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握紧手中的开山刀
放置办公用品的纸箱摆在脚边,小会议室气氛凝重。
进门后整整五分钟,谢可颂无视徐稚试探的目光,一心一意回消息,把人晾在旁边。
“小、小谢哥?”徐稚不安地问。
“嗯?”谢可颂回。
“你叫我进来是……”
徐稚坐立不安,讲话时脚尖踢到纸箱发出轻微响动,顿时,他整个人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撤回脚。
怎么一副惊受怕的样子。谢可颂捕捉到徐稚的情状,隐隐叹出一口气,这才抬眼看人。
“你刚才跑什么?”谢可颂问。
“啊?”徐稚东看西看,嗫嚅道,“我……”
“想好再说。”谢可颂打断。
“好吧……”
时间回到谢可颂把徐稚拎进会议室前。
“徐稚?”
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徐稚下意识回头张望,见到谢可颂,眼睛亮了亮,要如往常那样凑过去,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往反方向跑。
徐稚抱着大纸箱,视线受阻,正逢几个同事从办公室出来,他侧身险险闪过,一个踉跄,键盘啊笔啊之类的东西从箱子里洒出来,掉了满地。
“诶,这不是前两个礼拜说的那个……”路过同事悄声八卦。
“哦哦,那个害公司赔钱、家里破产的富二代啊。”同行人感兴趣道,“诶?你看的是飞书文档?我看的是PPT……”
办公室八卦,做成瓜条,一传十十传百。
要说同事们真的有多讨厌徐稚吧,也不至于,只是上班无聊,开个小窗口看八卦,拿他的落魄当摸鱼消遣。
人群往来,猎奇目光一道道朝徐稚射去。徐稚蹲在地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回去。
好吧,是有点尴尬,可跟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相比,也不算什么啦。他自我安慰着,却连一支轻轻的水笔都抓得很困难。
蓦地,水笔和订书机接连腾空,其余散落的也跟着掉回纸箱,一切都如被施下魔法般井然有序起来。
徐稚陷入恍惚,复又缓缓抬头。
“小谢哥……”他的嘴巴张成O型。
“嗯。”谢可颂点头。
谢可颂比徐稚高一些,蹲在他面前,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
快手快脚地收拾完,谢可颂帮忙抱起纸箱,徐稚见状,急忙自己抱过来。
“呃,谢谢谢谢,还是我自己来吧……”徐稚说。
谢可颂干脆松手,瞥一眼他们身后的人事办公室,问:“有时间吗?”
“诶?”
料想中的责难与询问都没有降临,谢可颂神色平常,从头到尾说了五个字,但谢可颂的话徐稚都是听的。
他跟在谢可颂身后进了会议室。
现在,会议室内。
“想好了吗?”谢可颂打断徐稚的支吾,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看到我要跑?”
“我怕……”徐稚小小声讲,“我怕小谢哥讨厌我。”
谢可颂沉默片刻,再问:“给你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
“没、没好意思回。”
徐稚精神状态极差,头发大概很久没剪过,长得遮住眼睛,不敢看谢可颂。
尽管相关报道没有暴露真实姓名,但谢可颂猜都能猜出来徐稚如今的境况。家中破产,父母被收监,又因为无故缺席二次答辩,转正失败,来公司收拾东西离职。
见谢可颂久久不言,徐稚连头发丝都开始尴尬,干笑着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谢可颂讲。
俯身抱纸箱的背影微顿,徐稚看过来,表情困惑,似乎没听清谢可颂的话。
“微信给你,不是当摆设的。”谢可颂指尖敲击手机屏幕,“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徐稚手指搅了一下:“工厂陷入融资困境,你不怪我……”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警察就不会放你回来,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
用词简单,逻辑清晰,是谢可颂习惯的讲话风格,却让徐稚抬起了头。长长额发下,沮丧的眼睛与谢可颂的四面相对。
坦荡,毫无偏见,一如他们还在共事的日子。
徐稚连人带椅子一起往谢可颂那里挪了挪,如同雏鸟寻求庇护。
“小谢哥……”徐稚喊。
“嗯。”手机屏幕亮,谢可颂又开始回工作消息,“想说什么?”
