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事变发生的那天,原本是个和以往一样闷热的夜晚。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胶着,紧紧压抑着人的皮肤,瀑布的水声也染上了几分燥热,暗暗送入室内的风,偶尔能舒缓几分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趴在床角的便便也一直转动着它的小脑袋,圆圆的黑色瞳孔凝视着黑暗里的一点,一双耳朵也直挺挺地竖起。
第53章
事变发生的那天,原本是个和以往一样闷热的夜晚。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胶着,紧紧压抑着人的皮肤,瀑布的水声也染上了几分燥热,暗暗送入室内的风,偶尔能舒缓几分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趴在床角的便便也一直转动着它的小脑袋,圆圆的黑色瞳孔凝视着黑暗里的一点,一双耳朵也直挺挺地竖起。
实在是无法入睡,我掀开薄被起身,去把窗子推开了。外面的天空中萦绕着一层浓重的云层,缓缓盘绕的样子,好像随时要压下来。
我注意到远处有灿烂的火光染红了天际的云层,那样辉煌的程度有些异样,不像是以往宫灯映照出来的亮度。虽然隔得很远,我却似乎隐隐能听到什么喧哗的声音似的。而且那光线还在不断移动着,逐渐向着近处扩散过来。
那里……似乎是皇亚父的寝殿居月宫……
飘荡的火光一点点染透了太液池平静的水面,那喧哗的声响越来越明显。不只是我,就连睡在内间的杜若和迁易也起来了。大家都趴到床边往外看着,心神不宁的样子。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那火光越来越近,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我看到了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士兵,正沿着峭壁上的台阶齐步跑上来。沉重的下铠同时落地时发出整齐而雄浑的震响,火光跳跃着染红了高高的山壁,以及下方深绿色的水潭。
这些士兵……这些士兵并不是宫中的禁卫军……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围住扶摇殿?
此时瑾叔忽然出现,他是去找领队的士兵询问的。我听到他在喝问些什么,而那带队的士兵则解释着什么。半晌,我看到瑾叔匆匆忙忙地跑回殿里。不多时便有咚咚咚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传上来,瑾叔的神色有些慌张:“出事了!杜冷将军忽然折返,带领大军包围了鹿京!”
“什么?杜冷?”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带兵去雁门了?这会儿早就该到了……”
话说到一半,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次出兵,大将军带兵五十万出潼关,骠骑将军杜冷带兵三十万出雁门,车骑将军带兵四十万出断门,这样便能同时防范祈国和夏国的夹击。杜冷负责守雁门关八成是皇亚父的安排。雁门关位于断门和北疆中段,说是为了能够有效地支援任何一方,但其实是出于次要的战略位置,相当于后备军一样。这样安排的意图很明显,杜冷是小皇帝栽培出来的,如果在这次战争中立了功,对于皇亚父一派的势力是不小的威胁,因此把他放在这样一个无可发挥的位置,便可以最大限度减小这种可能性。
然而这也意味着,杜冷的动向并不在大将军祝阑的掌握之中了。
瑾叔继续说道,“明明听说大军已经到了雁门关,却不知道杜冷将军怎么会突然回来。陛下也已经下了戒严令,所有宫人不得离开自己的宫殿。”
杜若面露忧色,“是陛下的旨意?不会出什么事吧?”
“咱陛下……不会是要趁这会儿……逼……”
“闭嘴!”我呵斥迁易,打断了他的话。这傻小子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经大脑啊……
不过他倒是猜对了。
没想到,小皇帝居然是打算趁着祈国和夏国联手进犯的时机向皇亚父发难。的确,这种时候祝阑和胡千笑都远在千里之外,与敌军对垒,杜冷只需带上数千精兵回返,昼夜兼程,便可以牢牢将皇宫控制于股掌之中。祝阑和胡千笑即便知情,也没有时间赶回来,更别谈前方还有祈国虎视眈眈的大军了。
只是不知道小皇帝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杀了皇亚父吗?虽然和那位老者并没有真正的交情,但听过那么多关于他的故事,心中倒是有些理解他的做法。如果我是他,只怕会做更过分的事儿……
还有皇亚父一派的官员,难道都已经被控制住了么?
欧阳琪呢?他现在人在哪里?听说他前些日子又出宫和魏王爷围猎去了,不知道回来了吗?
这样的戒严持续了五天,五天中会有宫人按时送膳食过来,只是任何人不得踏出宫殿的范围。即便出来透气,也只能在各个石台上溜达溜达,不可以沿着峭壁上的石阶走下去。我一直倚在窗边看着下面铜墙铁壁一般的守军,他们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宛如兵俑一般站着,只有在换岗的时候才会有些机械般的动作。从他们的举止中能看出每个人都是经过严酷苛刻的训练的,动作整齐划一到宛如一个人做出来的一样,比国庆大阅兵的整齐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令人讶异。
五天以后,有兵士快步跑过来,高声传令,说是戒严令取消了。很快台上的士兵一队队撤走,大约一个时辰后,扶摇殿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宫侍们面面相觑,有些茫然地走出殿门,眺望远处。沿着太液池蔓延的树林花园,小桥流水,紫烟升腾不休,白鹤成群而舞,紫寰园看起来和往日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我让瑾叔出去稍微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连饭也吃不下去。
是小皇帝赢了,还是皇亚父赢了?
