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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小孩子说话,一般都是随着性子说的,小九更是如此。

只不过华笙不甚明白,小九嘴里说的喜欢,到底是喜欢糖,还是这个漂亮女修,或者仅仅是给他买糖的漂亮女修。

但这个也不甚重要,没什么好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罢,小九小时候在师尊这里,其实过得挺快活的,只是后来长大了,才跟师尊离心了。要不然也不会再穿一次书,到底是跟师尊错过了。

☆、前尘篇(4)

好景不长, 待贺九卿的风寒渐渐好了,这个漂亮女修自然不能在望曦峰多待。正在屋里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要下峰了。

贺九卿舍不得她,一来, 这个漂亮女修说话特别温柔, 晚上还会给他唱小曲哄他睡觉。二来, 她要是一走,以后没有华笙的吩咐是不可以擅自上峰的, 而贺九卿自己也下不去。往后就没有糖可以吃了。

因此,眼巴巴地跑去书房, 对着华笙软磨硬泡, 死活让他把那女修留下来。华笙很果断地拒绝道:“不可,望曦峰不留女修,这是规矩。”

贺九卿便道:“什么规矩啊, 还不都是师尊的一句话?求求你了嘛, 师尊, 求求你了嘛。”

他惯会撒娇痴缠, 抱着华笙的手臂,左右乱摇,哼哼唧唧道:“师尊, 她生得很漂亮,做东西很好吃,叠衣服也很好看, 还给我缝了一件小衣呢!这么心地善良的女修,不多见的!”

华笙嫌他在边上碍事,闻言连头都不抬地应了一声,问道:“什么小衣?为师不是给你准备了很多么?为何要收别人的东西?贴身之物, 不可随随便便让人瞧去。”

他起身,曲着两指敲了一下贺九卿的额头,“记住了么?傻孩子,把衣服脱了,快还给人家。”

贺九卿两手抓着衣服,很别扭地转过身上,满脸的失望,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师尊不喜欢我,所以不想对我好,也看不惯别人对我好,是不是?”

华笙眉梢一挑,将毛笔往桌面上一拍,似笑非笑道:“说对了,如何?本座是你师尊,对你打也是恩,骂也是恩,你还想欺师灭祖不成?”

“师尊是坏人!我最讨厌师尊了!呜呜呜……”

贺九卿当即就气哭了,跺了跺脚,哭天抢地地跑了出去。那女修临走前塞了好大一包莲子糖过来,也是华笙交给她的,这一阵子给贺九卿吃了不少,但还剩下好多,索性就一齐给他了。

随后就下了望曦峰。从这以后,贺九卿有事没事就下峰探望她,坚持了好长时间。期间跟华笙一直在打冷战。

别看贺九卿年纪小,可脾气很执拗古怪,一旦赌气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华笙也懒得管他,只要这孩子别闹太出格就行了。

不久后,这女修突然要离开师门还俗了,据说是要回家成亲。这消息传到华笙耳朵里时,他才从外面回来,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询问弟子贺九卿何在。

弟子便恭恭敬敬地回道:“小师兄一大早就送她下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赤玄君今日去了上师府,同师长公子商讨事情去了。小师兄说,是蘅曦君准了的,所以弟子们皆不敢阻拦。”

华笙听罢,二话不说直接下了华南山,很快就寻到了贺九卿。这孩子不肯让那个女修走,可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留下,目送她离开之后,就一直赌气的不肯回去。

此刻一见华笙御剑过来了,当即站了起来,头一扭往山下走。

华笙喝道:“你要是今日敢下山,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贺九卿脚下一顿,背对着华笙站着,小肩膀一直不住地颤抖着,很久之后,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边抹眼泪边往山上跑,嘴里还嚷嚷着:“我心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这都怪师尊!都是师尊的错!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师尊了!”

华笙气得差点吐血,刚从外头回来,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生怕小徒弟跑丢了,这华南山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一个小孩子掉下去,定然尸骨无存。

他这般劳心劳力,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结果这个小白眼狼根本就不领情。还没人腿高的矮萝卜,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心爱的女人!”

