星星?”
梁星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才能杜绝噩梦成真的可能性。
他后悔除夕夜为什么要为了讨好周家人去喝那些酒,如果他没有喝酒,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都是他害得周归与不能在老家过个好年,是他的错……
“梁星灼!”
周归与减缓车速变道至慢车道,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直呼梁星灼姓名,又伸手推了把他胳膊,梁星灼这才回过神,听见周归与在叫自己。
梁星灼“啊”了一声,声音都是飘的:“怎么了?”
“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梁星灼低眉,含糊回答:“没什么,就有点累,放空呢。”转而问,“叫我做什么?”
一听就没说实话。
不过周归与也不追问了,当作没察觉。
“问你饿不饿,快到收费站了。”
两人的晚饭是在服务区便利店解决的,吃了点关东煮和饭团,胃口都欠佳,对付两口又上路了。
算下来今天正经吃的饭就中午那顿饺子。
梁星灼恹恹摇头:“不饿,你饿吗?饿就找个地方吃宵夜,我陪你。”
周归与也没胃口:“我也不饿,那直接回家了。”
“好。”
到家的时间跟计划中差不多。
才离开一天,家里都闻不到空气长期不流通的沉闷味道。
周归与让梁星灼先去洗澡,他把两人的行李拿出来归置原位,没烘干那包衣服再次扔进了洗衣机,等明天白天再洗。
梁星灼洗完澡出来,周归与问他:“喝牛奶吗?”
梁星灼还是摇头:“早上喝过,不喝了。”并说,“你去洗吧,哥,我吹干头发就睡了,好困。”
往常这种第二天不用上学上班的情况,梁星灼怎么都要拉着他聊上半小时的天。
不过想想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这点反常也是正常。
周归与不着急跟梁星灼马上沟通,顺着他:“好,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吹干头发躺下,关了灯,梁星灼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辗转反侧,换了好几种睡姿,依然毫无睡意。
夜深人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好像来到了更利于生长的环境,在脑中兴奋活跃,压都压不下去。
心乱如麻。
说不上来的焦虑和烦躁。
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梁星灼终于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一大早被楼下鞭炮声吵醒,梁星灼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睡了几个小时感觉没睡一样,脑子没消停过,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都不是什么可以回味的美梦。
梁星灼头疼得很,拿过静音耳塞戴好,被子盖过半个头,翻身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中午了。
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梁星灼翻身下床,一打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炖牛肉香味馋得他肚子狂叫。
梁星灼揉着肚子往香味源头走去。
厨房推拉门没关,周归与在里面忙碌。
家里有暖气,周归与穿着款式简单的白t和黑裤,弓着背切菜的时候,肩胛骨在T恤上顶出好看的弧度,窄腰长腿。
灶上的炖牛肉缓缓升腾热气,飘在厨房半空中,玻璃窗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比起昨晚推杯换盏的热闹年夜饭,此时此刻,一个平淡平凡的正午,更让梁星灼深刻感受到什么是年味,什么叫幸福。
梁星灼很想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周归与,双手环住他的腰,埋头贴在他的后背,狠狠吸几口他身上的气息,黏黏糊糊叫哥,说哥,我饿了,问他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
平时做惯了事,今天头一次变得难为情。
梁星灼摸摸鼻子,走上前,叫了周归与一声哥,然后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周归与停下切菜的动作,回头看他:“你醒了,洗漱没?”
“我做了白萝卜红烧牛肉,再炒两个菜煮个汤就能吃饭了。”
“没呢。”梁星灼走到灶台,打开砂锅盖子闻了闻,眯眼称赞,“哇,好香呀。”
因为他们要回老家待好几天,食材放那么久等回来再吃都不新鲜了,
邹姨除夕前两天就着手清空冰箱,昨天离开的时候,冰箱里除了鸡蛋调料和一些速食品什么都没了。
眼下,厨房台面上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一看就是周归与早上去现买的。
虽说最近的商超走路也只需要几分钟,可是买这么多一个人也够难拎的。
梁星灼把盖子放回去,愧疚地说:“你买菜应该叫我一起去的。”
周归与不以为然:“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去买了。”
他的手切了菜,不好直接摸梁星灼,周归与只能用手肘碰了碰梁星灼的胳膊:“去洗漱吧,饿了的话,茶几上我买了零食,你吃两口垫垫。”
梁星灼回答:“好。”不过,“我才不吃零食浪费肚子,这么多好吃的,我中午要吃两碗饭!”
