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高。
在楚王一行人离开这里后,此地还是一派祥和气息。虽然领头的人不在,可不代表着失去了驻扎的将领,有他们在,哪怕楚王离开,安高也应该是安全的。
噗呲——
可现下这安静、祥和的城市各处,都有杀戮发生。
被扼杀的头颅跌落在地,死去的尸体被人拖走。
就算偶尔有人看到,也会被迅速封口。
当卜雍收到最后一个命令完成的回禀时,他微微松了口气。潘山海适时回来,一眼看到卜雍的眼神,就朝着他点了点头。
卜雍笑了起来,幸好,最重要的事情也万无一失。
潘山海大大咧咧地说:“你作甚紧张?不会出错的。”
卜雍沉声:“关于那位的事情,一件都不可轻忽。”
潘山海微微皱眉,这黑脸大汉不知想到哪里去,自言自语了起来:“倒也是不错,起码大王最近看起来是有点不一样。”
卜雍微微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他并非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可一想到潘山海对郎宣的厌恶,他到底是没说话。
郎宣在追随楚王离开安高前,曾特地嘱咐过卜雍,事关那位的事情要慎之又慎,不可有任何的轻忽,其根本原因是源自于楚王对他的过分重视。
而他们这些近臣多是知道阿蛮的身份,也多亲身参与了追查福王与暗楼的事情,更是清楚春风愁的危害。
而今楚王离开安高,留下的线索自是不能断绝。
卜雍笑了起来:“不过也不必担心,得亏先前抓住的那些人没全杀了个干净,从他们身上,也做了不少次试验。”
福王并非第一次针对楚王,所遗留下来的杀招也有一二存活,原本是另有他用。可在几个月前,就全被调出来用于尝试解药的开发,而今就算没能完全制作出替代的药物,也是有了苗头。
而周鹏停供的线索,已经足以将药物的使用准确定位在某些材料上。
潘山海盘算着最近做的事情,只点了点头,而后说:“就是不知道北边……”
“现在的眼线应该已经除了个干净。”卜雍喃喃地说,“接下来,就是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潘山海磨刀霍霍:“早就等着了。”
…
进京的路程是有些无聊,却也是悠哉。
在吃与睡,睡与吃中度过,在入秋的时节,楚王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而这一行人,是由太子亲自接待。
这的确称得上一件稀罕事。
毕竟楚王先前做出来的事情当真骇人听闻,不当做阶下囚被押进来也就算了,太子居然还要去迎接?
可话又说回来,楚王又不是吃了败仗失败被压来的,人是主动议和,关心兄长来的,这就让这件事显得为难起来。
这些朝廷上的争吵,对于这支刚刚进京的队伍来说是不知道的。
少司君出了马车,越过那些重重叠叠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在城门口遥遥看过来的太子,兄长眼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足以说明他心中的愤怒。
少司君想了想,转身又进去了。
在马车内原本要跟着出去,结果转头对上少司君的脸的阿蛮沉默了半晌:“你在做什么?”
少司君平静地说:“大兄看起来很生气。”
阿蛮:“……你做的这些事情,他要是不生气才是奇了怪了。”
他甚至都怀疑,太子能够醒来,不会是有人终日在他的耳边念叨着少司君做的事情,活活给气醒的吧?
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的身上有些奇葩,可要是放在少司君的身上,又显得非常正常。
少司君淡定地说:“不想面对他的吵吵。”
阿蛮伸手推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你必须得出去。”
要是现在少司君不出去,肯定会惹来什么兄弟阋墙的传闻,本来现在的风声就不怎么好听。
现在外面可是众目睽睽。
少司君恹恹地被阿蛮推了出来。
阿蛮站在他的后头,探头看了一眼太子的神情。
嘿嘿,果然好黑。
脸好黑好黑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迎上来,将他们引入了朝廷早就准备好的下榻住处。
好不容易忍着心性将人带到了地方,太子正想好声好气和楚王说上几句话,结果转头一看却发现少司君准备带着自家小情儿跑了!
气得太子终于爆发,穿透人群大喝一声:“少司君,你给我站住!”