一直到了很晚,华笙敲开了贺九卿房里的门,没听见有人应声,见屋里的灯方才还亮着,一听见他敲门,立马就灭了。于是直接推门而入,对着房间的某个方向一挥衣袖,屋里登时亮如白昼。

他径直走了过去,见床上有个用被子团起来的小土丘,直接上手一扯,贺九卿正趴在被子里,肚子下面垫着一个枕头,眼前摆着两排糖。一见华笙过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是一个虎扑,将所有的糖都护在怀里,大声嚷嚷道:“不可以的!不可以!”

华笙甚是无奈,将一碗香喷喷的莲花羹递了过来,语气很淡:“山下送来的,快趁热吃罢。”

“山下?”贺九卿盘腿坐了起来,接了过来,问道:“是我那好姐姐送的?”

“嗯。”

华笙决计不会承认,这是他特意嘱咐了山下的弟子做好了送来的,他目光从贺九卿短了半截的衣袖上划过,心里暗暗想着:小九长高了些,要换新衣服了。

贺九卿美滋滋地捧着碗,一阵狂吸,很快就把莲花羹喝得干干净净。他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子,十分满足。连跟师尊冷战的事情都忘了。

像是小猴子一样的钻进他的怀里。

华笙以前很讨厌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可跟贺九卿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就不那么排斥了,垂眸扫了他一眼,道:“做什么?”

“师尊,我这两天牙疼,有没有可以止疼的?”

“牙疼么?给师尊看看。”华笙两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才叹气道:“糖吃多了,牙齿都快坏了。正好,你也快到了换牙的年龄,以后别吃糖了。”

贺九卿一惊,想起他私藏的那点存货,立马从华笙怀里窜出去,结果被他一把按住脖颈,直接当场截胡了不少糖。

“师尊,求求你了,师尊,还给我罢,好不好嘛,师尊。”

贺九卿求饶撒娇的第一招是跪下,第二招是两爪子合十来回乱搓,第三招是哭。往往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华笙多多少少会有点心软。

可这次却是不为所动,将所有的糖没收了,一颗也不给贺九卿留,甚至还告诫他道:“为师再说最后一次,不准吃糖,也不准问别人要,听清楚了么?”

贺九卿撒娇无效,直接把头埋在华笙的腿上哭。温热的液体直接渗透几层衣裳。华笙神色难明,总觉得自己又在欺负徒弟了,可他的确是一心为了小九好。长痛不如短痛,也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不容易把小九养过了八岁,牙齿也换了,可华笙再想给他买糖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记仇了,说什么也不肯要了。

华笙倒是没说什么,闲暇时教他练剑,望曦峰上其实有很多法器,包括一些乐器也可充当法器使用。原先,华笙是想依据着贺九卿的资质,给他挑一门来学。也是后来发现,这条路行不通,于是作罢了。

好在贺九卿资质不错,修为也稳扎稳打。他学了点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并非除恶扬善,也不是降妖伏魔,而是御剑下了峰,同梦桓打了一架。

彼时的梦桓已经打不过贺九卿了,被贺九卿一脚打趴在地,还连环用脚踹,旁边的弟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十几个人上去拉都拉不住。

贺九卿脾气一上头,就是只小狼崽儿,虽然不至于下死手,可还是把吃奶劲都用上了。华笙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正好受邀,去上师府几日,待回来时,弟子们才过来通禀,说着楚卫把贺九卿提溜到戒律堂去当众受罚了。

华笙连日来同上师府的老天师商讨修筑鬼界结界之事,生怕结界破裂,扰乱人间的秩序。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又御剑下了峰。

楚卫一向严厉刻板,平日看贺九卿就头不是头,尾不是尾,一直没找到机会惩治而已。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占全,立马唤所有弟子都过来围观,把贺九卿绑在玉台中央的仙柱上,负责掌罚的长老丝毫不敢放水,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印。

等华笙去的时候,贺九卿早就晕死过去,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周围悉悉索索一片议论声。

“住手!”

华笙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至半空中落下,一把攥紧扬起的长鞭,随手一震,就将鞭子震成了几段。把那长老吓得够呛,赶紧往后退了数步,拱手就拜。

楚卫道:“华笙,这次你不可再偏袒贺九卿,定然要废了他的根基。此子心术不正,仗着自己会点小法术,就跑下峰来滋事挑衅,梦桓好端端地在那练剑,贺九卿二话没说,冲上来就打,若不是本座赶到的及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祸端!”

