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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拜你所赐。”

第51章 “拜你所赐。”
网约车停靠在S城机场出发层入口处,汤珈树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手机在外套口袋里贴着腰腹振动。
推着行李箱跟随春运人潮往入口走,汤珈树接起季与淮打来的电话,没等他先开口,那边就问:“你已经到机场了?”
汤珈树听到他声音,顷刻间笑开:“你好准时,我刚下车。”
季与淮默了一下,道:“不是说好了我送你么?”
“你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我不想再麻烦你。”
“再怎么忙,送你去机场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舍不得让你送。”汤珈树索性直率道:“有一来一回这两个多小时,都够你休息一阵儿的了,季与淮,别总想着照顾我。”话赶话说到这儿,面对面的时候讲不出来,隔着手机,他干脆把内心想法和盘托出,“最近公司出事,我不能为你分忧,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再让你分神照顾我,我成什么了?”
“我喜欢你,所以才想照顾你,理所当然的事,什么叫你成什么了?”
话音落,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同时沉默下来,汤珈树握着手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骤然驻步,被路过行人撞了下肩膀,对方匆忙说着抱歉,他置若罔闻,一颗心在胸口狂跳,跳到指尖发麻,浑身血液一瞬间涌至大脑,让他短暂地选择性失聪,听不见周遭一切声响,只有电话那头规律且清晰的呼吸。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汤珈树默默地说,他紧攥着机身,鼻腔发酸,眼眶微热,明明是很开心的,这生理反应难免矫情,但又控制不住,“我改签了机票,会提前回来,不在的这几天,你要是想我了,随时打我电话。”
季与淮刻意压低了嗓音:“随时?半夜也行?”
他这声线太像汤珈树在俩人耳鬓厮磨的时候听到的,低沉性感,又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一些不合时宜的身体记忆潮水般涌来,呼吸倏而一紧,一个无意识的吞咽,“你半夜打我电话干什么?”
季与淮道:“你说呢?行不行吗?”
谁家好人把撒娇讲出一股子威胁的味道,但没办法,汤珈树还得惯着,谁让他喜欢得要死呢?
“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季与淮很是受用地嗯了一声,最后交待:“注意安全,落地给我报平安,老家温度比S城低,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
汤珈树一一应下,裹着笑意说:“那我挂电话啦?”
“好,挂吧。”
“淮淮哥,新年快乐。”
那边音落,嘟地一声,飞快挂断。
季与淮收起手机转过身,逮到郑时熠挤眉弄眼探进来的半颗脑袋,敛起唇边笑意,面无表情道:“你是有偷窥癖么?”
郑时熠将他神态尽收眼底,嘻嘻哈哈开玩笑道:“我只是觉得Leo你这副相思成疾的样子很少见而已。”
相思成疾,有进步,这小混血现如今也是会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拽词儿了。
“郑时熠。”
“嗯?”
“要不我们别折腾了,你干脆就答应陆明岚得了,陆家家底儿厚,陆明岚又是长女,等老陆董一走,家产都是她的,绝对不会亏待你。这样一来,既能解了时越的忧患,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也有着落,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郑时熠缓慢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Leo……你、你是被谁给附身了吗?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季与淮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不开玩笑,你考虑考虑,真的。”
郑时熠伸出手指无比愤概地点了点他,拂袖离开。
飞机落地老家新落成不久的小型机场,视野内的景物被阴沉沉的天幕和低矮建筑物所接管,深吸一口气,是高纬度城市冬天特有的干爽与凛冽,冷气丝丝入肺,扯出轻微刺痛,将汤珈树从刚下飞机踏上故土的那种不真实感中拽了出来。
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如今却再也无法触动起他心头涟漪,坐上出租车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脑袋里牵挂着的,还是千里之外有季与淮在的S城。
沈玉英站在小区门口的寒风里揣着手等待,母子俩这几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在无法说服对方的争吵和生疏客套之间来回切换,像陷入死循环,找不到突破口。
远远地,汤珈树望见路边那道瘦小身影,突然发现她似乎变矮了,是的,人老了是会变矮的。
曾几何时,她还那么的精力充沛,浑身上下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在暴雨天的深夜一手打伞一手抱着高烧的五岁儿子敲开诊所大门;徒手将十公斤重的液化气罐一口气扛上三楼;白天在学校上完一整天课,晚上回家做饭洗衣服辅导孩子作业;她脾气爆,性子急,市侩又彪悍,得理不饶人,她的丈夫出了名的惧内,她的学生也都不喜欢她,毕业好几年了,仍不忘叫她的绰号灭绝师太。
她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都是普通人会有的小毛病,但这辈子做过一件最大的错事,是和儿子“联手”害死了邻居家的老人。
她有过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时候吗?