场子骤然静了静。
好在已经到了地方,也没有外人。
少司君幽幽叹了口气,让人都跟着太子的人退了下去,到底是带着阿蛮走到正堂前头。
阿蛮:“……”
你兄长要骂你,关我什么事?
阿蛮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边上看好戏。
可少司君还是牢牢把着阿蛮的肩膀,趁着太子气沉丹田,将要发出第二声怒吼的时候开口:“大兄,这是阿蛮,往后也不用再思考给我塞人,还有你什么时候你登基,登基后记得给我俩赐婚。”
太子的嘴巴刚张开,那怒吼还没出来,就被少司君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蒙。
什么登基,什么赐婚?
他看了眼阿蛮,觉得这人尤其眼熟。
太子不由得琢磨起来,试图找到一个相似的理由:“你是……你女扮男装?”
阿蛮尴尬地笑了笑:“……是男扮女装。”
太子的记忆里闪过无数的片段,而后猛地看向少司君。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男的?”
少司君平静地说:“不知道。”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
“但我有这样的猜想。”
“什么?”这下轮到阿蛮诧异,“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从谙分寺的时候就不对劲。”少司君淡定地说,“因为我闻到你的味道,居然第一反应翻涌的不是杀念。”
阿蛮喃喃地说:“这可也不代表什么……”
“可我时常会做梦。”少司君低头,在阿蛮的耳边嗅了嗅,“梦中人,却是个男的。呵呵,阿蛮,我不觉得我是个好|色多情的人。”
阿蛮哽住。
这人对自己倒是自信。
哪怕从一开始根本没看清楚梦中人的模样,也非常坚定相信自己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蛮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下,陷入沉默。
他俩倒是安静祥和了,轮到太子爆发了:“先把这个放到一边……”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看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放不到一边,兄长,除了阿蛮,再有其他赐婚进来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太子:“……你这狗东西。”
少司君:“那你也是狗。”
太子暴躁跳起来,随便抽了个东西就朝着少司君冲了上来。
阿蛮沉默地充当了那被绕的柱子,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一贯温润如玉的太子被气到发疯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活泼。
兄弟两个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被看不下去的阿蛮制止了。
少司君甚至还有心思点评了两句:“大兄,你的体力比起十年前差劲了很多。”
太子气喘吁吁,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赐婚,赐婚行了吧!”
少司君还得寸进尺:“还得加一道旨意。”
太子和阿蛮一起狐疑地看向少司君,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
少司君淡定地开口:“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他的目光幽幽钉在阿蛮的身上,带着某种怪异的偏执,“永远都不得和离。”
太子的第一反应是七弟想得太远也管得太宽,第二反应却是觉得不妥。
他的视线在少司君和阿蛮的身上来回瞥,不免忧心忡忡。
太子一开始听到少司君这么笃定的话,心中自然是有些不高兴。如果少司君这么偏执地选择一个男人,那说明他往后未必就能有后代……别说多子多福,将来连个摔盆的人都未必能有。
可紧接着少司君这些暴言,又让本性还算是仁厚正直的太子觉得不妥。
少司君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癫狂的,就算阿蛮是个男子,可是这样的做法……对阿蛮反倒是不公正。
太子的眼神再次落到阿蛮的身上,却见那个青年的神情非常平静。
他并没有因为少司君的言论有什么表情,没有高兴狂喜,也没有不满担忧,那种平静淡定的模样,仿佛不论少司君表现出怎么疯狂的行为,他都会全盘接受。
在感觉到太子视线的时候,阿蛮看了过来,下意识笑了笑。
太子也反射性朝着他笑了笑。
少司君有些不满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紧接着说:“大兄,你特地留在这,不是想和我说婚事吧?”
太子:“……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一开始想说的可不是这玩意!
