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东篱醒来的时候有点懵,因为他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或者说,多了一个一大早就捏鼻子把他憋醒的熊孩子。
“嗤,做什么你。”
他扯掉小少爷的手,见对方还在滴溜溜的盯着他看,绷着那张跟魔尊相似的脸,表情说不出的吓人。
“你昨晚是不是梦到我了?”
小少爷跪在床沿上,也不知道用这个姿势盯着他多久了。
夜东篱摇头,表情十分坦然,“没有啊,白天上课见你,晚上回家见你,做梦还要梦你。你以为我多喜欢你?”
他哼笑一声,穿上靴子就要下床,小少爷却伸出腿来,一脚将他的靴子踢得远远的。
气得大吼:“你就撒谎吧大骗子!你昨晚说的梦话我都听见了,你叫我的名字,还说让我杀了你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跟母亲哪点待你不好,竟把你逼得说出这种话,你说啊!”
夜东篱原本嘴上还挂着这孩子又开始无理取闹的无奈笑容,在听到小少爷吼完这句话后,突然表情一滞,抬头看着对方。
“你都听见了?”
小少爷抱着肩膀哼了声。
夜东篱唉声叹息的抱着脑袋,把原本就不怎么规整的头发抚弄得更像一团乱草,恨不得以后就寝之前直接往嘴上勒块抹布算了。
这破嘴,睡个觉还漏风。
小少爷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一眼一眼的斜着他,“叹气也没用。你倒是说说,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这跟你们真没关系,那梦不过是周公开的玩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夜东篱说的轻描淡写,可小少爷却是不信。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能在梦里说出那样的话,定不是空穴来风。
再说他跟华沙夫人都不是心机颇深的人,若是有何不满就拿到明面上说啊,非要夜深人静一个人做梦时宣泄出来,小少爷听完之后整整一晚都没睡着觉。
试问一下,你的兄弟大半夜做梦要你杀了他,但凡是有点心肝的人都会难以平复。何况他还一直把夜东篱视作近亲,如此一来简直就像遭到背叛了一样,要不是昨晚困得眼睛发干,他恐怕都得气哭了。
这边小少爷不依不饶,那边夜东篱也不想松口。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此刻除了叹气也找不到别的借口。
“那梦实在荒唐,就是解释也无从下口,不如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忘了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去上课。”
夜东篱起身要走,小少爷从袖子里拿出了昨晚给他做的功课,在他面前抖了抖。
“以前扯着耳朵叫三遍你都磨磨蹭蹭的,今日这么积极。好啊,要走你就走吧,这功课随后就变成碎纸片从窗户飞出去。”
说完左右两手的食指跟拇指按在几张薄纸上就要开撕,夜东篱赶紧扑过去拦住。
“别啊别啊,咱们兄弟之间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他按着小少爷的手呵呵一乐,那笑容怎么看这么像哭。
夜东篱思忖了半天,把昨晚做的梦给小少爷讲了一遍,不出所料,小少爷听后感觉自己的耳朵怕是要聋。
“你做梦我要强娶你?你不肯,就把刀递过来,叫我杀了你吧?”
夜东篱把散乱的头发随意拢了一把,用布条重新束好。看着小少爷一副羞愤欲绝的表情,嘴角忍不住颤了颤。
“对啊,所以我就说这梦十分荒唐不听也罢,是你自己好奇心过盛非要我说的。”
小少爷恨恨的捶着床头,看着夜东篱的目光颇为嫌弃,“简直荒谬!你我都是男人,我怎么可能强娶你?”
“那我怎知道,梦里我把大道理给你说了一通,你就是要强娶。后来父王不让啊,他说我是他养的,要娶也是他娶轮不到你。”
夜东篱满口胡诌,说起这种破廉耻的话来脸不红不白,小少爷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张着嘴看了夜东篱半天,想要破口大骂,搜肠刮肚半天却只憋出一句:“你脑子有病!”
