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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因为我是你舅舅。”

第54章 “因为我是你舅舅。”
月光照进来, 落在官周浅棕色的瞳仁里,像一片海上冲起了雪白的浪,周遭都是礁石, 汹涌的,又克制的。

仿佛只要一阵风,这一朵浪就会蓄势待发地撞出礁石的阻隔, 了无拘束地越上海岸。

谢以在暗处, 背对着光, 面对着官周。

他的眼底有一处是闪的, 那是官周映在他眼里的眼睛。

可一恍神,这一丝再三。反射的光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一切只是错觉。

谢以只在几秒之内的迟钝里就迅速地做出了回答, 和平常一样的温温沉沉,是一种不够严肃的认真。

“因为我是你舅舅。”

“你算我哪门子舅舅。”那朵浪半途死在海里,官周心里窜上抹燥气,抬眼注视他。

借着单薄的月光, 少年的眼里藏着情绪,每一处细微变化的脸部肌肉都透露着没有名义的倔强。

谢以微微眯起眼, 眼睫挡在视线前, 视野模糊以后才笑着、用了把力把官周拉起来:“怎么翻脸不认人, 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喝醉了就有脾……”

官周打断:“你闭嘴。”

他的犬牙狠狠在舌尖上咬了一下,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迅速从口齿之间蔓延, 心里有个种子, 幼芽一路开花展枝到了喉口。

即将见光。

谢以抿住了唇, 安静地看着他, 目光沉沉。

在官周再次开口之前,他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响乍起,方才笼罩着的黑暗一瞬间尽数被彻亮的白光覆盖,不大的空间重归光明。

所有东西都无处遁形,所有隐晦的,低涩的,也在清明之下正位至该有的位置。

官周微微张了张嘴,无声的,什么话也没有说。

“酒醒了,开始清算了?”谢以笑道,“回房间再算,待在楼梯间吸甲醛么?”

像每一处皮褶都被吹得绷紧的气球,从最柔软的打结处扎了一个针眼,表面完好无损,只是气一点点泄了个干净,再难重新撑起来。

他抿紧了唇,手心里的温度逐渐撤退,谢以拨开了他的拇指,收回了手,重新扶上他的后脖颈:“走啦,明天正式比赛第一天,不参加了吗?”

光线亮得太刺眼,官周低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回房间以后谢以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几句,试图在正式比赛的前一夜临时抱佛脚地再给官周灌输一些注意事项。

可惜官周显然没有这个积极劲,情绪不高,甚至有些低迷,说十句才应付且不耐烦地回两句。

他的床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具,洁白到没有一丝灰的四件套被熨得齐齐整整,边角被蓬松的绒羽撑起,饱满到光看着就能感知舒适度。

灯光熄灭以后,官周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一阵短暂的背后传来的余温消失殆尽,背后是新床品自带的陌生凉意。

两张单人床之间隔着一条不近不远的路,横亘在那儿,刚刚好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两个人的话,就太挤了。

竞赛的第二阶段如火如荼,前十五天还处于储备的学习阶段,更多是要求学生们迅速地适应新环境,在高手云集的地方多多学习、相互影响,也大概摸清楚其他人的能力从而更针对地提升自己。

比赛到底还是比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竞争更加激烈,从而选拔出来最优秀的学生。

这个优秀不止指的是口语能力,还有现场反应能力、语言组织能力、统筹能力,甚至还有临场的适应融合能力。

决赛分成三轮,各年级组分别进行车轮战,获胜者迈入下一轮,就这样一层层地筛选。参加决赛的人每个人都有奖,三轮车轮战分别对应一二三等奖,最后总结果的前三名可以得到提前招生机会。

由于人数不少,工作量也很大,前七天比赛近乎每天都到晚上七点以后结束,第八天以后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郁然林杳回到了高二组,官周和杨木从相互扶持的队友成了对手,不过没等到他们面对面地切磋一下。

杨木运气不太好,或许是因为那天去夜市受了惊又吹了风,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嗓子听起来像漏着气的风管。

他硬撑了四天,终于熬不住了,不出意外地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淘汰的人可以留在集训营里继续观战,只是高三的学生压力太大,一天也不敢耗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杨木次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回江北了。

走的时候他对着郁然林杳,眼神是一派的复杂又心酸,熬鹰似的紧盯了几分钟,郁然率先打破僵局。

郁然:“朋友,要不这样,你把眼珠子留下来,我带他替你见证荣光?”

杨木深深看了他一眼,愤而扭头,直奔官周面前,一上来先捧着官周的两只手,像离散多年的亲人一般交代后事:“哥,全靠你了。”

官周:“?”

抽了抽手,根本抽不动。

……

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使不完的牛劲。

“周哥,虽然我走了,但你一定要带着我的精神,盯好这两个人。”

“放手。”

“他们两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掩人耳目,这也太高调了,我……我不允许!!”

“放手。”

“我相信你周哥,你一定也看不下去,这帮谈恋爱的简直过分,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还……还连兄弟也不放过!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呢,就近下手的人是没有好结果的!”

“你特么。”

官周用力把手抽了回去,冷着眼瞥他,面部表情死得比面瘫还彻底。

郁然手肘靠着林杳的肩,望着他们的动静偏了偏头,抬手指了一下官周,凑到林杳耳边说:“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点不太正常?”

林杳捂着耳朵,轻眨了一下眼:“哪里不正常?”

