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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一直回避与人对视。

第52章

他一直回避与人对视。
眼睛可以看透一个人的情绪、思想, 甚至是过去和未来。

他不愿意看得太清楚,才会戴上厚重的眼镜。

视野模糊、模棱两可的一生, 得过且过。

现在,太亮太清楚。

导致身旁不停说话的迎渡,脑海里的所思所想,都在他眼里都一览无余。

“阿深,我问过安全员了,一开始肯定给你绑好了绳子。”

“你解开了绳索?还是李司净叫你不要系?”

“他有没有告诉你,在水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迎渡怀疑李司净。

怀疑整场戏的目的。

然而无论迎渡怎么问,他都只有一句回答:

“水太滑了,是我没站稳。跟李导没关系。”

从寒潭回酒店的漫长路程,历经了多年的变化, 沿途的风景早就跟以前截然不同。

他却无心欣赏。

等他裹着厚重的羽绒服, 回到房间, 只见独孤深留下的一室冷清整洁, 除了一个简单背包放在椅子里,什么都收拾得好好的, 没有摆放多余的个人物品。

他拉开背包,倒出里面的东西, 开始逐一翻找。

教科书、笔记本、老旧的笔袋。

甚至还有学生证、身份证和银行卡。

他见过太多人从容赴死前的准备,他甚至期望独孤深会在笔记本里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彷徨无助的学生, 在演《箱子》的间隙, 按部就班的完成课业, 尽了一个学生的本分。

随时都可以抛弃无趣的生活,坦然面对任何的意外。

没有遗憾。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索,传来熟悉的呼声。

“阿深?你手机。”

他焦急的打开门,迎渡和助理在门外。

身后的助理, 帮忙递过来那部陈旧的手机。

迎渡说:“你怎么拍戏的时候,手机都忘在箱子里了?还好他们从水里捞出来,箱子没漏水,不然你不愿意也得公款给你换个新手机了。刚才我听他们说,街口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谢谢。”独孤深接过手机,紧接着关上了门,将热情邀约他喝奶茶的迎渡,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他知道的。

迎渡这孩子和老林的脾气一样,对朋友总有说不完的担心和关怀,又天生的缺点儿心眼,才有消磨不完的热情。

可惜,这些热情不该为他。

门外的抱怨他的无情,絮絮叨叨的走了,他谨慎捧着手机摸索。

幸好智能设备的使用,学起来并不困难。

独孤深甚至没有设置锁屏密码。

他轻而易举的进入主页,仿佛见到了另一个属于独孤深的房间。

桌面整洁干净,系统软件被放进了文件夹,仅仅露出了常用的地图、支付、音乐、浏览器、计算器。

排列简洁,再没有别的程序,一眼望去一片空旷。

就像他身处的空旷房间。

联系人寥寥,除了剧组的联络群和学校的班级群,没有多余的消息红点,更没有花里胡哨的社交。

连相册里的照片,都稀少得可怜,默认的按照月份分类,断断续续的列出一屏。

里面有他的日记。

熟悉的字迹,带着曾经斟酌考虑过的内容,再度出现在眼前,令他的手不禁一抖。

再往下一扫,就见到了一张黑白的大合照。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们,大多永远离开了这座山。

他没想到,特地烧掉了照片,还能在这样陌生的电子设备上,重见天日。

但一切不该是这样……

和周社一起睡之后,李司净很少做梦。

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也不过是短暂的记忆,很快就能醒过来。

但是今晚,李司净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他站在浑圆的月亮之下,沐浴着浅淡的月光,周围没有人,他却听到了外公苍老慈祥的声音。

“司净,你得找找阿深,他不见了。”

短暂的一句,令李司净灵魂震荡一般的印象深刻。

即使醒了过来,眼前是周社安稳的睡颜,他仍旧挥之不去这样凝重的句子。

“我梦到了外公。”

李司净推醒周社,“外公说阿深不见了,而且昨天我也看到了阿深在说外公的事情……但他没有见过我外公,应该是他在跟自己的外公说话……”

周社从睡梦中醒来似的,一双黑沉的眼睛泛着难得的困倦。

听着他一声“外公”“外公”,半寐半醒似的将他捞了过来,带笑的回他。

“不是说不要在床上提‘外公’?”

李司净抬手正中他的胸口,咬牙切齿,“跟你说正事!”

