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跪下
盛星河走到近前,率先收回视线,在闻亦对面坐下。
“坐。”他沉沉开口。
闻亦这才发现自己还站着,慢慢坐了下去,他四下看了看,问:“你现在住这里?”
盛星河变化实在巨大,沉稳了许多,身上还有一种不可接近的气质。他身体慵懒地往后靠,回答:“嗯,在南洲的时候会住在这里。”
闻亦听出这意思是没打算长期在南洲,问:“会待多久?”
盛星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扯了下嘴角:“那要看事情什么时候办完。”
闻亦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意味深长的冰冷笑意。
两句话的功夫,盛星河听出闻亦说话带着鼻音,于是问:“你说话声音怎么这样?”
闻亦低头看茶杯,沉默片刻说:“我得了流感。”
盛星河:“哦,那要多注意。”
很敷衍的语气。
外面晚霞满天,天空红亮。
闻亦看着他,感觉那么热,他几乎要被四周的空气烫伤。这栋房子似乎燃着熊熊大火,火核是自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变化好大。”
盛星河把他全身扫视了一遍,说:“你变化也挺大的。”
闻亦愣了下,有点警惕地转开脸看向一旁,然后他听到盛星河说:“人一过三十岁,就容易显老了。”
闻亦没说话。
盛星河神色一直淡淡的,问:“听说你的公司最近遭到了恶意收购,需要帮忙吗?”
拿出沙里淘金的耐心的话,可以从这语气里淘出一点关心。
也够了。
闻亦再次望向他,眼神变得软软的,说:“谢谢你,不过不用。”
盛星河有点探究地看着他,微微蹙眉问:“据我所知,你的大额贷款没批下来,真的不用”
听他这么说,闻亦就猜到肯定是在澄园吃饭那天,那些银行的人跟盛星河透露的。
他可以想象他们在盛星河面前会如何讨论自己的无能,用什么语气。想到这里,一向随和的闻亦也忍不住对那些人生出怨怼。
闻亦维持着镇定,回答:“我已经找到人帮忙了。”
盛星河哦了一声,指尖一顿一顿地在椅子的扶手上轻敲,思考了一下问:“是第三方收购吗?”
闻亦点点头:“是。”
盛星河沉默了几秒又问:“谁是你的白衣骑士?”
闻亦不瞒他:“白景。”
白衣骑士是一种反恶意收购策略,遭遇恶意收购的公司可以寻求第三方来争购或者合并。
白衣骑士的要求很高,首先要友好、有钱、不会过度干涉经营。另外白衣骑士需要闪电决策、快速行动,所以来不及对被收购方进行深入调查,自身要担很大的风险。
白景愿意当白衣骑士,纯粹是因为和闻亦友情深厚,两人相互又足够了解。
盛星河点点头,表示了然。
闻亦因为盛星河主动提出要帮忙的原因,感觉两人距离拉近了。他认为盛星河之前的冷漠只是还没来得及破冰的拘谨。这很正常,他想,盛星河本来就不是大鸣大放的人。
想到这,闻亦语气亲切起来,是盛星河熟悉的虚情假意关心的口吻,问:“你在连家还习惯吗?”
