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陈延关掉了寝室灯,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两根惨白的蜡烛上,点着伶仃的黯淡烛火,光圈勾勒出相框与花圈的轮廓, 挽联飘动的影子打在巨大的奠字上,犹如一只只招摇的手。
“我先吧。”池殊道。
他站在灰色的相框前, 微微弯身,低头的瞬间,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黑影跃动在青年冷白的侧脸上, 如同黑暗伸出的触角。
待池殊再抬头,一切都回归于死寂,花圈的中央, 灰蒙蒙的相框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 黑色的墨汁沿着奠字的边缘缓缓流下, 格外刺目。
陈延也走上前去, 象征性地拜了一下,随即, 一把拽过离他最近的张毅,面上露出些嫌弃的神色, 示意道:“扶着。”
池殊扶上他软绵绵的右肩。
张毅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陈延在他的膝弯处毫不留情踹了一脚, 对方瞬间就往前跪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声音听着就疼。
陈延之前那一记手刀敲得准而狠, 他仍旧双眼紧闭,陷在昏迷中。他们两人各压着张毅的一边肩,摁着他磕了几个头, 随后,陈延将人丢到一旁,捞过王佳,对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做法。
就在王佳磕下第二个头的时候,异变突生。
不大的房间内回荡起了空灵阴冷的铃铛声,开始只是隐隐约约,但很快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贴着耳根响起。
细微颤抖的烛火中,他们互视一眼,意识到了对方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不知何时,自走廊透入门缝的光消失了,整个空间内只余下两点黯淡的烛火,惨白的蜡油默默流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挽联摇动的影子不断掠过池殊的脸颊,仿佛一道道狰狞的鬼影,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白布间细碎的光亮,它们眨动着,像极窥伺的眼睛。
是铃铛。
幽冷的哭泣混进铃声之中,顺着挽联的风吹入耳朵。
阴森寒意渗入皮肤,几近冻住血管,令池殊的身体发麻。视野内,一道苍白纤细的人影一点点浮现。
陈延沉下眸,长刀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漆黑的刀身缄默着,唯有握住的五指处透出些猩红的血色。
他不带丝毫温度的视线盯着那道白影。
王小丽的身影完全清晰起来。
她缓慢上前,漆黑的瞳仁直勾勾注视着池殊,嗓音冰冷:“你没有带他来吗?”
在她的身后,一条条黑色高大的人影投来视线,铺天盖地的鬼气几乎要将他吞没。
下一刻,青年朝她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条银白纤细的项链,中央挂着一颗深蓝的水滴吊坠。
“这是他托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着它,王小丽看眼中闪过茫然的神色。
没待她开口,池殊又道:“对了,还有这个。”
池殊拿出录音笔,点击播放,吴华的声音很快响起。正是他下午在教室里说的那些话。
周遭陷入了死寂。
狭小的空间内,唯有那道男声在断断续续地播放着。
“那天我本来想去死的,但她出现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在利用我……”
……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录音结束,王小丽仍盯着那支黑色的录音笔,十指死死捏着遗像,半晌都没有动作。
池殊将它往前递了递:“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白影沉默着,伸手接过了它。
她抱着遗像,缓缓走到那些写着奠字的花圈前,一条条挽联出现在她的臂弯里,上面用猩红的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沉痛悼念王庭军】
【沉痛悼念张志远】
【沉痛悼念吴伟华】
【沉痛悼念李仁国】
……
无形的力量托举起它们,挂在房间的四周,和那些巨大的奠字一同飞舞,红色的字迹隐隐扭曲,晕染边缘犹如血泪。
那些黑影走了上来。
阴森气息逼近,池殊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陈延手中长刀出鞘半截,透出殷红血色,但它们只是经过了他们,来到那个空白的相框前,化作一道道黑气,彻底消失不见。
原本灰蒙的空相框中,多了数十条绰绰的影子,它们的颜色比背景更深,隆起怪异的轮廓。
房间内只剩下了那道白影。
“我要去找他了。”
王小丽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看着池殊,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瞬间,那道惨白的人影消失在原地,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花圈与挽联,以及最中央的相框。
池殊的眼前跳出一长串的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十:花圈祭奠。】
【奖励小红花:7朵。】
【恭喜完成特殊任务[王小丽的心愿]。】
【奖励小红花:5朵。】
【恭喜玩家获得A级道具:最后的合影。
道具介绍:那些死者遗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其中一共收录了八道亡灵,你只能对它们下达一些简单的指令。
它们的攻击性和防御力都在中规中矩的那一档,对于某位脆皮战五渣而言,是不错的攻击型道具,即使遇到强大的敌人,也能牵制住他们逃跑。
当然,这些亡灵并没有再生能力,所以,省着点用。】
池殊打开自己的身份卡查看。
【san值:58。】
【小红花:31朵。】
张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哎唷,这是咋了,乌漆嘛黑的,我怎么还躺在地上,嘶,好疼——”
池殊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把他扶了起来:“没事没事,刚才寝室突然停电了,你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摔了,王佳也跟着你一块摔了,吓了我一跳……陈哥,还不快去试试电来了没有。”
陈延扯了下唇角,走到墙边,开了灯。
“唔……是这样吗?”
