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不娶亲,我想娶你。
陈述这一觉睡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只记得睡梦里杂乱无章 ,一时昏沉,一时又半梦半醒,分不清处境。
脑袋里短时间被塞进太多记忆是件很不舒服的事儿,陈述一直皱着眉,发起低烧,有时候会低声叫一声“风河……”风河就凑上来,把他的手心轻轻贴在脸上,说:“我在呢,陈述。”陈述听到他声音,就迷迷糊糊松一口气,继续睡过去。
风河不能给他灌注太多灵力,只是少量的、很浅的让他身体舒服一点,其他的还是要等他自身适应。固魂很有必要,风河这两天一直守着他,做得很仔细,常人撞见了邪门的东西,从此体质虚弱落下病根的事时有发生,风河灵力虽然能护体,但他还是更希望陈述本身就是强健的。
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看了眼洞外霜白的夜色,将陈述小心地抱起来,喂着他喝了半杯温水,然后将他放好,熄灭灵灯,掀开毛毡躺了进去。
陈述迷迷糊糊睁了下眼,虽然看不清,但贴在身上的是熟悉的温度,鼻腔里是熟悉的味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声音很哑,风河胳膊抱紧他,说:“我好着呢,别担心。”
陈述叹了口气,额头往他下巴上蹭了蹭,说:“头疼……我好像……想起来很多东西,挺乱的……”
“嗯,”风河抬手用掌心在他一侧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说:“没事儿,不用去想,也不用刻意排斥,等缓一缓,过两天就好了。”
陈述半晌没再说话,风河以为他睡了,却被他忽然轻轻握住指尖,放在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等到你了……”
风河眼眶一酸,接着就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他抱着陈述,脸贴着他,缓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喉口的哽涩。
“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了……”他说。
陈述没再说话,过了会儿,风河亲亲他的眼皮,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被回忆涌满脑海的其实不止陈述,风河在黑暗中看着怀里的人,伸手给他掖好毛毡,然后揽着他的背,轻轻地,也微微用力地往怀里按了按……
就像一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失而复得,也是一场跨越沧海桑田,却从未分开过的重逢。
风河永远不会忘了陈述,不光是因为他们之间两世生死都无法断绝的爱意,还因为陈述曾是他来到这世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因为出生时伴随灵根降世,鸣山灵脉震动,引下了天雷,风河的母亲只是一头灵性低微的狼,连人形都没化过,却凭着骨子里的母性不顾一切扑上去替幼崽抵挡天雷,被劈到尸骨无存。
那一夜大雨倾盆,风河眼睛都未睁开,站都站不起来,在泥水里凄厉地翻滚挣扎着,容人啸带领狼群远远环伺,看着他身体里的灵根透着猩红可怖的光,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最终还是害怕祸及鸣山,没有上前。
风河原本是必死的,但大雨过后的第二天,一个背着篓子赶着两只山羊一路捡菌子爬到此处的瘦弱少年,从泥水里将奄奄一息的他抱了起来。
这少年就是陈述。那年他十二岁,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爷爷两年前也撇下他撒手人寰,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山脚下的两间茅屋和两只羊度日。
他把狼崽带回了家,用羊奶喂养大,给他取名叫风河,风河以狼形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七年。
那七年的快乐日子,是陈述第一世里给风河的全部。风河时时处处黏着他,走到哪跟到哪,他们一起上山放羊,采果子,下河抓鱼,风河幼时把羊奶都喝光了,陈述没有东西拿去换钱,很长一段日子里便以野菜野果充饥,后来风河学会了捕猎,陈述就再也没挨过饿。他们把抓来的野味拿去换来米面,还在草屋前种了菜,风河爱撒欢,每次将菜苗糟蹋地一塌糊涂,然后扑上来把满身的泥蹭陈述一身,陈述抱着他笑着任他折腾个够,然后一起去河里洗澡。
风河第一次化形时,陈述刚从外边回来,他推开草屋的门,看到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身形高大俊美的少年时满眼震惊,但没有恐惧,他只是看着那双熟悉的棕灰色眼睛,问了一句:“风河?”
风河说:“是我,陈述。”
陈述看了他很久,伸手说:“过来。”
风河便扑过去,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再后来,在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倾心相许就成了两个少年间自然而然发生的事,陈述问过他:“你长大了,要娶亲吗?”
风河说:“我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陈述枕着胳膊躺在山坡上,草地柔软,他嘴里咬着根草叶说:“娶了亲就不能了。”
风河就凑上来亲他,说:“那我不娶。”
陈述笑着躲,被他抱着滚了好几个滚,风河看着他,忽然认真地说:“陈述,我娶你吧,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陈述撑在他胸口看着他,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亲。
陈述死的那一年将将二十岁。
那一年他与风河越了雷池,也是在一个雨夜,风河再次天雷加身,被打下镇钉。
强悍的灵根再次保了他一命,没让他当场神魂俱灭,但也仅剩下一息尚存。
陈述为了护着他被天雷震伤,大口大口地吐血,但他发现自己沾了血的手去按风河胸口的镇钉时,血瞬间就被吸了进去,风河气息得以稳固,于是他跌跌撞撞去找了刀,拿来碗,割血为风河续命,一碗又一碗,整整三天。
风河从昏迷中醒来时,陈述两条手臂布满伤口,浑身苍白,已没有一丝血色。
风河抱着他,跪着一步一步爬上鸣山,求容人啸救他,但容人啸以灵力探了陈述的心脉,摇头说没用了,便转身离去。
风河额头磕烂,嗓子嘶吼到泣血,陈述靠在他怀里,摸着他的脸说:“风河,咱回家吧……”
那个傍晚陈述忽然想再去看一看断崖的落日。
那处断崖是半山间一块凸起的巨石,正对着一道开阔的河谷,陈述那时候放羊采果子捡菌子,经常带着小狼来到这里,坐在石头上向远处望,风河的名字就是那时候起的。
风河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在了那块曾洇透着两人欢声笑语的石头上。
残阳如血,以前这景致有多美,此刻风河的心就有多绝望,他不想活了。
陈述说:“……这么好看的景色,以后只有你替我看了……”
风河眼眶猩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
陈述说:“你替我好好活着,好好守着这山里的风和河,只可惜我没有更长的年月来对你好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回来找你,风河,你好好活着……等着我……”
陈述的坟就在草屋旁,风河僻了结界,连同屋子护起来,不受风吹雨淋,一守就是二十六年。
他用二十六年将灵根修到与鸣山同脉,能压制镇钉,感应到陈述命星定盘之后,他不理一次次来找他让他留下来守鸣山的容人啸,收拾了点行李,头也不回就下了山。
这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风河不愿意去想了,他多少次差点丢了命,等找到陈述时,陈述已经二十多岁了,只碍于世道艰难,还未曾成家。
风河忘不了那天他等在巷子口,看着一身青年装在学校教书的陈述下了学刚回来,冲上去就把人抱住,一时间心口万般欢喜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还没平复好这么多年来痛入骨髓的爱和想念,就被奋力推开,照脸挨了凶狠的一拳。
“哪儿来的登徒浪子!我看你是欠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