周归与笑了笑:“你最好真的吃得下。”
梁星灼超捧场:“我没问题!”
说完一溜烟儿跑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周归与加快了做饭的速度,梁星灼洗漱完到厨房帮忙拿碗筷,盛牛肉盛饭。
“饭先别盛了,碗给我。”周归与炒好青菜,扭头对梁星灼说。
梁星灼一头雾水把碗递过去。
周归与拿起汤勺,给他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番茄鸡蛋汤。
“十几个小时没正经吃饭了,先喝汤胃比较舒服。”周归与解释。
梁星灼伸手要去接,周归与没让:“烫。”
周归与直接把碗放到了外面餐桌上,放完又回厨房拿了小勺子给梁星灼:“你先吃,我端菜。”
恍惚之间,梁星灼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周归与还是那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好哥哥,细心,妥帖,不求回报。
自己还是享受这一切,将哥哥视为全世界的不太成熟的小孩儿,黏人,没安全感,恋哥癖,无可救药的兄控。
可惜那晚发生的事情又是如此真实,一个画面晃过,自欺欺人的滤镜就会立刻被击碎。
梁星灼又想叹气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舀了点汤,走神忘记这是刚煮好的汤,吹都不吹就往嘴里送。
周归与在厨房刚把菜端起来,外面餐厅就传来梁星灼“啊啊啊”的尖叫,勺子掉在地上,又是清脆的一声。
陶瓷制品,勺和把分了家,地板上还洒了心些勺子上的汤水、鸡蛋花、番茄粒粒,以及零星的小碎瓷片。
周归与放下盘子冲出去,看见梁星灼伸着舌头用手直扇风,眉心一蹙,问:“烫着了?”
梁星灼烫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点头。
周归与转身给他倒了杯凉水出来,梁星灼接过,仰头咕噜咕噜狂喝,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水喝完,周归与又递过来一个装着冰块的碟子,梁星灼往嘴里扔了两块,含着。
如此才缓了过来。
这一通折腾,梁星灼眼睛和脸都红了。
他皮肤白,绯红衬得明显,双眼被烫出眼泪,湿漉漉的。
仰着一张脸望着人,有种脆弱的破碎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周归与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咳两声,问:“好点没?”
梁星灼“嗯”了一声,把冰块嚼碎咽下去,声音哑哑的:“好点了,不过舌头和喉咙好痛噢,好像烫掉皮了。”
周归与神情又严肃起来,顾不上别的,拉着梁星灼的手,走到光线更好阳台。
周归与单手捏住梁星灼的下巴,正色道:“张嘴,我看看。”
梁星灼熟练地张嘴,像平时感冒了给周归与看扁桃体一样,还配合地“啊”了一声。
周归与低头细瞧。
“上颚烫破了一点皮,其他地方没事,等吃了饭弄个口腔溃疡贴敷上。”
梁星灼张着嘴说不了话,只能从嗓子眼发出一声怪怪的“好”。
粉嫩的舌头动了动,舌尖打卷儿,扫过唇瓣,扫过的地方也变得水润,刚被烫过,唇瓣的血色比平时明显。
梁星灼很轻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到周归与高挺的鼻梁,余光里,周归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
周归与抬眸,正正撞上梁星灼的视线。
呼吸交缠,空气升温。
离得太近了。
梁星灼心跳加速,忽然,周归与的指腹轻轻抹了一下他的唇角。
梁星灼大脑仿佛停滞,被周归与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神经像触电了一样。
周归与松开梁星灼的下巴,梁星灼下意识抿了抿唇。
一低头看见周归与指腹上粘的淡黄色小鸡蛋花时,梁星灼脸“歘”地一下涨红,臊得别开了眼。
周归与留意到梁星灼的微妙变化,轻笑一声,转身拧开洗衣盆的水龙头,冲了冲手。
“十八岁了吃饭还吃到脸上。”
被嘲笑了!