盛星河没说话,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闻亦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盛星河在以沉默提醒自己,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问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
于是他笑了笑,收起自己一厢情愿的亲切。
闻亦拿起凉透的茶杯喝了一口,想打破尴尬的氛围,又开始开玩笑:“你那时候一声不吭就走了,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怀孕,我都怀疑你是要上演总裁带球跑的小娇妻了哈哈哈哈哈。”
盛星河:“……”
他突然好同情过去的自己,那家伙真的是傻得天真,傻得可爱,居然觉得闻亦这种人有改变的可能。
闻亦是有点幽默在身上的,但是不管多幽默,如果不合时宜就会特别招人烦。
闻亦也意识到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于是闭上了嘴。心里很焦灼,一种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焦虑包裹了他。
盛星河突然毫无征兆地结束谈话,他站起来:“我待会儿还有客人,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哦。”闻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他看着盛星河,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逐客,迟钝地又哦了一声。
盛星河把他送到一楼门口,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待,他冲闻亦点点头就转身回屋了。
闻亦回头看他,还未全暗的天空挂着沉静圆黄的月亮。
枯坐半个小时,谈话不到五分钟,喝了一杯冷茶。
闻亦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白衣骑士的计划并不顺利。
先是原本说好的几名股东临时反悔,闻亦打听后得知,对方把价格提到了三倍。
到了这一步,闻亦都纳闷了,收购成本高成这样还不放弃,对方竟像是跟自己有仇一样。
紧接着,白景那边也出了状况,一笔原本要到账的尾款迟迟不到。对方支付高额的逾期滞纳金时十分痛快,可一问尾款就是拖。
如此一来,白景的资金链也卡住了。
闻亦连续几天焦头烂额,一边忙着安抚股东,让他们稳定住先不要和对方交易,又一边忙着资产变现的事。对方提价,他也要跟着提。
在同样的价格基础上,股东们也更愿意卖给闻亦,但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这天,闻亦得知一个股东要和对方的人见面,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想要制止交易。
到了之后,双方已经谈完了。股东见到闻亦直接找来,怎么着也要给点面子,勉强答应再等他一周的时间。
目送股东离开,闻亦这才转身,冷冷地看着Gavin。
Gavin见状干脆也不瞒了,说:“闻总,这事儿你别怪我。”
闻亦看着Gavin,深吸口气。对方找上Gavin其实也不奇怪,毕竟Gavin对自己的现金流,不动产,股权等资产情况十分了解。
这时,Gavin又说:“说实话,闻总,您这种少爷生来就是享福的。”
他又开始用您称呼闻亦了,说:“闻风医疗在您手上也很难有什么好的发展,之前整个集团的其他产业您不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分割出去了。这次价格又好,您不如干脆……”
闻亦终于翻脸,不客气地冷斥道:“牛二力,我他妈之前是把你喂太饱了,你现在都敢教我做事了!”
Gavin最烦别人叫他的本名,脸色当场红白交替。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又看着闻亦身后顿住了。
闻亦也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一愣。
盛星河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这边。闻亦心里奇怪盛星河为什么这个时间现在这里。
这时,Gavin越过他,上前跟盛星河说话,闻亦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这一刻,闻亦才知道这场恶意收购的幕后推手是谁。
他看着盛星河,微微睁大双眼。
——
初秋的下午清爽宜人,室内冷气已经停了。
盛星河坐在窗边喝茶,明灿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照耀得光华内敛。他在南洲的管家走上前,说今天闻亦又打了好多电话,要约见他。
闻言,盛星河垂眸沉思了几分钟,然后才说:“让他把地址发过来。”
晚上八点,司机将盛星河送到了酒店,两名保镖陪着他上楼。
盛星河来到闻亦发来房号的房间门口,门没锁,虚掩着。他让保镖在门口等待,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套房,偌大的客厅都是暗的,只在沙发旁边点了一盏落地灯,投下伞状的灯光。闻亦坐在伞下的沙发上,抬头看向盛星河。
空气是熟悉的黑鸦片香水的味道,使得整个空间充满一种靡丽又浓郁的欲。
灯光是暧昧的橘色调,香味儿在屋子里都凝住不动了,像是搅不动这粘稠的氛围。
闻亦身上的浴袍腰带系得很松,一扯就能扯开。而且他还心机很重地没穿鞋,光着脚。
他坐在那,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这个房间里一切的一切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闻亦看着走进来的盛星河,和他视线对视。如果是两年前的盛星河,早就扑过来啃他了。
而现在的盛星河只是扯了扯嘴角,在他对面缓缓坐下。落座的同时,优雅地单手解开单扣西装的扣子。
坐定后,盛星河才开口:“闻总,你现在谈生意……”
他顿了顿,用视线扫了一眼闻亦身上不像话的穿着:“都这么‘谈’的吗?”
