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铮——”
似乎是栾都周身血网与铠甲相击时发出的震颤声, 又像是冥冥之中降下的天音，周身都被一股玄奥之力笼罩的巨人大睁着眼，眼底泛出几丝怔忡之色, 像是大梦一场后终于醒过神来。
他的目光厚重如连绵的岁月, 又轻若山岚间的清风，像是怀念, 又像是叹息, 看向玄云, 看向四野，看向天地, 也看向黑暗中几乎看不到边际的鬼界的一切景象。
林曜的傀儡依旧与顾寅排排站在鬼城的城墙上，当那个目光虚虚的从自己身上扫过的时候，他却只觉得神魂都跟着战栗，阳间的肉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终于知道玄云那句“他可是栾都”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疯狂的栾都固然可怕, 清醒的他却让人升不起一丝与之敌对的想法，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可怕压制，即便他现在只是静静站在那, 也自带无可磨灭的赫赫天威。
这就是祖巫？
“黑蛟玄云，见过九黎天尊。”
玄云嗑了几瓶血药和蓝药, 蛟身上的伤势看着没那么严重了，虽然血气依旧有些虚，声音却带着十足的恭敬与郑重。
说完他招了招手, 领域内裂开一个口子，直接把林曜和顾寅的肉身招了进来, 声音严肃道：“给天尊行礼。”
林曜猝不及防, 倒是顾寅反而显得早有所料, 小手拍了拍林曜的手，恭敬一俯首：“白虎后裔顾寅，见过九黎天尊。”
林曜慢了半拍，却也跟着行礼，口中一样道：“人族林曜，见过九黎天尊。”
“无需多礼。”栾都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足下小小的两个身影，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轻招了招手，林曜和顾寅便无法控制身体，自动升空，站到了他的掌心。
似乎是怕惊吓到于他而言小的可怜的两个后辈，栾都打雷般浑厚的声音放轻了很多，用一种几乎能看透魂魄的目光看了两人片刻，威严的脸上露出几丝满意，一手抚须，颔首道：“原来如此，不错，很不错。”
林曜两人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只得再次行礼，口中道：“谢天尊夸奖。”
栾都哈哈大笑了两声，长臂一伸，将两人放回他们傀儡之前站着的城墙上，大手摸玩具一样摸了摸城墙，又细细看了看鬼城的格局，目光重点落在百鬼城之外那几个至今也只有虚影，玩家们没法靠近建设的地方。
渡化台、忘川与奈何桥只有浅淡的一点轮廓，巨大光轮般的轮回台倒是清晰些，若要细看，却又会如青烟般渺无痕迹。
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栾都身边，整个人都融化在一层光晕里，五官模糊到有些看不清晰，声音里带着炫耀般的欣喜，道：“这轮回之道，你看如何？”
栾都哈哈大笑两声，笑的这片天空都跟着一起颤：“轮回之道如何，你却不如何！”
那身影的声音里顿时带上了些无奈，叹道：“无数岁月未见，你这张臭嘴还是这般不饶人。”
林曜有些诧异的看着那个人影，惊道：“神尊！您怎么……”
气息晦涩难言，似强大又似虚弱，外表看起来竟然与他第一次在澜沧秘境看到他的时候差不多，几乎濒临陨落的边缘。
玄云旋身落在林曜两人身边，化作人形，跟着看向澜沧水神，一向暴躁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静，声音里辨不出悲喜：“轮回之道确实是一条无上大道，但也因为其‘无上’，并非轻易可以驾驭。”
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经迟了，无论是斩杀碧水，还是清理鬼界，父亲都没有动手，一开始他也以为是轮回大道过于重要，父亲暂时无法抽身，但随着数座鬼城的建设，轮回之路最重要的几处却迟迟无法化虚为实，他感觉不对，冲动之下闯入父亲闭关之所，才发现那新生的稚嫩规则竟然已经扎根于父亲的本源，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擭夺父亲的神力。
他初时惊怒至极，被父亲叱醒之后，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父亲宏愿已发，轮回之道落成，关乎天道与诸天万界，便是父亲后悔，天道意志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断轮回规则的诞生。
林曜面色怔忡，已经理解了玄云话里的意思，喃喃道：“怎会如此……”
枉他之前欢欣鼓舞，现在一看，竟是将澜沧水神推向了一条死路……
玄云叹了口气，看向林曜和顾寅，突然暴起，一人给了一个重重的脑瓜崩，在两人的哀叫声中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唉，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很早以前不就是如此么？只是没有想到，陨落后再次复生，竟然还要为天下苍生再死一次。
