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院
许南山倏然抬手按住轮椅, 冷冷道:“我什么样,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要是想说这些, 就不必了。”
骆清翔笑道:“不要这么急躁, 我确实是有话要说。”
骆清翔把许南山推到一棵香樟树下,香樟树在这个季节,树叶是深绿色的, 在风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弯下腰, 从地面上拾起一片枯黄的落叶, 放在手心里,呈到许南山面前,说:“这树叶虽然生于树,却跟树长得并不一样, 也没有人要求它一定要长成树的模样, 要跟树一样高大,一样粗壮。”
许南山静静看着他, 等他的后话。
骆清翔说:“可是人们对于人, 却好像要求并不一样。”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便要被拿来和我父亲做比较, 我得像我父亲一样, 做一个情歌王,我得开启一个新的华语音乐时代,才能算做不堕了我父亲的威名。”
许南山嗤道:“你父亲给了你好的天赋,好的资源,你却要反过来责怪他, 也给了你压力么?”
“压力?”骆清翔轻笑一声,摇摇头,“我不怕压力,我只怕偏见。”
他看向许南山:“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偏见的威力。”
在许南山被黑的那段时间,他做什么都是错,都会被以无限大的恶意进行解读。
许南山嘲道:“可你决定不了你的出身,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对,我知道。”骆清翔说,“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嫉妒你。”
“我?”许南山说。
骆清翔微笑着看着他:“你从前不觉得自己非常引人嫉妒么?同样是从小学音乐,父亲同样是音乐领域的,为什么你就能得到赞美,我就总是要活在我父亲的阴影之下?”
许盛是古典音乐领域的研究专家,音乐天赋当然是有的,否则许南山不可能自己基因变异出音乐天赋来。但他并不混娱乐圈,主要是做学术研究,跟许南山的流行乐也不是一个方向,所以很少有人会拿许南山跟他比。
但骆涛却是实打实的歌王,他是九十年代华语乐坛屈指可数的人物,骆清翔作为他的儿子,同样进军流行乐,自然就免不了被比较。
许南山歪了歪头,眯起眼睛看见天边有一架飞机飞过,在云层上流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你就不怕我给你录了音?”许南山问。
骆清翔失笑:“你还不至于警惕周全在医院都随身带着监听器吧?”
许南山摊摊手:“那谁知道呢?……再说了,你怎么想,又关我什么事?你嫉妒我,我还得体贴体贴你不成?”
骆清翔眯了眯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
许南山:“我说过了,我怎么做人,轮不到你来教我。”
骆清翔讽道:“毕竟有的是人来教你,是吧?”
许南山:“你是打架来的?”
骆清翔:“欺负伤员,我的良心不允许。”
许南山:“要不是我是伤员,现在你已经成熊猫了。”
骆清翔轻嗤一声,摇摇头:“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看你的,你不希望明天媒体上就写着‘骆清翔探望许南山疑被打’吧?”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刚才的话说:“父母对我的管教都很严厉,我不像你,打小受父母宠爱长大。他们俩都在乎自己的名声胜过其他一切,我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音乐天赋,父母还为我到底是走歌手的道路还是演员的道路大吵过,最后是我自己选了歌手。”
“于是,在那之后我就要每天都很辛苦的练琴,练各种乐器,视唱练耳。可是同时我还要上学,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是给他们丢脸。”
“每次你在采访的时候,被问到和家人相关的问题时,我都很羡慕,也很嫉妒。说真的,我宁愿我父亲不是歌王。”
“在我踏入乐坛起,我以为我就能开始逐步摆脱我父亲的阴影了,人们提到我,不再是‘骆涛’的儿子,而是骆清翔。但是并没有,每一年都会有人跟我说,歌王骆涛在几岁就达成了什么样的成就,你作为他的儿子真是丢他的脸。”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拿你跟我对比,‘许南山比你出道晚’,还获得了xx成就。”
人们总是这样,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许南山:“所以你就把我当做眼中钉,想着如果没了我,就没人跟你比了?”
