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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不仙不圣

第514章 不仙不圣
送走二圣, 九幽重归沉寂。

脚步声由远及近。

牢房最深处,寒冰玄铁锁链摇晃, 被悬吊半空的魔君好似在沉睡。

他姿容华美,墨发披散,层叠逶迤的衣袍下,双腿自然垂落,赤/裸脚腕也被铁锁扣住,彻底断绝一切逃脱可能。

唯有胸口的伤绑着绷带,今又绽裂,洇染一片血红。

圣人单手负在身后,好似不在幽暗深邃的牢狱, 而是踏花寻芳而来,一片清幽的阴影。

另一只手执着山海剑, 剑鸣清冽, 真是缱绻多情。

“别崖醒了?”他点起烛台, 光芒照亮这漆黑的牢狱深处。

一切都瞒不过谢衍, 他与二圣谈条件的时刻, 他也听见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压根无心应付二圣, 抽身前来。

无论他是否醒来, 能动,哪怕是因疼痛而挣扎, 都是好事。

“……”

魔君阖着眼眸, 面容苍白, 了无声息。

气血逆流时,他难免挣扎,才教胸口的致命伤又崩裂了, 此时洇了衣袍,让胸口濡染一片血污。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隐约几个片段,谢衍的言辞,句句都比最深的噩梦更可怖。

殷无极此时不开眼,不是未醒,而是不想醒。

他害怕这并不是梦。

“伤口又裂了。”谢衍见他又昏睡过去,抬手覆上他苍白的面庞。

他微笑,“别崖,莫教为师担心。”

他临时把别崖吊起来,是为了敷衍二圣,免得对方强闯牢狱,怪他不尽看管之责,无端生变。

此时不速之客走了,自然就是他与别崖独处的时间。

谢衍随手将山海剑斜刺进地面,拇指处不知何时起,戴着一枚色泽温润的寒玉扳指,镶嵌红宝石,似有冰裂纹路。

明明足够璀璨,在魔君昳丽艳绝的面貌前,还是失色。

他旋动扳指,仅心念一动,铁索纵横,此时刹那移动,放松绑缚。

被声势浩大地吊在半空中的魔君,此时徐徐落在他的怀中。

谢衍抬手,接住他受伤的凤凰,理顺他失了光泽的羽毛。

他阖着眸时,纵然千般色相,万般美貌,也都笼罩着沉寂与死气。

无论如何安抚他,拥抱他,亲吻他,别崖都像是任他施为的娃娃,衣袍如同散落的花,铺展开,静静睡在他的怀里。

好似这具绝代倾城的躯壳里失了魂魄,没了意识,从此成了他的一件价值连城,供于观赏把玩的瓷器。

殷无极被他拥住时,身体难免绷了一瞬。

在师尊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似是要醒,却如困梦境,更怕睁眼时,会无声落下两行泪痕,将内心的绝望暴露无遗。

谢衍轻抚他身躯起伏的轮廓,解开衣襟 ,层叠袍服散落在紧致的腰身处,暴露出他天地雕琢的身体。

绷带果真被血浸透。

谢衍检查片刻,“六个时辰,该换药了。”

活着的痛楚。

他平躺在谢衍的膝上,当绷带被从黏连的血肉上揭开时,殷无极甚至许久没有这么衰弱。

“别崖只有睡着了,才显得乖巧些,至少不会和师父作对。”

谢衍拂开他遮面的长发,教他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灯烛下,心情颇有几分愉悦。

别崖终于彻底属于他。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他们,更不会有任何无谓的存在,再占据他的目光。

这双澄澈的红眸,或许蕴藏杀意和恨意,或许是痛苦,但无论爱恨,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早就该这么做了,哪怕别崖恨我。”

谢衍声音温柔,甚至在微笑。“……我纵你去追寻自己的道,容你一时离家远行,却从没有教你,妄图永远离开我。”

他擦拭殷无极身上纵横的红色魔纹时,却像是在弹拨琴弦。

指尖沾着药膏,指腹擦过伤口,疼痛袭来,也激荡起余波。

焚香弹琴的君子,此时却将美人作琴台,伤痕作琴弦来抚,本是风雅之事,真是多情。

“……唔。”殷无极低吟了一声,痛楚又快乐。

修长指尖顺着锁骨往下,触碰胸口空洞。

再探入黏连的血肉之中,好似在赤/裸地抚摸内脏与骨骼。

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他好似被剖开身体,温热的内脏、经络与血管 ,被师尊的目光一览无遗。

连同那颗本该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圣人灵骨还在正常运转灵气,却能够被谢衍调动。

殷无极感觉到师尊探入他胸腔处贯穿的伤口,指尖甚至抵着那块如珠玉似的灵骨,通过直接触碰灌输灵气。

沉重的锁链扣住他的四肢,灵骨蕴藏的灵气越足,这令人绝望的束缚就越牢固。

就好像,这一颗钉子早在六百年前被钉入他的身体,直至今日,才真正遂了谢衍的意愿,派上应有的用处。

他全然知晓,师尊正全然吊着他的命。

灵气灌入时,他甚至一度四肢不受控制,软在师长的怀抱里,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他的膝上,当真成了他掌心操控的提线木偶。

坠沉,扭曲与不适。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操控感。

谢衍可不好糊弄,殷无极在他膝上紧绷身体,攥起手指忍耐,种种都不是昏迷之人的举动。

他淡淡笑着,“醒了?”