周社仍是揽住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想为别的人分心。

“有的梦只是梦,独孤深好好的,你别想太多。”

“可是我昨天拍摄的时候,那段幻觉很清晰。”

“阿深说自己没有价值,他要去换外公。”

“他的外公叫什么来着……”

李司净思绪混乱,分不清这算过去还是未来。

在许制片给的履历里,他扫过一眼独孤深外公的信息,浩浩荡荡的“已故”过于震撼,实在想不起来独孤深的外公叫什么名字。

昏暗的房间,亮起了手机屏幕。

李司净还没调出文件,就被一双手扣下了手机。

光亮又暗了下去。

“明天睡醒再看,晚上看手机伤眼。”

李司净仍在挣扎,“我就看看独孤深的外公叫什么——”

他的话断在吻里。

虽说别想太多,李司净不可能不去想。

现场在补拍昨天的部分镜头,他一直盯着独孤深。

他不觉得自己会莫名其妙梦到外公,也不觉得外公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以至于他越来越介意,终于叫住了独孤深。

“阿深,昨天你掉进了水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独孤深总是回避大家的视线,这一次眼神专注的看他。

“没有。”

李司净对人的情绪敏锐无比,他总觉得独孤深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可以休息的。现在你的戏份没那么密集,可以安排好时间再拍摄,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温和的劝慰,似乎触动了独孤深。

一贯沉默的家伙,这次竟然仔细的端详了他,仿佛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才轻声回答道:

“我是有一些压力,但我认为这可能是……”

他迟疑片刻,找了个合适的措辞,“入戏太深罢了。”

李司净能够感受到独孤深的谨慎。

可这份谨慎,夹杂了许多不同的东西,令李司净不敢掉以轻心。

出于外公的叮嘱和他莫名其妙出现的幻觉,李司净不得不继续说道:

“阿深,演戏是这样的。特别是你的情绪经历了重大波折,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产生埋怨甚至是产生敌视,都是正常的。”

“但你要分清楚,这样数十倍、数百倍的强烈情绪,是我们那一刻的情感寄托,你演完了,必须要出戏。”

“你从戏里走出来,感受到的才是自己的情感,现在的那些孤独、那些不想活、那些没有价值,都是林荫这个角色给你的情绪错觉。”

独孤深听了,眼神里流转着错愕的光。

“你也是这样吗?”他反问道:“用数十倍、数百倍的强烈情绪,去创造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不断孤独的在梦里徘徊,和林荫一样不想活了吗?”

李司净一听,仔细打量起独孤深。

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问出了他意想不到的话。

“是。”

李司净诧异的回答,更笑着夸道:“阿深,你很聪明,能够察觉到我大部分的创作意图。《箱子》确实是我的梦,不止是梦想和希望,更多的是曾经经历的痛苦。”

“你演戏的时候,感受到的痛苦并不是真实的,那是林荫带给你的,所以你不要误认为是自己的痛苦。”

即使那些痛苦,都是他希望独孤深挖掘的情绪。

也不愿意独孤深一直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下去,毕竟《箱子》的拍摄已经平安度过了那些情绪低沉的戏。

可是,独孤深竟露出一丝忧愁,担心道:

“你也不能认为那是你的痛苦。”

李司净被他说得一愣。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记录是为了往前,不是为了回头。”

独孤深的眼眸泛着异样的情绪,他皱着眉说得格外凝重,“在这座山里,没有人值得用另一个人的命来换。”

瞬间,李司净的耳畔蜂鸣,仿佛回到寂静午夜持续不断的鸣响。

他视线模糊,头脑昏黑,甚至不确定眼前站着的是不是独孤深,又是不是他的幻觉。

在尖锐又清楚的痛苦里,他浮现的念头竟然是:

周社哪儿去了!

“司净!”

他听到熟悉的语调,从身后传来。

温柔的怀抱,安抚了他五脏六腑即将冲出躯壳的痛苦。

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血液沸腾的烧灼,每一寸,每一分的脉络,都在粗砺的割破他的神经末梢,激起极强的疼。

唯独一只手掌捂住他的眼睛,清冽的缓解他的痛苦。

“司净。”

是周社的声音,冷若清泉,驱散了苦痛。

李司净蜷缩在熟悉的怀抱,侧脸紧贴在他胸口,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唇齿冰冷得颤抖。

“刚才……我……”

他想说,刚才他听到了独孤深的话,仿佛触及了什么痛苦开关,令他情绪翻腾,气血倒涌。

他急于去问周社,却被周社压住了唇。

“嘘——”