华笙立马便知,这定然是贺九卿过来报仇了。以前是没能力,所以见到梦桓就绕道走,现在有了能力,自然就要报仇。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一记就记好几年。

这事小九的确是不占理的,可也没必要罚这么狠。华笙一剑将绳索挑断,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御剑就上了望曦峰,半个字都没说,众人面面相觑,场上一片死寂。

事后楚卫上峰,华笙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他吵了起来,两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闹得不欢而散。

入了隆冬之后,天气越发冷了下来,望曦峰几乎被皑皑白雪覆盖,一脚踩上去,半条腿都陷在雪地里。这种天气,华笙自己也懒得出门。

偶尔出去一趟,就见满庭院高低错落着雪人,贺九卿穿着一套厚实的棉衣,趴在地上团雪球,难得大冬天还能见他这么开心,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见华笙出来了,立马兴高采烈地唤了声“师尊”。

华笙立在廊下,身长玉立,穿着一身白衣,几乎可以同院里的白雪融为一体。他正愣神间,怀里猛然撞进来一只小肉团子。垂眸就见贺九卿昂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弯成一道月牙。

“师尊陪我堆雪人吧,今年下了好大的雪!”

“师尊不堆,你自己堆。”华笙语气挺好,微笑着把他衣衫上沾的雪花拂去,温热的指尖一碰到,雪立马就融化了。

“师尊,我这几日特别乖,没有撒野的。我想去山下玩,师尊带我去,好不好?”贺九卿向来爱打蛇缠棒,冻成十根小萝卜的手指,一个劲地往华笙衣裳里钻。

华笙也不生气,笑着道:“好,但你要乖,要听话。上次教你的剑法,你会了么?”

“剑……剑法?”

完了,贺九卿又把这事儿给忘了,小脸一白,自动把手缩了回去。揉着头发苦恼道:“对不起,师尊,我……我忘记了。”

华笙就知道他忘记了,这一阵子玩得那么疯,哪有时间练剑。于是敛眸望着他,静静等着。

果然,贺九卿又开始撒娇痴缠,像只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爬到他怀里,两手捧着华笙的脸,“啪叽”一口就亲了上去。亲完了,神色紧张地问:“师尊,不生气了,好不好?”

华笙被亲懵了,一时之间什么也没说。外头的雪下得太大,眼前也一片朦胧。十指收拢,不知道是该一把将人丢到雪地里,还是厉声呵斥。

许久,才轻轻道:“放肆。”

可这一声太轻了,被雪一压,什么都听不见了。

贺九卿的老毛病又犯了,天气一冷就开始爬床。这次他学聪明了,也不抱枕头被子来,往往都是掌灯之前,悄悄地溜进华笙房里,给他暖被窝。

华笙天生体寒,冬天尤其明显,手脚皆是冷的。虽然他并不畏冷,可也不会拒绝温暖。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自家小徒弟每天晚上给他暖被窝。

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被窝太暖和了,还是小徒弟太困了,居然睡着了。整个人裹成一团,就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华笙没将人赶回去,怕一冷一热,把他冻醒了。于是犹豫了一下,翻身上床躺好,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长枕,可被子只有一床,所以算是同床共枕,大被同眠。谁曾想贺九卿晚上睡觉忒不老实,很快就歪了过来。

后来,华笙是被一阵胸闷惊醒的,被子一掀,就见身上趴着个小东西,团成好小一只,刚好睡在他的身上,脸就贴在他的胸口。

难言这种感受,总之不是讨厌。好像是枯燥无味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颜色,虽然这个小东西难缠又任性,可有时候的确很可爱。

有了他之后,望曦峰总是热热闹闹的,每一天都能听见“哒哒哒”的走路声,要不然就是一声还比一声高的“师尊”。如果华笙不理他的话,贺九卿的声音能把整个殿顶震塌。

小九嘴巴很挑的,而且很爱吃,自己背地里捣鼓了很多吃食,现在望曦峰上的野山鸡看了他就怕。

过了不久,华笙随便找了个由头,很顺理成章地带着贺九卿下山了。人间正值上元节,街道两旁到处张灯结彩,入眼皆是大红色的海洋。

贺九卿这是第一次逛人间的街市,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想要,可又不敢开口,每次都是手里捏着东西,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华笙。如果刚好华笙的目光不在他这里,他就会假装咳嗽,一直咳到师尊回过脸来看他。

华笙出手是很大方的,只要贺九卿喜欢,往往都会掏钱买。并且会主动帮他拿一点,空出的一只手还牵着他手。这么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团在手心里软软的,让人不敢使劲捏,可又不敢攥太松,生怕他被人群挤散了。

“师尊,师尊,人间真的好热闹啊!你看那个灯,好好看!”