后来夜东篱发现,小少爷再也不会无缘无故扑上来抱住他,连洗澡换衣服都是躲得他远远的。那眼神如避蛇蝎,反倒是他兴致大起,动不动就凑过去吹一下脖子,捏一下耳朵,把后者吓得汗毛倒竖,像只被蛇舔到的小仓鼠,那模样甚是有趣。
……
当天上右护法亲自授予的箭术课,他们挨个试了一遍,除了夜东篱一如既往的逆天,其他人的试炼结果都不太理想,右护法批评他们手眼不稳,叫他们放下弓箭,每人都背着盛满砂石的麻袋去扎马步。
跟身体差不多大的麻袋扛在肩上,小少爷瞬间倒吸了口凉气,平时他上这种体能课本来就十分吃力,加上昨晚熬夜做了他跟夜东篱两人的功课,精神更是萎靡不振,刚才射箭连靶子都没瞄准,直接射到后面的围墙上,被其他兄弟好一顿笑。
最让他生气的是,那些人里属夜东篱笑得最大声。
小少爷看着前仰后合的罪魁祸首暗暗发誓,他以后要是再帮夜东篱做功课,他就是猪!
正因他表现的最差,右护法也格外“关照”,给他背的沙袋是最大的。小少爷咬着牙坚持了半炷香的功夫,脚下已经在摇摇晃晃,这时右护法拿着戒尺从身后经过,看谁的脚下不稳,就要略施惩戒。
小少爷吓得额头冒汗,越想用丹田提气稳住下盘,越是感觉气血不足整个人都头晕眼花的,在兄弟们的一声声哀嚎中,右护法的身影已经踱到了身后。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把背上的麻袋扔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巨响。
“师父,老是练一动不动的靶子有什么意思,不然我们练点活物。”
所有人都向刚才出声的夜东篱投去目光。
右护法也从小少爷身后走到了夜东篱面前,斗篷下的脸阴沉沉的。
“不知殿下想练什么活物。”
夜东篱看了看,视线瞄到那些王子时,所有人心惊胆颤的把目光错开,生怕他指着自己说要拿他当靶子。
只有小少爷一脸担心的看着他,用口型问:你搞什么鬼啊!
夜东篱轻笑一声垂下眼,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掂了掂,“活物太矫情了,估计射到就要死。还是用石头吧,正好这箭头足够硬。”
他随便捡起几块石头,吹干净上面的尘土交给右护法,“等会师父随便扔,您扔哪我射哪,石头落地算我输,如何?”
旁边的王子见他如此嚣张,纷纷窃窃私语,“切,不过是射个石头而已,有什么好显摆的。”
却见夜东篱低头从袖口上扯下一条碎布蒙在眼前,撩起发尾系在脑后,然后摸索着拿起弓箭。
“请吧师父。”
这下刚才还硬着头皮嘲讽他的人都不敢吱声了,竟然要蒙眼射飞石!别说是夜东篱,就算右护法亲自上阵,都不敢这么轻易尝试吧。
若想射中不但要箭术极佳,更要耳力惊人。这石头那么小一块,在空中的摩擦声几乎微不可闻,若是抛得高些还好,若是抛得不高,恐怕还没听清石头所在的方位,就要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了。
在他们看来,夜东篱想挑战这个无疑是自不量力。
右护法看着手里的三块石头,又看了看对面镇定自若的夜东篱,催动内力,忽然将那三块石头一起抛向空中。
听到嗖嗖的响声在头顶一闪而过,夜东篱挑起嘴角,将弓箭举过头顶,看来高手都喜欢出其不意啊。
长弓拉满,三箭齐发,就听到接二连三的破碎声在空中炸响,所有人仰头望去,就感觉被撒了一脸的石灰,迷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夜东篱放下弓箭,脸上的布条并未扯下,转到右护法所在方向歪了下头,意思是,还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右护法肯定要被夜东篱这嚣张的态度气得勃然大怒,可接下来,众目睽睽下,一直不苟言笑的右护法竟然对着夜东篱弯起了嘴角,那表情,甚至还有些……慈爱?让围观的一众人都看的打了个寒颤。
这夜东篱也太可怕了,竟然能把右护法气得发笑!
右护法从腰间扯下一块血红色的环形玉珏,表面光滑无痕,没有一丝雕刻的纹路,只有中央有一个小拇指粗细的空洞。俨然是一块出土后从未打磨过的璞玉。
这等一看就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右护法却扬手就扔到了半空,刚才还出手毫不犹豫的夜东篱,此刻拉着弓突然愣在了原地。
小少爷暗叫不好,这玉珏可不比那些石头,射中就碎成粉末,玉珏若被射中后肯定会破碎成块掉落下来,按照刚才夜东篱自己说的规定,若是石头掉落在地就算他输,也就是说,这玉珏无论射不射中,夜东篱都是要输。
玉珏在高空转个半天,泛着明晃晃的血色光晕,眼看着马上便要坠到地面,夜东篱缓缓举起长弓,只拉倒一半,对着玉珏直直射去。
嗖一声,那箭头擦着玉珏边缘而过,将玉珏翻了个个,下面等着看好戏的王子们都哈哈大笑。
“又是扔石头又是蒙眼的,还以为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小少爷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的玉珏皱紧了眉头。
夜东篱却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稍短的箭,对准了正南方。待玉珏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支箭破空而去,正好穿透玉珏中间的空洞将其钉在了南边的围墙上。
众人叹为观止。
夜东篱扯下脸上的布条,走到围墙前拔掉了插中玉珏的箭,递到右护法手中。
“如何师父?”