梁星灼本来就不好意思,周归与一说直接恼羞成怒了,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背:“烦人!我都被烫破皮了还笑话我!”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哄他:“好,我不对,不笑你了。”
梁星灼扭头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先进屋了。
周归与后脚跟上去,不忘提醒:“我来收拾,你别动,一会儿划伤手。”
梁星灼反驳:“我哪有那么笨。”
周归与揉揉他头,动作和语气一样温柔:“不是你笨,是我多虑,我来吧。”
梁星灼这下感觉心都跟着麻了,不止是被周归与碰过的唇角。
他不再跟周归与抢活儿,自己去药箱找口腔溃疡贴。
周归与抽了两张厨房湿巾,先把摔碎的勺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用湿巾将弄脏的地板擦干净。
收拾完,周归与回厨房洗了个手,拿出一个新勺子放在梁星灼的碗边,再次:“可以了,来吃饭吧。”
“来了。”
梁星灼收好药箱,顺手把口腔溃疡贴放在了茶几上,方便一会儿吃完饭就贴。
烫破一点皮怪疼,梁星灼又怕疼,哪怕是舌头不小心扫过,他都会“嘶”一声,眉头紧锁。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费劲儿,梁星灼餐前承诺的两碗饭,周归与一碗都吃完了,他半碗还没进肚子里。
不过幸好周归与做的饭菜很好吃,对梁星灼胃口,哪怕吃着费劲儿,他也还在坚持吃。
周归与已经饱了,饭是吃不下第二碗了,汤还可以来点儿,他盛了半碗汤陪梁星灼,时不时喝一口。
一没人说话家里就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微妙。
梁星灼咽下牛肉,提议:“哥,你去把电视打开吧,我想看。”
有别的声音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周归与起身去开电视。
家里电视好久不开,遥控器摆在茶几上都沾灰了,周归与看不过眼,用湿巾擦干净后才用。
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音量适中,周归与放下遥控器,坐回餐桌。
喝了一口汤,周归与也尝试找话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早上我起床后去你房间看了眼,你戴着耳塞睡的。”
梁星灼点点头。
“是没怎么睡好,一直能听见鞭炮声,早上被吵醒一次后我就戴上了。”
半真半假,没睡好的理由稍微撒了那么一点谎。
周归与没有马上搭腔。
梁星灼夹了几根青菜,就着米饭,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
沉默片刻,周归与反问梁星灼:“只是因为鞭炮声吗?”
梁星灼握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几秒,梁星灼往碗里夹了块萝卜,干笑道:“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过年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没人放鞭炮又感觉差点意思了哈哈哈哈哈,挺矛盾的是吧。”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有意说一些有的没的打岔,但他并没有满足梁星灼转移话题的诉求,而是再次把话题拉回去。
“不是因为做噩梦吗?”
梁星灼笑意凝固。
否认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梁星灼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萝卜,含糊道:“过两天就好了,没什么。”
周归与没说话,而是拿过一旁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再把手机递给梁星灼:“你先看看这个。”
梁星灼不明所以接过来,屏幕上是周归与跟别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周归与一大早发了条消息给这人,拜托人有空帮自己看一个酿酒方子。
这人上午九点多回复周归与。
[嚯,这是壮阳酒的方子啊]
[有几味用料剂量不合理,别照着这个弄,喝了劲儿大得搞不好要上医院,尤其是酒量不行的]
后面那两条就比较揶揄了。
[归与,你不是吧,对象都没谈一个都需要大补了啊]
[回头我给你开个好方子/doge]
“除夕那晚舅公不是给你喝了他的自酿酒吗?我把方子要来问了我一个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周归与简单说明完前情,继续,“结果你也看到了。”
梁星灼意识到周归与是想跟他说开那晚的事情,他把手机还回去,低着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周归与拿回手机,息了屏,停顿片刻,明说:“所以你不用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必羞耻,那只是……药物作祟的结果。”
梁星灼瞳孔微张。
周归与明明向他递来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他只要顺着台阶走下去就好了,走下去他就没有心理负担了,走下去就轻松了。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梁星灼心里堵得慌。
他失神地重复某几个字眼:“……只是药物作祟……吗……”
这个说法对周归与来说有撇清自己之嫌,但他也只能这么说。
谁叫他的私心不是能放在台面上的东西,稍稍失控就把梁星灼吓到接连做噩梦。
周归与再次:“是的,那晚如果我不帮你纾解,只能送你去医院了。”
很容易变成颜色玩笑的话,经周归与这个医生的嘴巴说出来,自然而然携带看病问诊的正经感。
梁星灼确实没那么难为情了,但心里越来越堵,堵得他没过脑子就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呢?”
