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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蜉蝣·九

第51章 蜉蝣·九
夜里,殷回之迷蒙间感觉脸颊被一只手轻轻拂过。

他这个等级的修士,早就舍弃了睡眠……只是因为太疲惫,才陷入了昏睡。

那只手一落到他脸上,他就被惊醒了。

殷回之这才发现,他失去意识已经有一会儿,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枕在了姬枢的胳膊上。

姬枢侧躺着,一只手垫在他脑袋下,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脸颊上。

这姿势比起纯粹的寻欢,多了太多耐人寻味的气氛。

殷回之并不想面对姬枢这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所以他迅速得出了处理方案——闭眼装睡,等姬枢自讨没趣地退回去。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也就是这一小会儿,姬枢的指尖已经划过他的脸颊,轻轻落在他的耳垂上。

然后很细微地一顿。

虽然细微,但在静谧的夜里、在无限放慢的动作间,还是立刻被殷回之察觉了。

殷回之呼吸平稳,十分冷静。

他并不觉得姬枢是发现自己醒了,他的修为对姬枢来说是完全碾压的,只要有心伪装,姬枢不可能看出来异常。

他更愿意相信姬枢的停顿是因为心怀不纯目的。

殷回之有些恼自己刚才没有第一时间睁眼,因为他不确定姬枢到底打算做什么。

如果姬枢打算伸手解他衣服,那倒很简单,无非顶着疲惫再滚一遭。但要是低头亲他……算什么?

交欢前例行公事般的吻,和毫无理由的亲昵,殷回之还是更喜欢前者。

也只能给出前者。

于是当他感觉到姬枢呼吸靠近的一瞬,他立刻决定做出“不期然醒来”的反应。

但预料中的触碰并没有发生,只有耳垂上的那只手动了。

姬枢轻轻替他将颊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就收回了手,闭目准备安睡。

殷回之准备好的表演没有用上,在静谧中听姬枢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变得清浅而绵长。

——睡着了。

殷回之睁了眼,在黑暗中盯着姬枢的脸看了许久。

明明脸不像、声音不像、行事作风和性格也不像,偶尔的小神态却几乎像到了极致。

殷回之有段时间总疑心这种相似太过蹊跷。

直到有一天坐在水边,他瞥见倒影里的自己,从自己那张冷脸里也看出熟悉感后,他彻底打消了这种疑虑。

大概是心魔侵蚀识海导致的。

简而言之——他疯了。

所以看谁都像谢凌。

殷回之无所谓地扯了扯唇,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他安安静静地穿好外袍,披着月色离开了魔兽山。

他回了鬼域,以戚影的名义,亲自把乾阴宫里的不安分的人清理掉了一小批,无比自然地换进了自己的人手。

谢凌起势起得猛,时间也短,加上谢凌来历成谜,并不信任前天夜门的人,所以这些不涉及绝对机密的中层人事,一直是由他和沈知晦负责。

如今做起这些,只要避过沈知晦的视线,便是得心应手、毫无阻碍。

千里之堤,总该从微末开始腐溃。

殷回之在乾阴鬼域停留了两日,以另起的身份见了几个人,便又匆匆奔赴了修真界。

这次,他见了一个故人。

以生硬可疑的求和起头,渐渐流露倔强落魄之态,最后用或真或假的话,渐渐深入,与那人彻谈了一夜。

整场长谈中,对方的情绪和态度都在按他预计的那样发展。

从敌意、冷漠、恼火,到复杂、怜悯、愤然,最后话语里隐隐带上了对他的回护之意。

殷回之看得想发笑。

只要假话流露出足够以假乱真的情,世人大多会上钩。

季回雪教了他第一次,谢凌教了他第二次,他如今终于彻底学会了。

只是最后的最后,江如谂有些不悦地皱了眉。

因为江如谂问他:“若真破了乾阴城,谢凌必然要被众仙门架上刑台,毁元神碎魂魄。届时……”

他本意是想提醒殷回之,动荡了结后,再无束缚,殷回之该回来了。

可殷回之却兀然道:“谢凌交给我。”

这样断然、莽撞的答案,直接打破了原本尽在掌握中的谈话节奏。

江如谂瞬间拧眉:“什么?”