徐稚不在意谢可颂的分神,把对方当树洞,倒豆子般将近况说了个遍。
“……还有一次,我回我爸公司拿证物,结果被讨债员工堵在楼里,下也下不去,硬是过了一个晚上才等到员工散去……”
谢可颂回了条语音消息:“审批被打回了?稍等我看看。”
徐稚:“……没人给办公楼缴费,没电没水,又没东西吃,好冷的,我当时很害怕……”
谢可颂又回:“大群里通知过的,现在特殊时期,涉及预算的审批都需要部多个部门联合签字。”
徐稚:“……好不容易被一个叔叔避着人带到地铁站,我刚要道谢,他捏着我手腕,很用力,问我能不能送套房子给他。我吓死,地铁来了就赶紧钻进去逃走了。”
谢可颂听到这里,终于看了一眼徐稚。
“可是我也没什么房子了呀,卖掉几套,替爸妈把员工的工资结了;又卖掉几套,加上所有的存款,填了一点债。”徐稚双眼失焦地盯住桌面,自言自语,“就剩下那套在滴水湖的了,我是不是也卖掉比较好啊?就是我没地方住了……”
帮同事查完,谢可颂顺手往下翻了翻,跳出展游提交的几个审批。他检查附件材料,不齐,遂一条条驳回。
“虽然律师跟我说,我没有还债的义务,可是……”徐稚挠挠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晚上根本睡不着啊。”
重复劳动令人耐心尽失,谢可颂复制先前的群公告,再次发送,@全员,请诸位务必不要漏交材料。
“前几天去探视妈咪,我把还债的事情说了,妈咪像疯了一样,说这是她想尽办法给我留的东西,问我接下来该怎么活。”徐稚笑一声,“我说我可以工作啊。”
谢可颂解决完工作,切换界面,浏览朋友圈。
“小谢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想起以前大家在茶水间偷偷骂工作、骂老板的场景。当时觉得多解气啊,现在想想,好像有一点傲慢。”徐稚摆在膝头的手收紧,轻轻颤抖,“工作很重要,得赶紧找一份新工作才行,我得养活我自己呀。”
“你简历给我一份。”
谢可颂的声音拂过耳畔,徐稚猛然抬头。
“正好刚刷到几条拉皮条朋友圈,”谢可颂眼里滚过白底黑字的岗位简介,“虽然是乙方公司,但……”
“我、你,”徐稚讲话差点咬到舌头,“你真的在听我说话?”
“什么意思?”谢可颂视线侧过去。
“我以为……就是……”
“我一直在听。”谢可颂把朋友圈转发给徐稚,“以前你找我碎碎念,只是找个人发泄情绪,我回不回应并不重要。但这次我能帮上忙,就忙一下。”
手机“叮叮”响起,徐稚翻看,一条接一条的招聘信息,还有企业内推二维码。
五险一金、大小周、十三薪保底……清晰明了的描述,却带着一股与生活紧密相连的踏实感。脚下的路似乎还能往前走,想到这里,徐稚的眼眶就滚上一圈红。
混账的父亲,忍让的母亲。徐稚被妈咪爱护着,锦衣玉食,直到一切覆水难收。
新闻报道下的评价徐稚会看,收到鬼图和诅咒短信时也会吓得整夜不眠。有时候盯着自己账户里仅剩的救急钱,他都觉得自己恬不知耻。
徐稚带着鼻音喊:“小谢哥……”
“简历呢?”谢可颂催。
“我、我还要改一下的,”徐稚慌忙把简历传给谢可颂,“发好了发好了。”
谢可颂点开pdf文件。
徐稚也是211毕业,与其说脑子不好,倒不如说对工作不上心。
从前刚入职时,觉得上班只是玩玩而已,反正工资还不如妈咪发给他的零花,仗着组里有谢可颂在,不管什么都说学不会、好难啊。
等到谢可颂一走,工作强度压到徐稚身上,他才慢慢学着如何把事情做完。
他俩走出会议室。
“少写点我跳槽之前你干的活,”谢可颂头疼道,“都是不用动脑的工作,很光荣吗?”
“哎呀……”徐稚说,“那你看下面的嘛。”
“小谢?”二人背后,葛洛莉娅从人事办公室走出来,“太巧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怎么了?”
谢可颂说完,耳旁传来徐稚的轻语,“小谢哥,那我就先走了?”他有点怕葛洛莉娅,溜得飞快。
“嗯。”谢可颂迎着葛洛莉娅走了两步,“你去吧。”
“小谢哥拜拜……”
话音未落,谢可颂与徐稚擦身而过,驻足,拍了拍徐稚的肩。
“能用。”谢可颂回答道。
徐稚:“嗯?”