或许也说不上死？但身化轮回，与以往合天道的那些前辈又有何不同，无非是陨落的更有价值一些罢了。
“你虽是水之精，与生死一道皆有感悟，却还是太柔了些，难以驾驭死之一道。”栾都凑到鬼城近前，轰隆隆盘腿坐下，声音如雷鸣，身上的铠甲哗啦作响，帮澜沧水神分析道：“若你修的是生死大道，或许早在听闻此道之时，轮回台便已经建成。”
澜沧水神叹了口气，身影放大到与栾都差不多大小的模样，跟着盘腿坐下，明明五官已经看不分明，看向轮回台虚影的目光却依旧能让人看出来几分苦恼。
“的确如此。”澜沧水神道：“若是凌霄兄尚在，便也不需要我来操这份心了。”
栾都傲然抬首，看向澜沧水神，目中神光湛湛：“论战力你我加起来也不如凌霄子，但论对生之一道的感悟，你定不输他，论对死之一道的掌控，我亦不输他，今日你我竟都能留得一丝真灵未灭，不就是为了今日之局？”
澜沧水神震动：“你是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栾都举手向天，长啸一声，整个身体都化为了一团血红色的浓稠雾气，雾气之上无数血色符文不停地闪烁，将一团黑色魔气牢牢裹缚。
“老朋友。”那团血红色的浓稠雾气发出轰隆隆的说话声，声如雷鸣：“如你所见，我之真身其实早已陨灭，我之真灵也早已陷入混沌，若非感应到一丝血脉之力，我会于沉睡中消亡，永远不会醒来。如今得蒙天幸，竟还能于万载之后苏醒，看到天地尚在，已让我喜出望外了！如今大道布局，已半九十，时不我待，迟则生变，这轮回一道，便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落，那团血红雾气一阵疯狂翻涌，束缚其上的被增幅无数倍的林曜领域也跟着一阵震颤，随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血雾竟将自己剥离成了两份，一份是纯粹的血色，一份则是被镇魔大阵与林曜的领域压制的魔气。
“崽子。”血雾中凝出一张脸来，看向林曜，道：“我镇压之天魔，如今只剩一点魔息，你的力量可以完全针对它，我便将之交予你。”
林曜看着那团裹在蓝光和血网里的魔气球，愣愣的点了点头。
“至于外头那小崽。”血脸道：“我如今身无长物，也无甚可赠，这滴蛮血可提纯血脉，提升潜力，你帮我转赠于他。”
接住飞射而来的一滴血珠，林曜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玉瓶装起来，再次点头。
“至于这头小虎崽。”血脸又看向顾寅，哈哈大笑道：“此物，便赠与你吧！”
说完，一团血光从血雾之中飞出，林曜定睛一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太元令！
交代完这几件事，血雾便浓缩成一团两人多高的血红珠子，闪电般冲向轮回台的虚影，一阵难以言喻的天地震动之后，无边血雨降临鬼界，却并不阴森，其中蕴含的强横杀伐之气震慑人心。
澜沧水神看着愈加凝实的轮回台，将身影化为原来的大小，看了一眼玄云。
“父亲……”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澜沧水神伸手摸了摸玄云的脑袋，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慈爱：“无需为我悲伤，我去后，澜沧界还在，此后花便是我，雨也是我，若……”
一句话并未说尽，澜沧水神再次拍了拍玄云的脑袋，周身白光闪烁，化为一颗雪白的珠子，投入轮回台。
轮回台之上，一白一红两道光芒交错，化为两色环抱的阴阳鱼，随后，三十六座鬼城跟着一起震颤起来，一层玄而又玄的规则之力凭空出现，将林曜三人从城墙上驱逐了出去。
林曜回头，就见自己并非出现在城墙外，而是不知鬼界的何处，神识之中，似近似远的伫立着一座高大无比的城池，比三十六座鬼城加起来还要巨大上无数倍，浓郁的煞气与阴气几乎冲霄，那城池高大的正门之上，铁画银钩的刻着三个血光冲天的大字——“鬼门关”。
“呼……”
“呼……”
阴风起，黑暗中，一条狭窄的小道突然亮起森寒的光芒，两个像是《轮回之路》里阴差打扮的鬼影手拿阴惨惨的引魂灯，身后跟着数个鬼魂，正三步一飘地往鬼门方向行去。
“这是……”呆立在原地的玄云眉眼一厉，伸手把鬼差拽过来：“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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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化用自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原句意思是人生就是座旅店，我也是匆匆过客。文里意思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