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荣湛看眼时间, 夜里十二点整。
他把摄像机摆在房间角落,镜头对着床铺和门口,这个角度可以罩住整个卧室, 他调成录制模式。
搞定一切后他上床休息, 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失眠了。
不得不吞一片药才达到目的, 最后在浑浑噩噩中昏睡。
次日,天蒙蒙亮。
荣湛脑海里的生物钟响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直奔摄像机。
摄像机还在工作,连续录制五个小时,他开始倒放, 快进,再倒放,镜头中的他一直躺在床上睡觉,姿势都没怎么变。
他面无情绪地思考片刻, 随即关闭了摄像机。
—
临近中午, 艳阳高照。
私立医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幔覆盖,隔离了外界的喧嚣与繁忙。
荣湛走在寂静的过道中,伸手拦住一位男护士。
“请问祁弈阳先生在哪间病房?”
“您是?”
“我是他的朋友。”
“稍等。”
男护士把人带到接待处,很严谨地查看访客名单。
“确实有一位祁总,”男护士边翻看边问, “您贵姓?”
荣湛礼貌回道:“我姓荣。”
闻言, 男护僵硬地抬起头,眼里闪过异样:“荣湛?”
荣湛觉得不对劲,没吭声, 等待对方交代原因。
男护士说:“不好意思先生,祁总的拒客名单上只有一个人,就是…荣湛。”
还是用红笔标注的, 证明这个人的特殊性。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祁弈阳把他单独拎出来放在访客栏。
在荣湛记忆中,他和祁弈阳几乎没有交集,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他不再为难护士,转身打算离开。
一回身撞见惊喜。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电梯的两扇门无声开启,身穿米色居家服,胳膊还挂着骨折吊带的祁弈阳就这样出现了。
“祁弈阳。”
荣湛可以发誓,他的态度真的挺友善。
祁弈阳就像见了鬼一样,趔趔趄趄地往后退,还好身边的助理手疾眼快扶住他,不然真的会栽倒。
“还好吗?”荣湛朝人走近,无意识地挡住去路,“你看上去…不太妙。”
钟商只是脸上挂彩,不影响生活,相比之下祁弈阳糟糕多了,好像出了车祸似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祁弈阳充满戒备地转动眼珠,“我不见客。”
说罢就要离开,不料荣湛稍稍挪动脚步便轻易拦截。
荣湛脸上的笑意很淡,完全是为了维持礼节。
可在祁弈阳看来就是一种警告,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你到底想怎么样!”祁弈阳像应激的小兽虚张声势,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这还不够吗?”
荣湛眼眸微眯:“谁做的?”
“…..”祁弈阳面色古怪,气得脸通红又不敢发作,“我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我以后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别来找我。”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望你或找茬,”荣湛沉静地说,“我是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对钟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和钟商有联系,还说我们…你为什么这么讲。”
祁弈阳面色更加怪异:“我还能为什么,我想让钟商看清你的真面目,我说的都是实话。”
荣湛感觉心跳有点重,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不知道你俩在玩什么把戏,总之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也不会再打钟商的主意,我和他就是生意伙伴,我决定听取你的建议,去找适合自己的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祁弈阳一脸憋屈样,提起钟商时又满目忧伤,他向荣湛抛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然后在助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向病房。
荣湛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兜里的手机连续震动数次,他刻意忽略,当电梯再次开启时,他顺势走进去。
来到停车场,上了车,他才摸出手机查看信息。
一部分来自工作室的人,另一部分是钟商。
钟商:[今天能见一面吗?]
钟商:[昨晚我不够理智,有些话没来及说清楚,我把谈话的重心搞错了,我不该过度关注刘逊。]
钟商:[我能追你吗?]
钟商:[哥哥拜托,你理理我(叹气)]
荣湛看着这些信息,内心非常复杂,他总觉得这些文字不属于自己,钟商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感到无力,而且对方态度转变很快,他想搞清楚背后的原因。
半晌,他回复钟商:[今天不方便,改天。]
钟商:[晚点也没关系。]
荣湛:[改天吧。]
荣湛像是在逃避什么,发完信息就把手机收起来。
他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再过一会儿,他就能拿到修复成功的录像机。
—
咨询中心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光影。
荣湛坐在背光处,半张脸陷入阴影,表情不明。
办公桌上摆着一台小巧录像机,他刚从技术员那里取回来。
他安静地观察片刻,随即拿起录像机,熟练地开机,顺利找到储存文件。
四十分钟视频完好无损,画面变得流畅,视频中的声音也不再断断续续。
荣湛终于听清楚钟商在走进绿林时所说的话:“我要去暗一点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惊喜,好吧!不装傻,我想去找哥哥,可是我不确定他在哪里,今天恰好他有比赛,晚上可能会庆功。”
钟商闷头走了一会儿,视频里只有轻轻的喘息声。
光线稍微亮些后,他又开口:“我们是同月出生,过几天是哥哥的生日,我不知道送他什么,不如把自己送给他,可以换一种说法,我的生日礼物想要他,我已经不满足现状了,我的嫉妒心越来越强,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心态,想跟哥哥聊聊,他肯定能理解我,也会开导我。”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可接下来沉默的半分钟证明他有认真考虑。
“我有点害怕,其实..”他声音低又不好意思,“特别期待,我真想试试,我表现的不一定有多好,可能很差劲..”
