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他的名姓
谢衍没能拒绝他的引诱。
好像他哪怕露出半点不愿, 小鱼就会伤心地掉小珍珠。他是不忍看他心碎的。
海妖般的少年红眸魔魅,绯唇印上来。
先是浅浅一亲, 柔润又多情,再反复用舌尖勾勒他的唇线。潮湿暧昧的吻。
谢衍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张。
少年灵巧如游鱼的舌尖就顺势钻进去,勾着他唇舌交缠,共舞,直到魂悸魄动。
圣人又被扯进红尘里,与他共沉沦了。
“好罢, 是我输了。”
不知何时,谢衍没有反抗,被攀在他脖颈上的少年带倒在床上, 少年顺着他的膝爬上去,双臂揽着肩,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 时不时亲亲蹭蹭,黏人的紧。
艳绝的容貌在他面前放大, 少年低眸抬眼, 皆是惊心动魄。
谢衍被细密的吻亲的心里发软, 好不容易找回点冷静,此时一瞧他漂亮的脸蛋,顿时忘了说啥。
少年撩起耳畔碎发, 红宝石的单边耳坠垂落,一抹流动的绯红在他眼前摇动。
或许是因为太生动艳美,谢衍被耳坠晃花了眼睛。
于是伸手触碰,察觉出其中有他亲自打造的痕迹。灵气的流动骗不了人。
圣人孤高寡情,除非遇到真心所爱, 以谢衍的性格,根本懒得浪费时间打造这样繁复的首饰,更不会将如此亲密之物赠予他人,引人误会。
谢衍温柔下眉目,声音微低,“这是我送给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少年眼睫很长,忽闪忽闪的,似乎在控诉他负心薄幸。
他生气地在他指尖一咬,鼓起腮帮,似乎在说:这还用问!
谢衍收回手一瞧,少年唇红齿白,咬痕也整整齐齐,恼起来也可爱的很。
谢衍又被小鱼啃了一口嘴唇,出血了。他也不恼,反而夸他:“牙口真好。”
少年又轻舐他唇上的血,痒痒的。
谢衍总觉得少年身条长大了些,虽然只有一点。但哺给他灵气确实是有用的。
谢衍方才与天道博弈时,身上总有种非人感。
在红尘里没有牵绊,他不会驻留回望,自登天以来,这股同归于尽之意,始终萦绕在圣人的身侧。
既然无所谓回去,自然不会有人等他,他对于自己的生死,自然也就无所谓的。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成为新的养料,被天道熔炼罢了。
毕生夙愿就在眼前,他有什么不敢搏的?
可现在不同了。谢衍环着一条可爱小鱼,心里久违地温和平静。
即使身在天之牢笼中,他也没有去想什么夙愿,什么成仙,什么棋局。这些都不重要。
万世千秋又如何,仙宫瑶池又怎样?
用至高的权柄和他换这一刻,他也是不愿换的。
“你是条什么品种的小鱼……”谢衍平复心中激荡,却还是与他寻常玩笑。
见少年瞪大眼睛,又要闹腾,他忙敛容,哄道,“好孩子,你之前怎么唤我?”
“……”我是你道侣,道侣!
小鱼努力做口型。
闯进来耗了他太多力量,只能维持少年形态。
不然,他以帝尊的成年模样自称道侣,一定更有说服力,谢云霁也不会是这副哄孩子的态度了。
谢衍辨认一番,口型没什么意义,也起不到提示意义,可见漏洞没那么好钻,叹气:“看不懂。”
少年沮丧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解开衣衫。
谢衍一僵,他向来君子风范,下意识想瞥开视线。
一阵窸窸窣窣后,视线余光里,玄色衣袍堆落在腰间,露出少年修长赤/裸的身躯,苍白如玉石,也暴露出这些年来的神魂伤痕。
少年侧身,露出线条流畅的脊背,再牵住师尊,引他抚摸后腰处的神魂印记。
“衍”之一字,是不容辩驳的罪证。
即使小鱼以魂魄模样钻进这个觳中世界,痕迹也如影随形,成为铁的事实。
饶是淡定如谢衍,在摩挲到那处明显是他留下的神魂刻印,也开始头皮发麻了。
根本不需要解释。
以谢衍内敛的性格,动情极难,遑论这样可怕的占有欲。
除却毕生所爱,他想不到任何自己会留下神魂刻印的理由。
现在,他的情债上天入地找上门来了,他竟然还想不起来关于他的记忆,怎么看怎么负心薄幸。
看到圣人陡变的神情,小鱼狡黠一笑,凑上去,咬他耳朵,发出柔软亲昵的鼻音。
谢衍叹了口气,指尖温柔穿过少年的长发,摸摸他的后脑勺,“我的记忆被天道动了手脚,抱歉。我想,大抵只有补全缺失的记忆,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他一顿:“随我一起找吗?”