原本被电视音冲淡的微妙氛围又卷土重来。
梁星灼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合时宜的话,但他不想打岔,也不后悔问了。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周归与全然不知道梁星灼的想法,往下追问的这份执拗,在周归与看来倾向于一种……责怪?
毕竟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追溯源头都在那晚。
他那晚如果选择送梁星灼去医院,梁星灼也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周归与无意为自己找借口,说了一部分实话:“是我色欲熏心,没有守住底线。”
“对不起,星星。”
梁星灼怔怔,有些理解不了周归与的话,更贴切的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话:“色欲熏心?”
周归与轻“嗯”一声,难以启齿道:“你知道的,我是同性恋。”
梁星灼好笑地放下筷子,顿生出一股无名火:“你们同性恋是个男的都行啊,还真不挑食。”
周归与的心被梁星灼这话狠狠刺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低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星灼的无名火越烧越旺:“都不反驳我一下吗?这么难听的话,你不反驳一下?”
周归与沉默。
梁星灼瞪着他。
周归与抬眸看他,脸上难得流露出无措,这节骨眼上,梁星灼明摆着生了大气,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梁星灼消气。
可能他存在本身就让梁星灼感觉火大。
周归与尝试开口:“我知道道歉没什么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搬出去住。”
这话周归与在跟梁星灼坦白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说过一次,那次梁星灼没让,这次也没让,不仅不让,还骂人:“谁他妈需要你搬走了?我说了吗?”
“行了周归与,你今天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一听见你声音就想揍你。”
哥也不叫了,直呼名字。
周归与坐在那里,垂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训话的孩子。
角色意外对换还没人感觉违和。
梁星灼看周归与被自己训成这副鸟样,一下子又心软,一心软更生气了。
他径直往房间走,走一半觉得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吵一架。
梁星灼又怒气冲冲倒回来,情绪上头,能说的不能说的、气话实话、平时不敢说的但心里想过的,他一口气全说了。
“色欲熏心是吧,行,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哥呢。”
“仔细想想我又没损失,那晚你弄得我挺爽的,而且我也弄你了,论占便宜你一半我一半呗,没什么可计较的。”
一两分钟没人吭声。
梁星灼看起来洒脱无所谓,实则被拖鞋包裹的脚趾已经抠出三室一厅了。
话都说出去了,眼下再尴尬、头皮再发麻也要硬撑住,否则周归与都在那里色欲熏心了,明里暗里表明那晚只是自己欲望上头一时冲动了,他还在这里难为情过去难为情过来,显得他也太逊了吧!
呵呵……色欲熏心……这话说的,那他还喝断片了,还喝的壮阳酒!他难道不比周归与理直气壮吗?难道他还有真情实感不成?
笑话!
他又不是同性恋!
周归与这个同性恋都没有,他能有?
他一点没有!
梁星灼越想越理直气壮,他看了眼自己没吃完的饭,气性上来,走回去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吃。
周归与都吃饱了,他凭什么饿肚子?