闻亦愣了一下,这话羞辱的意味太重,盛星河的反应也明显不是被勾引到的样子。
盛星河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有五分钟等你穿好衣服。”
他这样理智冷静到不近人情的态度,让闻亦的姿态显得十分可笑。冷静下来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
闻亦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问:“我穿什么样都可以谈,难道你会被影响吗?”
盛星河用手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白金腕表,提醒他:“我说真的,给你五分钟,去换套体面的衣服。不然我就走。”
这种手指点腕表的动作,本身就是在宣告不耐烦,而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来,更是有一种打人耳光的效果。
闻亦看了他一会儿,眼中居然带怨,但还是只能起身进到套间的卧室里,换衣服。
盛星河看着卧室门,能猜到闻亦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可能以为自己还是两年前勾勾手指就会上钩的小狗。
闻亦对待爱上他的人总是很残忍,冷酷、无情、肆无忌惮。
而在这些人中,闻亦对自己最残忍也最贪婪,既不回应这份感情,又要勾着他不放。先利用他,再丢弃他,像丢弃用过的一次性筷子般毫不迟疑。
曾经他把一个人能给予另一个人的最深重最珍贵的爱都给了闻亦,把这个人放在心上,捧在手里。
换来的却是他那种批发式的分手礼包。
失联、给钱、擦泪、滚蛋……
盛星河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初秋的夜风吹进来,冲散那无孔不入的黑鸦片的味道。
不到五分钟,闻亦换好衣服出来了。白衬衣,黑西裤,干净爽落地在盛星河对面坐下。
开口就是问:“盛星河,你说的回南洲办事,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过不去吗?”
盛星河本来看着窗外,闻言转向他,语气淡然:“你这话说的像我忘不了你。”
闻亦看着他,又是那种等鼠出洞一般探究的眼神,说:“你这样很难不让我误会。”
窗外有风掠过,茂密的树冠晃动了起来。
盛星河转了下头,微微斜觑着他,问:“如果我说,我确实忘不了你,你打算怎么样?”
闻亦神色晃动了一下,那种漫不经心的劲儿收敛了许多,人也坐直了,甚至有点正襟危坐的样子。
盛星河的表情则是一种近乎超然的从容,问:“嘲笑我,还是威胁我?”
闻亦愣了下,张了张嘴,看起来要辩解。
盛星河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说:“你能想到用这件事威胁我嘲笑我,说明什么呢?闻亦,你也觉得喜欢过你是件耻辱的事吗?”
闻亦脸色一白,声音有些失控地否认这个说法:“我没打算那么做,也没那么想。”
盛星河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甚至为收购给出了合理的动机:“爷爷觉得我太年轻,还需要历练,让我做点自己感兴趣又擅长的事业。我是学医的,没能当医生,只在闻风工作过。”
他看向闻亦:“所以我选择收购闻风,仅此而已。”
闻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气势弱了下去,问:“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止收购?”
盛星河似乎在认真思考,手懒懒地支着脸,勾起唇角,语气含着残忍的底蕴:“你跪下,我就考虑停止收购。”
在连丘身边的两年,盛星河已经完全学会了如何熟练地使用权力,他很清楚,权力需要具体的行为来巩固,并且反复确认。
自有文明以来,不论是政治、伦理,还是宗教,都为下跪这个姿势赋予了几乎一致的定义。它关系到尊严,表现了卑微和服从。
没有比下跪更能彰显地位差的行为了。
慢慢来,这只是盛星河的第一步。
闻亦没动,好几秒后才挑衅似的缓缓开口问:“哦,只跪下就行了吗?不用给你口啊?”
