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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爱情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第51章 爱情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爱情电影和小说多爱讲述失恋,等情人相爱变成怨怼,争吵,置气,狠狠摔门而出,发誓此生再也不见。

这些激烈的爱恨嗔冤,不会发生在谢可颂和展游身上。

展游的大衣挂在谢可颂的衣柜里,粉红色的围裙挂在厨房一角,垃圾袋也被扎好,排列在门边,

他们相对而坐,隔着一张小餐桌,心平气和地开一场简短的会议,讨论谢可颂之后该怎么办。

“我保留我的意见,建议你过年之后再回来工作。”展游说,眼球布着血丝,“至于还是不是助理的岗位……你看吧。”

“我两个星期后会回去上班。”谢可颂坚持,目光落在桌面上,以沉默作为展游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好,我不会再插手你的决定。”展游公事公办地讲,“具体的事情,你回公司找柳青山吧。国内的事情我暂时交给她决定了。”

“嗯。”谢可颂应道。

夜深人静。

他们注视着彼此泛红的眼皮,久久静默。

“你……”谢可颂轻声问,“什么时候回伦敦?”

“凌晨的飞机。”展游有点破音,清了清嗓子,苦涩地笑,“哦……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展游站起来,走遍房间每个角落,将笔记本电脑、充电线之类的东西陆陆续续收起来。他不管做什么都很利索,此刻动作却变得很慢。

谢可颂盯着展游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块移动硬盘,走到展游身边,递给他。展游要拿,谢可颂没有松手。

“我只是问一下,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谢可颂捏住移动硬盘,直直看进展游的眼底,“你可以留下来过夜的。”

“我知道。”展游主动移开视线,把硬盘丢进包里,背包往外走,“只是正好有事情,要去一趟公司而已。”

谢可颂跟他走到门边:“我送送你吧。”他折回去,想拿外套。

“不用,你好好回去呆着。”展游抓住谢可颂的胳膊,顿了顿,放开,双手垂落,“外面冷,我自己下去就行。”

说完,展游最后单手捧住谢可颂的脸,拇指轻轻蹭过谢可颂的眼尾,笑了笑,转身离开。

楼道感应灯亮起又熄灭,展游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展游。”谢可颂出声。

感应灯亮起。

展游抬头,等谢可颂说话。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昏黄灯光下,谢可颂的话语带有回音,“你刚刚没怎么吃晚饭,饿不饿?”

“不饿。”展游回答。

谢可颂没听到展游的话似的,追出来一步:“我早上做的面包还剩下一个,你要不要吃。”

展游默了默,说:“好。”

二人再次进屋。

室内温暖。

谢可颂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黄油可颂,撕开一半,分给展游。

面包被扯开的瞬间是无声的,像猫咪翻出肚皮那样,露出层层叠叠的白色内芯,柔软、毫无防备。

鼻尖被香甜的气味萦绕,展游有些恍惚,塞满嘴巴一口吞下,噎得眼圈发热。谢可颂见状,将另一半面包也放入展游手心。

安静中,他们默契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展游虚虚望着前方,撕下一块面包,送进嘴里。谢可颂坐在展游身边,靠近,再靠近,脑袋倚到展游肩上,正如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淌着。

半个可颂,小小的,吃得漫长而艰难。展游还想往嘴里送,抓了个空,于是视线朝下望去。

他看见谢可颂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

谢可颂从卧室的床上醒来。

他赤着脚踩进毛绒拖鞋,随便披了条毯子,愣愣地从客卧走到厨房,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终于确定展游已经走了。

早晨,屋子里是金黄色的,阳光里闪烁着点点尘埃。

冰箱门上,甜甜圈模样的磁铁下夹着一张便签——

垃圾我带下去丢掉了。面包很好吃。过两天听说要下雪,注意保暖。

是我不好,不要再落眼泪了。

*

两周后。

谢可颂正式复工前一天。

八点半的闹铃响起,洗漱,吃早饭,千篇一律。

衬衫,西装,羊绒大衣,领带板正地挂在胸前,仿佛为了显示出复工的仪式感,谢可颂穿回了正装。

他出楼,被冷空气冻了一下,紧了紧围巾,朝公司进发。

一片雪珠落在谢可颂的鼻尖上。他脚步停顿,渐渐抬起下巴,望向灰蒙蒙的天。

零下五度,絮状乌云下飘着点点冰粒。

上海的雪更像结冰的雨,阴冷阴冷。

黑色的伞从谢可颂脑后张开。

他打开手机相机,取景框对准天空,毫无审美技巧地按下快门,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设置仅特别好友可见。