骆清翔没有否认,他唇角勾起一个略显奇异的弧度:“其实我原本不觉得自己会做中伤对手的事,可你知道,人一旦被流言压得久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南山:“那现在你成功了,我现在确实不能跟你比了。医生说我的腿至少得养三个月,以我现在的状况,三个月后再回来,或许就不知道是什么十八线的歌手了。”
骆清翔诧异道:“你觉得升降台故障是我动了手脚?不……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万一你摔出点什么事来,消息走漏出去,我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我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骆清翔道:“我只是偶尔添砖加瓦了一把。”
许南山:“最初那几出我是gay的传闻不是你做的?”
骆清翔:“谁告诉你的?”
许南山没有答话。
骆清翔一想,也知道了:“是陆一鸣吧?他那种人……”骆清翔不屑地笑了声。
许南山:“他那种人怎么了?”
骆清翔:“他肯定没跟你说实话吧?他能为了钱转头把你卖了,我就知道这人没什么可信度。”
原来陆一鸣撒了谎,许南山想,还说什么喝醉了不小心说漏嘴的,把锅甩给骆清翔一个人。
许南山微讽道:“你跟他半斤八两。”
骆清翔:“那可不一样,我是出卖朋友的小人,我只是在合理打击我的对手。”
“合理打击对手,靠暴露别人的隐私吗?”
骆清翔:“娱乐圈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许南山发现这人特别会粉饰自己的行为,做着卑劣的事,也能说得冠冕堂皇,高风亮节。陆一鸣还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不敢说,他倒觉得自己没错了。
许南山:“那你把这些事告诉我做什么,来炫耀自己的战果?”
骆清翔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到现在这样,其实是你咎由自取。你狂妄自大,不知收敛,既然腿折了,就趁自己养伤的时候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他说到这里,冲许南山一笑:“我也等着你再回来,我会用实力向公众证明,我才是新一代华语乐坛的领军者。”
“对了,”骆清翔又说,“上次那代言,真的挺好,反响很好,只是很可惜,你没有这个缘分。”
“最近我还收到一个电视剧制片人的邀请,为他们写主题曲。以前跟你合作过的温潮,参演了这部电视剧。有小道消息说,之前制片人属意的歌手其实是你,只可惜你现在……”
外面的风渐渐吹得有些凉了,骆清翔把许南山推回到病房内,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嘱咐道:“好好养伤。”
在骆清翔走后,许南山蹙着眉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想:“ 这人是不是有病……?”
当天下午,小何给许南山办理了出院手续。为了方便照顾许南山的起居,所以从今天开始,小何就暂住在许南山家里。
他出院时,司子平和罗雨石,带着大着肚子的罗太太来接他。他们在许南山昏迷时就来看过,许南山还没醒了走了,因此许南山醒来时没见到他们。听说许南山要出院,就一起来接他回家。
许南山看着罗太太挺起的孕肚,对罗雨石说:“嫂子这样没事儿吧?你要不带着她回家休息?”
罗太太说:“医生说要适当运动,不能一直躺着。”
许南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车时,司子平和罗雨石两个一起将他搀下车,司子平甚至一抄手把许南山抱上轮椅。
许南山苦笑着说:“我只是腿骨折,不是整个人都废了。”
罗太太说:“那也得当心,千万别磕着碰着,不利于伤口愈合。”
罗雨石说:“对,你性子要强,也千万别急吼吼地要爬起来走路,我都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你得六到八周才能下地走路,还得拄着拐杖呢。”
见到主人家回来,家里的女佣连忙到门口来迎接。他们早得到许南山受伤的消息,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见许南山坐着轮椅回来,都惊了一惊。
许南山摆摆手,对李姐道:“去给他们三位倒杯茶。”
司子平笑道:“现在这么客气了?以前我到你家水都喝不到一口。”
许南山:“想喝水不知道自己倒么?等我给你倒呢。”
司子平举起手:“得得得,您老的手哪是用来倒水的,小的消受不起。”
小何从卧室拿了条毯子给许南山盖上,又把暖气开足。身上有伤病的人,容易怕冷。
司子平问:“你那小男朋友呢,可爱的小乐生,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
“对啊,”罗太太也问,“我说怎么感觉少了人,他怎么没在?”