“你简历下面的部分,能用。”谢可颂中肯地评价,“我不在的时候,你做得不错。”
徐稚眼里倏地升起一轮太阳。
谢可颂跟着葛洛莉娅进入人事办公室。
徐稚目送谢可颂的身影消失,掂了掂纸箱,转头离开。
*
人事部。
葛洛莉娅有一个独立办公室。
“你坐你坐,吃不吃小零食啊?”葛洛莉娅从抽屉里抓了两包M&M豆塞给谢可颂,又问,“哦,你现在忙吗?忙的话我吃午饭的时候来找你。”
“没关系,”谢可颂口袋里鼓鼓囊囊,“还有一点时间。”
葛洛莉娅闻言,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来呢,是想问问你,营销那边有没有什么印象比较好的同事?你不是从营销那里出来的嘛。”
“一时之间我也……我回去想想看吧,理个名单给你。”谢可颂答应道,“怎么这么突然?”
“你也知道的,最近展游那边人手不太够……”
工厂的智能家居临时加入豪宅项目,彻底打乱原有的营销计划,需要一个人空降豪宅项目组,统筹全局。
展游团队精简,仅把控大方向,末端的事情一向全都交给外包解决。只不过这次,新产品的反响关系到工程后续融资,很重要,所以外包不可靠,最好从自己人里挑。
“这件事情最理想的人选,是柳青山他们三个中随便哪一个带着你去。”葛洛莉娅按了按太阳穴,“但他们忙得昏天黑地……”
谢可颂想了想:“要不我……”
“我跟展游说,你要么从国外调个人过来,他说他那边也有事要做,排不开。”葛洛莉娅语速飞快,“好家伙,聊着聊着给我下任务了,让我帮他找。”
谢可颂:“不如我……”
葛洛莉娅:“营销那边我也问过,有点职级的都不太愿意。能理解,干不好就背大锅,谁愿意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来搅混水。”
谢可颂:“那我……”
“反正这事情,烦得很,思来想去还得问问你有没有推荐。”葛洛莉娅拍案而起,撞见谢可颂欲言又止的表情,坐下讪讪道,“哦,小谢,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刚刚打算说,”谢可颂沉稳道,“你可以把这件事情交给我。”
“啊?”葛洛莉娅问,“你想做?”
“老板遇到伤脑筋的事情,我还有余力,帮一下也顺理成章。”谢可颂低头思索,“如果硬要问我想不想,应该是想的吧。”
“你……”
别人都不要做的事情,谢可颂上赶着做。谢可颂坐在葛洛莉娅对面,说把难题交给我,语气好像喝水一样平淡。
葛洛莉娅好像知道为什么展游当时会喜欢上谢可颂了。
她收回视线,并不多干涉,直说:“那人你也自己挑吧,给你一个名额,从公司里选还是另外招,随你。”
谢可颂这才流露出一种跟工龄相符的茫然:“什么人?”
“能帮你的人。中层领导空降,得带个信得过的人才好做事。”葛洛莉娅传授经验,“不是说你能力不行,就算柳青山到这个位置上,她也要把你带走才能开展工作。”
谢可颂有所悟:“我知道了。”
话聊的差不多,谢可颂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手机摆在桌面上,葛洛莉娅盯着通讯录里展游的名字,犹豫许久,看了眼挂钟,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现在十一点不到,展游应该还在休息,接不到她的电话,这样就算小谢的事情先斩后奏,也只能算事急从权,不能怪她作为下属没有报备……
葛洛莉娅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没料到展游凌晨三四点还真能接电话。
“喂?”展游嗓音困倦。
“呃……”葛洛莉娅石化片刻,“你怎么还不睡啊?”
“睡了,不是被你叫起来了吗。”展游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在接洽其他合作方,填H&H的位置,国内外都有,手机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关了。”
葛洛莉娅:“哦……”
“所以?什么事情?”展游催促道,语气少了耐心,“打电话过来就问我为什么不睡觉?”