张毅按着刺痛的后颈,感到头痛膝盖也痛,就像是被谁给揍了一样,他的脑子晕乎乎的,如同宿醉后的断片,中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边的王佳也醒了过来,池殊跟他解释一番,对方摸着晕乎乎的脑袋,神色仍有些茫然。
他们最终还是没怀疑到池殊两人头上,嘀咕了几句这事就算揭过,没多久,到了熄灯的时间。四人各自上了床,躺在黑暗之中。
池殊没有什么睡意,盯着面前的天花板看,他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唯一的光亮自门底狭窄的缝隙透入,拉长后射到对面的布帘上。
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黑色的窗帘正在细微颤抖着,隆起的形体不断蠕动,像有什么事物贴着它缓慢爬行,褶皱在微薄的光线下折出崎岖的影子。
池殊心口一跳。
窗户……
好像没关。
条件反射地,之前在论坛上看到的那条规则闪现在池殊的脑海:
【睡前请检查门窗是否锁死,窗外没有爬行的人。】
……
但他明明记得在上床前窗是合拢的。
……要去检查一下吗。
黑暗如同磁石吸着他的视线,池殊难以将自己的目光从颤动的窗帘上挪开,仿佛那里随时都有可能钻出一只只怪物。
几秒的犹豫后,池殊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爬下了床。
他穿着拖鞋,放轻脚步,缓缓朝窗帘靠近。
他没有让自己的影子挡住背后的光,随着他的步伐,能越来越清晰地看见窗帘鼓起的弧度,两块布帘严实地遮掩着,无法看见帘子背后藏了什么。
终于,池殊站在了窗帘前。
他半边的影子斜射在布料上,边缘如同扭曲的弓,缓慢地,青年朝它伸出了手。
指尖触上布料的一瞬间,阴冷的气流顺着他的指缝窜上,冰得池殊手指一麻,铁圈颤动,他猛地拉开了窗帘。
窗户正虚掩着,外面是一片浓郁的黑暗,隐隐约约地,依稀可见些许微薄的光点在楼底闪烁。
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就在他想要关上窗的时候,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了一团奇怪的影子。
椭圆形,静静趴在距离窗户莫约二十厘米的地方,边缘在黑暗中模糊,在它的底下,好像还有更多晦暗不清的轮廓蛰伏着。
陡然,影子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池殊连忙合上窗户,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对上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睛大睁着,巨大的瞳孔正死死注视着他,
“怎么了?”