这个违和的未来里,被遗忘的究竟是什么?记忆里缺失的名字,究竟是谁?
少年的出现,终于让他捉住了这线头。
谢衍将魔道史书里的违和筛选出来。少年看不见任何文字记载,谢衍解释:“历史被人为删除过。从奴隶制到立宪,其中有近一千五百年彻底消失了,我怀疑,其中被删去的,是关于某个重要人物的事迹。”
少年坐在他身侧,本在百无聊赖地看师尊整理无字史书,他一僵,抬眼瞧着师尊,心虚了。
很快,他又意识到师尊没有这段记忆,不会像在红尘卷里那样生气。
谢衍沉浸在文字记载里,没看见他的小心思,“他对五洲十三岛历史进程的重要程度,应当不亚于……我。”
“……这样评价自己,多少有些微妙。但对修真界而言,圣人死于五百年前,也算是后世对我早已盖棺定论。”
他提起自己时,也多少有些无情。
谢衍这一遭闯荡,前路无人,后路已断,莫说历史评价,他连此身都弃置,自然淡漠至极。
少年攥住他的白衣广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谢衍被他蹭来蹭去,那股冷酷无情的气质褪去些许,像是积雪融化终年寒潭,作了小鱼嬉戏的鱼塘。
他垂下眼眸,把多情都分给萎靡的漂亮鱼儿,温声哄道:“怎么了?”
谢云霁此人,绝大多数时刻都是难以捉摸的。
他似雪、如水、是雾、也是风。
如此高绝,捉不住,也留不下。
他爱过他,恨过他,到最后在等待中煎熬到麻木;说要报复,却连报复都没有意义。具是空空。
直到随他登天,他才真正看到剥去一切伪装的圣人。
或是强势冷酷,或是野心勃勃,或是温柔低徊,圣人种种模样,实在难以用几个零落的词汇概括。
他们相携着渡过天河,也料想过会遇到难解的困境,少年却没想过,代价是要师尊忘记他。
不止是师尊,他的愿望是把自己从史册里抹去。即使师尊重回这个世界,他也找不到他的名字了。
谢衍一旦意识到记忆被动手脚,就决不能忍受,何况他忘记的还是他的挚爱。
得负责任,小鱼都不顾危险,来天上寻他,他又怎么能忘了他呢。
谢衍行动力极强,当即就牵住少年的手,“先去找你的名字。”
天道既然锁住他的记忆,试图令他“太上忘情”,自然不会在世界里还留下半点线索。
要去哪里找呢?
虽然还没有找到离开之法,但先前谢衍通过破坏和拆解,理解了“创造”的规则。
加上在时间和空间领域的造诣,他决定试一试。
少年被师尊牵着,他不能言语,却满眼都是他白衣潇洒的身影。
白衣青年温声微笑,说:“不要害怕。”
少年被谢衍带过飞逝的光影,时间在他身边倒退。冷冰冰的钢铁森林,被抛在时间之外。
这空旷无人的未来找不到他的名字,谢衍就决定把时间拨回去。
“倒回一千年。”
谢衍冷静地在审视倒回的时间,他大致知道自己丢失的是什么。
少年的名字,是他的执念与锚点。
颠沛的五百年,他执着的炬火摇曳着,快要熄灭,却最终没有失去航向。
他在浩荡无涯的时间河流中溯回,最终重返人间。
这样的奇迹,难道仅凭借的是他现在这副无所谓生、亦不在乎死的心境吗?