周社轻声阻止了他克制不住的疑问,将他抱得更紧。

“睡一觉就好了。晚安。”

李司净沉沉睡去,周社的冷漠视线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他的灵魂早已苍老,他的躯壳仍是稚嫩。

周社只是说:“留你活着,是司净的愿望。如果这山里没有值得换回来的命,李灿芝也不会回来。”

李铭书站在那里,拥有了独孤深的外貌、独孤深的身体,内里仍是他自己。

“可惜活着对我来说,是一种酷刑。”

他痛苦的去扶镜框,却摸了个空,叹息道:

“曾经司净年幼,离不开我,是您让我多活了两年。现在,他有您在身边,已经没有执着于我的必要,为什么您不告诉他,这样的愿望将要复出怎样的代价?”

周社没有回答,他的所有温柔只为李司净存在。

“什么代价,我都会付。”

固执、冷漠、难以沟通。

正如他二十四年前初见时一样,不容置喙的定夺,并不因为人类的装束、人类的行径有所改变。

他说服不了这样的人。

曾经李司净的生与死,也不是他的愿望做出的决定。

“阿深?”

迎渡在后面扬声喊,“你又跑哪儿去了?”

他看向李司净,低声叹息道:“我会找回他的。”

说完,毅然转身,去阻止迎渡的满场乱窜。

“我在这儿。”

李司净的状态不好。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的话语,止不住的反胃、想吐。

哪怕躺在床上也不能思考,稍稍浮现出一丝想法,就会陷入了他长久难以摆脱的折磨。

这样的折磨,在早些年已经熟悉无比。

他在网上查过、他去医院看过,无非都说精神病症严重得蔓延到了躯体。

即使所有的仪器告诉他一切正常,也会有精神科的医生,肯定的为他开出舍曲林、氟西汀、氟伏沙明,一盒一盒的去试药。

很难受。

难受得他离不开周社半点儿,仿佛他松开了握住的那只手,经历过的噩梦就会再度重现。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

就算虚弱得没了力气,李司净也要嘴硬狡辩。

“不管是你杀了那些人,剖开他们的尸体,砍了他们的头,把他们四分五裂,我都习惯了,可以说看多了,麻木了……”

“但我太久没有做那些梦,也太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我很害怕。”

害怕梦境里冷漠的男人,取代了温柔的周社。

更害怕眼前的周社是他的一场梦,固执得不愿松手。

也许有了爱,他就变得脆弱,长出了软肋。

当独孤深说,在这座山里,不值得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的时候,李司净立刻意识到,他曾经的愿望,还没有彻底的消失。

“周社。”

李司净说得极为认真,“我很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他说不出“现在的我不想外公回来我想你留下来”这种不孝的话,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我爱你。”

周社平静的聆听,仍是温柔耐心的抚过他的额头,没有半点回应。

李司净的心很慌。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和赞许。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意别人的态度、别人的回应。

因为这人是周社。

可周社偏偏跟聋了一样,一语不发。

李司净狠狠去拽他的手,“周社,你听见了没有!”

周社露出无奈的温柔笑意,俯身过来。

湿热气息覆盖他的唇齿,轻柔的敷衍着他全部的焦躁与任性。

仿佛是他无理取闹,非要像个孩子似的,要小叔的承诺。

恰好他最吃这一套敷衍。

李司净真的恨这个王八蛋。

轻而易举的掌控他的情绪,让他患得患失,病情加重。

在这一刻他无比确定。

当初宋曦的诊断是对的,一句都没说错。

他害怕周社消失、害怕周社离开,更害怕温柔、迁就、会主动吻他的周社变成噩梦里冷漠的男人。

“周社,你听着……”

李司净抓紧他的衣领,去咬他的唇,放弃对自己自私自利的审判。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他的声音被敲门声盖过。

“李哥?”万年敲着门,似乎有急事,“你电话没人接啊,刚才道具组的问,要不要把资料馆的红灯笼拆了?还是换个色?”

李司净痛苦得想杀人。

周社仍是笑,安抚一般替他盖好床被,起了身。

“我去跟万年说。”

房间没了人,李司净冷静了很久,才压下他对周社的渴求。

应该是传达到了吧。

他想。

这应该是他最为谨遵医嘱的一次,如实的、诚实的告诉周社,自己不希望他离开。

“咚咚咚。”

李司净等着周社回来,却只等到一阵敲门声。

他想装作没听到,门外又传来呼喊:“李司净?你好些了吗?”

