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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亦飘零久

第55章 我亦飘零久
晏伽说的地方,是越陵山最西边两座山峰之间的深谷,名为埋剑谷,是历代越陵山已故弟子、长老、掌门的沉剑埋骨之地。
谷口有一处平坦园地,立着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祭仙堂,这些人逝去后,武器与尸身埋入谷中,同时也会在祭仙堂中立祠牌,用以纪念曾经有一名越陵山的灵修在此度过一生,又魂归红尘。
至于埋剑谷中,大多是没有尸身、只有衣冠冢的灵修坟茔,原本并不算多,只在七年前的浩劫之后,衣冠冢几乎挤满了整座山谷。
那时晏伽和众多活下来的同门花了整整一月,照着越陵山仙牒谱上的名字挨个核对,才为所有战死的人立下了坟冢。
埋剑谷的天相较其他几座山峰都要阴沉些,常年低压着一股乌云,踏入的瞬间便会有种阴冷之气萦绕周身。不过越陵山弟子从不在意,仍然照旧祭拜,并不恐惧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
晏伽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衣,提着两壶帝女酿走进祭仙堂,看到三面供台上的祠牌都摆得齐齐整整,一丝灰尘都没有,显然这些年怀钧并没有懈怠这里的修缮。头顶悬着几道轻纱帐,被开门风一吹,飘飘忽忽似憧憧鬼影。
顾年遐跟在他后面,随手掩上了门。
晏伽走到正中的供台前,放下酒,伸手拿起上面一盏莲花底座的祠牌,用衣袖仔细擦了擦,看着上面“越陵山第四十三代掌门 天曌上尊 先师乐佚游之位”的字样,只觉得恍若隔世。
一旁就是他自己的牌位,上书“越陵山第四十四代掌门 曜仪上尊 晏伽之位”。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拿过自己那明显新制了没几年的牌位,直摇头:“这谥号到底怎么想出来的,要不知道是怀钧亲手给我做的,还以为反着劲儿骂我呢。”
“什么意思?”顾年遐问。
晏伽冲他晃晃自己的牌位,说:“打个比方,你在一个被五马分尸而死的大贪官坟头看到‘两袖清风廉洁爱民先考大人’,知道了么?”
顾年遐不以为然:“你又不是贪官,那些人觉得你不好,是他们脑袋有病,我就觉得你很好。”
晏伽笑着点了点顾年遐的脑袋,伸手一指身旁的蒲团:“坐这儿,陪我说说话。”
顾年遐盘腿坐下来,接过晏伽递过来的一壶酒,打开盖子闻了闻:“有葡萄味儿。”
“这酒可烈得很,小孩子少喝点儿。”晏伽说,“没让你一人喝一壶,我带了杯子。”
他摆出两枚白瓷小盏,让顾年遐斟满了酒,自己先端起一杯举向供台,声音变得如风中蒲苇一般单薄:“师尊,我回来看看您。您喜欢喝这个酒,我就多带了些。”
顾年遐听得一愣,转头看着晏伽,第一次觉出这个人的脆弱不堪来。
倒不如说,从一行人到幽篁镇时起,顾年遐就隐隐觉得晏伽在强撑着些什么,面上没说,桑岱和孙渠鹤也看不出来,可他却能察觉到。
晏伽将杯中酒撒在地上,晶莹的琼浆缓缓流淌着。
“您走了以后,我觉得,自己这个掌门当得一直都还可以,不过还是阴沟里翻了船,好不容易爬上来,可累死我了。”晏伽继续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委屈,“憋屈死了,没您护着,天天受那些老不死的闷气。”
顾年遐往他那边靠了靠,静静听着。
“从坟里爬出来之后,我想了很多、想了很多次,去他的老子不干了,下定了几百回决心。”
晏伽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口饮尽了,神情怅然,“但我还是回来了,师尊。”
“我只是……”他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越陵山变成那个样子了,那些师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也不想看到钧儿和我一样,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得扛起整座山门。师尊,我成不了您那样的天纵英才,能做的只有让我的徒弟过得好些,别和我一样。”
祭仙堂里静得出奇,唯有酒盏碰撞声叮当响起。晏伽无言地斟满酒杯,又往地上浇了一道。
顾年遐想了想,举起自己那杯,也往地上一浇,口中念念有声:“乐仙师,你放心哦,以后有架我帮他打,我很厉害的。”
晏伽边听边笑得东倒西歪,眼睛里都笑出了泪。他一把搂过顾年遐的脖子,冲着乐佚游的牌位说道:“对,师尊,这是顾氏的小少主,你看他长得多好看。”
顾年遐耳朵绷直了,低下头小声说:“真、真的吗……”
“好看。”晏伽乱揉他的脸,“我们年年特别好看。”
“你不能随便这么说的,在我们那儿,你说了这话就得、就得……”
顾年遐说到一半,又止住了,摇摇头:“没什么。”
晏伽并没在意,毕竟小狼时常说这种不知所云的话,他一应觉得可爱,倒也从没品出过旁的意思。
“你还喝酒吗?”顾年遐举起酒杯,“我陪你喝。”
晏伽给两人倒满酒,和顾年遐碰了碰杯,对着满目的祠牌畅饮。帝女酿虽是果酒,却越喝越烈,入喉三分甜七分火烧,令人有些欲罢不能,眼前几乎翻起惊涛骇浪,天旋地转,逐渐不知西东。
顾年遐喝醉了,伏在他膝上,耳朵动得缓慢,尾巴轻勾着晏伽的手,昏昏沉沉的,口中不知哼着些什么。
“年年。”晏伽低下头,慢慢抚弄顾年遐的鬓角,“三年前有一只白狼闯入越陵山,你知道吗?”