在奇怪的胜负欲趋势下,梁星灼连口腔上颚烫破皮的痛感都抛诸脑后了,一口接一口,不仅把剩下的半碗饭吃了,还去厨房添了第二碗,坐下来继续吃。
梁星灼刚要夹牛肉,周归与站起来,把装着牛肉的盘子端了起来。
梁星灼瞪他,气冲冲地说:“干嘛?不理人,肉也不给吃了啊。”
周归与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有点冷了,重新给你盛碗热的。”
额。
这体贴的,显得他也太凶了。
但梁星灼还生气呢,梁星灼是不会示弱的!
梁星灼眼神飘忽,故作冷酷,回他了一个:“哦。”
周归与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没两分钟,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烧牛肉。
牛肉比萝卜多。
梁星灼继续进食,这次长教训了,记得吹一吹再往嘴里送。
周归与没有再接着吃的意思,拿起自己吃过的碗,仰头两三口把里面剩的番茄鸡蛋汤喝了,收筷子收碗,进厨房收拾灶台去了。
沉默寡言,埋头苦干,毫无怨言。
仿佛是上帝派来伺候梁星灼的忠仆。
梁星灼本来就心软,周归与这么任骂任怼,任劳任怨的,他更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过分。
同时心里也堵得慌,隐隐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毕竟周归与从头到尾都把姿态放得很低,跟他一直道歉,也坦诚。
挨骂的是周归与,说难听话的是他,被激怒,委屈的竟然还是他。
梁星灼单单这么捋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在欺负人。
他草草把饭吃完,把碗筷餐盘往厨房收。
灶台已经被周归与收拾干净了,他正在清洗不能进洗碗机的砂锅。
周归与见梁星灼在往洗碗机里放碗筷,出声打断:“我来收拾,你玩去吧。”
梁星灼没听他的,继续收拾,像平时休息吃完饭帮忙善后那样。
周归与拦了一次,见梁星灼不听就没接着说了,由着他。
两人各忙各的,等周归与把砂锅洗好,洗碗机也已经开始工作。
梁星灼洗了手先离开厨房。
吃了一顿饭,嘴巴里破皮的地方更痛了。
梁星灼拿起茶几上的口腔溃疡贴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给自己贴上。
溃疡贴化开,嘴巴里苦苦的,梁星灼皱着眉从卫生间出来。
周归与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等梁星灼坐下后,问他:“过年这几天你想不想去哪里玩?”
梁星灼现在哪有心情,想都没想:“没有。”
周归与似乎料到了会是这个回答,接着说:“那我就跟医院销假了。”
梁星灼微怔,停顿几秒,问:“你要回去上班?”
“在家也没事。”周归与再一次,“你想出门玩的话,我就不销假。”
冷不丁的,梁星灼想不到要去哪,他又不愿意周归与回医院上班,于是绕着弯子挽留:“你回去上班的话,我吃饭怎么办?邹姨要初七才回来。”
没想到周归与早有考量,对答如流:“我问过了,云淮半岛的餐厅过年不歇业,三餐都做,邹姨回来之前可以订他们家的餐。”
梁星灼短暂失语,转念想到云淮半岛不就是秦彦喜欢订餐那个五星级酒店吗?
去年周归与半夜加班,秦彦还给周归与订过餐,周归与没吃带回了家,隔了夜第二天他也吃掉了!
问过了……
他贴个口腔溃疡贴的功夫,就跟秦彦问过了是吧!
梁星灼气得牙痒痒,硬生生忍着没发作,口是心非地说:“哦,可以啊,那我没问题了,你想上班就上吧。”
周归与低眉,回了一声好。
梁星灼站起来,淡声说:“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周归与又是一声好。
梁星灼有种拳头都落在棉花上的感觉,他看了周归与好几秒,周归与一直在看手机,梁星灼渐渐泄气,扭头走了。
房间门一关,梁星灼仰头倒在了床上。
那晚的事情说开了,可是他和周归与之间的嫌隙更深了。
梁星灼抱紧被子,忽然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药物作祟。
色欲熏心。
原来拿掉弟弟这个身份,他对周归与来说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都一样,就一个男的。
如果不再跟周归与一起生活了,不再是周归与的弟弟了,周归与对他的爱也会随之消失吗?
如果周归与谈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他还是周归与的第一顺位吗?