瑾叔出去了半天才回来,神色间似乎有些许凝重,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让杜若和迁易都出去,关上了门,便慌忙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瑾叔说,“陛下今早颁了圣旨,说是皇亚父年事已高,前日旧疾复发,被护送入鹿京北面的回鸾宫休养。另外司徒何大人,中书令欧阳大人等人被揭发勾结外邦,有谋反之意,被杜冷将军的铁骑兵抓了起来,连家都抄了。”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天已经变了。”
简单来说,就是软禁了皇亚父,并且将欧阳家的势力一鼓作气连根拔起了?
五天之内,竟然已经做完了这么多事?杜冷不愧是小皇帝最看好的帮手。不对……现在说起来,杜将军也算是他侄子呢……他帮小皇帝似乎也挺正常?
而小皇帝为了这一天又准备了多久?所谓谋反的证据,恐怕不是一朝一夕收集的吧?这几千精兵的训练也必定花了大工夫。
“那,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安好。”
我松了口气,向后靠在床板上。只要人平安就好。
“那……那贵公子呢?”
“贵公子和魏王爷外出围猎,至今仍未归。”
没有回来?是逃走了吗?为何偏偏是此时离开,难道他已经猜到了小皇帝的意图?
他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然而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小皇帝这一步走得太险了,大敌当前,却生生是利用这个时机发动宫变,一个弄不好就是国破家亡,这筹码赌得也太大了吧?
小屁孩还真是有胆量。我果然是老了,自愧不如……
就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收拾前线的摊子。这事儿过不了几天,不,说不定已经传到祝阑耳朵里了。他会如何反应?是挥军京师营救皇亚父,任由祈国和夏国的军队破门而入,还是忍气吞声,臣服于小皇帝?
接下来的几天,每个人都过得惴惴不安。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
祝阑终于还是决定臣服。只是这一重大变故严重影响了军心,首战尝败,不仅输了士气,还丢了一座城池。这一消息肯定会让晏国上下惊慌失措,小皇帝的声誉恐怕也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软禁皇亚父已是不孝,现在又置天下于倾危便是不忠不义,如此状况下,即便他夺得了大权,帝位也坐的不稳。
此时皇亚父已经被安置妥当,所有谋逆的官员也被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铁骑队的手腕迅速果断,朝野的动荡已经被减到最小。那些被小皇帝暗暗提拔上来,一直居于次位的官员们迅速取代了皇亚父曾经的心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皇帝已经完全控制了朝政。他的身后再也没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了。
就在这时,他又下了一道令人震惊的圣旨。虽说这个月中,他的每一道圣旨带来的震动都是9级以上的,但这一个,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亲自保卫天下子民,他要御驾亲征。
在这条圣旨被颁布的当天晚上,他忽然来了扶摇殿。这是自从宫变发生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大红色的朝服,金色的凤凰图纹张扬地舞在他身上,朱砂红的长摆宛如血迹一般浓重。他头上戴着冕旒,珠帘垂落在眉梢眼角,遮掩住眉眼间的几缕艳色。
他站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新衣服好看吗?”
我坐在地上的锦垫上,冲他笑,“好看。”
“那天,朕第一次一个人坐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穿的就是这件。是不是看起来很威风?”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各种霸气威武。”
他低声笑着,一下子倒下来,头枕着我的腿。我拨开散乱在他额前的珠链,对上他那秋水寒星般的眼眸。那里面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快乐。隐忍了这么久,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开心。
可是……有必要亲自上战场吗?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战役,万一他有个闪失,先不说晏国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我这边要怎么办?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可是我不能劝他。为了挽回民心士气,这是他唯一的路。况且最能令一个男人兴奋的,莫过于战争了。就连我也盼望着能亲自上战场,更别说从来就不甘平庸的小皇帝。
“你就这样离开了,朝廷里谁来管?”
“朕让连太尉和新封的吴司徒一起掌政。”
“连太尉?”我忽然想起了山湾里,欧阳琪和连陌上相拥的场景,心中隐隐一痛,“他可靠吗?”
“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怕你出事。毕竟才刚刚尘埃落定,你的政权还不稳固吧?”
小皇帝忽然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提起朝中的事。原来你也一直有关注的么?”
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再装下去了。贵公子潜逃,惠公子失宠,德公子深居简出。对于我来说,这宫里已经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小皇帝已经默认了我的地位,我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这是当然。关于你的事,我都得了解清楚才行。”这句话里多层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明白。
小皇帝淡淡笑开,融化在眼角的是宛如蜜糖般的甜意和温暖。他抬手轻抚我的面颊,说着,“钧天,这次等我回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起伏,寻找着他神色中一丝一毫的不真诚,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如玉的笑颜。
一定不会吗?
听起来多么动人。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承诺这种东西。
我害怕,害怕再失去。他是我唯一能抓着的了。
我说,“带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一愣,然后哈哈哈笑了,“乱说什么呢。战场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哪是你说去就去的?”
“……”
见我默不作声,他忽然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又抓住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将那东西塞进我手里。微凉的触感,却温润柔和,还浸染着他的体温。
我张开手掌,看到一块水绿色的玉佩,雕刻着一只飞翔的鸿雁,修长的翅膀伸展出优雅的线条,姿态婉转而美好。柔润的色泽在氤氲的烛芒中流转而过,恍若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辉。翻过来,便见到玉佩的背面,刻着“雁书”二字。
这……这是小皇帝的出世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