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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因为我来自未来

随着四月的到来,史思明部与李光弼军的接触战也越发频繁,几乎一边倒的优势极大地鼓舞了燕军的士气。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提前升起在九门的城池上,清晰地映照出其主人勃勃的野心——
拿下常山。
割据河北!
只要灭了李光弼部,诛尽义军,大燕帝国的战线会再次统一。而占据黄河一岸的史思明部也将雄霸一方,睥睨天下。
凯歌已经奏响,每个燕兵都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属于他们的时代。
就在大军斗志最盛之时,一点不经意的异常却开始在军营中蔓延。
最开始,是有人忽然寒战发热,看上去像是染了风寒。
不过几日,患病的人数便增至十数。
而最先发烧的人,吃了军医所给的药物,却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在大汗后出现了不寻常的低体温。
——冷热相争。
阿使德里和执失思为有下乡治疫的经验,立刻明白了其真正的病因。
这是疟疾!
可这些出现症状的士兵并不像史朝义一样亲自到过疫区。若说这里的蚊虫也携带病邪,那为何直到今日才开始发作?
“此事不像天灾。”
阿使德里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病卒,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慢转眸。
“我去禀报少主此事。执失思为,你先以治疟的法子治疗他们。李……”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身后的门帘被风吹动,李明夷离开的背影随之忽隐忽现,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呼——”
俘虏营内,周满刚刚刷完今天的便桶。
恶心的气味似乎还留在手上,在用饭之前,他用水冲洗两遍,随意地甩了甩。
“你干什么?”
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了旁边之人的不满,对方嫌恶地剜他一眼,扫扫手道:“脏货,你也配和我们曳落河一起吃饭?”
“你去。”另一个士兵向远处努努下巴,“那才是你吃饭的地方。”
他指的是军马的厩,外头还堆着一山的马粪,上头蚊蝇飞舞,味道简直令人上头。
周满鼓着腮帮子,委委屈屈地端着饭碗走过去。刚想开吃,便听见马儿长嘶一声,接着,便是一阵热烘烘的臭气。
啪嗒,一大坨马粪端端正正掉在他的眼前。
高傲的北方大马似乎也看不起眼前的两脚生物,眼睛往天上瞟着,马蹄不耐地踢着地。
“喂——”身后传来燕兵的呼喊,“快给它铲屎!”
周满回头应道:“我先吃饭……”
“吃饭?你别忘了,你现在就是负责屎尿的人!”那燕兵哈哈大笑,“我们的战马也是你的主子,还不赶紧伺候它?”
“……”青年的长眉在一瞬间克制不住地压下,很快又展开。
“好嘞!”
话音刚落,便见那几个戏弄他的燕兵眼色变了一瞬,忽然收了脸上的嘲讽,不做声地埋头吃饭。
周满回过头。
“跟我走。”来人一把拽起他的衣襟,将他向外扯去。
“诶诶诶,李先生!”
刚走出那几个士兵的视野,周满就挣脱了他的拉扯。
“你就不能许我好好吃一顿饭吗?”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抬着眼眸看天。
天际,阴云滚滚。
浓重的黑云在劲风的吹动下,互相慢慢地靠近。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天穹,正酝酿着猛烈的雷与电。
“军中的疟疾,是你做的吧。”李明夷开门见山地道。
周满眨眨眼:“什么?”
“这是在你行李里找到的。”
对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上面是一小袋黑色的泥土,看上去平平无奇。
“疟疾的传播需要虫媒,所以一定有人把被感染疟原虫的蚊带来这里。”
而周满又刚好负责处理军中粪便。
或许作践他的燕军都未想到,他们所嫌弃的职务,正给了潜伏的敌人最好的施展机会。对于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小虫,排泄物简直是天然的营养基。
生物武器,亏他想得出来。
周满早知道瞒不过他,哂笑一声:“原以为先生是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说着,他便伸手去抢那包泥。
李明夷往后撤手,盯着他的脸,将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当然。”周满无所谓地抬抬肩。
这军中又不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疟疾的传播源,此事一旦败露,抓出他这个罪魁祸首只是时间问题。
但等到燕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总是有人要死的。
用他一条命换来数万义军的生机,这笔账实在不亏。
“你不知道。”李明夷伸手扳住他的肩,郑重地警告,“你根本没有……”
“你就这么贪生怕死吗?”
