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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问神

第51章 问神
焚烧香灰的味道久久不散,在神佛的脚下,因子虚却浑身都是杀意。

或许,他们之间就要见血了。

一只蛾子停留在因子虚的衣襟,他讪笑:“您怎么认出来的?”

钱老的眼神并没有落到他身上,道:“听说太子远勋喜欢养鸽子,他养的鸽子都认主,除了他只听许沉今的话,后来前太子远勋死了,他的鸽子都飞走了,老夫一直在想它们飞到哪里去呢?会不会和许沉今一起流放了。巧了,这个时节,鸽子在今年的凉都为什么会这么多?还有权持季,他怎么敢突然就到了凉都,那是不是证明许沉今在凉都?半裁叶这个狗崽子带回来的人不是好看的就是值钱的,你这副样子丑得刻意,老夫相信直觉,我的运气也一向不错。”

钱老弯腰:“你就是许沉今。”

因子虚:“好眼力。”

真是一种高级又晦气的识人方式。

他假笑道:“所以,您要拿我怎么样呢?若是要杀了我的话,或许……老先生您还打不过半裁叶这家伙,不如……”

他换上了更加灿烂真诚的笑容,款款道:“不如,大家化干戈为玉帛,您和半裁叶好好聊聊要怎么分钱,你好我好大家好。”

半裁叶瞪了他一眼:“……”

好?好个鬼?

他不服,凭什么他要分钱给别人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要去卖掉因子虚的,哪能有一件商品安排自己的卖家的事情?

好在钱老并不是为了把因子虚卖了,他退了几步:“进来。”

半裁叶警觉:“不会有什么埋伏?”

因子虚却不以为然:“就一间小破屋,能埋伏多少人?”

他絮絮叨叨着:“钱老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在下讲的?若是因为当初在下作贱于您,在下跪地叩首谢罪。”

钱老回道;“我可配不上许相的道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成了一只落水狗的样子。”

因子虚忙陪笑着转了个圈展示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就好像是由一个又一个的补丁缝合而成,竟找不到一点的好料子,因子虚道:“那老先生现在看到了,可还满意?”

钱老道:“不满意。”

一道蛮力突然袭来,重重地打在因子虚膝关节的位置上,他吃痛,扑通一下跪到春神神像面前,喉咙里泄出一声难以自恃的呼声。

“乖乖……”半裁叶叫了一声,却被因子虚拦了下来,他对着神像合拢五指,躬身叩首,成了春神面前小小的一团。

磕一下,磕两下,磕三下……九扣九拜,一声不吭。

半裁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倒是知道钱老是个怪老头,但是因子虚怎么和钱老一样干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钱老歪了歪脑袋,似是赞赏,驼着背走到因子虚眼前:”倒真是其智近妖。”

“先生说不需要沉今的道歉,但是沉今不敬神明,现在九扣九拜,钱老先生您觉得月神现在原谅沉今了吗?”因子虚头还抵在地上,是最恭敬的姿态:“钱老先生是不是一直在等今天。”

钱老从香案上拿了有掌那么大的两个圣杯,弯月形状,高高翘起的两端指着神像青烟。

月神半阖着眉目,像是在静观人间闹剧,又像是慈悲地窥探因子虚这半辈子。

“拿着。”钱老终于肯拿正眼看向因子虚,因子虚伸出两掌,庄严地攥紧递到手上的圣杯。

却听见钱老道:“许沉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去京城吗?”

因子虚静候答复。

钱老道:“当年其实我没有受到你的邀约,因为我只是一个跳悦神舞的,受邀为宫里悦神献舞的时候见过你,当时你在高堂之上用了一把软骨剑比划了一下,看样子就知道你是一个半吊子花架子,双手绵软无力,对着虚空乱戳,还以为自己风流潇洒,说是舞剑,更像花楼里的姑娘在跳舞……”

因子虚盯着钱老正正对着他的鞋面一阵汗颜,眉毛情不自禁地拧了拧,心思道:自己何德何能,当年的糗事还让别人到现在都念念不忘,念念不忘也就算了,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到底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因子虚忍气吞声回了一句:“是。”

“但是腿法很好。”钱老突然就换了语气:“矫捷柔韧,翩翩惊鸿。”

因子虚这回倒傻了:“啊?”

他大张着口,好像难以置信,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您说……腿法?”

因子虚那套看着好看其实一无是处只能被别人按着揍的腿法?

因子虚宁愿相信自己没有眼也不信钱老没眼瞎。

“对了,许相应该不知道吧,其实那套脚法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脚位,跳舞的脚位,悦神舞的脚位。”钱老笑眯眯的,更加意味深长的模样。

因子虚嘴角僵硬了,看来自己当年确实好傻,连这都被人糊弄了。

所以,自己这是花了重金请了一个乐坊老师?