谢可颂:真的下雪了。[图片]

通勤时间,小区内部路上,打工人来来往往。

冷风刮得脸皴疼,谢可颂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紧紧盯住手机。两分钟后,朋友圈顶部提示“1条新消息”——

展游赞了[谢可颂:真的下雪了……]

唇边飘出一声很轻的“嗯”,谢可颂收起手机,抬步朝公司走。

自那次见面后,谢可颂和展游就再也没说过话。唯一的交集是展游在群里发通知@全员,谢可颂收到,跟着回1。

原本以为只是向后各退一步,没想到,他们都怕对方伤心,都怕给对方造成负担,关系如履薄冰,比半年前刚认识的时候更加陌生。

一切如常,唯独展游的朋友圈发得比平时更加频繁。谢可颂看到了,默默点个赞,切出朋友圈,收到群里的@,来自葛洛莉娅。

葛洛莉娅发了一张自带便当的照片,问大家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谢可颂随了一张图。到了晚上,柳白桃在群里@所有人,说今天怪累的准备早点睡,谢可颂就回“我也准备睡了”。

睡前,谢可颂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再把展游早上发的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看。

从早到晚,展游的朋友圈只有他一个人点赞。

展游每天做了什么,谢可颂都知道。谢可颂每天在做什么,展游也都知道。

他们只是无法朝对方开口。

九点二十分,谢可颂抵达公司。

门口,他把湿漉漉的长柄伞递给物业,等对方套好塑料袋归还,熟门熟路地刷卡进楼。

就像参加暑假结束前的返校那样,谢可颂怀着一种由于无聊而跃跃欲试,但又因为能预知到忙碌而隐隐担忧的心情,回到工位上。

谢可颂提前一天到岗,原本打算整理一下工位,擦擦灰,跟同事提前交接,争取在明天正式复工时能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工。

没想到这次,他的工位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谢总。”同事瞪着困势懵懂的眼睛说,“我怎么记得你明天才……”

“提前来适应一下。”谢可颂看了眼时间,体恤道,“昨天你值班的?时间差不多了,你撤吧,有什么急事我来处理。”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辛苦辛苦。”

同事如蒙大赦,提包就溜,没走几步被谢可颂叫住。

“上次我来的时候,工位还没这么干净。”谢可颂朝同事礼貌地笑笑,“是你们帮我整理的吗?谢谢……”

同事摇头:“不是我们,是展总收的。”

谢可颂错愕:“展总?”

“嗯,那天正好也是我值班。”同事回忆道,“大概凌晨三四点吧,展总来了一趟公司,帮你把桌上堆着的东西搬走,还用湿纸巾擦了一下桌子。”

谢可颂的目光柔软下来,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

“呃……然后……”同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哦,然后展总趴在你工位上睡了半小时,就去赶飞机了。”

谢可颂稍稍提起嘴角:“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谢总拜拜。”

同事拔腿就跑,一会儿便消失不见。谢可颂收回目光,手掌覆上桌面,似乎在探寻展游的体温那般,轻轻摸了摸。

展游睡在谢可颂的想象中,起来的时候,头发翘起一簇,还会小声感叹手臂麻了。

谢可颂像一片落入掌心的雪花,暖化成水。他点开展游的聊天框,“谢谢”,删掉,“那天是你帮我”,删掉。

他打了很久,聊天框依旧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对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谢可颂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到,顶上那行字再次变成“展游”。

几秒后,朋友圈亮起一个小红点。

谢可颂点入。

展游:收工。[图片]