车停下,沈玉英迎上来,汤珈树隔着车窗看到一张眼角眉梢布满细纹的脸,推开门,嘴唇动了动,喊出一声:“妈。”
沈玉英点了下头,第一句话便问:“是飞机晚点了吗,怎么耽搁这么久?”
汤珈树下车取行李,神色如常地回答她:“没晚点,正常时间到的。”
“我怎么记得你告诉我的是十一点半到?”沈玉英说着,伸手要从他那儿接过双肩背包。
“是你记错时间了。”汤珈树拒绝了她的帮忙,“我拿得动,走吧。”
“那行李箱给我拎。”
“不用。”
沈玉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笑容凝固在嘴角。
进屋,客厅跟上次汤珈树过年回来那会儿没什么两样,家具都是新换的,被沈玉英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阳台上养了花,鱼缸里游着几尾金鱼,电视柜后头的装饰玻璃中央糊着张要掉不掉的福字,还是大前年他贴上去的。
他们搬过来这套电梯房也不过四年,在此之前,沈玉英和汤珈树他爸一直都还住在老街的那套旧房子里。
“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饭。”
沈玉英扭头要往厨房去,被汤珈树叫住:“我不饿,在飞机上吃过了,爸呢?”
“出去找人下棋去了,他不就那点爱好。”沈玉英闲不住似的,又说:“饭不吃,吃点水果总行吧,我去给你切个橙子,昨天去附近新开的那家超市买的,又大又新鲜,你尝尝。”
“妈,我真不想吃,你别忙活了,我先回房间收拾东西。”
汤珈树推着行李箱往自己屋里走,沈玉英立在原地,胸口起伏一个来回,突然抬高了分贝喊他小名:“珈珈。”
汤珈树顿住步子转过头。
沈玉英望着他,问:“你这次回来,住几天?”
汤珈树沉默,他原本定的是初六的机票回,但因为担心季与淮那边的事,又改签到了初四,算下来,拢共也就能在家待上五天,此刻看着母亲两鬓斑白目光殷切,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一曲《荷塘月色》乍然响起打破凝滞,是沈玉英的来电铃声,她赶忙拿出手机接通,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道:“哎,回来了,刚到的,对,坐的飞机,哎哟,谁说不是呢,孩子一年到头在外边工作,当妈的望眼欲穿也就盼着这几天。哎,说笑了,那啥,赶早不赶晚,见面的事儿,要不就明天?”
对方说了句什么,沈玉英一拍大腿:“哎哟,我日子过糊涂了,明儿就大年三十了,那这样,初一吧,我来定地方,到时候你喊上那姑娘和她家里人,咱几个坐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你看行不?”
汤珈树刚推开房间门,听见沈玉英讲电话的内容,脊背蓦地一僵,回过头皱眉问:“妈,什么姑娘?”
他语气明显带情绪,沈玉英忙捂住听筒,冲他摆了下手,侧过身跟对方说完话,这才转脸道:“你说什么姑娘?这孩子,摆着明白装糊涂,过完年虚岁都三十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还不知道操心么?这姑娘是你表嫂给介绍的,人家也在S城工作,比你大三岁,我看过照片,长得不错,约了初一见个面,你可别不去,就当给你表嫂个面子,过去见见,万一合眼缘呢?”
“我不去!”汤珈树音量陡然拔高,脸色冷了下来,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方才哽在嗓子眼里的话也很轻易地讲出了口:“我初四就走了,没时间弄这个。”
沈玉英怔住,唇边肌肉抖了抖,片刻后道:“一回来就甩脸子,妈怎么你了,让你对我意见那么大?”
