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独家发表
楚遇没有从前的记忆，于是笔记本给楚遇看了属于它的记忆。
故事开始在楚遇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那个时候，楚遇还只是一个脑袋里满是奇思妙想的小少年。
少年捡到了一抹残缺的世界意识。
***
“小遇？该吃药了哦。”
开门的声音响起，护士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床上的少年有些慌张地将什么东西飞快塞进枕头下面藏起来，迅速拉过被子卷好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神莫名有几分心虚。
进来的护士穿着防护服，手里端着的是小楚遇熟悉的金属托盘。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熟悉的护士，固定的询问，小楚遇很安静地摇了摇头，主动把胳膊从被子里蠕动出来，朝着护士伸过去。
“真乖。”
护士看着这个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的孩子，眼睛里满是心疼和痛惜。
重症联合免疫缺陷症，简称SCID，是一种极其严重的遗传性免疫缺陷病。
SCID多数是基因突变引起的，大部分是先天性，因为免疫系统严重受损，患病的婴儿从出生后不久就会频繁发生各种感染，病原体也有许多种，多数都来源于平常接触到的各种人、物所带来的各种病菌或微生物。
简而言之，就是几乎没有对外界威胁的免疫力。
身前病床上的小少年在去年的冬天紧急转来他们医院，家境应该是不错的，不然家长也不会没有半点犹豫就预缴了两年的费用。
但小少年这种十二岁才确诊入院的例子，并不多见。
即使不是那种婴儿时期就发病，一年不到就病情急转直下的先天性SCID，但患有这种病的孩子，随着年龄增长，反复感染等症状逐渐明显，只要不是生活在医疗非常落后的地方，但凡家长对孩子有那么一丁点的注意，都能更早送医及时治疗干预。
不会等到现在，小少年已经到了发育期，才因为严重感染难以控制而送医，才确诊就已经到了病情严重的地步。
而且……
SCID通过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是有可能根本上纠正免疫缺陷，治愈疾病的。
但小少年的监护人却完全没有来向医院了解配型的意思，只是让医院进行“该有的治疗”。
所谓的该有的治疗，就是居住在无菌病房里，长期定期输注免疫球蛋白，但这种方法可能会出现过敏反应等不良反应，并且不能从根本上治愈疾病。
甚至在这一年里，作为小少年的责任护士，她清楚的知道，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甚至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小少年——
家人、同学、朋友，都没有。
唉。
护士垂眸掩下自己眼中的情绪，仍旧笑着和小少年温声细语，动作迅速轻柔地完成了定期采血。
眼神掠过被子边缘，目送护士姐姐的背影离开，本来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的小少年动了下身体，一点一点挪动着缩回了被子里。
枕头上支棱出两根发色偏褐色的呆毛。
因为心虚，全程没敢和护士姐姐多说话的小楚遇像是小虾米一样跪缩在被子里，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他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偷偷摸摸从枕头下面翻出了一个看上去有点……嗯，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这是小楚遇三天前，穿着防护服去花园透气的时候捡来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前也完全没有过这种出格的，说不定会让自己过敏感染的行为——但这个笔记本不太一样。
这东西是直接出现在他防护服怀里的。
当时小楚遇脑袋都懵住了。
不过好在十二岁的小少年正好处在对一切都万分好奇，中二正浓，十分受漫画游戏影响的年纪。
没有家里人关心的同时，小楚遇也的确没有什么学业上的压力，病房里多的是拜托护士姐姐医生叔叔买的各种漫画游戏和本子。
所以小楚遇在发现自己并没有过敏症状后，悄悄将笔记本揣回了病房里，颇有种成为漫画主角的兴奋感，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小星星。
闷在被子里，小楚遇翻开笔记本像是被烧焦的扉页，看了眼之前和笔记本的聊天。
按照笔记本的说法，它其实是一个已经崩塌了的小世界的残存世界意识。
它不是什么小少年兴奋到一连串发问的系统或是游戏面板，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想要努力维持生存的残念而已。
它甚至都没多少力量回答小少年书写在笔记本上的问题，一个问题要缓好几个小时才能憋出回答来。
不过好在小楚遇习惯了一个人，在等待和打发时间上十分有经验，很有耐心。
甚至还因为方便对话，给笔记本起了个“本本”的昵称。
笔记本不回他，他就把笔记本夹在漫画书里，干自己想干的事，偶尔翻开看一眼。
直到今天，笔记本回复小楚遇的速度才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
并且笔记本还十分诚实地主动承认了，是因为它在小楚遇身边沾染了生机。
“我？”小楚遇指着自己，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生机？”
因为生病，发育迟缓，身形单薄的小少年挠挠脑袋，欲言又止：“本本，你确定吗？而且……”
小少年没忍住吐槽：“你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找生机啊？！”
也不是说医院里没有生机，有婴儿出生的地方应该的确会很有生机，但楚遇当时散步的地方，是重症监护区来着。
【不是那种生机，是……】
笔记本又卡壳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吞吞地浮出三个字。
【创造力。】