两人话音落下,突然见到许南山脸色僵了僵,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司子平偷偷看了小何一眼,小何苦着脸向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司子平试探道:“……不会分了吧?”
许南山要不是腿不方便,真想踹他一脚:“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司子平松了一口气:“既然没分,你干嘛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罗雨石也好奇道:“对啊,他人呢?”
罗太太:“我听说如意珠宝最近挺忙,他是不是工作太忙没空过来?”
许南山其实不太想说,但三双眼睛都盯着他,他只好别过脸,看了看窗外忽然又阴沉下来的天空。
“是我让他走的。”
“啊?”司子平吃惊道,刚想追问,看到许南山的脸色,又识趣地闭了嘴,他打着哈哈,看着外面的天色,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是不是立冬来着?”
小何附和道:“对,今天立冬。”
罗太太说:“立冬该吃饺子了。”
司子平:“立冬吃什么饺子,你们北方人什么日子都吃饺子。”
罗太太:“饺子不好吃吗,饺子多好吃啊,老公,你说是吧?”
罗雨石肯定道:“对。”
罗太太得意地看向司子平。
司子平:“你说得都对。”
几人都笑起来,许南山也应和地笑了笑,转头跟做饭的大姐说,让她晚上做饺子吃。
“你们都要吃什么馅儿的?”
司子平:“茴香的!”
罗雨石:“不吃茴香,吃虾仁的吧,虾仁都吃吧?”
许南山:“小何呢?”
小何举手说:“我也要茴香的。”
许南山对李姐说:“那就做一部分茴香,一部分虾仁的吧。”
司子平他们几个在,就算许南山不怎么说话,气氛也不会冷下来,几人一直有说有笑。
许南山则拿着手机发呆,他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来自乐生的未接来电和消息,都是十一号发的。自从昨天他在医院把乐生赶走后,乐生就没有再联系过他。
那样说话……是他的不是,他不该采取那么极端的方式赶走乐生的。为了帮他澄清,乐生不惜发布视频,公布了他不会说话的事实,他竟那样讽刺他。
可是他又要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让他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地让乐生扶他起来吗?
“对不起”三个在屏幕上打出来又删掉,如此几个来回之后,许南山终于退出了聊天界面,关上手机扔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司子平看出什么门道,问许南山:“你是不是跟乐生吵架了?”
许南山垂着眼眸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司子平:“我看他那么听你的话,你们还会吵什么架?你一个大老爷们,快三十的人,有什么事让着点儿,他心理肯定比较敏感。”
许南山蹙着眉应了:“我知道。”
不到六点,李姐就把新鲜出锅的水饺端上了桌,许南山摇着轮椅到桌边,一张圆桌坐下五个人绰绰有余。司子平想喝酒,但桌上一个伤员,一个拖家带口的,一个孕妇,就剩一个小何,他坐到小何旁边:“喝酒么?”
小何看了看许南山:“不,不喝……我还要照顾许哥呢。”
许南山:“你想喝就喝,我受了伤,又不是残废。”
小何更不敢喝了:“不喝,工作期间,不喝酒。”
司子平觉得许南山现在过于严肃,搞得人小助理总是畏畏缩缩的,翻个白眼:“那我自己一个人喝也没劲,不喝了不喝了。”
罗太太笑着说:“等榆雁出生的时候,到我家来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司子平:“榆雁?孩子取名了?”
罗雨石点点头:“榆树的榆,大雁的雁。”
小何好奇地问:“有什么典故吗?”
罗太太微微一笑,看向罗雨石,白净的脸上带着妻子的淡淡娇羞,又有初为人母的骄傲。
只听罗雨石道:“榆雁是古代一匹名马,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的卢。”
“马作的卢飞快!”司子平说,“是那个的卢吗?”
罗太太含笑点头。
罗太太姓卢,罗榆雁也就是罗的卢,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小何艳羡道:“你们感情真好!”
罗太太笑着说:“你也赶紧找一个啊。”
小何为人纯情得很,说:“哪有那么容易,像你们这样感情好的夫妻,可不多见。我爸妈以前就是总吵架,吵得厉害的时候还打架。”
司子平冒失地问了句:“那现在呢?”