青年用力甩开他的手,鄙夷地瞥他一眼。
“你看过了,镇子上。”周满抬起手臂指向远方,冷笑时指尖微微颤抖,“大家本来过着太平日子,如今家破人亡,只能看燕人的脸色过活。”
“还有地牢里头,那些义军,他们原本最痛恨兵役,现在宁可一死也要上战场。”
“还有我。”
周满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指着自己的脸。
“我本大唐缁衣带刀不良人,如今却让突厥人在脸上刺字取乐。”
他笑着后退一步,红了眼圈看着身前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听说你来自陈留,那里也早就被燕军占领,难道你就不怕你的亲友故人像我们一样被践踏,被羞辱吗?”
啪——嗒。
大雨落下。
雨幕,很快将二人的身影淹没,也将李明夷冷静的表情掩得晦暗。
“你控制不了疾病的。”
片刻,他缓缓地、轻轻地开口。
“你现在认为它可以帮你报复仇人,可你能够保证它不会蔓延开,不殃及附近的百姓吗?”
自然的力量绝非人类的私欲可以匹敌。
妄图操控它的,迟早会被其强悍无情的一面反噬,后来的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这一点。
面对这番质问,周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奈地勾起唇角。
“我再不动手,燕军马上就能攻下常山。”
国不将国,家不为家。
谁还能顾虑这些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对方却道。
李明夷眼眸雪亮,认真而笃定地注视着眼前固执的青年:“他们不会得逞,一切都会结束的,你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周满只是笑:“你用什么保证?”
李明夷准备好的劝说被梗了一下。
周满的问题不算是刁难,那双已经失控的手上早就沾满了亲人的鲜血。如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是绝不可能撼动对方的决心的。
“用我自己。”
他一字一顿,以莫大的决心道:“因为我来自未来。”
周满愕然抬眸。
大雨不断冲刷而下。
与他近在咫尺之人,面孔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极为陌生,那冷峻的轮廓也被雨水模糊。
李明夷望了一眼远方,确定了没人跟来,才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笔样的东西。
他按动笔的一端。
一束细而明亮的光线穿破黑暗,照射出来。
周满的瞳孔慢慢放大:“这是什么把戏?”
“不是把戏,是电光。”李明夷用笔头指了指天空,“雷可生出闪电,在我生活的时代,人也可以自己引导出电,得到光。”
说完,他又按灭瞳孔笔,打开后盖,取出一枚扁圆的纽扣电池。
上面用很小的阿拉伯数字记录了电池生产的年月。
“你可能不认识这个符号,它代表公元两千零二十四年,而现在。”李明夷顿了顿,看着他,“大约是公元七百多年。”
也就是说……
周满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他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世界?
尽管对方的说辞荒谬得像天方夜谭,可之前闻所未闻的青蒿素,眼前的光笔,全都是他难以想象的事物。
一种不敢相信,却无可反驳的直觉告诉周满,李明夷没有撒谎。
他花了足足一刻才消化刚才听到的话,恍惚开口:“……所以你知道未来的一切?”
“不算一切。”李明夷坦诚地道,“但是大概有一点印象。”
他知道这场动乱会在几年后结束。
大唐的旗帜仍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继续飘扬。
战后的人们,将会在百年的时光中治愈这场创伤,迎来新生。
“那……”周满的目光剧烈颤动,心绪在这一刻动荡不已。
眼前的机会不会再来,是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赌上了一切的选择?