他气得有些头疼,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青筋正在突突跳动。
不过刚才少司君的话里透露出某种意味,让太子将原本想说的要紧事全都推到一边,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家七弟。
“你与我说实话,你与父亲是不是……是不是都一样?你方才说闻到,阿蛮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那种……”
“食物。”少司君慢吞吞将太子不愿意说出来的残酷话语补上,“是,如阿蛮这样的存在,对于我来说,的确如同某种食物。”
哪怕太子早有所感,可是在听到少司君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摇了摇身体。
他闭上眼平静一会,重新睁开看向进少司君。
“那你也曾经吃过人?”
阿蛮冷静地拦住太子看向太子的犀利视线,认真地说:“他只吃过一个人。”
太子的视线慢慢停留在阿蛮的身上。
阿蛮朝着太子笑起来:“您不必担心这个,少司君他从未吃过其他人。”他歪了歪头,流露出某种纯粹的残酷,“毕竟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能真正品尝到正常食物的味道呢。”
太子微微敛眉,想起最近追查到的文书。
在天启帝昏迷后,就算他的权势再如何巩固,可在正主都无力维持的时候,只要太子愿意下苦力气去追查,总能撬出缝隙,继而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就在最近,太子的确摸清楚关于天启帝,甚至包括少司君身上存在的,到底是哪种灭绝人性的天性。
在少司一脉中,极其偶尔会有这样的人出生。
他们天生缺乏味觉,无法品尝到味道。对于这些人来说,万万千之中,存在着少部分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食物。
只有他们完完整整吞噬掉这少部分人中的一个,他们才能获得自己的味觉,从此可以伪装成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要这么说来,仿佛只要牺牲掉一个就够了。
可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尝过了绝世的珍品,有过那么无上的享受,他们又怎可能掉转过头去吃那些乏味的东西?
哪怕这些正常食物都已经恢复了味道,可到底还是逊色于真正的人肉。
所以,他们总会不停地、不停地捕猎。
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抵抗那种自骨髓血肉里萌发的饥饿感。
一想到那些文字上记载的内容,太子就只感觉到满嘴的苦涩,以他的聪慧,自然能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父亲之所以这么厌恶你,并非是因为你的性格冷淡,纯粹是因为……他与你是同类?”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点头:“同类与同类间,总是互相排斥。更何况我曾经试图杀了他。”
太子苦笑了声,现在已经是猜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你呢。”太子轻声说,“这些人,这些食物,难道不足以兴起你的欲|望?”
越是上层的人,越是能堕|落享受。
天启帝如此,少司君又是如何逃脱?
少司君微微蹙眉,他幽幽地说:“他能吃得下嘴,那是他的本事。那么丑,那么臭,那么恶心的外物,他也能吞进自己的腹中?”
天启帝大概不理解少司君为何会这般,可少司君同样不能理解天启帝的发癫。
他到底是多么荤素不忌,才能什么都吃?
太子沉默了半晌,抹了把脸,将自己和天启帝爆发争吵的原因与他们说过一遍。
先前虽然在信件中提过,可太子也担心信件会落到外人的手中,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解释清楚。
阿蛮听得直皱眉,端得是恶心。
少司君倒是笑了起来:“他那么喜欢你,偏生却是你反抗了他,甚妙。”
太子恶狠狠飞了眼少司君,冷冷地说:“难道还要顺从父亲的作为不成?”
不管他曾经对天启帝的孺慕之情到底如何,太子都不可能接受人吃人这样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亦或是自己的兄弟都如是。
不可否认,当少司君在他面前否认了吃人的事情时,太子在心里的确是松了口气。
哪怕在见到少司君前,太子很坚定七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被他撞见,太子又怎么可能相信父亲会做出来这样的事呢?
人总是会被至亲至爱所蒙蔽。
太子沉沉叹了口气,显然是提起这件事很耗费他的精神。他张了张口,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他的身体,的确是不行了。先前几次昏厥,再加上……他应当是中了毒,依着医者的意思,大概只有几个月好活。”
少司君只是颔首,看在太子恍惚的份上,懒得再火上浇油。
好在过了一会,太子就重新振作起来,嘴里嘀咕着这种事情以后再说,便与他们说起了要紧的事情。
也是太子一开始想说的。
关于福王的事情。
其实不管是太子还是楚王,都没有将福王放在心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天启帝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想过除了太子之外的继位者。
而在最后他动摇的那些天,又着实太短,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
对于太子来说,整个朝廷很多是他的班底,哪怕是那些不支持他的人,也不可能旗帜鲜明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更不用说在这几个月兴风作浪的楚王,一听到太子苏醒的消息就主动上折子要求“议和”造势,都足以将那些反对的意见镇压下去。
毕竟其他那些个什么王的,就算有心思,自己掂量掂量,都比不上楚王。
可太子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动福王,还是有原因的。
太子皱眉:“你先前来信中所说的内容,是真的?”