右护法看着夜东篱手中完好无损的玉珏,点了点头,“从今以后臣再也没什么可以教给殿下的了。”
他将那玉珏系在了夜东篱的腰上,看着他不羁的笑容:“这是臣最后能留给殿下的东西,算是一个念想。”
其他王子都羡慕的看着夜东篱腰上的玉珏,等放了学,一个个更是围上来跟他讨教学习箭术的心得,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冷嘲热讽的态度。
夜东篱哪是会客套的人,一句就把所有人都怼了回去。
“开玩笑!怎么可能告诉你们,要教我也是教我弟弟无拘啊。”
就这样,夜东篱揽着小少爷的肩膀离开了射箭场,消失在众人视野后,小少爷用肩膀撞了撞了他。
“你真要教我?”
“当然假的。方法我早说过了,把你丢沼泽地里天天扔石头。要真那么训练你,魔尊知道非得把我剁了不可。”
小少爷不高兴的嘟起嘴,“大骗子,你跟本就是不想教我!”
说完一把扯掉夜东篱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独自朝前走去,把夜东篱远远甩在后头。
不一会身后的脚步声就追了上来。
“你就这么想当第一啊?其实当第一也不好的,不是有句话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变得太优秀不一定就是好事。”
小少爷哼笑一声,“不是好事,那你干嘛在要在大家面前出风头?”
真是的,当他是傻子嘛。自己刚才在右护法面前大显特显,到了自己这就要做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家都是王子,凭什么啊!
看着小少爷气得使劲摧残路边的石头,夜东篱也是笑得无奈。
“我跟你当然不一样,我不是魔尊亲生的,再好也不过是条狗。但你将来是要继承魔族王位的人,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你,太过耀眼反而危险。”
就像华沙夫人,她就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不做王后不执掌后宫,每天甚至连府邸都不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光芒都藏起来,不引人注目。
小少爷还太小,告诉他这样的道理实在太过残忍,在一个本该天真烂漫无所顾忌的年纪,却要他领悟在世间最黑暗的一面。但现在不告诉他又要等到何时呢,华沙夫人能保护他多久?自己又能保护他多久?
小少爷听着夜东篱的话果然楞住了,停下脚步,垂着头闷闷的想了好久。
才道:“你才不是我狗,你是我哥哥。”然后看着夜东篱又叫了一声,“东篱哥哥。”
夜东篱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化成一声明快的笑声。
“无拘弟弟?”
小少爷听得皱了脸,“诶,你叫的好恶心。”
夜东篱要被这小家伙气笑了,“是你先恶心的好不好?”
……
后来上箭术课,夜东篱还是会照常去的,只是别人举弓射箭扎马步到时候,他就拿支洞箫,坐在房顶呜呜的吹奏,发出鬼叫魂儿似的声音,干扰的别人都不能专心致志的练箭了。
有人在下面喊:“拜托你就别吹了行不行?难听死了!还让不让我们练箭了!”
夜东篱放下嘴边的洞箫不以为然,反而问一旁的右护法。
“师父说箭术讲究的手稳眼准心不乱,这背沙袋开弓能练手稳跟眼准,我这箫声就正好能给让你们练练心不乱,你说是不是师父?”