贺九卿每次一看见新奇的玩意儿,第一时间就会拽着华笙一起看,因为个子太小,不得不踮起脚尖看,可周围人群拥挤,他一个半大的小孩子根本就站不稳。

身子一轻,视野立马就开阔起来,华笙仅仅用一只手就能把他举起来,贺九卿这才看清了周围的全貌,一边开心地大叫,一边催促道:“师尊,师尊!你看那里有喷火的,师尊,还有猜灯谜的,师尊,有人在唱戏,师尊,你看那个姑娘生得好美啊,但是不及师尊你美……”

师尊,师尊,他一直在喊师尊。从白天喊到晚上,再从朝阳喊到迟暮,脑子里,眼里,嘴里全部都只有师尊。

华笙素来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可乐意陪贺九卿逛一逛,从东街逛到西街,再从南街逛到北街。一直到贺九卿玩累了,两个人才坐在河边的一条长椅上。

“师尊,我想吃冰糖葫芦。”贺九卿玩着拨浪鼓,一边用手戳了戳华笙的腰,痴缠道:“师尊,求求你了嘛,你去给我买嘛,好不好嘛。”

华笙道:“可以,但你要乖乖坐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见他点头答应,华笙这才起身,随意整理了一番衣衫,清瘦的身形很快就隐匿在了人群中。

待他再折身回来时,却见贺九卿正站在桥下柳树旁,昂着脸同一位白衣少年说话,离得近了,才瞧清原来是师风语。

贺九卿看起来特别高兴,拉着师风语的手有说有笑的,还把华笙给他买的小口哨,小风车,还有一个面具塞给了师风语。一个劲儿地唤人家“师二哥哥”,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专捡好听的话说。

把师风语逗得笑个不停,等笑够了才半弯下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贺九卿的脸,笑道:“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小九吗?”

“当然可以!”贺九卿趁着师风语没注意,凑过去亲了他面颊一下,笑嘻嘻道:“师二哥哥,你生得好俊,说话也温柔,我特别喜欢你!”

师风语当即愣了一下,很快便点头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直到师忘昔在远处唤人,两个人这才分开。华笙不知道小九嘴里所说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他好像见谁都说喜欢,见一个亲一个。

回山的路上,贺九卿又撒娇说腿疼,没力气走路了,死缠烂打地让华笙背他。不背的话,就当街坐地上抱他大腿。

华笙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勉为其难地背着他走。

贺九卿边啃冰糖葫芦,边伏在他背上喋喋不休道:“师尊,师风语怎么生得那么好看啊,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好喜欢,当初你应该把他也收为徒弟的,这样的话,他就是我师兄了,我能跟他在一处修行了,日日都能见到。”

华笙不冷不热道:“你是不是喜欢每一个长得好看的人?”

贺九卿特吃惊地问他:“师尊,你怎么知道?”

华笙:“……”

“不过也不全是。”贺九卿笑嘻嘻道:“看我心情咯,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跟全修真界最最最好看的人在一起。”

华笙心里暗道:小九长大了,定然不是个长情的人。小小年纪就满眼风月。

明面上却道:“你自己生得又没多好看,没什么长处,缺点还很多。修真界最最最好看的人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贺九卿恼了,攥紧小拳头往华笙肩头一捶:“要你管!万一那个人眼瞎呢,就看上我了呢!”

华笙脚下一顿,作势要把他丢下去。

贺九卿赶紧给他揉肩膀,一边揉一边讨好道:“我捶得超轻的!我没有打师尊!我给师尊揉,师尊不要生我气!”

华笙没吭声,在努力憋笑。

“……那要不然师尊打回去?”

华笙道:“本座打你,那还不如打自己。”

“我就知道!师尊是最疼我的!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尊了!”