殷回之垂眸,山呼海啸和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都掩在了那一对蝶翼般的长睫下。

江如谂看见他脸上的冰冷、怨恨……还有殷回之以前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的、若有似无的脆弱。

少年语调很沉,似乎非常冷静,只有发哑的声音出卖了他:“师尊,我想亲手杀了他。”

江如谂呼吸微滞。

久违的称呼,让如今座下空寂的江如谂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许久,最终叹道:“我不拦你,只是,你到时候要有能服众的能力。”

殷回之看着他,眼里尽是讶异,还闪烁着怯怯的孺慕之情。

江如谂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收到殷回之的真实情绪,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小弟子需要自己的庇护和帮助。

他想到什么,突然说:“当年那把残剑的剑鞘里,确实没有名字。”

“我检查了峰内库房,发现少了一把拜师剑,是有人盗剑嫁祸。”江如谂看着他。

殷回之低垂着眉眼,声音有些落寞:“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怎么突然提起来……”

江如谂望着他,微微动了一下唇。

他还想说,他当年出关第二天,就被褚如棋和那帮老家伙推去“给修真界镇场子”、“清理门户”。

那时乾阴界天翻地覆彻底改姓了“谢”,谢凌在修真界搅弄风雨。他本人分明尚未出关,褚如棋却为了定人心,提前对外界宣告他出关了。

出关当晚,他被告知自己的小弟子在自己闭关期间虐杀同门、被废修为、叛逃下山。

出关第二日,他将殷回之和谢凌逼到悬崖边。

见殷回之与魔头纠缠,他心底郁恼,一声“孽徒”脱口而出。

迟钝如他,也看见了那一瞬,少年眼里的失望透顶、和自嘲的释怀。

然后少年牵着魔头的手,义无反顾跳了山崖。

第三日,他在翻看那些“证据”时发现端倪,外界已经传来消息,说殷回之转投了谢凌座下。

自此,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徒弟。

步步迟,便步步错。

江如谂最终却没有说,只是解释:“我那时不确定元凶是谁……不是偏心。”

殷回之垂着眸,情绪难辨:“那现在,您知道了吗?”

江如谂摇头:“其实也是不清楚的,我查过,但那人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除了回……季回雪,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做。”

殷回之轻声道:“都过去了。”

他终于再次抬眸,依旧是那种让江如谂难以不动容的眼神,语气柔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殷回之回到乾阴鬼域的次日,谢凌回城了。

形貌意气风发、实力依旧诡谲难测,回乾阴城第一天,就亲手分尸了一个试图趁他伤重下手的小城主。

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殷回之也心嗤这些把谢凌当豆腐看的言论和人。

只是谢凌回来的日子掐得太巧合,殷回之还是不得不警惕些。

他趁自己明面上还没出关,干脆慎而重之地又多“闭关”了一个月。

终于到了“出关”的日子,他解除阵口的禁制,却没见到预料中该出现的戚影。

而是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墨发黑袍,金绣暗隐,肤白胜雪,人面蛇心。

殷回之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地滞了几秒,才慢慢睁大眼。

眸中泛着克制的欣喜,像是从心底一路涌上眼角眉梢,压都压不住,真的很高兴的模样。

他冲上去,紧紧抱住了谢凌的腰,低头将脸颊埋在谢凌的颈窝和领口。

有一瞬,淡而熟悉的、他曾以为会这样缭绕他一辈子的安神香气,将他熏得有些恍惚。

恍惚到快要藏不住恨意。

不过也只是一瞬。

谢凌没推开他,也没说话,于是他闭上眼睛,依赖地抱了许久,才略赧然地松开:“师尊,你来了。”

谢凌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颈和颌骨,望着他清凌凌的眼问:“闭关闭得怎么样了?”

原来可以连虚假的关心都不必,直奔主题。

殷回之喉间泛起细密的干涩和阻滞感,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用心虚卖乖、又难掩羞愧自责的声音低低叫道:“……师尊。”

谢凌看他神情,了然地将手心贴上他的小腹,半晌,还是冷了神色。

显然,殷回之的长进比他预估的还要更差。

他淡淡道:“阿殷,我没记错的话,你闭关了一年多了吧。”

殷回之惶然地看着谢凌,声音里的快乐已经完全褪去了,只剩无措和自证的急切,像怕失去主人怜爱的小狗:“师尊,我会进步的,我只是还没有……”

嘴巴张张合合,面上表情情真意切。

灵魂却像是离了体,浮在上方,用冰冷、讥笑的目光看着谢凌。

和那具正在表演的、麻木的、自己的躯干。

如果此时高悬审判席的灵魂手里有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对话的两人捅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