“脾气暴躁,一点就炸,像我们这种天生性格好人见人爱的人,就发现得比较快。”

“……”林杳说,“哥,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郁然张口就来:“管不了,只有你能管。”

林杳眼都不眨,直接反手捂住了他的嘴,又看向官周的方向。

杨木还在那儿求爷爷告奶奶地瞎喊,不罢休地在半空中捞官周的手以表诚意。

可能是人之将走其心也勇,官周那脸色恨不得活吞了他,他愣是注意不到。

谢以在官周背后,靠在公交站台的那根铁杆子上,懒散地看着眼前老虎面前张牙舞爪的活宝。

他看戏似的,目光顺着动势瞥,从上到下,轻飘飘地落在官周被人缠着的手上,好似停了片刻,正当林杳以为有什么异常时,他又若无其事地移了开来。

林杳一直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

他总是在官周和谢以身上,看出一种自己和郁然的模样。

但他们是亲戚,也许是他想多了。

杨木走了之后,比赛依旧在继续,集训营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从开始一整个会议室齐齐整整坐满,到现在有半个场子空空如也。

之前组队的两个小姑娘也走了一个,夏恬用尽全力了,没有遗憾,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交代。

只是用尽全力之后,精神上很满足,心里却空落落的,下场以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

本就绷着一根弦的选手们,心理压力巨大,三三两两地上前安慰。沉重的空间里,像笼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气氛更加低迷。

官周也没想到自己能留这么久,但是他的确进步很快,前十五天的培训肉眼可见地在他身上见到效果,每一天都像新长的竹节,一天比一天蹭得高。

但他好像也不高兴。

第三轮开场时,这种郁闷犹为显著,走到哪里都散发着一种“我要献祭周围五米所有人”的气场。

官周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的人继续演讲。

官周半阖着眼,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耳朵里是台上的人声,眼睛却斜睨着窗外。

旁边是一扇毛玻璃的落地窗,模糊了酒店院子里绿油油的植株,郁郁葱葱的颜色落进他冷淡的眼底,所有生机勃勃都被冻上了,滋滋冒着冷气。

少年流畅的下颌线这个角度显得平添几分锐气,每一个棱角看上去都是大写的“很烦,别惹我”。

这几天都是这样,谢以盯着看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喉结轻轻地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

“要不要请一天假出去逛逛?”他说。

官周下巴微微抬了一下,没转头:“干什么。”

“散散心。”

“……”官周说,“不去。”

“过来。”谢以曲着手指,在他搭着的那截扶手上敲了敲,拿出了手机。

官周蹙着眉转过头,挡在视线前的是一部黑屏的手机,玻璃面映着他满是郁气的眉眼。

“再不出去走走,可能得出事。”谢以说。

“出什么事?”

“警察局一日游吧。”

“?”

“携带危险品。”

谢以说:“再熬个两天,你就可以成为危险分子了。”

“……”

官周看了他一眼,然后抿直了唇又别开了眼。

那天以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一如既往,每天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共用一个不大的空间,没入对方的生活,就连对方一睁眼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都很难不留意到。

官周当时借了醉酒的由头,醒来以后也要随着这个由头将记忆尽销,所有开口的未开口的话都湮没在那个静默的夜晚。

他不知道谢以怎么想的,有没有察觉到他这些不敢与人知的心事,他有时会怪对方温吞,有时又觉得自己卑劣。

对方还在光里,他就只能在暗处试探。

一切好像都那么有条不紊,按照正常的节奏继续下去。

但是喜欢的底色是贪心,遮羞布已经掀起来了,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装作浑然不觉。

官周呼了口气,嘴角线条拉得冷直。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他起初还不想理,结果这人锲而不舍,嗡嗡声接二连三,让他满脸不耐烦地掏了出来。

打开一看,是他爸的友情问候。

—小周,是不是还有几天就回家了?

—现在在集训营怎么样?这么久了,吃的喝的也适应了吧?

—爸爸已经回江北了,你过段时间过生日,我这些天都在家,等你过完生日再接活。

—今年是18岁生日,过完就是大人了,本来想把你外公接过来,但是外公年纪大了,还是不折腾老人家了。

—等你回来我们去看一趟你妈妈,让她也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了。

—你和舅舅还好吧?你也别总是让人家照顾你,他身体不好,你们相互照应着,你也多留意一下他的情况,别让他累着了。

噼里啪啦一大堆,官周敷衍地挑着回过去。

—嗯。

—哦。

—行。

到最后一条的时候,指尖悬在半空中,输入框里一个“好”字怎么样也按不下去。

他挣扎了两下,然后臭着脸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好个屁。就因为他才不好。

今天最后一个演讲结束,半天的时间又淘汰了一批人,接下来留着的几个选手都不容小觑,每一个都有鲜明的个人优势。

有几个挂逼,不仅即兴发挥比别人雕琢了一个小时的稿子都好就算了,还炫技地在底下候场时开始倒背。

气势上就先压倒一片心理素质不行的。

后一天的对手抽签链接分发到每一个人的手机里,所有人屏气敛息,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分到一个实力稍逊的对手,再不济旗鼓相当也行,就是别火星撞地球。

官周恹恹地点了一下,随着界面上的电子扭蛋机咕噜转动,一颗黄色的球从底下开口溜了出来,紧接一段五毛钱的便宜特效,上面浮现出了楷体黑字的名字。

肖端。

倒背演讲稿的牲口。

……

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6000-7000的,但是好像太长了,还是今天先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