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地监狱的做工分别在上午八点半和下午两点,需要工作三和四个小时,比法定八小时都短,中午还能午休,绝对是全人类梦寐以求的工作制。
但生活偶尔就这么奇怪,老实生活的普通人被迫延长工作时间,得到这项待遇的囚犯们痛不欲生,创造隐性加班的公司安然无恙,面对人渣的监狱却得遵守规则。
大家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只有资本家赢麻了。
而季序,他虽然开了家劫狱公司,但只有自己一名员工,亲力亲为,目测将被踢出赢家这一行列,真正赚麻了的是购买了劫狱服务的罪犯们,然而他们也不能动,因为季序罕见地发来警告。
季序近乎严厉地呵斥:“不要擅自行动,接下来每一步听我的。”
于是他们躁动的心按捺住了。
倒不是这群人温顺听话,但卫年跑出去做过的观察是不争事实,他证明了季序并非能力差运气好的骗子,在这种前提下,人类总是对大价钱买来的服务报以某种‘贵总有贵的道理’的诡异宽容心,罪犯也无法免俗。
更别提,季序让他们做的出格事,只有拉全体狱友食物中毒这一件——至于乒乓球和蜡烛,早被他们抛到脑后了——得来的结论却证明医务室有逆转炸药的装置,付出和收获一做对比,简直赚大发了。
但今天有点奇怪,他们排着队来到工作地点,数个黑色制服压低帽檐的狱卒站在不远处,往日在监狱生态圈存在感稀薄的狱卒们,此时抬着头,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们,视线不含任何感情。
卫年脑海里划过乱七八糟的猜测。
然后没想起来。
那一瞬间,他差点怀疑,是不是联络器被发现了。
魏鸿及时地挤到卫年身边,他手里拿着螺丝和两个扳手,表情阴沉递给卫年,装作交接工作的样子。
“食物中毒。”魏鸿拧了一下螺丝,嘴唇动也没动地说,“是周一那场食物中毒被查到源头了,我们几个是嫌疑人。”
卫年的思绪卡了卡。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果然,不是自己筹备的坏事总会下意识遗忘,他们觉得这是季序计划中的一环,狱卒觉得囚犯们憋久了在蠢蠢欲动的挑衅,难怪没有动手,恐怕在等待监狱长的命令。
魏鸿擦了擦手上的机油,沉下脸,“我们十个之前一起行动太显眼了。”
“没办法,要求是群发的,谁也不想被落下。”卫年识趣地离魏鸿远一些,免得他心情不好误伤自己,远处姜怡大大方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下过来。卫年察觉到狱卒的视线扫到自己背后,不禁表情一僵。
他的同伴就没有正常人吗?
疑问没来得及逗留太久,姜怡放下手里的钢丝剪走过来,她甚至对狱卒说了句“借过”,那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狱卒视线冰冷,直到耳机传出命令,他才缓缓让出一条道路。
“多谢。”姜怡过来后说:“怎么办?”