呜——呜——
长鸣的号角,忽然从军前传来。
这是全军集合、准备撤营的信号。
两人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
为什么燕军会突然要退兵?
“喂——李先生!”大约半刻后,远方忽然传来执失思为呼喊的声音。
雨势太大,他似乎也没看清对着李明夷的人,朝着大雨急切地扯着嗓子:“快回去,要撤兵了!”
李明夷两步蹚过泥水,径直跑到他面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执失思为跺了跺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郭子仪领了两万朔方军南下支援,已经快到常山了!”
两万?
加上李光弼的五千精兵,合起来几乎是九门驻军的五倍。
兵家之法,最忌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以五赌一,胜算虽大,可一旦被以少胜多,就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史思明不敢赌的。
郭子仪敢。
扑通一声,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的周满跪在积满水的地上,仰面向天。
一瞬的急电划过天幕,照亮了无尽的黑夜,也在他浸满雨水的双眼中映出雪亮的光。
他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李明夷,任凭大雨冲过脸颊,喃喃地道:“你是对的。”
执失思为看了眼这个莫名其妙的青年,转头催促同样正被突变冲击的李明夷。
“快,回营地。”
郭子仪几乎神速出兵,放弃久攻不下的云中郡,直接率领两万朔方精兵,浩浩汤汤南下河北,剑指九门!
这个消息转眼传遍整个燕军。
更早得到战报的首领史思明,显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对策,在终于公开这个噩耗的同时,也发布了撤兵的命令——
兵分两路。
下路由蔡希德负责,南下邯郸,接应被请求从洛阳支援来的燕军。
而身为主将的史思明,则稍缓一步,先带领大队人马阻截唐军,保证援军可以和蔡希德顺利会师。
情势一夜逆转。
现在轮到史思明部被大军压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朔方军的两万人马长途奔劳,一下子涌入河北,必然需要整顿兵马、观察战局,至少不会贸然发动总攻。所以燕军尚且还有时间拉开距离,保住有生力量,重新布局。
届时,双方的兵马会几倍于现在。
押上一切赶来的郭子仪,可不会继续之前的猫鼠游戏。
决战,正式开始。
仓皇的雨夜,李明夷和周满被裹挟着跟随燕军副将蔡希德赶往邯郸。
对燕军来说,先行南下的显然是最安全的小队,毕竟整个南方都还被燕帝国把持。
当然,带上两人肯定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史思明部的主力即将与朔方军交火,这种情况下,燕军可不敢把两个归降不久的汉人留在九门。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史思明的小儿子史朝清,而其长子史朝义则跟着父亲,一起留在大部队阻截朔方军。
从战术上来说,把两个儿子分开当然是最保险的。然而在危机骤然来临时,这样偏颇的安排,无疑在无形之中拨动了兄弟之间那道微妙的天平。
不过,眼下谁也没心思顾虑这个。
夜雨浇灭了火炬,视野的可见度大幅度降低。
数百人的蔡希德部只能彼此靠拢,绵延一线,靠着前方之人的引导迈出步伐。
但遇到桥梁、狭道的时候,还是间断有人掉进河,滚下坡。
周满笑得胸脯发抖。
“你。”史朝清点着人头把他提来身边,一边骑马前行,一边居高临下地端量这张中原面孔,“你笑什么?”
别的士兵都在焦急赶路,他还能精准地发现偷乐的人。
真够小气的。
周满暗想。
道路另一边的李明夷用眼神劝告他少说两句。
这位小少主为人一贯阴晴不定,在这个节点上触他霉头,指不定要被他一脚踹进河里。
“小将军看错了。”周满收起笑脸,仗着对方听不见就信口开河,“属下不是在笑,只是冷得发抖。”
史朝清歪着脑袋,不悦地看着他。
就在他视线左转,集中在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上时——
小队前行的脚步忽然停下。
“有刺客!”