钱老把因子虚要抬起来的脑袋摁了下去,重重地压着他肩颈上的筋脉,听他吃痛的一声呼声,讥讽道:“看来还是不够软。”

因子虚抬眸:“……”

自己命硬骨头也硬,这一下是真的疼啊。

“跪好,低头。”钱老摘了在因子虚手上的那柱香,香头袅袅,熏焦了因子虚的一小络刘海,原来就流里流气的人又多了一分脏乱,呆呆的向正在冒烟的刘海吹了一口气。

“月神在上,一求顺遂平安,二求不贪不嗔,三求挚友长乐,四求月神跟前守候服侍,愿游神随行。”

因子虚手里的圣杯高高向前一抛,落地时声音沉闷,就像是木鱼锤到了软榻,半裁叶忙跳过去,脚尖轻巧地一点,像寒江上掠过了一只雪雁,探颈子一看,满意地叫了起来,如卸重负:“一正一反,月神同意了。”

因子虚终于松了一口气,刚要拍拍膝盖爬起来就被钱老又按了下去,只好缩缩脖子:“还有什么讲究?”

真是的……

因子虚不平,如是埋怨道:还要给他使什么小绊子?

有些人就是为老不尊得厉害,一点儿也不大气。

钱老把圣杯又扔到了因子虚怀里,在因子虚错愕的眼神中同他一同跪了下来。

举头是神像垂眸注视,鼻尖是檀香燃烛不散。

因子虚皱眉,好像是还有不解,却让钱老一手揽了他的脖子,两个人重重地往下磕头。

钱老的声音浑厚,带了一点年岁的沉淀,他念念叨叨着什么,突然声音一抬,终于让因子虚听清楚了。

“小子许沉今天资聪颖,请求游神之日,悦神献舞。”

因子虚:“???”

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两个圣杯已经被钱老借力打飞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好几个个儿,终于落地,正是一正一反,“春神”同意了。

钱老道:“许沉今,这就是命呀。”

因子虚警觉抬眼:“钱老先生,您什么意思?”

钱老捡起了地上的圣杯:“许相向来聪明,你说我什么意思?”

因子虚咽了咽唾沫,尝试着开口,心虚道:“您要收我为徒?”

钱老笑了:“是。”

“那您要教沉今什么?沉今愚钝,又能给钱老先生您带来什么?”因子虚心里剔透,他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成了精,钱老这么大费周折万万不可能真是只是想叫因子虚跳个悦神舞,因子虚自觉:像他现在这副鬼样子扭来扭去的模样就是丑人多作怪,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晦气,钱老年纪大了,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为难自己的眼睛?

因子虚目光灼灼,复述了一句:“沉今能给您带来什么?”

他也想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价值是可以提供给别人的。

“教你什么叫报复。”钱老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我要助你回青云。”

“沉今无心回青云,沉今认命了。”因子虚歪了歪脑袋,像狐狸一样笑得奸诈,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但是,子虚倒是可以竭尽全力,您要杀的是谁?”

钱老悠悠:“现在不想报复,但是以后呢?我要收的徒弟是许沉今,不是因子虚。许相啊,我不信你是这种不敢直面过去的懦夫。许沉今,老夫骑驴看戏本,咱们走着瞧。”

他拉着因子虚的小臂,一把摁着因子虚的腰,将他重重地摔到屋里开向小院的小竹门外。

半裁叶叫住了他:“搞什么?”

这两天天气不算太好,午后就卷了风,浓厚的层云掩盖了只剩一点稀薄阳光的远日。

因子虚退了一退,扶着先前被大力撞到门板上的肩膀揉了揉:“钱老先生。”

半裁叶跟进来的时候因子虚已经被钱老按到练功桩上,他的身子扭成了一种奇怪的姿势卡着,动弹不得,哭天喊地的扯着嗓子叫痛。

半裁叶眼睛一下子就热了:“干嘛呐?强买强卖!!!”

因子虚可是他行走的金山银山。

“站住。”钱老把口里含着的一勺热茶呸了出来,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这是在练,你要管他一次,老夫就给他松松筋。”

半裁叶不客气道:“人家也没同意叫你当他师傅。”

钱老悠悠:“月神同意了。”

半裁叶不服气:“月神同意了管个屁用。”

钱老还是悠悠:“既然月神同意的不算数,那你就把他带走吧,我不同意他去游神。”

半裁叶:“……”

因子虚艰难出声,恼怒拧眉:“我练,我练。”

他爷爷的,都是癫的。

“你出去。”因子虚这话是对半裁叶说的,他身子还疼得哆嗦,呐呐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身架子颤了一下,反而被钱老摁着又往下压了压。

半裁叶不忍直视,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因子虚低声道:“现在钱老先生可以告诉在下,你到底要杀的是哪个?”