“哦,就是……”葛洛莉娅心一横,“之前你托我找人负责新产品的营销,被小谢听到……他说他想做。”
“嗯?”展游愕然。
“作为下属,我有向你报备的义务,但作为朋友,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的……算了,你继续睡吧。”
不顾电话那头展游连炮珠般的问题,葛洛莉娅果断挂掉电话,随后点开柳青山的对话框。
葛洛莉娅:小谢的事情快点上流程。
柳青山:上了。
葛洛莉娅:还好还好……
柳青山:但是柏继臣把我拒了。
葛洛莉娅:啊?
柳青山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柏继臣说,这件事情得等展游一起商量一下。”
葛洛莉娅骂骂咧咧:“搞搞清楚好伐,人家小谢现在想干什么,跟展游有什么关系,又不归他管的咯。”
柳青山:“但是柏继臣怕展游到时候找他麻烦。”
一生团结的男同胞们啊。
葛洛莉娅瘫在椅背上,突发恶寒,打了个喷嚏,缓过来,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渐渐漫开。
“真是碰着赤佬了,脑子被枪开过才会跟领导谈朋友。”她感慨。
*
谢可颂今天的日程相当紧凑,忙是忙了点,好在能准时下班。
他离开公司前去了一趟柳青山办公室,看对方还在加班,就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不是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吗?”柳青山意有所指。
谢可颂愣了愣:“但柏总那边不是……”
“我是不想跟这两个好兄弟多烦的,”柳青山说,“你明天自己去搞吧。”
“好,我……”谢可颂沉思,抬头浅笑,“我想办法试试吧。”
下班,步行十分钟,到家。
洗手,热饭,微波炉“叮”,一份双倍牛肉盖饭出炉,另外加几根水煮小青菜。
米饭上冒着白汽,粒粒饱满,被肉汁浸透,一口下去温暖肠胃。谢可颂把笔记本搬过来,边吃边工作,从头开始跟那个豪宅的营销策略。
手机放在碗边,谢可颂时不时瞟过去一眼,似乎在等谁的电话。
今天下午,展游给谢可颂打了三通电话,谢可颂没接到。等到谢可颂从会客室出来,回拨,又轮到展游那头联系不上。
谢可颂发消息留言:今天我准时下班,晚上等你。
放下手机,社畜淡淡的死感又浮上心头。
跟展游聊天比上班更累,得花十成十的精力。毕竟展游就像夏天的龙卷风,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带跑。
谢可颂已经吃过太多亏,并且不打算再吃下去。
只可惜一顿晚饭结束,都没有等来某人的电话。谢可颂抽纸巾擦嘴,涂润唇膏,眼见膏体余量不多,准备回房间拿一支新的出来。
谢可颂的卧室,样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他取出润唇膏,却发现有盒东西突兀地躺在抽屉深处。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呃,超薄。
好巧不巧,视频电话邀请铃声从客厅传来。
谢可颂望望客厅,又瞧瞧手里的东西,蛮无语,捎上那盒超薄回到客厅。
电话接通。
“喂,小谢……”展游难得穿了正装,坐在像会议室的冷色房间里,原本神态凝重,一看到谢可颂就吊起眉梢,“在做什么?怎么这个表情?”
谢可颂平移开目光:“哦,没什么。”
“真的?”展游吊起眉梢。
明明是展游买的东西,却要谢可颂替他尴尬。
算了,先说正事吧。
谢可颂率先掌握话题:“你下午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有那么急。”展游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状似随口说,“就是我听说,你准备接手新产品的营销?”
“嗯。”谢可颂比平时话更少,“所以?”
展游:“我认为这件事……”
“停。”谢可颂掐断,“我开了一下午的会,嗓子很疼。如果你想劝我不要做这件事情,那你可以挂电话了,我不想加没有意义的班。”
说完,谢可颂的视线从展游脸上挪开,落到手边的营销策划材料上。
客厅打着空调,谢可颂脱了外套,黑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一颗,露出白皙的脖颈,拿着钢笔的手在纸上圈圈画画,看上去似乎已经完全把展游抛到脑后。
就是手下笔尖兜兜转转,把所有标记都反复画在同一行。
手机摄像头捕获范围有限,在展游看不到的死角,谢可颂观察着展游的反应。
展游欲言又止,妥协:“好,我们不聊工作。”
“嗯。”谢可颂藏起目光。
展游:“我有一个朋友……”
谢可颂唰地抬头:“你也有一个朋友?”