王子们一脸无语的看向右护法,没想到他还真的点了头。
众人有苦难言,只能继续一边苦哈哈的练箭一边忍受夜东篱的荼毒。
到了后来,夜东篱这洞箫练得有所精进,偶尔吹出那么一两只小曲,还真像那么回事了,听着悠扬的箫声,大家甚至都开始习以为常,偶尔赶上夜东篱不来上课,还会感觉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眼看着年底将至,魔尊的生辰快要到了,夜东篱跟华沙夫人练习的次数也越发频繁,小少爷偶尔跑过去看两眼,如今夜东篱的箫算是吹得炉火纯青,可母亲跳得舞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直视。
不过胜在气势,即使跳成那样,还是一脸六界我最美的表情,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
夜里要就寝时,小少爷推了推正在洗脸的夜东篱,“明日文史就要考试了,你天天睡觉,上课都不曾听过,不然你今晚把我书上做的标记拿去看一遍,临阵磨枪,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混个合格。”
夜东篱擦了把脸,接过小少爷递来的书,哗啦啦翻着上面朱笔留下的标注,看的眼花缭乱。
随手就把书塞到了小少爷手里,“算了,这么多抢我不睡觉也磨不过来。还是先睡吧,养足精神还能把字写得好看些。”
在小少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下,夜东篱扑通一声倒在软乎乎的棉褥里,闭上眼就打起了鼾声。
小少爷将手里的课本放在桌上也开始洗脸换衣服,心想这回夜东篱要是挨板子可不怪他,把考题标出来给他背都不背,这跟把大饼挂在脖子上还饿死了有什么区别,要怪就怪他自己懒。
等明早他还得起早把背过的史文再温习一遍呢。
后来文史考试的结果一放榜,小少爷看着夜东篱排在自己后面的名字顿时大吃一惊。他的成绩是第一,夜东篱就是第二。
可他跟夜东篱在学习文史上所用的时间和态度却是完全不能等量齐观的。
回家之后把夜东篱推到屋子里,转身就锁上了屋门。
“说!考试时你是不是作弊了?”
夜东篱看小少爷眯着眼,一副小狐狸的模样,他伸手好玩的摸了摸对方的头。
“怎么可能,我要是作弊肯定就做第一名,还能排在你后面。”
见夜东篱一副这种东西还犯得着作弊的表情,小少爷郁闷了。
从上课到放学,他一直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夜东篱,除了他为母亲吹箫的时候。按理说他根本没时间自己偷偷用功啊,上课睡觉放学抄他的功课,就能得到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夜东篱本身就是成谜的存在,学习能力更是堪称逆天,说不定真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吧。
小少爷松了口气,坐在桌边倒了一盏茶,刚才看到榜上夜东篱的名字排在第二,把他吓得差点魂儿都飞出去。
夜东篱看这小孩还真是下雨快放晴的也块,从盘子里拿了块糖手欠的丢进对方的茶盏里,被小少爷瞪了一眼,哈哈大笑。
“看我吊儿郎当还考得这么好,有没有些妒忌?”
其实就算小少爷妒忌也在情理之中,试想一下,自己如此努力,倾尽所有去做一件事,到头来却还没有一个心不在焉的混子做的好,搁谁心里也要不平衡一下。
可小少爷却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妒忌你干什么,你学得快悟性好这是你自己的长处,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就像我生为皇子,不用自己劳作就丰衣足食,你也会因此而妒忌我吗?”
夜东篱没想到小家伙竟会这么想,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就是嘛,你有的东西我没有,我有的东西你也没有。”
说话的空当,茶盏里投掷的糖块已经融化干净了,小少爷端起来抿了一口,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真受不了!你怎么这么爱吃甜的啊,那次的蛋黄酥也甜得要命。”
不经意间小少爷一下提起了蛋黄酥,等他说完之后自己都楞住了,他这破嘴,怎么提起蛋黄酥了!在夜东篱面前提起蛋黄酥就等于提起小余啊!
他不是故意戳人心窝子,但这也算不经意间戳了。
小少爷吧唧吧唧嘴,坐在那小心翼翼的看着夜东篱的反应,正想着找个什么话茬把这事错过去,就听夜东篱忽然轻笑一声,平和的仿佛暖风过境。
“是啊,小余做的蛋黄酥一直都特别甜,一开始我还以为她也爱吃甜的,后来才发现,她每次都为了我特意把糖加多。”
见夜东篱并未出现任何异常的情绪,说到小余的时候,就想提起一个老朋友那样充满回忆。小少爷稍稍安了心。
忍不住也问了一句:“他们说你那天从耶罗府里还带走了一个孩子,他现在在哪啊?”
“我让魔尊送他去了人界。”
“人界?”
夜东篱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点了点头,“小余一直想去却无缘去的地方,就让那孩子替他母亲好好看看吧。”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少爷,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也替他好好看看。听说人界有四季轮转,昼夜更替,更有花开遍野姹紫嫣红,可惜他这一生都无法离开魔界了。因为他的命、他的人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