士兵高亢的声音打破雨夜的单调,顿时引起一阵惶恐。
被簇拥在队伍正中的史朝清左右扭头,冰冷的目光带了一分压抑不住的焦躁和茫然。
——他听不见。
漆黑的视野中,只能隐约看见一张张警惕、紧张的面目,正防备地左右观察。
下一瞬,随着山土崩裂之声,硕大的岩石从右侧的山巅齐齐滚下!
“是义军。”
李明夷清楚地看见周满嘴唇一动,低低吐出三个字。
显然,他对刺客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
这道低沉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在已经乱了阵型的队伍中引起新一轮巨大的轰动。
河北义军虽然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的散装队伍,但十分熟悉本地地形。
对他们燕军,更是恨之入骨!
本以为率先南下的小队走的是最安全的路线,却万万没想到,那些之前被他们打得满河北鼠窜、四处为家的义军,竟然悄无声息地伏击在这里,配合朔方军的攻势,给他们来了个关门捉贼。
“小少主,下马。”
几乎是立刻,周满把史朝清用力拉下马,抽出匕首,护卫在他身前。
他一把抹开眼前的雨水,抽空回头,一脸正儿八经地解释:“你在马上太显眼了。”
史朝清不防他突然的动作,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河去。
被冒犯到的少年气得额角突突抽动,感受到危险逼近,姑且没有开口骂人。
“前进到空阔地!”领阵的蔡希德观察片刻,立刻指挥,“散开——”
狭窄的河道不适合迎击敌人,听到命令的燕军立刻放弃原地作战的打算,顶着落石朝前奔跑。
噗通、啪叽、砰咚。
一片混乱中,掉河的掉河,摔跤的摔跤,踩踏的踩踏。
就连李明夷都险些滑进泥坑里。
“站稳了。”周满一把将他拽起来,另一只手则用力扯着史朝清的胸甲,万分忠心耿耿地把他一路往前拖曳。
先天就听力残缺的少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中几乎丧失了感知能力,只能像个鸡崽子似的被周满拉扯着前行。
仓皇地跑了一二里后,捡回一条命的燕兵终于穿过河道,到了河边一片还算平坦开阔的地带。
硕大的雨滴在激涌的河面砸出一个个深深的漩涡,冰冷的水声回荡在漆黑的视野中。从未有过的死亡恐惧,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蔡希德小队已经折损大半。
而藏在暗中的敌手,也终于从雨夜中现身。
破空而出的刀光骤然划破雨幕,带着怒火向他们冲来。
“杀啊——!”
几乎是立刻,蔡希德拔刀向天,做出最后的指令:“列阵迎敌!”
为时已晚。
埋伏已久的义军,虽然人数只有几十,但士气高涨、杀气腾腾。反观燕军,尽管还有几百活人,可个个都疲惫不堪,惊惶未定。
原属北地的苍狼,此时却像一群挨了巴掌的丧家之犬,只能冒着大雨四散逃开,勉强维持的阵型瞬间被冲溃。
刀影闪掠,热血喷出。雨水冲刷下的战场,瞬间沦为地狱。
李明夷和周满在混战中对视一眼。
兵甲碰撞的厮杀声中,他看到周满护在史朝清身前的那只手倏然发力,捏紧了匕首。
等等!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李明夷张开嘴,本能地想阻止。
可声音到了喉咙,忽然发不出来。
那是属于周满的血债血偿。
失去的人不是他,拯救一个人的生命,就是在抹杀另一个人的尊严。
就在李明夷内心剧烈动摇的时候,另一道嘹亮的号角声,猝不及防从南面响起。
正在做最后拼杀的燕兵和义军,高举着兵器的手同时愣住。
蔡希德最先反应过来,举高陌刀,穷尽力气嘶吼着——
“是邯郸的兄弟,他们来接应了!”