气氛降至冰点,汤珈树立在门口,母子俩默然对峙,多么熟悉的一幕,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兜兜转转,像命运的枷锁,逃不开,挣不脱。
“没怎么,大过年的,咱不吵架行么?”汤珈树只觉疲惫,丢下这句,推门进屋。
卧室也是窗明几净,床单被褥提前铺好,隐约还能闻到阳光曝晒后的洗衣液的洁净味道。
汤珈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过神,蹲下来开始收拾行李。
脚步声渐近,汤珈树掩上门没反锁,沈玉英跟了进来,立在他身后。
“珈珈,”她启了话头,又停顿,好像接下来要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道莫大的煎熬,等了两三秒,才艰难吐出:“你是不是……恨妈妈?”
汤珈树往外拿衣服的动作僵在半空,换做以前他会怎么回答?像大脑里设定好的程序,搪塞的话信手拈来——没有,不是的,您别瞎想。
但果真如此吗?
从前,他甚至不敢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念头稍动,负罪感随之涌现,作为儿子,可不可以恨母亲?
他不知道,母子俩为数不多的一次心有灵犀,用在了撕破表象的难堪局面。
这一回,汤珈树依旧选择了避而不谈,但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将衣服丢上床,撑膝起身,回头看着母亲。
“妈,当年季家那个事,你后悔过吗?”
沈玉英面色一白,眼神闪烁:“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
“好端端的?”汤珈树摇了摇头,“不是的,妈,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我好不了,伤口会痊愈,疤痕永远存在,它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三个字像一把匕首狠狠捅进沈玉英心口,她瞳孔震颤,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地蜷了蜷,须臾后,了然:“所以你就是恨我,因为当年的事,你恨我……我还是猜对了。”
这真相令沈玉英痛不欲生,她颤抖着嘴唇,双目盈满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砰——
外头入户门响起一开一关的声音,是汤父回来了。
沈玉英飞快用手抹掉脸上泪水,转身出了房间。
“儿子到家了?”
“嗯。”
沈玉英含糊地应了声,微红的双眼和不对劲的神情让汤父起疑:“咋了你是?”他话音倏而压低,司空见惯地叹道:“又跟儿子吵架了?唉,你们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也是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儿子盼回来,结果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脾气就不能改一改么?”
沈玉英回了句什么,汤珈树没听清,紧接着汤父进屋,眉开眼笑地喊儿子,上来给他个拥抱。
然后重重拍了拍汤珈树肩膀,低声劝道:“一年难得回来住几天,该忍就忍,跟你妈好好相处,听爸的,别犟,啊?”
汤珈树垂下视线:“我尽量。”
汤父啧了一声:“你这孩子,唉……”
搁在书房桌上的手机屏幕一闪,进来条视频邀请,季与淮偏头觑过去,原本毫无情绪的眼神复上欣然神采,但仍刻意晾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接通。
屏幕跳出画面,汤珈树俊俏的眉眼撞入眼帘,戴着耳机,像是刚洗完澡,穿睡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上面还有未消的吻痕若隐若现。
他嘴唇张合,说了句什么话,季与淮的目光却被那漂亮唇形吸引住,一时忘了开声音,等汤珈树皱起眉头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那边出了问题时,季与淮才终于回过神,将音量调高,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汤珈树就又重复一遍:“你不是说半夜要给我打视频么,干吗不打?”
季与淮瞥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现在才九点多。”
“我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汤珈树喉结滑动,凑近了点,眼神炙热地注视着他:“你说呢?”