顾年遐皱起眉,仔细思索了许久,又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白狼……你不准想别的狼……”
“只准想你?”晏伽笑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
顾年遐说不清楚话,支支吾吾的,仿佛就在嘴边,却怎么也不肯脱口,“我不许你想别的小狼。”
晏伽扶着顾年遐坐起来,将对方的脸捧到自己面前,眼底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阴沉:“你最好不是在说醉话,顾年遐。”
“没有。”顾年遐斩钉截铁道,“你不要想别人,好不好啊……我会一直陪你的。”
晏伽拉着他走到乐佚游的牌位前,声音很轻:“那你在我师尊面前说,就绝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我不反悔。”顾年遐抱住他的脖子,很温顺地蹭他的鼻尖,“我觉得你应该很想你的师尊,她不在了,就没人护着你,所有人都欺负你……所以我答应她,以后永远都护着你。”
晏伽还要说什么,余光却看到乐佚游的牌位之后有一盏翻倒的莲台座,他眸色恢复了半分清明,伸手拿过来,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上面的字——“乐佚游之徒 无籍弟子 弦无双”。
顾年遐也看到了他手中拿的牌位,好奇问道:“乐仙师不是只有你一个徒弟吗?”
晏伽似乎回想起了往事,那是十二年前了,他刚到越陵山的时候,乐佚游还没有收任何徒弟,踏风揽月、恣意放浪。
但越陵山有一个从未例外过的传统,那就是历任掌门此生只收一位徒弟,且必得是亲传,哪怕弟子先于师父死去,为师者也绝不可再收徒,来日大限至时,只能让贤他人。
当时乐佚游亲自挑选了几十名前来拜师学艺的灵修,皆是万中难遇的根骨奇才,一个个心高气傲,拿鼻孔看人,都有自信能拔得头筹,成为天下第一名剑的徒弟。
晏伽不知道怎么也混在其中,他那时不过是街头流浪的孤儿,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被两个麻酱烧饼骗上了山,稀里糊涂参加了选徒大会,又莫名其妙成了乐佚游亲传弟子的备选之一。
说起那个拿烧饼骗他上山的人,就是这位弦无双师兄。
弦无双其人比晏伽大了三岁,是那些人之中唯一一个性情温和、待他丝毫不颐指气使的人,也是乐佚游最初挑中教养在身边的。比起其他备选弟子,弦无双似乎更有亲传弟子的风范,进出皆侍奉在侧,举止得当,从不懈怠。
原本弦无双是众望所归的亲传,没想到却被后来者晏伽居了上,简直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再后来弦无双落选,因心气太高,故而也不愿留在越陵山其他长老座下做亲传,就告辞离去了,没想到此一去便再无音讯,茫茫人海,竟然半点消息都不再有了。
晏伽再看到与弦无双有关的东西,便是在七年前青崖口之战后。他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竟然在乱尸之中发现了弦无双曾经寸步不离身的佩剑,名叫弦月勾。
看样子弦无双似乎在越陵山危难之时,悄无声息回来支援,却死在了战场之上。
晏伽收了那柄断剑,又在这里给他立了祠牌,也当是曾经同门师兄弟一场,尚有几分情谊在。
那间偷闲草庐,便是弦无双曾经的闲居。
“他算是我的师兄。”晏伽叹息,“好歹同窗一场,我得来看看他。”
另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还知道同窗一场,宁可回来对着一堆牌位发呆,也不看还剩一口气的活人?”
晏伽闻言诧异转身,只见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略有些低矮的身影背着月光出现在门外,凛凛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丘屏师兄。”
门外那人原不是身形矮小,只是坐在木椅上罢了。他就是晏伽先前闪烁其词的师兄丘屏,青崖口之战时重伤断了双腿,从此只能依靠这轮毂木椅行走,再也站不起来了。
丘屏坐在木椅上,冷冷看着晏伽,面色不是很好看。
他的目光很快落到了晏伽身后那生着狼尾和狼耳的少年身上,眼神蓦地沉下去:“他是魔族?”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结尾增加了几百字内容,大家刷不出来可以清除缓存试试。
真的只是摸了尾巴,别的什么都没干哦。
就只摸了尾巴哦。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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