“现在……”他挠挠头,为难道,“现在是不吵了,因为他们十几年前就离婚了。”
司子平咳了一声,从盘子里夹了一个饺子给小何:“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吃饺子吃饺子,你爱吃的茴香馅儿。”
“吃了饺子就把不开心的事忘掉。”
小何抿着唇笑了笑,点头:“谢谢。”
看着眼前如此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许南山竟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觉得没有他容身之处。他轻轻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许哥?”小何说,“你就吃这么点儿吗?”
许南山皱着眉摇着轮椅,离开了餐桌,道:“我吃饱了,不饿。”没什么胃口。
小何转头求助地看向司子平,他知道司子平和许南山关系好。司子平又看向罗雨石,几个人对视了一下,司子平站起来,向小何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跟上许南山。
罗太太推了推罗雨石,罗雨石连忙也放下筷子,剩下罗太太和小何大眼瞪小眼。
许南山一直摇到了窗边,窗户对于坐着的他有点高,他不能像以前一样站在窗边,倚着窗台抽烟。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抬起头看着窗外被暮色笼罩的夜空。
六点多,初冬的白昼变短,黑夜变长,此刻的天色已然非常暗了。一轮黯淡的月亮隐在乌云后,散发着柔和冷清的光,繁星都隐没了。
许南山又回想起昨天看到乐生时的场景,他趴在地上抬头时,看到了乐生满是疲惫的脸,他眼周是浓重的黑眼圈,眼底有些血丝,不知道多久没好好休息了。大冷的天儿,他竟连大衣都没穿一件,就穿着正装,就从公司跑出来,可即便如此,额头上都还跑出了汗。
不用想都知道,他当时的模样有多难看。
在他说出那几句话时,他没敢看乐生的脸,可是他都能猜到,乐生听到后是怎样受伤的表情。
想到这些,许南山心底便一抽一抽似的疼,却让他上瘾着魔似地不断回想,似乎非如此不能让他谨记自己曾犯下的错误。
“南山。”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许南山没有回头。
只听罗雨石在他身后说:“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许南山动了动唇:“什么?”
罗雨石:“我不是圈里的人,我就是觉得,你现在状态不好,又受了伤,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许南山挑起眉,回头看他。他从头发丝到脚,都一动不动,定格在那里。他的脸一半被灯光照亮,一半在阴影里,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静止的铅笔素描画。
“你觉得我该出去散散心吗?”
司子平搭腔:“我觉得石头说得有道理。我之前就劝你出去走走,就像我年初一样,你可以去国外旅游,在国内也行。总之给自己放个假。”
许南山指指自己的腿,唇角一掀:“轮椅自驾游?”
罗雨石说:“伤总会好的,你这么年轻,身体又好,好得快,不用担心。”
许南山问小何:“你觉得呢?”
小何一直在后面偷听,突然被cue,愣了一下,指着自己:“许哥问我?”
许南山没回头,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不然呢?”
小何想了想说:“我觉得许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弦绷到极致,就会断的。”许南山前阵子的压力,谁都看得出来,和他接触最多的小何自然更清楚无比。
许南山似笑非笑,垂下眼皮抚平毯子上的皱褶:“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公司的意思?”
小何:“我只是从许哥你本人身上考虑……”
许南山:“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可这犹如逃兵一样的行为,依旧让许南山有些排斥。
这晚,司子平和罗雨石几个都在许南山家住了下来,这里交通不大便利,天色又晚,许南山家客房有的是,就让女佣收拾了几间卧室出来,给他们四个住。许南山没法自己完成换裤子、洗澡等事情,都需要小何的帮助。
打了石膏的左腿让他成了个累赘。
小何怕弄痛许南山,所以动作一直很慢,很小心,不过许南山除了面无表情,没给出过其他任何反应。相反他配合极了。
小何知道许南山是gay,还有心想回避一下,一直遮着自己的视线。许南山便嘲笑他:“放心吧,你随便弄,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也不会硬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