陈延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
池殊僵着身子,微微往后瞥了一眼,昏暗的视野里,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容,低声道:“……没事。”
他的动静惊醒了对方。
池殊压下锁扣,窗外的东西扑上玻璃,发出沉重的闷响,陈延的视线越过他,也注意了那东西,面色沉了沉。
下一秒,那团诡异的黑影竟消失了。
心尚未来得及放下,池殊突然记起,寝室共有两扇窗。他连忙来到帘子的另一边,阴风自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幽幽夜光下,只见一只漆黑的嶙峋的利爪扒住了窗框。
他的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响。
是那东西在爬玻璃。
关窗已经来不及了。
池殊眸色微沉,摁下了早就握在手里的手电。
霎时间,刺白灯光猛然在漆黑的室内亮起,强烈光线的照射下,那些眼睛拼命眨动着,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数十条颀长的黑色肢体紧贴在窗户上,末端是一只只肖似人手的五爪,它们来自一个椭球形的巨型头颅,头颅中央长着好几张人脸,有男有女,被玻璃挤压得扭曲变形,蜂窝状的眼眶里布满黑色的瞳孔,犹如悬浮的青蛙卵。
咔嚓咔嚓。
咔擦咔嚓。
又有一只手爪攀上了窗框。
枯枝般的肢节探了进来,它们摸索着,发出敲击的声响。
不小的动静,寝室内的另外两人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静默如死。
人脸继续往上移动,一只眼睛越过铁框,白色的浑浊胶体中,目珠僵硬地转动着,像是在打量着他们。
它想把自己的头伸进来。
陈延手中长刀已然显形,猩红透出指缝,狭窄的空间内,他小幅度地转了下手腕,像是在调整角度。
他冷声:“退后。”
池殊乖乖退到他背后,提醒道:“小心点。别把窗弄坏了。”
陈延:“……”
下一刻,一道殷红的刀光猛地发出,向那几只漆黑的爪牙斩去,触碰的瞬间,它们如豆腐般被切断,断口处冒出一缕缕阴森的黑气。
刀光在窗框处留下极深的白痕,顷刻消散。
人脸上的眼睛怨毒地注视着他们。
鲜红的刀尖刺透它黑白的目珠,挑下粘稠污浊的液体,那张扭曲的嘴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陈延神色冷漠,反手把刀抽回,肘部一压,便将窗户用力关牢,利落地压上了锁扣。
窗外,那团怪异的黑影在原地不甘地蠕动了片刻,迅速经过他们这一层,往上爬去了。颀长扭曲的指节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寝室重归平静。
池殊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陈延这把刀,不由多看了几眼,好奇问:“这是你天赋吗?”
陈延:“不是。”
他本以为对方会顺势问“你天赋是什么”,拒绝的字句尚未来得及脱口,却不想青年的眸光在刀身上流连了一会儿,笑道:
“刀很漂亮,我喜欢这个颜色。”
他微微一怔。
这把“斩殷”从来都是杀戮与死亡的象征,在池殊之前,从没有人这么说过。
他握着刀身的手指紧了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刀收了回去。
陈延:“……宿管快来检查了,回去吧。”
丢下这句话,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位,爬了上去。
池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拉好窗帘,也躺回了床上。
今晚他特地侧着身睡,背对门的方向,顺便把被子拉到下巴,确保面部不可能被看见。
池殊向来睡眠浅,凌晨三点的时候被开门的动静惊醒,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撑开眼皮,又很快闭上了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他依旧能听见宿管走动的声音,不久,困意重新席卷了他,他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
早上七点铃声一响,池殊就睁开了眼。
他穿衣,下床,洗漱,途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san值,54点。不同于第一晚,昨晚只降了4点,看来每天晚上消耗的san值并不是固定的。
在去教室前,池殊先是给学生会打了个电话,将何霁三人的名字上报之后,耳边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当前隐藏身份扮演值:60。】
挂掉电话,他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思考。
举报一个名字他这个身份就会增加10扮演值,根据系统提示,扮演值升高会改变副本走向,引发未知后果……难不成会进入像上个副本一样的【攻陷模式】?