华笙愣了一下,很快无奈道:“你总是如此的,见一个喜欢一个,这样不好。”

“管他好不好的,反正我最喜欢师尊了!”

小九当年是这么说的。

后来,小九一直都跟在华笙的身边,华笙早起时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尊”,午后小憩时,廊下的凉风吹拂过衣衫,袖中香风袭袭,小九就伏在他的膝头听风吹落叶的声音。

转瞬息间十二载,华笙好不容易才把他养到了十七岁。

☆、前尘篇(5)

十二年后。

贺九卿躺在树梢上, 满脸的烦躁。把手里的信团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信是表哥写的,上面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偷盗青玄剑”。

简直开玩笑,青玄剑可是华笙的配剑,哪里说盗就能盗的。一个搞不好, 身份都该暴露了。万一被华笙知道, 他是魔族派来的卧底, 那就等着生不如死了。

忽听一声熟悉的“小九”,贺九卿心脏一缩, 赶紧将信毁掉,正才坐起来, 抬眼一瞧, 就见华笙缓步走了过来。一身白衣飘飘,走起路来广袖临风,煞是好看。

贺九卿微微看得痴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等到华笙渐渐走了过来, 故意往树下一跃, 尖叫道:“啊,师尊!”

华笙一愣,一抬手将人接了个满怀。微微蹙眉道:“又跟为师玩什么小把戏?上师府老天师过寿, 让你带人去贺寿,为何还不去?”

“我不想去嘛,师忘昔整日一副想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我才不要去呢!”贺九卿两手臂环着华笙的脖颈,亲密地用脸蹭他的面颊,撒娇道:“要师尊抱抱嘛,要师尊抱。”

“多大了, 还这么撒娇,丢不丢人?”

华笙将人放了下来,见贺九卿头发上还粘着碎叶,于是自然无比地替他逐一捏去,口中道:“前一阵子派你下山送信,你遇见师风语了吧?”

“师尊怎么知道?”

“你别管本座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老实说,为什么拐带他去花楼。”

贺九卿见自己的行迹败露,十分难为情地揉了揉头:“嗨,我不就是带他逛了个花楼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师尊,我跟他都是大人了,逛个花楼怎么了。师忘昔也忒小题大做,这种事情还要告我黑状,简直不讲道理。”

“以后不许去了。”华笙脸色不太好看,可也没有如何斥责他,又道:“快带人去上师府罢,再要闯祸,你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贺九卿无法,只得拱手应了声是,倒不是他真的怕了师忘昔,所以不敢去。只不过据他所知,魂千今天要带人去抢星轨刀,到时候场面定然大乱,他实在是不想凑那个热闹。

思来想去,索性借着要当面给师风语致歉的由头,把他诓了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花楼里莺莺燕燕好生热闹,师风语这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仍旧显得十分拘谨,尤其是站在门口,被十几个漂亮姑娘围着,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贺九卿看了暗暗捧着肚子偷笑,心道:上师府以前也是逼迫他母亲自刎的凶手,即便他杀不了老天师,祸害祸害师家小辈也是好的。

魔界派他过来当卧底,就是为了让他毁掉华南两尊,顺便偷盗神器。如果被别人察觉到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届时华笙的名声可全部都毁了。

直到看见有姑娘上手扯师风语的衣裳,贺九卿总算是坐不住了。一个翻身从二楼翻了下来,挡在师风语面前,将那手脚不安分的女子往旁边一推,黑着脸不悦道:“你在摸哪里?他也是你能乱摸的么?”

这女子见贺九卿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当即就吓得脸色苍白,师风语拉了贺九卿一把,温声道:“小九,我们走吧,莫在此处多逗留。”

贺九卿点头,任由师风语拉着他走。两人重新寻了个酒楼,定了雅间落座。

“师二哥哥,今日是你祖父过寿,我还喊你出来,当真是对不住。”

师风语笑道:“无事,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他略有些局促不安,脸色腾得一下就红了,“小九,你在信里说,你说……你说……”