季与淮努力克制的表情终于在这句话之后破了功,“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其实汤珈树已经开始面红耳赤,这么不知廉耻的**行为,放到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此刻却像着了魔般上头,用气音一字一句道:“拜你所赐。”
季与淮呼吸紊乱一瞬,他刚出外面回来没多久,衬衫领带还未来得及换下,一派正人君子的禁欲模样,让汤珈树更加难以抵挡,几乎溃不成军。
“珈珈,把衣服脱了。”
次日清晨,沈玉英做好早餐端上桌,看了眼时间,八点过半,小声唠叨一句:“这孩子怎么还在赖床……”言罢转身就要往汤珈树房间走。
却被正在喝粥的汤父叫住:“别去叫,这才几点,让他睡吧。”
沈玉英犹豫道:“我喊他吃点东西再睡,饿着肚子对胃不好。”
“你这会儿叫他起床他也吃不下啊,行了,吃你的吧,别忙活了。”
沈玉英原地纠结两秒,转身折返,却这时,身后一道房间门拉开,汤珈树打着哈欠走出来,往洗手间去的半路,扭脸朝客厅方向看,然后道:“爸,妈,早。”
沈玉英愣了愣,赶忙哎了一声,说:“妈煮了小米粥,还有蒸饺和鸡蛋,刚出锅正热乎儿,你洗漱完赶紧出来吃,一会儿就放凉了。”
汤珈树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知道了,妈。”洗手池放水的哗啦声起,截断了母子俩的对话。
在汤父看不见的角度,沈玉英紧绷的双肩塌下,缓缓松了口气。
刷完牙洗了把脸,汤珈树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面前镜子里的人,他昨晚真的是昏了头,主动到忘乎所以,竟然在季与淮的“指导”下把自己玩到精疲力竭。
也许是跟沈玉英吵的那一架,让他冲破理智和廉耻,变得不像自己,又或许,那原本就是他自己,从青春期性///成熟到如今,被压抑了十多年的本性,终于暴露无遗。
吃罢早饭,沈玉英去厨房继续忙活,剁饺子馅,备年夜饭食材,这些每年全都要她亲自弄,还不准人进去帮忙,说尽给她捣乱。
客厅电视里放着中央一台的春晚预热节目当背景音,汤珈和他爸一起把对联贴上,县城过年期间烟花炮竹禁放令解除,外头已经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年味儿一下子就来了。
这样热闹喜庆的时刻,汤珈树却感觉心里空落落,平均十分钟看一次手机,连汤父这个神经大条地都觉察到不对劲,偷摸问起:“儿子,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没,”汤珈树矢口否认,“是公司领导的消息。”
这么说那倒也没错。
一切看起来都相安无事,仿佛昨天母子间的那场争吵不曾发生过,直到年夜饭吃到中途,沈玉英再次将相亲的话茬儿提起,并且拉上了汤父,一起劝汤珈树答应明天跟人家姑娘见一面。
“我已经说过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们也别劝了,没用。”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放,汤珈树寒着脸道。
汤父适时住了口,把目光投向妻子。
沈玉英眉头深锁,抿起嘴来,这副表情如果被她教过的学生们看到,应该都会不寒而栗。
其实她长得很好看,年轻时候的照片汤珈树见过,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米七多的个头,纤细高挑,穿碎花连衣裙,扎高马尾,站在河畔柳树下对着镜头笑,谁看了不说是个美人儿。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面相变得越来越凶,严厉,刻薄,彪悍,不好惹,成了打在她身上抹不掉的标签。
岁月会埋葬掉一个女人,以各种稀松平常的方式。
当然,她不是完美受害者,甚至很多时候成了加害者,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愿意把人生过成这样吗?
“那你告诉妈,因为什么不想去?”沈玉英视线从儿子衣领处扫过,深吸一口气,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后半句问出口:“是已经谈朋友了吗?”
餐桌上暗流汹涌,汤珈树意识到了沈玉英的异样,有一瞬间他猜测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但又觉得不应该。
沈玉英无从知道,即便看出他脖子上的吻痕,也不可能猜到对方是男是女。
更有力的说辞是,假如沈玉英已经知道了他喜欢男人的事,为什么不发疯?为什么不像十年前那样,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汤珈树隔着桌子看向母亲,面色平静道:“我先提个醒,如果你还想好好过个年,这话题最好到此为止。”
汤父不明所以,寒着脸帮腔:“儿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让他说。”
沈玉英讲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在汤珈树脸上。
在此之前,汤珈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是这样向父母摊牌,用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仿佛在聊明天天气如何,毫无心理障碍。
“我不去相亲的原因很简单,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所以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作者有话说】
这么勤快的我求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