钱老却笑了笑:“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况且,待你变回许沉今,我才好和你说。”

“和权持季有关吗?”因子虚警觉地套着话,谄媚着笑得眉眼弯弯,就像一只刻意讨好的狐狸,他知道现在自己唯一值钱的身份就是:权持季的男妻。

钱老盯着因子虚单薄的破口衣裳,把自己的手炉递到了因子虚手边,旺旺地烧了点名贵的炭料,借着火光挑起了因子虚稍微红润一点的下巴,轻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因子虚道:“我打不过他。”

钱老道:“没关系,不打他。”

因子虚却笑得惨惨的:“我怕他。”

“怕?没看出来。”钱老仔细端详因子虚的脸:“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真是恶心的模样。”

因子虚眯了眯眼睛,不怀好意地回道:“那又如何?钱老先生您要我办的事情难道还需要在下出卖色相的吗?”

这就是没放弃套话的架势。

因子虚把自己的声音拉得老长,尾音还拖了一下,没个正形道:“要是真要出卖色相的话,您老还是趁早歇着吧,权持季这个人……不够色。”

因为因子虚自己也把不清楚权持季到底是不是一个关注色玉的人,要说权持季洁身自好的话,那个在热池里动手动脚还调戏小倌的确实是权持季,但是除了那两次,权持季平素称得上是清心寡欲,寺庙里的老和尚都没他正人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

因子虚道:“您到底要教导我什么?若是要教我妩媚蛊惑的技法,那还是洗洗睡吧。”

钱老用戒尺在因子虚往上面弓高了半寸的腰上重重一抽,好像是翻了个白眼:“我也不希望我门下出一个以色侍人的败类。”

冰冷的戒尺还抵在因子虚的腰上,不小的力道把因子虚的身子按压到脖子和腰腹全都紧紧贴合练功桩的地步,在因子虚气若游丝的喘/息里,钱老道:“老夫不会叫你行那不端不正不男不女的事情,老夫也不许。”

因子虚:“……”

他实在是痛得没工夫在套话了。

钱老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随钱老高兴了。

反正待出了凉都,天高皇帝远,钱老要找他也找不到。

不过……也有可能,钱老迎来的是因子虚的尸。

一个驼背教一个老流氓跳舞,因子虚忍笑,钱老似是发觉因子虚浑身上下也就腰肢向下的地方软点,其他部位筋骨皆是僵硬,对因子虚动手也尤其的狠,差点没把因子虚撅过去。

好不容易休息了,因子虚颤巍巍地举起一手,托着自己酸痛的肘节趴到桌上,好像渴水的鱼吐泡泡一样喘得激烈,很久才放平呼吸。

筋骨疲软。

以前他练那破腿法的时候可没这么累人。

钱老斜着眼睛窥他,诚心诚意:“现在看来,你这棵歪脖子树……”他拔高音量,道了一声:“悬。”

因子虚倒不在意:“钱老先生说收在下为徒,难道真是要教这什劳子的悦神舞?不如老先生早点坦白清楚,您要沉今做什么,沉今必竭尽全力。”

钱老抬眼盯向因子虚的下巴,筛下月辉的竹枝在因子虚的因子虚瞳中流转,讥诮的笑意挂在他嘴角。

因子虚这个人向来讲究所谓的利益交易,讨厌可以用利益衡量的东西突然之间掺杂上了感情,就比如现在,他和钱老明明可以把事情说开,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为什么要在可以清晰解决的事情上面冠上所谓的师徒的情份。

因子虚老老实实道:“钱老,要是把我们两个绑得太深的话,对在下是没什么所谓,但对你来说,这边不划算,万一……”他巧笑,像一只毛皮杂乱的狐狸,就算他再怎么狼狈,狡猾的狐狸还是一只狐狸,蛊惑人心的本事依旧不落。

因子虚道:“万一,没等到为先生报答师恩那日,在下就死了呢?”

钱老道:“老夫不怕,我知道你惜命。”

因子虚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下其实不惜命,在下就是活着的执念太多了,想要赎罪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一直苟延残喘罢了。钱老先生,信不信我?”

钱老笑眯眯的:“信,那你相不相信,除了死和苟延残喘。老夫可以给你准备另一条轰轰烈烈张张扬扬的路。”

他拍了拍因子虚的肩膀:“老夫是真心要收了你。”

因子虚似乎是不信:“为什么?”

钱老玄乎乎的,说出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因子虚:“……”

这又是和谁学的,怎么拿因子虚自己用来敷衍别人的话敷衍因子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