梁星灼控制不住这么想,也控制不住揣测答案。
他心情太差了,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都是与期待违背的。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在被自己的想象力杀死前,梁星灼翻身坐起来,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他们之间就会恢复如常的。
梁星灼不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抚平惴惴不安的心绪。
周归与第二天就销了假回医院上班去了。
年关里,医护人员轮休的轮休,请假的请假,可是病是不挑时候的,周归与比平时还忙,有三天甚至没有回家,直接睡在了办公室。
一开始周归与还跟之前那样给梁星灼报备上下手术的时间,后面实在太忙了,忙到报备不过来,这一断就没再续上过。
梁星灼主动问过几次,问周归与下手术没,有没有吃饭,忙不忙,问一次周归与回一次,几次下来,梁星灼发现如果他不主动找周归与,周归与就不主动找他,他便有一天故意一整套没给周归与发消息,结果他们那一天都没联系。
开学前这段日子,梁星灼自己在家睡觉吃饭学习,学累了就玩玩游戏、看看电视,每天下楼就是扔外卖垃圾,如果天气好,扔完垃圾就在小区走走。
他和周归与没怎么打过照面。
分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生活却没了交集。
梁星灼最恐惧的事情悄无声息变成了一半的现实。
中间有一天,梁星灼心里憋闷得厉害,想约宋嘉航出去玩玩儿,无奈宋嘉航都还在外地过年,不在沽南,只好作罢。
宋嘉航惊讶梁星灼这么早就回了沽南,梁星灼不愿提起过年的事情,含糊说周归与要值班就提前回了。
挂电话前,宋嘉航给梁星灼提议:“要不你问问小白吧,他好像在沽南过年来着。”
梁星灼:“好。”
电话一挂,梁星灼给柳应白发了条微信:[下午有空吗?出来玩儿]
柳应白过了几分钟回他:[有啊,你回来了?]
梁星灼:[嗯]
柳应白:[我下午想去逛街买衣服,你有兴趣不?没有就换别的]
梁星灼:[我都行,主要是想出门,在家待得无聊]
柳应白:[你哥呢?]
梁星灼:[上班]
柳应白:[难怪兄控无聊/坏笑]
“……”
算了,也没说错。
好在柳应白没有一直调侃他,发来的新信息话题已经说回去了:[我如果穿女装你介意吗?]
梁星灼惊讶:[你穿女装出门?]
柳应白:[对啊,我经常穿,如果你介意我今天就不穿了]
梁星灼:[不介意,又不是我穿]
柳应白:[行]
之后柳应白发了个见面地点过来,两人约好一个小时后见。
见面地点离梁星灼家有点远,他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柳应白比梁星灼到得早,买了两杯咖啡站在路口等他。
车拐过路口,还隔着一段距离,梁星灼就看见了柳应白。
柳应白平时拍视频和写真的服装都比较夸张,不适合穿出门,他今天这身跟那些衣服都不一样。
黑长及腰的卷发,斜着编了一个松散的鱼骨辫,搭在左肩。
头顶戴了一顶白色圆顶法式小礼帽,身上穿着同色系的羊毛呢子套装,长裙一直到脚踝上方,白色袜子配低跟皮鞋,鞋头是浅棕色,跟脖子上格子围巾颜色相呼应,除了咖啡纸袋,手上还拎着一个奶白色的手提包。
要不是认识柳应白,见过柳应白穿女装的样子,梁星灼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个男生。
柳应白站在繁华商圈街道边,身后是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人来人往,唯独他抓人眼球,气质像民国时期留洋回京的二小姐,富家千金,温婉矜贵。
车挺稳后,梁星灼开门下车,没等他夸,柳应白先问上了:“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贼漂亮?”
问完做作撩了把耳边碎发。
好吧,连这个动作都漂亮。
梁星灼如实评价:“漂亮,完全不像男生。”
柳应白自信道:“当然,我打扮了三个小时,连香水都挑了二十多瓶。”
梁星灼佩服:“……讲究。”
“可惜身高没办法,可以垫高但是没办法变矮。”柳应白遗憾叹气。
梁星灼补了一刀:“声音也没办法。”
“……”
柳应白:“你好烦。”
说归说,他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梁星灼:“还是热的,捧着暖手。”
梁星灼接过,道了一声谢,并问他:“你想去哪里逛?”