“我有,我朋友多。”展游言之凿凿,“总之,我有个朋友,他的下属兼男朋……”
“嗯?”谢可颂疑问。
“前男友。”展游咬牙切齿地改口,“下属兼前男友,要做一件风险很大的工作,我朋友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好活不干,非要下场搅混水。”
“没有为什么。”谢可颂陈述,“就是前男友听到你朋友最近似乎人手不足,所以想自己反正是营销出身,能帮得上忙,仅此而已。”
“可是这件事情风险很大。”展游说,“要是搞砸了,我朋友可能不能保前男友全身而退,工资收入倒好说,职级和业界名声不太可控……”
“奇怪。前男友还没做,你朋友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搞砸?”谢可颂丢开笔,定定地看着手机,“你朋友听起来不太相信他前男友。”
展游沉默半晌才回答:“没有不相信。”
“那还有什么问题?”
“万一。”展游坚定地说,“关于你的事情,我不想有什么万一。”
看顾和爱护的目光像网一样缠住谢可颂,他几乎就要沉沉地坠下去。
“我知道了。”谢可颂说。
“那……”
“我明天早上直接去找柏总。”谢可颂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我不归你管”。
“你就非干不可?”展游怒极反笑,带了几分真心好奇,“如果你是怕我找不到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没有必要为了帮我,就去做对你前途不利的事情。”
“我为你工作。”谢可颂一板一眼地说,“我的工作就是替你分担压力,如果你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那我觉得我离被裁员也不远了。”
“我没有剥夺你工作的权利。”展游反驳,“我不是昨天刚交代你……”
“外宣?”谢可颂想了一下,“既然是你布置给我的工作,我还是会好好完成,但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展游明知故问:“不要什么?”
谢可颂解释得有点累,喝了一口水:“不要对我太偏心。”
前男友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他这样说话很不知好歹。展游冷下脸,直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做不到。”
谢可颂深吸一口气,准备挂电话。
“好,好。”展游退步,“我会尝试。”
谢可颂暂停摁挂断键的手指。
“我分配任务一般根据的员工的喜好和特长来。”展游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出来,“小青喜欢做投后管理,老杜更擅长技术岗……之类的,对吧?”
“嗯。”谢可颂回答。
“那你喜欢做什么呢?”展游有商有量,“可以给我参考一下吗?”
能帮得上你的工作。错误答案在谢可颂脑海里滚过一遍,他开口:“我不知道。”
“那……”
“但我至少知道我不喜欢什么。”
如果人在成年后还有生长痛的话,大概就是像这样,一层一层把自己剥开,又苦恼着,痛苦着,缝缝补补地重新把自己拼起来。
嗓子劈掉,谢可颂又喝了一口水,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的。我现在只是一个一个排除错误选项而已,办法笨了点,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说话用反问句,攥着水杯的手指紧得泛白。谢可颂对展游展现了从未有过的坦诚。
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凶凶的,却是虚张声势。展游怔忡片刻,闭了闭眼睛,嘴角挂起弧度,举手投降:“可以。”
“况且……这件事情对你而言才更冒险。”谢可颂倔强道,“我只是员工,不是老板。我没什么生存压力,如果真的搞砸了,我还可以辞职,换个行业。”
“你打算离开我吗?”展游马上问。
“不是。”谢可颂摇了摇头,大概是发现展游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安,说了软话,“从前男友兼下属,变成单纯的前男友而已。”
“算了,随便你吧。”展游叹道,他对谢可颂一直没什么底线,重整态势,话语中透出几分严厉,“你都这样讲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如果我觉得你那边情况不对,我会随时换人。”
“可以。”谢可颂点头。
“那后续的人选和计划……”
“展总,”一道陌生的声线从展游背后冒出,“人都到休息室了。”
“等我五分钟。”展游交代道。
等来人离开,展游转正脑袋,与谢可颂无声地对视几秒。
“后续……”
“你先去忙吧,”谢可颂打断,“我有自己的办法。”
“哈,行。”
谢可颂上上下下扫视展游的表情,似乎尝到了某种甜头,毫无征兆地轻笑一声。
恋爱的时候乖顺而听话,展游这才想起最开始遇见谢可颂的时候,对方阴阳领导的本领令人拍案叫绝。他深深地看了谢可颂一眼,起身,抓起手机。
“展游。”谢可颂又说。
“嗯?”展游看向屏幕。
谢可颂双腿交迭,单手拄在膝头,撑住下巴,脸上毫无波澜。两根手指伸于脸侧,不知何时夹上一个全新未拆的小盒子。
“以后要是买这种东西回来,记得跟主人提前报备一声,不要乱放。”他说。
面色镇静,耳朵背后正悄悄变烫。
*
第二天,下班前,yth总经理办公室。
谢可颂抱着一文件夹材料来到柏继臣办公桌前。
他为了尽快把原本的营销案看完,昨天熬了个通宵。身体虚,加上办公室空调太足,燥得流鼻血,来见柏继臣时衬衫领口还沾着一点血迹,看起来狼狈至极,目光相当坚定。
柏继臣略微讶异:“你这是……”
“我今天找营销总聊了一下,她很认可我当时在营销的付出,以及对新项目的想法。”谢可颂出示营销总的推荐信,以及葛洛莉娅签过字的任命书,“我不认为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柏继臣的视线掠过白纸黑字的文件,缓缓道:“展游怎么说?”