谢衍侧了侧身,替少年挡住无情的时光利刃。
这些犹如刀割的过往,在触及圣人的时候,也就成为一缕无垠的风,从两人身侧溜走。
他感叹:“没有执念,吾或许就会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直到失去所有意义,最终疲惫了,就停在天之上,成为一座继续仰望天际的浮雕罢。”
若心无牵绊,他心中就只有至道,至死也不会回望。
少年紧紧地抱住谢衍的腰,风里传来他的一声哽咽。
“……再倒回一千年。”
这一回,他们看见了属于圣人时代的辉煌照影。
华彩满地的仙门,砥砺前行的北渊,这是最好的时代。
少年不知何时化为小鱼,有一次游在他的衣袂边。谢衍敛起袖,把他藏起。
“……是他。”
属于北渊的至高之位空着,谢衍却觉得,他好像看见一个虚无的背影。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陛下长生。”
万魔朝拜空王座。
谢衍看着本无一物的时间,忽然凝神,“……他的名字是……”
想不起来,心里仍幻痛,他垂下眼睫,小鱼游在他身边,轻啄他的手指,好似在唤回他的意识。
谢衍走向幽邃时间的深处,俯身捡起长生牌,上面刻着姓名的位置模糊不清,像是被人为抹去。
他却看见“北渊之主”“魔道帝尊”等名号。
长生牌位,悬在时间长河的两侧。
当年供奉的人死去了,有些牌位暗淡下来,有些又传了下去,有了新的供奉者。
谢衍叹息一声,“即使青史一笔,能够完全抹去一个人的名字,可是这样庞大的‘愿’,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即使在记载里消失,也终会在时间里留下痕迹。”
“……穿透天门,穿越时间,直达天之上。”
小鱼也呆呆的,他似乎也听到了这庞大的“愿”回荡的声音,祈愿从长生牌位中落在他身上,为他补充力量,治疗着累累的伤痕。
他化作少年的身形,似乎长高了些,到了谢衍的肩膀。
“现在,我找回了你的名号。”
谢衍抚摸着长生牌位上暗淡又孤寂的“魔道帝尊”尊号,用灵气为他描金,直到熠熠生辉,心里不无愉悦。
“若你为帝尊,与我当是青史齐名。”
谢衍淡淡笑道,“如此,怎么不算绝配?”
少年莹莹的红眸瞧着他,鲜妍如春日的脸庞泛起红晕,拽着他的衣袖,似乎想要摇一摇,却被谢衍握住手腕。
“走,再去找你的名字。”他朗笑一声。
雾霭深深,竹林尽处,谢衍望向孤身垂钓寒潭的白衣圣人,他似乎在与山鬼相约在春山。
谢衍似乎能听到过去的自己在唤他的名字,只不过若即若离,深藏雾中。
只是视线的落点空无一人,那个身影似乎完全被删除了,成为孤魂野魄。
谢衍端详着时间深处的自己。
过去的他面上褪去孤高清冷,亦无目下无尘的虚妄。寡言如他,在交谈时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虚空,声音如淙淙流水,温柔又沉静。
地上交错摆着两把剑,隐藏一段悱恻的情缘。
一把是山海剑,另一把长剑通体黑金,剑身略窄,似有升龙紫气缭绕。
“……这把剑的名字是?”
谢衍俯身拾起长剑,摸到剑身刻着的篆体。
“无涯。此剑名为无涯。”
记忆深处的门扉,轻轻撬动。
小鱼缠在他的腕间,此时回到剑身处,围着绕了一圈。
无涯剑发出欢快的鸣叫声,似乎等到了真正的主人。
谢衍将长剑摆在掌中,试着探查了一番,发现无法拆解,这柄剑与这个虚假世界的构架逻辑完全不一样。
谢衍见到化作少年的他紧紧贴着长剑,死活不撒手,也是一笑:“原来是你丢的东西。”
少年点了点头,神情飞扬,将遗落在时间长河里的剑取走,想要系在腰间。
或许是少年身条还未恢复成年模样,剑身对他来说有点长了,少年就转而将长剑抱在怀里。
谢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心里悸动,一唤:“无涯……”
少年回头,绯眸扑闪,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不,还不完整。”谢衍叹息,“总觉得,还不对。”
“无涯”这个名字虽说熟悉,可始终隔了一层,他平素并不是这样唤他的。
少年似乎在证实他的猜测,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概是承认这亦唤的是他,却不是最重要的名。名是咒,亦是正缘,他要寻找的名字不是这个。
“无妨,我会找到的。”谢衍温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