“对面这个商场,开了几个新的名牌女装店,我想去看看。”
“走吧。”
梁星灼提前给柳应白打预防针:“别让我试,我不试,只是陪你逛逛打发时间。”
柳应白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嘀咕:“你只在学习上当学霸就好了,其他方面可以做笨蛋的。”
梁星灼撇他一眼:“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柳应白软磨硬泡顺杆爬:“不好意思就陪我试穿。”
梁星灼立马改口:“我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
“……”
柳应白无奈:“服了你了!算了,你能陪我逛已经很好了。”
两人聊着天往商场走。
期间柳应白问了梁星灼为什么提前回沽南的事情,梁星灼的回答一样,他哥要值班。
柳应白“哦”了一声,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梁星灼笑了笑,没说话。
心想他们还不如吵一架,周归与根本不跟他吵,他们吵都吵不起来。
周归与好像用棉花把自己的心包裹了起来,没有攻击性,但不再让他窥探。
而他又能责怪周归与什么呢,周归与只是给自己的心包上了棉花而已。
逛完三家店,梁星灼感觉有些累,提议去楼下甜品店坐坐,柳应白没有异议,让他先去点餐,自己去一下洗手间。
跟梁星灼意料中差不多,路人眼瞅着女装打扮的柳应白走进男洗手间,眼神瞬间变了。
等柳应白上完洗手间,进甜品店找他的时候,梁星灼留意了一下柳应白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梁星灼不禁惊讶:“你心理素质太好了,怎么扛住别人议论你的?”
柳应白莫名:“我没觉得自己在扛,他们议论跟我有关系吗?”
“这就是你心理素质好的体现了。”经过大年初一周家那场闹剧后,梁星灼感触更加深刻了,“人很难做到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尤其是亲近的人、在乎的人。”
“是吗,可能我家里人都比较开明,一直都是我想做什么,他们就支持我做什么。”
“包括你是同性恋吗?”
“包括。”
梁星灼停顿片刻,试着问:“他们对你没抱有结婚生子传宗接待的期待吗?”
柳应白:“有,但是不强求,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梁星灼眼底流露出羡慕。
替周归与羡慕。
“你家里人真好。”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话里有话:“你家里人不好吗?”
梁星灼脱口而出:“好,也很好。”
他家里人只有周归与了,他哥怎么会不好。
柳应白打量他:“你过年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觉你不怎么开心,心事重重的。”
梁星灼微怔,没一味否认。
“是有点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没关系。”
柳应白听出他不想聊,不再追问。
他挖了一口面前还没动的草莓奶油塔,递到梁星灼嘴边,喂他:“不开心就吃点甜的。”
梁星灼不好意思被他喂,想上手自己吃,柳应白拉开他的手,往他嘴边怼近了一些:“张嘴,我一个男同都不磨叽,你一个直男磨叽啥。”
“……行。”
单冲这句话,梁星灼也就着柳应白的手把蛋糕吃了。
吃完,梁星灼把自己餐碟旁还没用过的甜品勺跟柳应白的换了一下:“你用我的,我也还没吃。”
柳应白不以为然地笑笑:“直男就是讲究。”
梁星灼纠正:“这样卫生,跟性取向没关系。”
“你说啥就啥吧。”柳应白把甜品勺给梁星灼,自己用梁星灼的勺子挖了一颗草莓吃。
与此同时。
不远处,陪老婆孩子出来逛街的程诉,不动声色将柳应白喂梁星灼吃甜品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程诉点开周归与的微信头像,选中刚才偷拍的视频和照片,点击发送。
一脸揶揄编辑文字。
[看看我出门碰见谁了]
[咱弟弟绝对谈恋爱了吧,还谈了个大美女,这漂亮的]
[该说不说男才女貌真般配啊,对我眼睛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