这种懒散不在乎的劲儿是闻亦的拿手好戏,盛星河想跟他比这个,恐怕还得再修炼个十来年。
这话让盛星河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遥远的回忆,闻亦曾经真的在他面前跪下过。那次他的膝盖跪在自己的脚上,抬着头,张着嘴……
现在他们地位对调,闻亦还是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些事,这个人好像天生没有廉耻心。
闻亦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盛星河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准备再说什么,起身就准备走。
权力的拉扯就是“想要”和“不想要”的较量,他想要闻亦屈服,闻亦不想要闻风被收购。盛星河尽在掌握,很清楚最后谁会胜出。
闻亦见状,果然沉不住气了,猛地站起来,挡在他身前。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冲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盛星河连闻亦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楚,还有那颗灵动可爱的小痣。
盛星河:“别耽误我时间。”
闻亦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屈辱,抑或是别的原因,总之他眼睛隐隐有点发红。
那样子不太像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闻亦拦着盛星河不准他离开,盛星河则是等着他屈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盛星河用一种耐心耗尽的眼神看着闻亦,提醒他:“我没多少时间跟你耗。”
闻亦在原地站了几秒,终于有了动作,往后退两步,提了提裤腿跪了下去。
他连跪都跪得很潇洒,那与其说是跪,倒不如说他只是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姿态闲散又风流。
然后他仰起脸看着盛星河,抬了抬眉毛,嘴里还在调戏人:“跪都跪了,真的不用顺便给你口—个吗?”
盛星河闻言眼睛微眯,表情因为不满而极力严肃着,不敢相信这人都跪下了还能说出这种话。
闻亦还在问:“怎么嫌我老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盛星河,沉默片刻,轻声说:“盛星河,说实在的,三十多岁不能算老吧。要不你试试,我还没老到牙都掉了呢。”
盛星河蹙眉沉思。
他费了这么大劲,花了这么多钱,逼闻亦屈服示弱。可这人跪在这里,纠结的居然只是什么老不老的,他脑子真的没病吗
同时盛星河也看出来了,闻亦又犯了老毛病。他还准备像以前一样,一陷入争执,就谈性,然后厚着脸皮吃定自己。
盛星河深吸口气,铁青着脸往门口走去,直接推门离开。
门打开又被关上,闻亦还跪在那里,在窗外夜色的映衬下,他的剪影看起来异发亮丽。
窗外夜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吹乱,垂下来遮着眼睛。
下跪并没有换来盛星河的手下留情,一个礼拜之后,闻亦等来的是又一个股东和盛星河成交的消息。
他直接去盛星河工作的大楼楼下堵他,等到晚上八点多,大楼里几乎没什么人了,闻亦才看到他从电梯出来,身边还是一大群保镖。
连丘在任何事上都可以纵容盛星河,唯独这件事上非常固执,无论盛星河什么时候出行,身边都不能没有人。
盛星河看到了闻亦,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往大门方向。
闻亦喊着他的名字,向他走去,距离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被两名保镖拦了下来。
闻亦不顾阻止地挣扎着,隔着人缝冲盛星河喊:“盛星河,你答应了我的。”
盛星河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闻亦,然后又看了眼两名保镖。
保镖收到示意,放开了闻亦。盛星河朝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我答应你什么了?”
闻亦没想到他会直接不认账,睁着双眼,脸上是梦游一样的神情。
盛星河提醒他:“我答应的是考虑停止收购。”
他的咬字重音在‘考虑’这两个字上。
闻亦怔愣着,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盛星河残忍地看着他,眼里是恶劣的强横:“我现在考虑好了,还是会继续收购闻风。”
说完他转身就走。
闻亦大脑空白,过了好几秒才聚气大吼了一声:“盛星河!”
那声音含着浓烈的情绪,尖利的,破空而来。
盛星河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闻亦又被保镖死死拦住了,在他后面厉声怒问:“你就非要对我赶尽杀绝是吗?”
盛星河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两秒后再次转身回头,说:“放开他。”
闻亦面前没有了保镖阻拦,走到盛星河面前,眼睛很红,一言不发。
盛星河垂眸看着他,眼神和语气都极度冷漠:“规则由上位者制定。”
闻亦双眼微微睁大,张了张嘴。
很熟悉的一句话,是他曾经对盛星河说过的。
盛星河又说:“等你什么时候有让我必须听话的能力,再来跟我提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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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所有发展都合理。
能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