少司君颔首,看向阿蛮:“很有可能。”
阿蛮听着他们的哑谜,倒是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他微微眯眼,毕竟这个猜测,他也曾经与十三说过。
以药去控制任务对象,或是类似的手段,在暗楼内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
只是那样的药物,在楼内自然不是说春风愁,而且给出来的任务名义,也只是为了操控这些人去做某事。
最起码在他们这些死士的心目中,他们所以为的任务里,控制人只是完成任务的手段……可如果对暗楼来说,控制人,才是那个最终的目的呢?
阿蛮在进京的路上就与十三对过彼此知道的那些任务,也曾将名单交给少司君。
这只是他们能够知道的部分,而他们不能知道的地方,那肯定还有更多。
少司君搂着阿蛮的肩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开始,我只是猜到了阿蛮的身份有问题。”
只是阿蛮做事隐秘,而暗卫又不能用来盯梢,想要抓住他的行踪和目的却也是麻烦。而到了后来,在接连抓到几个暗楼死士后,少司君已经确定了那种牵制死士的手段。
“后来命人盯着福王,只是想要解药,”少司君慢吞吞地撩拨着阿蛮的头发,“谁能想到,还能得到这惊喜。”
有春风愁这样的药物,只用来牵制这些死士,多么浪费呢。如果那些要紧位置的朝廷命官也能为他所控,那当如何?
这大概是福王真正的倚仗。
想要一一探测清楚福王曾经动过手的人并不容易,不过阿蛮和十三在反水后却是贡献出一批不小的名单。
这些名单上的人,少司君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
毕竟这里面可有好几个眼熟的京官。
太子捏了捏鼻梁:“有些试探过,确有其事。”
身为那个真正被春风愁所制的人,阿蛮看起来却很镇定,不知想起了什么,反倒是笑了起来。
“虽然这的确是福王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最后的时刻,他绝对不会松手。只是要是能突杀到他的面前,击溃他的心理,倒也未必不能行。”
福王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个尤其自傲的脾性。像他这样的人,要是完全、彻底地碾碎他的傲慢与尊严,就会完完全全破防。
毕竟当年刺杀少司君失败的时候,福王就曾经失态过。
阿蛮迄今都能想起他那脸上的狰狞与愤怒。
而今想起来,倒是有几分趣味。
太子摇了摇头:“这太危险。”
他自然听得出来阿蛮的意思,可要是阿蛮身先士卒,那别说福王发不发疯,他这位好七弟怕是要先发疯了。
若非重要,少司君不可能这么郑重其事介绍阿蛮。
他说:“七弟这次入京,也将研究解药的那些人一并带了过来。我手中有几个专精此道的人,人已经送来,便是不能完全破解,起码也能缓解毒发。”
最起码也能将时间拖延到最终时刻。
就在这一二月间。
阿蛮微微一愣,拱手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连连摇头,几步走了过来,扶着阿蛮的胳膊,轻声说着:“七弟性情如何,你我都清楚,能容他这样的脾气,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应当谢你。”
阿蛮:“太子不必如此,少司君一直都很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自阿蛮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扯,将人抱了个满怀。
少司君幽幽地说道:“这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就不必多说。大兄,都知道阿蛮是你弟妹,不应当避嫌吗?”
太子:“……阿蛮是男人!”
少司君寸土不让,将阿蛮抱得更紧:“那也该避嫌。你看我就没扶着大嫂不放。”
太子:“……”
啊啊啊!
要不是他俩现在抱得紧,太子现在就想上脚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