谢可颂注视着灯火辉煌的金丝雀码头,点了一个赞。

打工时间到,大量员工踩着点疯狂涌入办公室,反正绝不多干一分钟。

九点半刚刚超过,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

同事看到谢可颂回来,眼睛一亮,先问“身体怎么样啦”,然后在谢可颂面前诉苦,说最近辛苦,活都干不完。谢可颂就说知道了,让他看看。

同事情,虚伪,但架不住谢可颂确实讨人喜欢。他们排着队给谢可颂买咖啡奶茶,名单约到一个月之后。

一个人能当五个人用,累活脏活全揽自己身上,事少话少不分锅。

这样的领导回来,谁不高兴。

被同事簇拥着,谢可颂的目光穿过人影,投向某个无人的工位。

属于徐稚的工位被营销物料彻底埋没。

“谢总?”同事见谢可颂突然不说话, 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徐稚啊……他请了假,已经两个月没来上班了。”

谢可颂:“他家里是不是……”

“请假吗?我还以为他离职了呢。”另一个同事讲,“当时转正答辩他不是缺席了吗?不知道最后怎么搞的。”

又一人搭上谢可颂的肩膀:“太可怜了,一个组才几个人?小谢总直接遇上两个关系户,这不得累死,还好后来跳槽了……”

办公室八卦传得很快。

徐稚原来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如今父母被拘留,预计得判不少年。徐稚被警察带走问了几句话,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又被放出来了。

H&H虽然仍在运作,但已进入破产清算程序。父母名下财产被冻结,徐母一年前赠送给徐稚的房产等,属于子女财产,不予没收。

谢可颂休假时对这件事情略有耳闻。

他给徐稚发过两次消息,问“你还好吗”,对方没有回,谢可颂自己状态也很差,顾不上别人,便不了了之。

“原来内鬼就在我身边。”一同事抱怨,“我努力一年就是为了年终奖,好好的一个项目,毁在这些人手里。”

“但其实小徐还挺可怜的啦……”另一个人说,“这也不是他的错呀。”

“你同情他干啥,”同事没好气地说,“徐稚现在名下还有上海几套房,光收租都活得比我们滋润好伐。”

“话这么说也没错啦……”

讲到一半,说话人面色一变,喊了声“柳总”,几步跨回工位,埋头工作。

谢可颂回头一看,跟柳青山对上眼神。

柳青山看起来就是一副脾气很臭的样子,但工作能力强,手底下人信任她,也怕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她眼皮底下摸鱼。

“怎么今天就来了?”柳青山猜,“提前熟悉一下任务?”

谢可颂点头。

“哦。”柳青山拉了一下谢可颂,“来一趟我办公室。”

柳青山的办公室跟展游的一样,是一间很大的独立会议室。

一进门,柳青山的办公桌占据最醒目的位置,旁边另外摆了一张空桌子,谢可颂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似乎是特地给他准备的。

“坐。”柳青山指了指那张空桌子。

谢可颂拉开凳子。

“分手啦?”柳青山说。

谢可颂“腾”一下站直了,表情困惑:“你怎么知道?”

“老板的八卦么……”柳青山翻开电脑,促狭地挑眉,“大家懂的都懂。”

谢可颂坐,坐立不安。

要是真的分手就好了,展游也不用天天耳提面命,让他们帮忙多照看小谢。算啦,没谈好的恋爱总要重新开始谈的。

柳青山乜一眼谢可颂,心里暗暗叹了一口。

沉默令谢可颂不安,他主动说:“你找我是……”

“展游跟我讲了一下你们的情况,我会重新划分你的职责范围。”柳青山单刀直入,“所以我想先问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谢可颂想了想说:“我……都可以。”

“怎么就都可以了?”柳青山笑着,双手高举过头,把头发盘在头顶。

“你直接把任务分给我就行。”谢可颂回答,“展游一般会直接告诉我,他希望我完成哪些工作。”

柳青山追问:“就算是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会的。”谢可颂说,“展游交给我的任务,一般都是我够一够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我会努力完成。”

柳青山撇了撇嘴角,面孔转向电脑。

“说实话,我不想跟你变成上下级关系,我觉得我们一直都是平级的。”柳青山手指在触控板上移动,思忖道,“但具体怎么处理你的架构……我再想想吧。”

谢可颂:“好,麻烦了。”

“今天挺忙的。”柳青山确认好日程表,直接问,“下午你回去吗?不回去的话,帮我解决点任务吧。”

“不回去。”谢可颂愣神,“但是我已经两个月……”

“没事,都是你做习惯的事情。”

柳青山摆了摆手,语速极快吐出一连串待处理的工作内容:“审阅条款,收集数据,跟银行反馈,还有起草对外简报……”她喘了口气,“你最想做哪个?”