钟商自言自语地啰嗦一会儿 ,镜头里的光线又一次变暗。
似乎是来到秘密基地,他站在小径上等待几分钟,说了些“他没来”这种话,还提到了接吻。
他接吻的经验来自哥哥。
提到‘哥哥’这个称呼,钟商作为钟家老幺的儿子,算起来有十几个哥哥,没有血缘关系能称得上兄长的人也不少,但荣湛在听了钟商的描述后,想到的只有自己。
他吻过钟商,并不是天台偷亲,而是在这之前。
荣湛不自觉的扶额,眼睛紧盯着显示器。
接着,画面来到上次的截点。
镜头里晃过一道人影,钟商屏住呼吸,自言自语的模式就此结束。
从这一刻开始,钟商没再说话,也没有关掉录像机。
他朝那道影子靠近,越来越近,他们之间的沉默已经成为一种默契。
走近以后,钟商手臂自然下垂,录像机的角度刚好拍到影子的侧颜。
荣湛先看清了那个人的下巴,鼻子,然后是眼睛,心中为之一振。
十年前的自己,单看面相和整体气质,已经体现出强烈的稳定性,黑夜里的眼睛,蕴含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深厚韵律,深沉目光中带点攻击性,但不具备破坏性的危险,钟商单纯的眼睛在他这双眼睛面前,不由让人想到狼爱上羊的故事。
两人在无声中手牵手,钟商跟在哥哥身边,沿着小径向前,不问去哪里。
途中,钟商用手里的录像机录制了他们十指交扣的画面,像是在拍特写。
哥哥发现了,没有阻拦。
接下来的画面,已经上升到另一个强度。
他把他带到一间屋子,任由月光透过窗户照映在两人身上。
荣湛认出那是绿林边的观景屋,平时没人去,很久以前就拆掉了。
视频中的他,那个陌生的他,很自然地握住钟商的胳膊,稍稍用力就把人拽到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钟商紧张的手一抖,录像机不小心掉落在地板上。
还没来得及捡就被哥哥一脚踢开,没太用力,相机滚到了门口。
镜头对准两人站立的双腿,看不见上半身,加上光线不明,画面变得有点模糊。
虽然没有拍到两人的脸,但荣湛能想象到,而且无比笃定。
他们在接吻,他听到钟商嘴角泄出的低吟声,一呼一吸间都是缠绵。
荣湛怔怔地坐着,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就在他以为这种只露腿的画面会进行到底,忽然画风一变,他看到视频里的自己把外套脱掉,扑在地板上,然后揽过钟商的腰,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把人压在身下。
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荣湛的太阳穴突突跳,想关闭录像,犹豫一下还是决定看完。
通过屏幕他看见自己的手固定住钟商的头,用嘴唇去亲吻钟商的脸颊,亲了几口,目标转移到额头,然后一点点下移,掠过鼻梁,最后吻住钟商微肿的唇瓣,他一边吻一边用手抚摸对方的头发。
他毫不迟疑地撩起钟商的毛衣,一只手游走在对方身上,看见那只手不停地探索,接触的领域越来越过分。
钟商没有躲开,乖乖地任他为所欲为,全程紧张又害羞,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想去碰他的肩膀,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放下。
没多久,钟商的裤子被丢在一旁,笔直的长腿在月光的衬托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
哥哥的手,顺着膝盖移动,来到另一处地方。
录像机能拍到的东西有限,钟商仰躺着,头顶对着镜头,下面完全被挡住。
不满二十岁的钟商,身材与现在不同,那时候还有点瘦,肌肉线条不明朗,但绝不难看,整体十分匀称,最吸引人的就是紧实光滑的皮肤。
荣湛只要闭上眼睛稍稍回忆,那晚在产业园见过的景象就会浮现,他记得钟商的背影,属于男人的身体曲线。
视频视频里的画面还在动,后来的发展不言而喻。
他略显强势地拥抱他,亲吻,安抚,该做的一样不落。
这种情况持续半天,空气里充斥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
一直到钟商带着哭腔说出:“有点疼…”
三个字传到荣湛耳朵里,像钢丝一样狠狠拉扯他的神经,他感到血压一度飙升,恨不得冲进视频里,揪着那个陌生的自己,让人赶紧停下来,别再做了!
“小商。”
视频里陡然响起一道不属于钟商的嗓音。
荣湛神色一凛,赶忙拿起录像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看。
那个不管不顾的哥哥终于讲话了,完美的身形像黑豹一样伏在上方,他把手指落在钟商的鼻梁,羽毛似的刮着,神情似笑非笑,又叫一声‘小商’,口吻像是在撒娇。
钟商激动地抱住他的腰,两只腿不停地往回收拢。
“喜欢吗?”