“我以为我现在的+1老板是你。”谢可颂回答。
“是,没错。”柏继臣笑了,提笔签字,“看来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吸引力法则,如果一个人要是真的很想做一件事情,那周围的所有人都会帮助他实现目标。或许在职场上也一样。
谢可颂紧了一下拳头。
“我每周五下班前会汇总成周报发到大家邮箱,方便追踪。”谢可颂继续交代,“还有招人的事情,我也在跟进了。”
“嗯,你办事我放心。”柏继臣比了个请,“去忙吧。”
“好。”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谢可颂快步离开。
柏继臣见谢可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挑了挑眉,看向电脑屏幕。
“他是这样说的。”柏继臣慢吞吞道,“你怎么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电脑屏幕正中开着一个视频聊天窗口,展游的脸出现于其间。
“他的+1老板是你。”展游揉了揉太阳穴,“我管不了。”
柏继臣总是被这两个人娱乐到,新奇地问:“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展游没好气地说。
“我本来以为小谢……会更听你话一点。”柏继臣思忖道,“毕竟你不喜欢耗费太多的时间在没有产出的问题上,特别是感情上的争执,没有意义。”
展游默了默:“我以前觉得我和小谢是相当默契的。”
柏继臣难得见展游无语,相当感兴趣:“哦?”
“你明不明白那种感觉……看到一个人,他满足你对永恒的爱的一切幻想,你觉得你这辈子就是在等这样一个人出现。”展游眼里闪烁星光,又暗下来,“然后你发现,时间久了,事事有摩擦,心里每一条念头都要拿出来反复沟通。”
“所以呢?”柏继臣问,“要不要及时止损?”
“我确实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彻底分开了,我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展游垂眸道,“好聚好散吧……又不舍得。”
“嗯。”
“那天他在我面前就这样倒下去,我真的被吓到了。”那天的回忆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展游笑容苦涩,“我时常会觉得,我对小谢是有责任的。”
柏继臣不赞同:“我不认为……”
“不说这些了。”展游抬起左手,吻了一下指根的戒指,眼里光泽温柔,“我对小谢……累是真的累,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视频那头,展游放在桌上的手机连叫几声。
谢可颂连发三条语音消息过来。
“你能不能看一眼大群?”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特殊时期,涉及预算的审批都需要部多个部门联合签字。”
“算了,我帮你协调完了,下次再这样我把你排到最后再审批。”
不耐烦中带着威胁,最后还是给展游开了小灶。
展游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阳光透进玻璃珠里转悠了一圈。
“哦,又开心了。”柏继臣调侃。
展游没有搭腔,趴在桌子上,将这三条语音消息从头到尾依次播放。
“不过我总觉得你们两个……缺了点什么。”柏继臣说,“比起我谈过的那种,你们更像是长辈对家里小孩子的那种……亲情?也不对。”
“这是违法的。”展游提醒。
“我知道。”柏继臣扶额,“我知道你有你对爱情的理想概念,但爱应该是更加具体的东西才对吧?”
展游觑了柏继臣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好了。”柏继臣提不出更详细的建议,遂放弃,转头说工作,“代替H&H的合作方聊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选了几家,小青他们也选了几家。”展游戴上蓝光眼镜,翻开笔记本电脑,正色道,“但都不是最理想的结果。”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柏继臣面前的手机震动。
他没有接,跟展游交换了一个眼神。
柏继臣的手机很快没了动静,几秒后,视频里展游的手机开始响。
来电显示姓名,前姐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