但这是对抗本,这种可能性应当不大。
学生会的这个身份很可能触及副本的核心,之前教导主任提及的“主脑”已经引起了池殊的注意,这整个育才高校,大概都在那个东西的掌控之下,一切异变也与其息息相关。
现在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多,但随着副本的推进,他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池殊回到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何霁来了,她的视线触到青年的瞬间,陡然阴沉了下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为池殊的人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教室里。
池殊看向她,唇角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
上课铃响后,老师走入了教室。
今天来的并不是脸熟的陈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男老师,微胖,体格高大,他站在讲台前,堆砌着肥肉的脸庞冲他们挤出一个微笑。
“同学们好,我姓王。是你们的生物老师。”
陈老师教数学,这个王老师教生物。
突然间,池殊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前在地下室遇到的那具男尸,他们通过薛琅的“招魂”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他死亡的线索,杀死他的人,是“理科班的王老师”。
池殊手指托着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讲台上的男人。
……全对上了。
会是他吗?
那边的王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池殊照例在课上补觉,兴许是老师讲课都有助眠的功效,他睡得比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安稳,就是醒来的时候脖子酸疼,手臂发麻。
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和毕舍他们汇合之后,池殊道:“我今天下午打算单独行动。”
他说明了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表示自己要去电话中所说的那个教室寻找线索,那个电话是针对他的,和别的队友一起也没用。
他口吻坚决,其余几人劝了几句也没能动摇池殊的想法,他们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担忧,让他独自行动。
“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一定要按之前发的呼救道具,我们会第一时间赶来的。”毕舍道。
池殊点点头,离开了。
沿着主路,他来到A楼,注意到之前损坏的那部电梯已经修好了,但他还是选择了另外一辆,前往七层。
中午时分,整层楼都很空旷,长廊上空无一人,他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来到710前。
门紧闭着,他抬头看向古铜色的门牌号,门框左侧是一张学生们的合影,或许是摄像机的关系,照片上的人脸都很模糊。
从窗户射入的阳光将青年的影子拉得歪斜,四周静悄悄的,一切物事都沐浴在宁静的光线之中。
池殊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把手。
门开了。
教室里的桌椅上摆放着文具,以及一张张白色的试卷,地面堆着书本,还有一些纸屑,显得十分凌乱,充满了学生气息,但空无一人。
就好像原本坐在这里的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后面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4:25,池殊看了它一会儿,发现秒针和分针都没有变化,指针静止在那里,在钟面上投下几条淡淡的影子。
钟坏了。
池殊来到一张课桌前,看到桌子的右上角贴着准考证,上面写着姓名、考号、时间、以及考试科目。
每一张课桌都是如此。
这里正在考试,但原本应该在的学生们都消失了。
试卷空白而崭新,标题一栏印刷着【19xx年育才高校保送生选拔性测试】
池殊沿着桌子间的过道在教室内走了几个来回,扫完了桌上所有学生的姓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心头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墙上的钟仍静止在4:25。
池殊走上讲台,把上面的教材挪走,看到一张考试签到表,一共有45名学生,姓名后面都打着勾,池殊翻到第二页,发现有一个名字后面是空白的。
林洛。
这个人缺考了。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那个A级任务[解救]中,需要他解救的主人公就是林洛。
池殊若有所思。
对方因为被困,所以无法来参加这场考试,考试时间是4:30~6:00,任务会在4:04开启,或许,只要他能让林洛赶上这场考试,任务就能成功?
……可那个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15秒说话的那个人,不管是声音、口吻,都和他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他本人,他应该是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麻烦,才想办法将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自己。
模糊的电流音仿佛又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去A710教室……生路在那里……】
【注意时间。】
时间……
池殊想了想,朝教室后面走去。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上个副本参加这个怪谈的玩家全军覆没,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也没怎么看懂,感觉这个怪谈无解。】
【主播那个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得我一脸懵逼。】
【越来越奇怪了,期待一下主播能找到解法。】
【十多个玩家全死在这个怪谈手上,主播昨天让人给自己占卜了一下,甚至结果都是“死”,要完蛋的节奏。】
【主播在行政楼那么大的危机也挺过来了,这回应该没逝。】
【部分弹幕已屏蔽。】
……
池殊拉了把椅子,踩在上面,取下了墙上的挂钟。
他翻到钟的背面,检查了一下电池,槽口处小小的显示灯闪着绿光,证明它正在工作。
池殊试着转了下调节时间的旋钮,但不管怎么转,指针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
他的心沉了沉。
钟是好的,可时间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