谢可颂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说:“都可以。”

“我这么问吧。”柳青山改口,“你最不想做哪个?”

谢可颂是柳青山亲口夸过的脑袋灵光,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他沉思片刻,陈述:“如果让我对这四项工作进行评估,我对自己的打分是90,88,80,85。”

“好的。”柳青山干脆道,“你先把调整过的对赌协议和贷款条例看一下,明天会上要讨论的。要是时间还多……”

“我会过一遍第三方审计交上来的数据报告。”谢可颂接口。

柳青山相当满意。

“哦对了,”哒哒键盘敲击声中,柳青山再次出声,“你身体彻底好了吧?”

谢可颂从包里拿出电脑:“好了。”确凿地补充,“很早就好了。”

“那中午要不要陪我去一趟公司健身房?”

“嗯?”

宽敞的办公室中,谢可颂困惑地看向柳青山。

“平时展游中午也会去,后来要跟你一起吃午饭,就改成晚上去了。”柳青山邀请道,“怎么样?练完我请你吃午饭。”

*

午休,yth健身房。

冬天,人懒,除了跑步机上几个坚持有氧的美女同事,健身房没几个人。器材闲置着,墙上贴满“猝死的都是意志品质坚强的人”之类的励志标语。

“我和我哥,老杜,还有展游,有空都会下来练练。”柳青山聊道。

“嗯。”谢可颂说。

“之前有几次,我们让展游也带你来玩。”柳青山说,“可是他说,你光工作已经精疲力竭,不能再动了,我们就不再提这茬。”

“我……”谢可颂欲言又止,无法反驳。

宽松加绒卫衣跟工服一样,焊在柳青山身上。她带着谢可颂直奔无氧区,来到龙门架前,进行简单的热身。

空调温度高,谢可颂松了松领带,成为唯一一个穿着衬衫坐在健身房里的人。

“你看那里。”柳青山指向一个方向,“展游专座。”

谢可颂定睛一看,瞧见一个奇形怪状的器械,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蝴蝶机,可以用来夹胸。”

柳青山拉伸完,站直,双臂侧平举,掌心相对,缓缓靠近,直至手掌合拢。

“展游本来每周练一次胸,遇见你之后,变成每周练两次。”柳青山比划道,“上胸下胸中胸分开练,相当细致,特别努力。”

谢可颂不自然地别过脑袋。

“我们好奇,问他为什么练这么勤,展游就笑,不说话。”柳青山拖着长音,揶揄道,“真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可颂抬手捂住脸,不吱声。

过了半晌,谢可颂虚弱的声线从掌缝中飘出:“……小青姐。”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柳青山爽朗大笑。

健身房的镜面上装有一排排射灯,照得人轮廓清晰。

柳青山把加有哑铃片的杆子搬到地上,比划了几组硬拉,重量依次递增,后来似乎有些站不稳,就蹬掉气垫跑鞋,穿着袜子站在地上。

“你……”谢可颂见状问,“没带运动鞋吗?”

“没带,本来没打算来健身房的。”柳青山弯腰,握紧横杆,“平时对接工作的时候不觉得,今天早上跟你聊了几句闲话,就……怎么说呢……”

柳青山跟谢可颂一样,下巴削尖,外表精精瘦。她两条细细的手臂链接杠铃,腰背挺直,核心绷紧,深呼吸,蹬地起,轻轻松松拉起了100公斤的重量。

松手时杠铃砸落地面,发出震天巨响,粉尘乱飞。

柳青山看了眼掌心被蹭破的茧,坐回谢可颂身边,稍稍喘着气,把话说完:“今天早上我就在想,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的。”

谢可颂眼眸闪过一些黯然:“是吗。”

“嗯。”柳青山目不斜视,冷然道,“他们都让我不要讲话太难听……可是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硬撑着,简直就是愚蠢。”

“我已经吸取教训了。”谢可颂低声道。

柳青山的批评很直接,谢可颂却不觉得难过,反而生出一股踏实的轻松。他惯常细心,观察到柳青山手里满是镁粉,便主动帮人拧开瓶盖。

矿泉水瓶被递到面前,柳青山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一张平和而倔强的脸。她愣了愣,表情随即舒展开。

“小谢,你以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健身房玩?”柳青山再次邀请。

“好啊。”谢可颂答应。

柳青山得意地笑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想不想看老板?”