急电划过雨夜。
生死厮杀、势不两立的士兵们,在这一瞬忽然看清了敌手的面庞。
热血和冷汗混着雨水,从燕兵还呆呆定格着绝望的脸上滚滚滑落。
“哈哈哈哈……”
义军之中,有人大声笑了起来。
——能把战无不胜的史思明部铁骑,逼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这一刻即便战死,也绝无屈辱。
而站在他们对面、已经被打压了一整夜的燕军,像突然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彻底释放出骨血里的野性与戾气,扬起长刀,准备给这群勇士最后的反击。
李明夷亦被燕兵裹挟,站在雨中。
几十对几百的小范围冲突,不足载入史册。
可那些喷涌着的滚烫热血,正一笔一墨,书写出壮阔的史诗。
大雨滂沱而下,冲洗着刀刃上映照的面孔。
邯郸的燕军眨眼已冲进视线的边缘,已经没有胜算的义军疲惫地眨动眼睛,站在满地的尸首中,准备赴死。
“停手!”
终焉到来之前,一声低吼从燕军中响起,令他们挥刀的动作遽然僵住。
所有视线所集中之处,周满正以雪亮地刀刃架在史朝清的脖子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跌宕反转的战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一路保护着小主人的小兵,竟然在最后关头背叛了他们。
他是不想活了吗?
周满目光铮铮扫过每一张不敢置信的脸:“想要你们小将军活命,就撤退,马上。”
那只握刀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颤抖。
其主人正以极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立刻砍下去,只用指节压住刀背,在史朝清纤细的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住手。”蔡希德强压住满腔的怒火,沙哑着嗓子慢慢道,“你想要退兵,好。”
他抬高手臂,弯曲手指,示意燕兵后撤。
这可是大将军最珍爱的幼子。
这群疯狗的死活史思明未必会很关心,但若是因这一战痛失爱子,自己的副将之衔肯定不保。
现在命已保下,其余之事孰重孰轻,他分得清。
“杀了他。”
就在刚刚准备反击的燕兵不甘不愿地后退时,被挟持的史朝清忽然冷冷开口。
蔡希德看了他一眼,并未反驳,也没有将手放下。
这青年敢在这时候倒戈,显然不打算活着回去,要杀他过会有的是时间。
在周满的注视下,剩下的燕兵很快退至他的身后,拔出利刃,无声地对准他的背脊——
若这个胆大包天的叛徒胆敢动手或者带走少主,就会马上被千刀万剐!
这一刻,义军在前,燕军在后。
站在周满身边的,只剩一道单薄的身影。
背后同样顶着重重刀刃,那双平静的眼眸,隔了夜雨,与他对视。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能参与他们的战争,周满明白。
可这个一向理智聪明的人,却选择了和他一起站在这里。
周满眨了眨眼睛,眼角淌下两行雨水。
“我让你杀了他!”
见蔡希德迟迟不敢动手,愤怒累至顶点的史朝清突然嘶吼了一声,反手勒住周满的腰,直接向前压低脖颈,竟想抵着刀刃去咬他的手腕!
周满几乎不带任何迟疑地松开手,没有割下刀刃,反将手腕猛转,把匕首用力地往身后掷出。
以刀枪抵着二人背脊的燕兵猝不及防他的偷袭,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
急变的一瞬,李明夷被一股巨大的力气直接推滚到地上,在泥水里滑向几丈开外的桥头。
刚刚撤出燕军攻击范围的义军中,立刻有人把他一把拽起,毫不犹豫地跳进湍流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包绕上来。
被河水冲荡着极速的后退中,李明夷奋力把头抬出水面。
远远的,已经被燕兵重重包围的周满注视着他,轻轻动了嘴唇。
照顾我阿耶。
长风吹动他湿透的头发,一瞬的死寂后,兵刃破空的啸响穿透雨夜。
周满低头看着插在泥土里的匕首。
总是有人要死的,他想。
至少,他已经看见了那个没有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