在狱卒耳中,这是囚犯捣乱后的事后担忧。只有共同保守秘密的卫年等人才听出潜台词。
等下怎么混进医疗室?等下要不要擅自行动?季序可能不知道他们被狱卒盯上了,或许我们不该等他的命令。
“等死呗。”卫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依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身后狱卒恪守指令原地不动,哪怕他们在大声密谋,卫年怕姜怡和魏鸿听不出自己的意思,故意强调,“今天才刚开始,从嫌疑到确认需要时间。”
今天才刚开始,不必急于一时。
主要是季序今天少见的严厉口味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听懂了的姜怡开玩笑地搭话:“还好还好,狱卒勉强算得上好人,至少不会没有证据抓人。”
想了想。
她又补充道:“反正这群人平时也不怎么管咱们,说不定最后结果还是罪犯自我解决内部矛盾了。”
从吃饭这点就能看出来,危地监狱维系着奇怪的生态圈,监狱长是无冕之王,狱卒和囚犯是互不交接的平行线。狱卒常年消失在生态圈里,餐厅做饭的是罪犯,缝制囚服的也是罪犯,做工没人捣乱的原因是他们为自己工作,不做就饿死、不干就回归原始生活,反正狱卒们不穿树叶裙,不考虑缺少锅碗瓢盆后怎么用手抓饭。
很难说监狱长没抱着一种‘如果有人搞事,顶多算罪犯同归于尽,跟监狱可没关系’的恶趣味心态,甚至连看守都不留几个,不仅导致遇到中毒案得从头查起,现在还迟迟没有下达抓捕的命令。
到了午休的半个小时,狱卒每隔十分钟巡逻一次,魏鸿闭眼躺在床上,被褥盖住他置于身侧的手,他对过于乐观的其他人盲打:“唉,再拖下去,监狱长公布真相,我怕自己被其他人群殴。”
姜怡想了想。很有道理。
“幸好季序早上就让我们摘掉铜丝,不然现在可没机会。”
通讯器并没有振动功能,发消息往往要当事人自觉查看,也不知道卫年门前的狱卒巡逻了多久,他终于抽出几秒钟的空隙,抓紧时机道:“提个问题,如果季序发了消息,我们怎么知道?”
他在群里说的。
“……”魏鸿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季序他就在等着今天,不然早晨告诉我们能用铜丝解手拷做什么?提前拿会让狱卒在晚上开灯时意识到我们的灯全坏了,十个人,全坏了,你信吗?所以只有今早是最合适的时机,毕竟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被狱卒收押了。”
群里寂静的可怕,大家在思索,魏鸿说得不无道理,可为什么要被关押?
卫年又一次姗姗来迟发消息:“也不一定,朋友们,说不定咱们要挨狱友的打呢。”
快到起床时间,季序才出现,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计划:“四点钟,准时惹出点乱子,让狱卒把你们带走关押。”
好极了,看来手铐是被拷定了。但又多了个新问题,为什么要准时四点?
没来得及问出口的众人被起床铃叫出去,带着疑问,排队离开牢房。
……
监狱每隔两小时发送一次中止信号,每当这时候,心脏总会出现难受、紧绷、喘不上气的急促感,求生本能在提醒他们保护好致命点,而信号的到来宛如及时雨,中止了心脏旁边迫在眉睫的活火山,一紧一松,非常有特色。
当心脏第二次传来痛苦的揪疼,他t们就知道,四点到了。
卫年提着扳手,毫不犹豫地掀翻了桌子,他迅速蹲下身,躲过头顶挥过的电击棍,反手给了身后人膝盖一锤,电击棍同时落在身上,电流让他不受控制地肌肉痉挛。
扳手掉在地上,下一秒,卫年被人压在踢翻的工作台边缘,双手被负在背后。
卫年听见其他人也闹了起来,他主动掀翻桌子后,其他人失去犹豫的余地,他依然挂着笑脸,感觉到手铐靠近时,卫年顺势将拧成股的铜丝塞进去,表面上看,他仍处在痉挛之下,莫名其妙做出人类做梦踩空后的应激动作,指两只手不受控制地伸张蜷缩。
有人强行掰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合上手铐,把他拽起来推到一边。
卫年勉强踉跄着往前走,只有他挨了一记电击棍,声音虚弱了许多:“呦,大家都在啊,我还以为会少几个呢。”
花了大价钱的众人不想理他。
他们被推到一处隔离室,等待能下决定的人前来,卫年咳嗽几声,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他率先打破安静:“咳咳,有点奇怪,按理说我们应该被关进禁闭室里。”
姜怡没有说话,她努力挣了挣,背后发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她两只手腕艰难地转动,铁链忽然绷直了瞬间,姜怡猛地一抽,她的左手挣脱出来,手铐圈看着比刚才宽松许多。
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哇哦!”声,姜怡没听,她用空闲的手攥着铜丝插进手铐里,努力寻找空隙,卡死的棘轮被骤然拉出来,姜怡两只手全部摆脱束缚,她呼出口气,活动着勒出红痕的手腕。
姜怡啧了声,抬头:“看我干什么?指望我帮你们解绑?”