谢可颂诧异:“嗯?”

没等谢可颂回答,柳青山不顾手上还沾着白粉,风风火火地打开手机相册,在千千万万张狗片中大海捞针,找到几个展游在健身房锻炼的视频。

视频里,展游穿着谢可颂眼熟的宽松背心和卫裤,站在加满重量的杠铃前。

展游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他往后捋了把额发,朝这边望过来:“在拍吗?”

“拍了。”画外音是柳青山。

“最近抱……”展游讲话骤停,无声地笑笑,往手上补镁粉,重新说,“最近有了新的体悟,说不定能拉更重,录下来我再看着调整。”

“嘿嘿,你拉你拉,我偷学。”是杜成明。

视频内,镜头不再晃动。展游转了转肩膀,长身挺立,像一个黑洞,将四周所有的声音和空气席卷而入。

下一瞬间,他小臂和脖子上血管凸起,猛地发力,扎扎实实地拉起一个夸张的重量。

咣当巨响,展游松手,杠铃砸地,微微弹起。

他望向镜头,看起来很高兴,汗水从鬓边流下,手脏,不方便擦,就像边牧大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汗水飞溅在空中,亮晶晶地汇进谢可颂的眼睛里,明明灭灭。

时隔几个月,谢可颂穿越时空,回到他们身边,成为在场的第四个人。

无论见到展游多少次,谢可颂的心脏都会再次欢欣雀跃。他发现自己在憋气,用手按了一下胸口,才轻声道:“其实展游没有跟我说过他每天什么时候运动,也没有跟我说过,你们曾经邀请过我。”

柳青山视线扫过谢可颂的脸:“这样啊。”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可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家里多出很多健身器材。”

“哦,怪不得他后来不跟我们一起练了。”柳青山说。

老板不如狗,柳青山不想在手机里保存资本家的视频,晦气,就把视频隔空投送给谢可颂,然后一键删除。

她神清气爽,美滋滋地一回头,发现谢可颂垂着视线,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展游的视频,眼巴巴的,不敢靠近的,引人心软。

“诶。”柳青山指了指场地中央的杠铃,“你要不要也试试?”

“我吗?”谢可颂收起手机,摇了摇头,“100公斤……不太行吧。”

“没事,轻轻的,我们轻轻的。”

柳青山拉着谢可颂来到镜子前,又从角落拎来一只可伸缩的手机支架,卡好手机,镜头对准谢可颂。

按录像键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切换软件,发送了视频邀请。

射灯像小太阳一样在头顶散发光与热。

宽幅全身镜里,谢可颂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笔直而立,柳青山来到他身后。

“弯腰吧。”柳青山下指令。

谢可颂顺从地朝前弯腰,手指堪堪触及鞋面。

“闭上眼睛。”柳青山又说。

睫毛扇下,谢可颂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隔着布料,虚虚贴上谢可颂的后腰,再伸出两根手指,轻点他脊柱的最后一节。

“慢慢直起腰来。”耳边传来柳青山的声音。

谢可颂刚要起身,又被人摁下去。

“怎么了?”谢可颂不解。

“不是一下子起来。”

“那是……”

“要跟着我手指碰到的地方……”她指尖沿着谢可颂的脊柱,缓缓上攀,“一节、一节、一节地起来。”

柳青山声音的沉而缓,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最开始总是不得要领的。久坐的脊柱相当僵硬,很难控制。

谢可颂无法动弹,对身体内部的感知是空洞的漆黑,只有柳青山手指点过的地方接连亮起微光。

尝试,再尝试。

点,线,面,越来越亮,好像有一张身体地图从脑海中浮现而出,谢可颂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脊梁骨的样子。

健身房内,灯光洒落,一片片,轻柔地扫过谢可颂的脊背。

他很瘦,脊梁节节凸起,顶着衬衫,一点一点直立起来。崎岖、坚硬,宛如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终于结束了长久的蛰伏,重现于太阳之下。