“嗯..就是,你要等等我。”
“等什么?”
钟商说不出来,像只怕冷的猫一样使劲往他怀里钻。
然后,那种事情又在继续,直到录像机电量过低自动结束录制。
四十分钟过去,录像机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卡顿一下又关机。
荣湛没心思再碰它,整个人游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思想陷入振奋和恐惧结合的漩涡中,在没有看完视频之前,他始终抱有一丝希望,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证据确凿。
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视频里自己的行为,耳畔萦绕着祁弈阳对他的控诉,胸口过度发闷。
早在十年前他就和钟商发生了关系,他却一点不记得,就算回顾视频也无法感同身受,为什么会这样,视频里的那个他,真的是他吗?
他未经思考便打通荣玥的电话:“我有没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很快他意识到这么做很蠢,自嘲地笑了笑,随便找个借口又把电话挂断。
此时,夕阳如同熔金般倾泻,办公室的景色比午后那段时间还要明亮鲜艳。
荣湛望向窗外,只觉眼前一切都是幻象。
他活在了一个虚构的世界里。
…
欧阳笠不清楚荣医生窝在办公室里的两个小时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荣湛脸色不好看,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荣医生,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欧阳笠小心翼翼搭话,“翰生也在呢,叫上燕子和大壮一起呗,我们好久没聚餐了。”
荣湛走到前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高档餐厅的金卡,温和语气和平常无异:“你们去吧,用这个卡,我请客。”
欧阳笠咬了下唇:“是不是有事儿啊?”
荣湛在收纳盒里找到车钥匙,抬起脸,露出浅淡的笑容:“没事,我去找严队。”
欧阳笠默默松口气:“好吧,谢谢荣医生,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荣湛点下头,捞起外套离开。
可能是心事太多,去往警局的路上,荣湛选错了路,遇到晚高峰堵车。
车辆在最堵的桥上停留整整两个小时,期间,他不可避免地回想录像机里的内容,真可怕,他竟然有反应了。
他掰过车室内镜,观察镜里的自己,这张脸面无情绪,细细探究,可以从瞳孔深处找到一抹冷意。
抵达警局时,天已经黑透了。
大厅静悄悄的没什么人,除了值班警员就只剩天花板孤零零勉强照亮的筒灯。
荣湛直接到三楼的非常规调查科找人。
不愧是严探长,整栋楼只有他和他的组员在加班。
“荣博士,”严锵见到荣湛挺惊讶,“欧阳丫头说你们聚餐,你怎么没去。”
荣湛没搭茬,径直往里走,进入一间无人的接待室。
严锵皱皱眉头,跟着他进来。
他坐进椅子里,盯着地面,略显疲惫地开口:“ 我可能是个强□犯。”
如此炸裂的话好比空中飞来一颗地雷,震耳欲聋。
严锵反应特别快,先把门关上,然后回过头:“你瞎说什么。”
荣湛出神一般低语:“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伤害了一个人。”
“你等会儿,”严锵在脑海里捋了捋思路,“你说你是…总得有个对象吧,你搞清楚了吗?”
老实讲,严队就算怀疑到自己头上,也不会把荣湛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
荣湛缓缓摇头:“我不确定,但我觉得..”
“你先别觉得,”严锵有点气愤地打断,“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我劝你去问清楚。”
荣湛稍稍抬眸:“问谁。”
“……”严锵愣几秒,长叹口气,“真是医者不自医,你说问谁,当然是..你自己能干得了那种事儿吗?”
话音落,严锵做个打住的手势,转身出去,没多久便踅回来,手里多了一杯冰饮。
荣湛接过杯子,默默地喝完。
一杯冰饮让他平静下来,恢复了睿智又冷静的一面,他懂得严锵的意思,点了点头,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我就是监控拍到的黑衣人。”
严锵打量他,回道:“我联系过马场老板,监控拍到你晚上离开过,凌晨五点半才回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想从黑衣人身上找点线索。”
“你说的这些,我不记得了,在我的印象里,我为了第二天的友谊赛早早休息,”荣湛点了点太阳穴,“我的记忆出现问题,我不确定是遗忘症还是梦游症,你相信我吗?”
“我信,”严锵毫不犹豫,“而且我笃定你做不出来那种事,我认识的荣湛,绝对不会。”
荣湛不禁苦笑:“我自己都没把握。”
严锵很郑重的反驳:“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隔着二里地就能闻到人渣的气味,你身上没有,”他朝荣湛走近,坐到旁边的空位,“荣博士,你让我调监控,是不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晚上有没有去过梧桐别墅。”
荣湛点头:“是。”
“我这边尽快,”严锵扒拉一下他的胳膊,“听我的,先问问当事人,你自己琢磨没用。”
荣湛眼底浮现顾虑,忽然表情一变:“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是谁。”
严锵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我心中有个人选,我不说。”
荣湛:“…..”
严锵莞尔,轻拍他的肩头,“所以我才让你去问清楚,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慢半拍回道:“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