贺九卿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

“你别逗我了,其实,我也喜欢你的。”师风语脸色更红了,将信掏了出来,应该是反复看了许多次,连纸张的边缘都泛皱了。

贺九卿疑惑不解,拿起信一看,险些没一口血狂喷出来。信上用词不堪入目,简直让人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上面写着希望可以跟师风语结为道侣,以后能日夜在一起双修。再简洁明了一点就是,希望可以跟师风语啪啪啪。在床上啪啪啪,在地上啪啪啪,在书柜前啪啪啪,在窗户边啪啪啪。睡前啪,睡醒啪,哪里都可以啪,各种姿势都可以,只要师风语点头。

“不是的,师二哥哥,你听我解释,不是的,你别脸红,不是这样的!!!”贺九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不是他写的啊,他怎么可能写出这种信,要是被华笙知道了,简直就是百口莫辩,当即便道:“我可以解释的,这信,这信他娘的不是我写的!”

谁曾想师风语脸色更红了,微垂着头道:“这字迹都是你的,怎么不是你写的了?小九,二哥以前只当你是孩子心性,从未想过,你真的,真的那么的喜欢我。既然如此,趁着我祖父过寿,我带你回千纵山罢。”

“不行!”贺九卿霍然站起身来,不用想,肯定是魂千干的。上回自己画了华笙的背影图,被魂千当场抓包,逼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华笙。

他哪里敢承认,索性就推了师风语出来当挡箭牌,非说自己喜欢的是师风语。

结果魂千便信了,还放话说可以帮忙。这下可好了,怎么解释才能让师风语相信。

贺九卿惆怅得眉头紧锁,此时此刻,上师府那边应该打起来了,就师风语这个傻子还不知道。随随便便就被他的一封信骗出来了。

作孽了。

“小九,你别害怕,我会护着你的。上师府那边由我去说便是。”师风语以为贺九卿是怕上师府的刁难,于是安慰道:“我会给你一个道侣身份的。”

贺九卿都快哭了,单手覆面道:“真的不是啊,算了,你就当是我同你开了个玩笑,好不好?我待你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

师风语脸色一白,颤声道:“你说,你只是同我开玩笑?”

“是的,开了个玩笑,对不起啊。”贺九卿无法,只得对着他拱手告罪道:“我一向都是如此的,你就当我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罢。即使我以前喜欢你,可我现在又不喜欢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

“不,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贺九卿咬了咬牙,心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年来,师风语待他的确是真情实意,他也不想太过混蛋,于是又道:“对不住,你要是生气,你打我便是,我绝不还手。”

师风语脸色一瞬间的苍白,随即又转化为一种羞耻至极的神色。他这个人一向温柔,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即便被人如此戏弄,也不会气急败坏地动手打人。须臾,转身便走。

谁曾想就是这么一走就坏事了,魂千领着魔族大批的魔兵攻打上师府,老天师遭人暗算,当即就身亡了,师风语得知消息,匆匆赶了回去,却被魂千当场抓获。

等贺九卿赶到时,师风语就被人绑在床上,双眸紧闭,唇角还有未曾干涸的鲜血。

魂千从后面绕了进来,笑着道:“我把他抓来了,虽说上师府也是逼死姑母的主凶,可你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那也不是不行。把他囚/禁在魔界便是。”

“表哥,你说你抓他来做什么?我对他只是一时兴起,我现在又不喜欢了!”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魂千望了他一眼,又道:“既然你不喜欢师风语,那就杀了他吧!”

说着,魂千一剑就刺了过去,贺九卿赶紧用剑一挡,将师风语护在身后,”别杀他!”

“你不喜欢他,又不让我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师家同我们有血海深仇。师风语姓师,他就该死!”

贺九卿道:“可他待我很好。”

“怎么,你不听表哥的话了?”

“听,但是你不能杀他。”贺九卿用剑挑断师风语身上的绳索,将他背了起来,喘了口气,又道:“我会为我母亲报仇雪恨的,但师风语不能死。他哥哥师忘昔本来就不喜欢我,一直针对我,若是我救了他弟弟,日后还能借师家之手,帮我做很多事情。”

魂千似乎觉得有道理,便不再阻拦。

彼时的千纵山一片愁云惨淡,贺九卿背着师风语御剑上山,只见满地尸骨,各门各派的弟子皆有。据说是上师府进了内奸,在饮食里下了迷/药,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杀了。