小楚遇看着那三个字好一会儿，然后猛地坐起身，原本盖在脑袋上的被子被掀到一边，耷拉了一个角在床边。
因为激动的兴奋，小少年的脸颊难得显露出几分血色，红扑扑的。
他看向病房另一边绕开全部监护仪器，放着书桌书架、画具和一沓画纸的角落。
“你喜欢我的画？”小楚遇抱着笔记本，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噔噔噔跑到书桌前，动作兴奋地翻找出一本画册，语气里满是激动，“本本你喜欢我的画！”
“这里还有很多哦！这张是我想象的林，其实粉红色的树很好看对不对！这张是海，我没见过海，但《漫画派对》里有个海豚奇遇的小故事我特别喜欢，所以画了这种布灵布灵的钻石海！”
“本本本本！你再看看这张，这张！哦哦，还有这张……”
本来就反应慢半拍的笔记本被小少年的热情吓了一跳，好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
小楚遇手舞足蹈地说了好半天，一张又一张地介绍自己的画，眼神亮晶晶。
笔记本也的确在很努力地跟着小楚遇的介绍，在“看”那些画。
完全是野路子的少年，画出的画当然不会是那种学院派的细腻画风，也因为缺乏经验眼界少了许多大气磅礴。
但小楚遇的画里，却充斥着无数瑰丽而梦幻的奇思妙想，承载着小楚遇从孩童到小少年时期的，所有对外界的想象和向往。
【好看】
【都很好看】
小楚遇看着认真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其实……本本你是第一个看到这些的。”
小楚遇没有接触过什么同龄人或大人，在进医院前，他也是一个小孩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长大的。
来去匆匆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管家和保姆不会听他说话，看他画画，所以小楚遇渐渐变得沉默而乖巧。
小楚遇也能清楚看到医生和护士不论同他说什么，眼里都挥之不去的同情与怜惜，所以在医院里，小楚遇也扮演着一个省事乖巧的患者，不给大家添麻烦——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分享这些“小孩子的画”。
这天过后，小楚遇就养成了每天对着笔记本说话的习惯。
渐渐的，小楚遇也完全了解了笔记本的来历和困境。
一个世界的坍塌代表了太多，首当其冲的就是生灵的覆灭。
无数生灵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和呼喊，让世界意识的一缕碎片残念穿越时空壁垒，想要找到一个能重新勾勒出小世界的智慧生灵。
但勾勒一个世界太难了，哪怕只是一片对比其他辉煌壮阔世界而言，很小很小的大陆。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拥有一往无前的热忱，面对单方面的被他认为是朋友存在的本本，小楚遇表现出了一定会帮忙的坚定态度。
可小楚遇不懂，但笔记本却明白。
勾勒世界的途径方法很多，文字、歌曲、图画……一切具有承载力的创造物都具备这样的能力。
然而，从天空云朵到山川河流，从不会说话的昆虫飞鸟到文明觉醒的智慧种族，想要撑起一个能够独立运转的小世界，需要太多的精力与心血，甚至足以抽干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
笔记本的力量太弱，所以最开始检测到符合要求的生命体时，***并没有意识到小少年的情况。
很显然，即使拥有充满灵气与生机的绘画能力，小楚遇也绝对不适合作为勾勒世界的执笔者。
所以，哪怕没有力量再去寻找一个合适的智慧生物，笔记本也还是拒绝了小楚遇。
“可是，我本来也就快要死了呀。”
小楚遇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根铅笔，熟练地削好，然后动作慎重地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笔记本却反应激烈得“啪”地合上自己。
小楚遇笑着拍拍赌气不他的笔记本，软着声音叫了一句又一句的“本本”。
“本本，你听我说嘛。”
小楚遇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里面闪烁着纯粹的期待和热烈的向往。
或许是中二期小孩子的英雄主义；
或者是对生命的确没有什么敬畏与留恋；
或者是第一次被什么存在需要的悸动；
亦或者是被小少年自己都还在懵懂的，那更多更复杂的，想要被认同被爱的期待……
“反正我们都是注定不太好活下去的。”
“那如果有机会能努努力凑一凑，让其中一个能活下去，不是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吗？”
“本本能存在下去的话，以后，即使我不在了，本本也会永远记得我这个朋友的，对不对？”
小少年低着头，睫毛在凹陷的眼眶投下阴影。
病号服里嶙峋的脊背在褪色病号服下起伏，在刻意表现出的活力与热情褪去后，明明是人生刚要扬帆的年纪，光芒却如同将熄的烛火。
他叫楚遇，听起来似乎是很浪漫的初遇，但却好像是所有人生命里的过客。
他死了，他的父母不会记得他，医生和护士总会忘记他，这间病房也会有下一个暂居的病人。
“本本，我想过很多很多关于死后的世界，也画过很多。”
“我不怕死，真的。”
沉默里，一滴湿润落在笔记本的封皮表面，缓缓晕开。
“但好像，除了本本，真的……真的不会有人真正记得我了。”
过了很久，一直死死粘着自己的笔记本妥协了，朝着小少年，无声而缓慢地翻开空白的内页。
小楚遇不由屏住呼吸，稚嫩的手指紧握住铅笔。
在那一瞬间，小少年的脑中闪过许多许多的画面，但在真正落笔前，所有的想法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轻轻落下第一笔。
他画了一棵树。
一棵足以撑起天空的树。
……
笔记本最开始的感应并没有错，小楚遇在这方面的确拥有无可比拟的天赋。
在之后的时间里，就在这间永远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无菌病房里。
不被爱着，不被期待着的小楚遇，用手中的画笔和全身心的投入，一笔一划创造了一个孩童所能想象出的，最瑰丽最美好的世界。
一画，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