暗淡的烛光中,殷无极抬起细密的睫羽,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流光,让原本了无生气的美人躯壳,忽的生出极致艳美的神髓。

他沉睡时,固然也是绝代倾城,却是冰冷无生气。

此时,哪怕他初醒,双眸蒙昧,形容天真,那流光溢彩的色泽,正是点睛一笔。

好似壁上栩栩动人的美人,脱壁而出,在他膝上怀中活了过来。

谢衍一点一点把元神尽碎,肉/体衰败的他拼到这个程度,以血肉补血肉,以魂魄养魂魄,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红莲自深潭绽开,幽昙在暗夜怒放。

凤凰花点燃山野,那一瞬灿烂艳烈。

谢衍好似看着烟霞在幽暗处落笔,本该冷清的黑眸,此时倒映着他的影子,好似他本身就是奇迹。

真是美丽。

“……师尊。”殷无极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带着血气。

说恨吗?

他听见那一番话的时刻,情绪激烈翻涌,气血逆流,恨他欲磨牙吮血。

他察觉自己陷入牢狱,困他的却是他无比信任的师尊时,顿时心生被背叛之感,甚至一度心如死灰,恨他到了极致。

这生如炼狱,这命不公,可他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倘若他结束在被师尊贯穿胸膛的那一刻,这一生,该多好啊。

可是,可是——!

“……谢云霁,你放手罢。”

殷无极感觉到谢衍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早已不想去问,不欲去思考。他觉得累,好累。

他已经做尽了一切能做之事,他甚至已经将此身还给了当年北渊紫气东来的恩,将魂魄交付于待他恩重如山的师尊。

他散去的,除却魂魄外,还有生的执念。

“……何苦呢?”魔君轻声说。

他的眼睛空空蒙蒙,宛如迷雾,“世上并无不朽,我已经坏掉了,修不好。圣人,切莫偏执。”

“你问我,何苦?”圣人听完,唇畔却弯起,看着温和,但是其中惊怖与偏执,实难形容。

“这段关系,是由别崖开始。现在是你想结束,就能结束的?”他笑了。

“想死,别崖,你当我谢云霁,当真好脾气到对你予取予求?”

惊悚感,如此鲜明地传导到他的骨髓里。

殷无极浑身冷透,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似有几许陌生的师尊。

他固然时常调侃师尊是个疯子,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圣人谢衍总是翩翩君子,儒雅清寒,他毫不怀疑师尊的光风霁月。

但此时,却不然。

“别崖曾经对为师说,愿意被我关起来,哪怕做一朵花,被我养在庭院中。如此,就与我日日相对,不再离开。”

“那、那都是从前……”

这是他当年被迫叛出仙门时的幻想,哪怕当时被谢衍关起来,只要不离开他,他或许真的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了。

“谢云霁,你不能……不,那不是我的愿望!不是!”

“你在干什么!谢云霁,你疯了,你疯了——”

殷无极感觉到如影随形的恐惧,他试图激烈挣扎,灵骨却一阵麻痹,他被灵气轮转的锁链束缚住全身,只能像傀儡般躺在师长怀里,困在方寸之间。

梦里的温柔与爱还残留在他的回忆中,此时涌上心头,但冷冰冰的现实里,却只有黑暗,铁索,与他完全疯掉的师尊。

殷无极惊怖地看见,谢衍的左手到小臂处,不知何时也有了奇异的金色咒文 ,只是闪烁了片刻,就隐入苍白如雪的肌骨。

仙不仙,圣不圣,似人又非人。

“谢云霁……不,师尊,你做了什么?”

他在谢衍怀中无力的挣扎着,可他魔气被封,正如被蛛网俘获的蝴蝶,哪怕翅膀破碎,也脱不开这天罗地网。

谢衍抚着他的后脑,墨色软发如流水,落在他臂弯上。他沉迷于安抚美丽的野兽,驯养他,或是征服他。

这样的满足感,能够填满圣人陡然扩张的欲壑么?

能够补全他残缺的人性吗?

不,都不能。

谢衍微微笑道:“你既输给我,这条性命,就是我的东西。如何支配,当然是由我的意思。”

“无论是与我一战,或是被我关起来。”

他像是一如既往地在纵容徒弟,声音清冽如碎玉,“别崖,你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

只不过,是以最黑暗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