不用说,这个内奸定然就是易容成贺九卿的魂千了。他的易容术向来都很好。

贺九卿没敢在上师府多待,把师风语交还给师忘昔之后,这才带着华南的弟子们回去了。魔界血洗上师府,盗取星轨刀的消息一经传开,立马闹得满城风雨。

老天师过寿那日,他没去赴宴,出殡那日,他倒是去了。在一群前去吊唁的宾客中,一眼便看见了师风语。他脸色极白,短短几日不见,又清瘦了很多,眼珠布满血丝。跟在师忘昔后面打点。

见贺九卿过来了,似乎想说什么,可嘴张了张,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口,贺九卿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不得不报仇雪恨,他没得选择。

事后,两个人正好在庭院里撞见,贺九卿原本转头要走,身后立马就传来一声低哑的“小九”。脚下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他回过身来,想了想,安慰道:“师二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才是……”

话音未落,怀里立马扑过来一道身影,贺九卿脊背一僵,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下意识地想一把将师风语推出去,却听他哽咽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当日出席的名单里,只有我不在,魔界的人定然是化作了我的模样,所以才混入千纵山的。都是我害了祖父。”

贺九卿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不好过,自小丧父丧母,在外孤苦伶仃,四处漂泊,若不是表哥接他回来,说不定早就死了。

所以,他不能够心软,于是便假意道:“不关你的事,都是魔族的错,你不必太过自责的。”

他说起这话,心虚得很厉害。总觉得自己就是个人渣混蛋,可他也没做错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修士,居然看见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外好生造谣了一番,描述得绘声绘色,版本传了一种又一种,传到最后,仿佛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一样。

华笙把他找了过去,劈头盖脸好大一通斥责,贺九卿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有心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好说是师风语主动抱过来的罢。

看着也不太像,万一再把那信捅了出来,他就死定了。师尊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华笙看起来很生气,也很失望,见贺九卿不解释,立马便知他理亏,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样。但凡占了一点点理,他都会蹦起来据理力争。如果一句话都不说,一句话都不反驳,定然就是心虚得厉害。一本书直直地砸了过来,正中贺九卿的额头,当即就砸红了一片。

贺九卿被砸出了火气,抬脸道:“师尊,你居然偏信那种虚无缥缈的流言蜚语?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这么责骂我,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万一我是被人冤枉的呢?”

“谁能冤枉得了你?!本座说过罢,不准你跟师风语私下见面,为何不听?”

彼时贺九卿也是年少气盛,赌气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落下一句“都这么说是吧,我倒是要看看是谁传的,我饶不了他!”

华笙一声断喝:“回来!”

贺九卿置若罔闻,头都不回地大步出了殿门,直接御剑下了华南山。正好迎面遇见了梦桓。

梦桓冷嘲热讽道:“呦,这不是大师兄么?这么着急从望曦峰下来,做什么去?”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贺九卿的额头上,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了什么,梦桓笑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被蘅曦君教训了?啧啧,想不到大师兄居然有如此癖好。”

“这话是你传出去的?”

“不错。你出身低贱,原本就不配同我争首座弟子之位。”梦桓语气更加嘲讽,慢条斯理地笑道:“师二公子人品贵重,定然是受了你的迷惑。不过你放心,上师府已经把我妹妹订给他了。大师兄日后就别惦记着了,你根本配不上他。”

“我让你乱说!”

贺九卿飞起一脚踹至梦桓的胸口,将他踢飞倒地,随后趁他还没爬起来,一脚踩在他的右手腕,不让他拔剑,又照着肚子连踹数脚,“我让你乱说,让你乱说!我跟师风语之间清清白白,谁让你造谣的!”

梦桓哪里想得到贺九卿说动手就动手,手腕被踩住,根本摸不到配剑。腹部一阵剧痛,一口鲜血狂喷出来,脸色骤然惨白无比。

直到梦桓满脸是血,贺九卿才如梦初醒,自知自己闯了大祸,闷头就跑,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落华剑。

师尊如果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定然会给他一顿重罚,原本师尊就听信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若是如此,定然就再也不喜欢他了。

再者,当年梦家也是逼迫母亲自刎的凶手,杀了梦桓,梦家就后继无人了。只要给他一剑,这仇就能报了。

可若是被师尊知道了,师尊肯定会很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