是宋曦。

在剧组当顾问的宋曦,可谓是活得如鱼得水。

忙的时候,话疗一下排队员工,顺便探听一些内部八卦。

不忙的时候,请八卦小能手吃吃喝喝,狂炫烧烤,又是酣畅淋漓八卦下饭的一天。

他精神好了,身体好了,来探望李司净都笑容满面的。

“怎么突然晕倒了?”

宋曦来探病,看他一副憔悴模样,都有些不理解。

“最近晚上睡眠不好?还是拍摄压力太大了?不过,我听剧组的人说,你们连结局都完美拍掉了,剩下的戏强度不是很大啊——”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顺着视线戛然而止。

房间里另一张床上,堆满了日记、剧本、平板、衣服。

而面前这张床,连枕头都是两个挤在一起。

不用问都知道怎么回事。

“哦~”

宋曦发出男人都懂的声音。

“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你闭嘴吧!”

李司净抓起一旁枕头砸他,真的想打人,“我是焦虑型眩晕,控制不住幻觉导致眼前发黑,可能还有点儿体位性低血压。”

“别一天胡思乱想的造谣,我晕倒跟周社没关系。”

他专业词汇比宋曦还多,宋曦听了都止不住叹息。

“李导演、李先生,我说了多少次,病了要吃药,严重了该住院。你再拖下去,会更糟糕的。”

“可是……”

可是他跟周社在一起,那些幻觉都会好好的隐藏起来,不再出现。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以前的病症都是他的等待造成的。

只要周社回来了,他的等待结束了,就不会再发病。

要是文艺一些,他可以说残缺的半身灵魂,终于被周社填补,获得了长久渴求的满足。

这样的妄想,符合宋曦的猜测,他却说不出口。

太傻了。

不像他。

他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只想遵从本心的去找周社。

他离不开周社了。

终于,李司净放弃了自我折磨,转身开门。

“走吧,我好多了。”李司净还不忘义正辞严的赶宋曦一起,掩饰他的真实目的,“我们去资料馆看看场地。”

临近正月祭祀,资料馆早就挂上了红灯笼,扎上了红绸子,将古朴沉闷的门楣,都装点得鲜艳喜庆。

周社站在场中,认真去听万年的说明。

身影恰好破开了石框正中的那座敬神山。

李司净一愣,止住了脚步。

万年乐颠颠的过来汇报:“李哥,周叔说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怎么来了?我们正说拍个照,发给你看呢。”

好端端的话,从万年这里转述了一下,怎么感觉那么奇怪。

李司净皱了眉,“我没事,出来吹吹风也好些。”

周社的身影落在石框里,他很不舒服。

那种痛苦几乎令他本能的警觉,连带着整座资料馆都显得阴森。

红彤彤的灯笼,配上红艳艳的布条,格外符合《箱子》想要的大悲大喜。

毕竟,那些无声沉入寒潭的新娘,总是在这般艳丽的红色与喜庆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这些生命的消逝,应当与周社无关。

他依然无法接受,这道修长灰暗的身影,染上这座大山婚丧嫁娶的色彩。

李司净立刻安排:“万年,你去通知美术和布景过来,把红绸布都换成绿的。”

剧组忙忙碌碌,改变着贤良资料馆的布景。

红色的喜庆绸布,全都换成了传统的绿,大红大绿摆在了资料馆里,再配上灯光打出的蓝与黄,整个场景变得浓艳又诡异。

祠堂的戏份,是林荫三人组的逃亡。

他们混入祭祀队伍,见证传承千年的祭祀模样,一路走向敬神山半山腰的土地庙,经历最后一战,走向拍好了的大结局。

这样的戏份人多、场景复杂。

李司净和美术、布景,反复研究过许多次,才定下了拍摄主基调,终于等到一切就绪,只等开拍。

李司净眼前清晰,那些蛰伏的影子似乎不愿踏进资料馆,还给他一片清净。

祭祀队伍准备就绪,争执的三人组镜头就位。

随着他一声令下,现场敲锣打鼓,响声震天。

主持的司仪,捧着手中竹简,向着远处敬神山吟唱——

“司天地,祭上神。”

镜头之前,林荫一身狼狈,抱着箱子质问:“你一直在骗我!你从来不会说实话。我还有多的命信你吗!”

司仪吟唱未止,“呜呼祈顺遂,叹仰以止息。”

迎渡说:“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会送你安全离开。”

“小玉呢?”