其他人如梦初醒地挣脱出来。
姜怡掏出手机,光明正大,隔离室是个特殊地方,没有食物没有床没有厕所,囚犯往往待不了多久就被换个地方,所以也没什么人装监控。
卫年嘀嘀咕咕:“怎么连狱卒都走了,越来越古怪了。”
季序仿佛掌握他们的动作,下一秒发来消息:“姜怡,去门边,我教你怎么开锁。”
是私聊。
他甚至知道谁是最先挣脱出来的那个。
姜怡背后满是一群造型古怪,面色扭曲,就差把手掰到前面用牙齿辅助开锁的同伴,她视若无睹地发消息,问他中午没有回答的问题:“你知道我们今早被狱卒盯上了?”
“魏鸿说得对,我就在等今天。”季序答非所问,“现在,去开锁,我知道这个房间没有身份识别装置。”
他让姜怡对着门锁和锁孔拍下不同方位的照片,迫于上贼船的姜怡捏着不能振动却能拍照传文件的通讯器走来走去,其实她很怀疑,人类真的能远程撬锁吗?然而不出十秒,季序接着发来指令。
“把你的铜丝换个造型,拧长一些,我记得你入狱前职业是医生,手稳点,插进去,大概两厘米。”
姜怡抬头示意卫年过来,让他帮自己发消息,她说:“你会的技能还挺多,我听朋友大概讲解过,锁芯锁舌锁簧对吧?你直接讲,我能听懂。”
季序说:“我不懂。”
“?”这是手快先一步发出去的卫年。
“……?”这是卫年看到姜怡愣怔表情后贴心补的后缀。
姜怡差点抖了抖手,幸好季序的补充格外及时:“放心,严格意义上我比普通小偷专业。”在模拟器的世界里,有谁能比玩家更专业呢,“注意动作,我倒是不在乎时间被拖延,但有人在等你们。”
卫年心不在焉地念完季序的话,姜怡按照指令一步一个动作,在场众人心里划过同一个念头。
有人等他们?
季序什么时候拉到新客户了,不是说那个司机没有拆除炸弹的待遇吗。
……
他们一路辗转前行,走走停停,监狱没多少采光窗,外面天气也实属算不上好,导致走廊顶端亮着一排排白色灯管,墙壁两端,挂着危地监狱生存规则,狱卒可没兴趣讲解规矩,而进来的人有一辈子熟悉在这如何生存。
大家匆匆略过快背熟的宣传板,向着不远处的医疗室走去。
脚步很轻,没人说话,头顶监控是收声装置,好在医疗室并不遥远,大概五十多米,让他们数量众多的队伍多了喘息的间隙。
医疗室关着门,厚达十数厘米的气密门严丝合缝,曾经他们以为是为了防辐射和囚犯入侵,却从未想过改造后的气密门同样能隔绝信号,他们听不见里面是否有医生留在室内,只好在门外踌躇。
季序:“直接进去。”他顿了顿,再次好心提醒,“把通讯器藏在通风口里,记得拿几瓶止疼药走。”
这不是第一次了,卫年疑神疑鬼:“你怎么知道我们正在门外。”
季序好脾气地解释:“多简单,是你把监狱图纸交给了我——监控在哪,距离多远,人的脚程速度,我还特意为你们留下容错时间,倒不如说你们总卡着我的容错时间完成目标。”
卫年哈了一声,“有意思,按你的说法,你躲监控速度可比我们快多了?”