谢可颂重新站直,静静地呼吸。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柳青山说。

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谢可颂缓缓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感觉怎么样?”柳青山笑着问。

一张苍白的脸,此时因为脑袋充了血,泛出粉色。他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鼻翼和嘴唇偏薄,领口松散,锁骨下方点缀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或许有那么一刻,谢可颂觉得镜子里的他,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人。他每天都很忙,眼睛在工作和展游之间来回转,回过神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的样子。

怎么最近能把日子过成这副模样。

谢可颂望着自己孱弱的身形,忍不住苦笑。

“小谢?”柳青山喊道。

谢可颂与镜子里的自己手掌相贴,恍然回答:“很模糊……但很不可思议。”

“慢慢就能感觉到了。”柳青山鼓励道,“从现在开始也不晚啦。”

谢可颂还要再试几次,柳青山随他去,自己踱到手机支架旁。

屏幕里,展游靠在床头,目光柔软,嘴角含着不明显地笑,沉溺于视频里谢可颂的一举一动。

“没经过你允许,带小谢出来玩。”柳青山阴阳怪气道,“真是不好意思呀。”

展游不与她斗嘴,沉声道:“本来就不用我允许。”

“自我感知是负重的前提,你连这个都不教他。”柳青山“哼”了一声,“带人技巧十年来从无长进。”

展游顿了顿,没有说话。

“你们资本家有你们的天才,我们打工仔也有自己的做法,”柳青山双手抱臂,目光投向谢可颂,“你就等着瞧吧。”

“小谢!”柳青山高声喊,冲谢可颂招手,“你来看。”

谢可颂走过来:“怎么……”解下领带的手僵在半空,他与手机里的展游目光相交。

“你们聊,我再去练几组。”柳青山把手机塞进谢可颂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远远走开。

谢可颂被打个措手不及,视线追着柳青山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头。

视频里,展游穿着谢可颂买的黑色睡衣,靠躺在床头。那边是伦敦早上六点,晨光透过百叶窗,平行地映在他胸口。

比常人更高一点的体温,还有睡觉时缓慢的呼吸频率,谢可颂全都知道。就算每天很晚才回来,展游也会把谢可颂搂进怀里再闭上眼睛。

又是两个星期没见,彼此都有些陌生。忙到天亮都没合上眼,疲倦,也大概不知道摆出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展游平静地与谢可颂对视。

谢可颂对展游点了点头。展游“嗯”了一声。

持久的沉默中,他们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只有爱不会被时间磋磨,从一个人的眼睛里,流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光是注视着彼此,眼睛就会泛起涩意。

嘴巴黏住了,心也被黏住了,两个人都像被扎紧的口袋,心中臌胀,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展游那边的光线越来越亮,谢可颂才被催促着张开了嘴。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谢可颂忽然说。

展游呼吸停了一下,低哑地问:“没那么喜欢什么?”

谢可颂摇了摇头,“没什么。”又浅浅笑了笑,说,“晚安。”

伦敦的太阳在展游胸前升起,谢可颂的心也变得温热。

谢可颂挂断了视频电话。

*

第二天一早,谢可颂正式复工。

他来的早,在公司门口跟柳青山打了照面,一起朝楼上走。

“今天感觉怎么样?”柳青山进电梯时问。

“还好。”谢可颂如常道,又想了想,补充,“背有点酸。”

“嗯。”柳青山再问,“还有呢?”

“还有……”

电梯门开,他们齐齐走出。

“还有就是……”谢可颂回顾自己一整个早上的经过,淡淡地讲,“今天早上起来,有些冷,所以挺后悔说今天回来上班的。”

柳青山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们踏入办公室的门时,正好九点半。

谢可颂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他感到奇怪,先点开那封抄送了办公室所有人的邮件——

亲爱的员工谢可颂,您的组织架构已经被调至总经理办公室。

“我跟葛洛莉娅姐姐商量过了,你跟展游闹掰了,挂在柏总手下干也一样的。”柳青山扬眉道,“反正他俩穿一条裤子。”

她先走一步,留谢可颂一人站在过道上。

手机顶部的消息通知翻个不停,一个眼熟的名字从眼前闪过。

谢可颂下意识点开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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