比起李襄,林荫宁愿去信冷漠无情的小玉,至少,她总是无情的说实话,不会打着为他好的名义骗他。

“小玉呢!”

台词、场景,每一幕都在李司净清晰回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玉就在祭祀的仪仗里,随时能够为走投无路的林荫,开一条通往土地庙的路。

镜头前的拍摄毫无问题,清晰干净得前所未有。

李司净却觉得呼吸困难。

他们拍摄的祭祀吟诵早就结束,他所有的知觉都停留在吵闹的锣鼓唢呐刺耳,以至于听不清演员们的台词对白。

小玉站在仪仗之中,居高临下的质问林荫:

“你一定要死去的人看见太阳,你敢拿命来换吗?”

李司净惨白着一张脸,仿佛再度陷入属于他的幻想和以前痛苦。

这是他写的台词,这是他推敲的故事,为什么会有人反反复复在他的幻觉里,不断的复述:

拿命来换。

霎时,他耳畔爆发了一句清晰的吟诵。

“吉时拜山,凶时祭人,以祀天地之愿!”

李司净眼前没有黑影烂泥的干扰,视线却杂乱得看见了祭祀。

已经拍摄完毕的司仪祭天,再度重回他的脑海,无论他怎么驱赶,也越来越清晰。

镜头前是小玉质问林荫。

他看到的却是司仪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手捧刀刃,挥刀砍向身着灰袍跪地的背影——

咔嚓。

那把属于周社的短刀,斩断跪地祭品的头颅,随之响起一声呼唤: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听命于天。”

李司净像是坐在一艘巨浪摇晃的小船,经受海啸般的剧烈晃动、除了唢呐蜂鸣吵闹冲击,什么都听不到了。

李司净倒了下去。

那一刻,独孤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冲向监视器,不少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李哥!”

“李导!”

“导演、导演!叫医生!”

所有人蜂拥而来,诧异万分之中,眼见着独孤深从冰冷地板扶起李司净。

“他小叔呢!周社呢!”

独孤深的询问,震得万年下意识去找。

“周叔在的……他在……”

视线逡巡,却不见那道高挑熟悉的背影。

忽然,周社的身影从万年身后掠过,万年再看过去,那位神出鬼没的小叔,已经从独孤深怀中接过晕倒的李司净。

看着周社走过来,抱起李司净,所有人都像松了一口气。

独孤深皱着眉说:“他听到了祭祀的声音。”

“我知道。”周社头也没回,冷漠的打断他。

剧组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镇住,目送周社抱着李司净离场。

李司净平时也没这毛病,是不是最近觉少压力大,生病了?

“最近还好吧,就是之前夜戏多,我也有点熬不住,别说李导了。”

“他简直是连轴转,我和小秦都换班了,李导还在一旁看着。”

“这里场景多,肯定拍得辛苦一点,可能压力堆积上来了……”

唯独迎渡冷静下来,看向独孤深:“阿深,你怎么知道该找小叔啊。”

独孤深只是笑着回答:“李导一直跟小叔在一起,出事当然要先找家属。”

迎渡闻言,视线上下打量了他。

一句话没说。

独孤深说着:“我去看看李导。”

迎渡默不作声跟了他过去,然而他们刚到资料馆门旁,迎渡一伸手就能将人抓进狭窄逼仄的杂物间,掐住他的双手,指尖压了手腕命门。

“等一下。”

迎渡比独孤深高出半个头,收敛了嬉笑的严肃神情,在昏暗的杂物间里,变得格外冷厉。

独孤深尝试挣脱,惹得脉搏钳制他的力道更大了。

迎渡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是谁?阿深呢?”

“独孤深”没有说话。

“不管你是什么孤魂野鬼,落我手上你算完了。”

迎渡威胁起人,从来不输。

他演过无数角色,揣摩过众多搏命人物心态,“我可是清泉观出来的,师承正一神霄法脉,信不信我把你残魂都抓出来,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林的孙子,怎么也跟老林一样冲动。”

他的笑容透着慈祥,是独孤深绝对演绎不了的模样。

“哪有威胁孤魂野鬼的时候,直接把自己的底牌也给掀开的。”

年轻人无法饰演中年人,更无法假装老年人。

但是迎渡眼前的慈祥,透过那双眼睛几乎能够看透灵魂历经的岁月。

迎渡变了脸色,手掌抓得更紧了。

只有李司净的外公,会称呼他爷爷为老林。

他咬牙切齿,“李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