季序:“倒不如说熟能生巧。”
他第三次提醒:“通讯器,止疼药,后者出于对客户的友情提醒,不拿也行。”
季序很少跟他们反复提及同一件事,众人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他说完沉寂下去,白底红字的头像变成灰色,现在选择摆在面前,众人心一横,姜怡踩着魏鸿的肩膀,将通讯器塞进一指宽的缝隙里,她轻巧跳下来,众人合力推开大门。
手动气密门不需要电机操纵,沉重又顺滑,空荡荡的医疗室带着消毒水味,吞噬了走廊洒进来的微弱灯光,医用冰箱嗡嗡运转,用噪音填满死寂的空气。
看起来一切如常,他们在门外对视,卫年耸了耸肩,伸手摸索着墙壁。
“我还以为有一群真枪实弹的队伍,”卫年啪地按下开关,他转身用开玩笑缓解刚才过于惴惴不安的氛围,“在里面等着——”揍我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LED灯里的小灯泡亮起,医生休息签字的座位上,一个男人翘着腿坐在其中,他穿着跟狱卒们款式相似的制服,将近三十岁,在监狱长这个行业称得上年轻有为,心态也不迂腐,他撂下纯黑布料包裹的腿,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抓起病历本上寒光凛凛的防爆棍,打招呼:“下午好啊。”
“……”
沉默,恐惧,卧槽的心情融合在一起,汇合成无人应答的急促呼吸声。
他们睁大眼睛,惊惧在心中沉淀,干净整洁的医疗室跟往日乱糟糟的模样截然不同,一看就知道医生没有正常下班,而是在指令下有秩序地撤离,不忘临走前整理桌面给来人留下好印象,那个颁布命令的人不言而喻。
监狱长颇为悠闲地打完招呼,起身看向卫年:“我记得你,因为连环追尾案进来,我挺喜欢你的速度与激情,可惜我在狱里修个赛车道等罪犯互相撞死的提案被市里搁置,”他转头看向姜怡,笑道,“旁边的女士我也记得,外科医生,救了不少人,杀了不少人,认识许多本该归我管的朋友,可惜她进来多年也不肯透露,害得我凑齐各种职业收藏品的计划失败。”
说完,男人拎起防爆棍,掂了掂,在身前划出破空声,他语气柔和极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接下来该换成你们透露透露了,怎么知道医疗室有转换装置的?我以为我藏得还算不错?”
靠!!季序!!!
所有人齐步后退,惊恐且扭曲地看着监狱长逼近,这周做过的所有事情在眼前放映,脑海里不期然回荡着季序的原话——我倒是不在乎时间被拖延,但有人在等你们。
他们忽然就理解了季序遮遮掩掩不肯明说的计划的原貌。
食物中毒可以解释成挑衅和意外,监狱长只是普普通通地正常疑惑,但下午四点、信号发射的时间,季序绝对是故意做给监狱长看的!!
准时卡着信号发射时间闹事,这太古怪了,监狱长的怀疑在加深,但他需要一个肯定的证据,于是在医务室耐心等待着,只要他们过来自投罗网,就代表,无论是周一的食物中毒、连续多日蛰伏沉寂、还是今天有意挑衅狱卒,故意被关押,都是罪犯们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就为了推理出仪器在医疗室后劫走它。
如果t被推锅的倒霉蛋不是他们,卫年甚至会叫好,这计划连退路都想好了。
正常情况下狱卒会把他们关进禁闭室,那地方无人看守且没有监控,无论他们打晕医生,调转炸弹特性,跑出监狱,都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可惜监狱长对仪器看管严密,稍微有一点可疑风吹草动都派遣出狱卒们近身监视。
正对面,皮鞋跟叩叩叩地敲击地板,监狱长冷笑着提棍走来,破空声凌厉异常,众人在医疗室里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痛苦面具。
季序为什么不把止疼药的友情提醒换成监狱长临近的警告,是不是害怕推锅之后,他们撒腿就逃不肯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