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百鬼5
这一觉倒是因为累瘫了,江白梦中觉得自己睡到天荒地老,反反复复地做了几个梦。
一会儿是穆初死在仓库里的情景,一会儿是秦昂为了救自己进医院的场景,梦里的画面总是少不了血腥和暴力,这些因子总是时时刻刻地都缠绕着他。
除了最后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他站在梦里的中心,目光急切地梭巡,企图找出点人或物。
这时他眼前倏地一亮,他看见秦昂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正欣喜地要迈步过去,还未踏出一步便是狠狠一顿——他看见原本一脸笑意的秦昂忽然间变了脸色,露出痛恨和厌恶的表情,眼神如同利刃唰唰地落在他身上。
江白笑意僵在脸上,顷刻间从空白的迷茫到慌张起来,他站在原地,细弱地喊了一声秦昂。
秦昂语气冰冷伤人,“你骗我,江白,你一直都在骗我!”
头顶上悬挂许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轰然落下,直直地凿进了他的天灵盖,疼痛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秦昂,你听我说……”
秦昂却是后退了一步,表情愈加厌恨,“你从头到尾有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吗?你是个骗子,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空间忽然摇晃了以来,江白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不知名的疼痛让他几乎全身痉挛,他跪在地上勉力地抬起头去找秦昂,却见人在一步一步地后退,逐渐地远离自己。
“秦昂!你听我说!”他伸开手想去够秦昂的衣角,最终什么都没能抓住,只能瞥见秦昂最后一抹冷漠的表情。
他蜷缩在地上,眼泪倏地砸下,细碎的呜咽声从唇齿间泄出,切切的哀求声消泯在天际,“别走,秦昂!”
“别走!”江白挣扎着从梦中清醒过来,屋里还是昏暗暗的,唯一细碎的光从窗帘缝隙泄露而进。
江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像还没天亮。耳边传来了秦昂轻浅的呼吸声,方才因为自己的惊醒也被惊扰了一些美梦,眉宇微微皱起。
人是没醒来,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在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哄骗他睡觉。
江白失笑,忍不住凑上前亲吻了一下秦昂的嘴角,恍惚间又想起的刚才的梦,刚扬起不久的嘴角一下恢复到原来的角度。他又上前亲了亲秦昂的额头,喃喃发问,“你真的会去找我吗?”
回答他的是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他笑笑,然后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摸走了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站在了窗前,随手拉开一点窗帘。
手机上有个未读的信息,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很简洁,只有一个地址再无其他。饶是如此,江白也知道是谁发来的。方才尚是温软的眉目瞬间冷峻,他赤脚站在冰冷的瓷砖上,透过窗帘缝隙看向了远处还在歌舞升平的市区,那里华灯依旧,人声鼎沸。月色和霓虹灯映出的光色洒在他越发冰冷的脸上。
而床上的秦昂,在黑暗中兀自睁开了眼睛。
“啊!”
翌日,秦昂刚一推开监控室的门,就看见胡越泪眼婆娑地打着哈欠,便知道这人可能昨晚都待在这了,他幸灾乐祸地过去坐下,“哟,一晚上没睡呢?”
不说还好,说到这事胡越就来气,他一脚踹向秦昂的椅子,“你还好意思说,不是十点要过来给我替班的?十点人呢?!电话都打不通!!”
秦昂心道坏了!昨晚乐不思蜀,直接就忘了胡越的存在了!他想了想自己昨晚干的事情,再想想在一场混乱中给丢到哪去的手机,顿时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好意思,连忙将自己买来的咖啡插上管子递上,“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给你买了咖啡来赔罪了!”
胡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秦副支队长,你不应该是跟我说让我现在赶紧回去睡的?你还给我递咖啡?”
秦昂一个激灵,转瞬就将咖啡收回,“行吧,那胡大队长赶紧去睡吧。”
“滚!”胡越瞪了他一眼,“我要不赶紧找到刘茂金,郝局就要把我的皮给扒了!你都不知道,昨天送鸭架的时候郝局看着多和蔼可亲,结果一说到老萨的事情愣是把我骂的狗血喷头。”
秦昂扬眉,“这么生气?”
“可不是!”胡越将秦昂手里的咖啡抢过手,用下巴对着屏幕努了努,示意他去看监控去,“可太生气了,甚至质疑了我们查案的方向……诶,对了,这是鉴定科小张送来的关于刘茂金的自画像,你看看。”
他从桌上一堆东西里找出一张画着自画像的纸张,啪地一声拍在了秦昂面前。
秦昂看了一眼,上边是个满脸皱纹的上了六十高龄的男人,不同于别的大老板的发福,前面这人倒是瘦得可以,脸上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似的,歡骨高高凸起,一双眼如同鹰眼,迸发着锐利的光。
“这就是刘茂金?”
“对,刘泽说了这张画得有九成像了。他说刘茂金身材不算高大,因为腿脚的问题,反而要矮上人一截,常年拄着拐杖。”
拄着拐杖?秦昂轻轻摩挲着自己下巴,刘茂金这样的人出个门应该身边会跟着不少人,又拄着拐杖,拥有这样特征下应该很好找的吧,除非这人没出现过。
他踢了踢胡越的脚,“你盯了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人?”
胡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这么好找你怎么不来找?”
秦昂悻悻地选择闭嘴。
胡越却忽然一个激灵地坐直了身子,啪地一巴掌拍在了秦昂后背,“靠!是我疏忽了!你说他这样的人应该会做一些掩饰吧,也不应该会敢随意就走大门吧,我光看嘉露酒店对面和背后一条大街了,忘了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了。”
说着他就将手里的咖啡直接塞到了秦昂手里,“走开走开,让我再看看。”
秦昂手里端着咖啡,看忽然打了鸡血一样的胡越,忍不住一笑,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胡越忙活。
时间在忙碌中而过,秦昂和胡越一直紧盯着面前的屏幕看了一个上午,什么都没看出来,眼睛倒是快要花了。忽然,在一个面向一条狭窄胡同转角的监控屏幕上闪过一丝的画面,秦昂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等等!退回去刚才你画面。”
胡越被他吓了一跳,顾不上问看到了什么,先将刚才胡同转角的画面倒回去慢放——画面里光线昏暗,隐隐中可以看见倒地的垃圾桶和几只野猫在觅食。忽然画面上野猫一瞬间退开,躲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就是几个模糊的人影经过。
“嗒”!秦昂将画面暂停在了这一幕上,然后将画面上的几个人逐渐放大,最后定在了一个戴着帽子,压低帽檐,手持拐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围在中间的男人身上。
“是不是刘茂金?”秦昂指着那人问。
胡越细细地辨认,其实帽子一压,光线又这么暗根本认不出人来,可能这样被簇拥着,还拄着拐杖的除了刘茂金还能有谁。胡越调出了那条小巷子附近相通的巷子监控,终于又在一个监控下找到了同一批人。
这次倒是能看清楚一些,可以看到画面上周围几个人个个目光警惕,腰间盘着一个突出来的东西,也许是刀也许是枪,而中间那个人依然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的确就是刘茂金!
“是他!”胡越激动地起身,“看他这走向应该又拐回到中山路上去了,我马上叫人再看看这一段监控,争取看到他上了什么车。”
“行!”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终于给找出了点猫腻来,秦昂放松着扭了扭自己脖子,他指节在咖啡纸杯上轻轻摩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当时刘泽那批新货的藏货地点是马钧直接传出消息给你的?”
胡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画面,盯着每个黑乎乎的小巷子角落不放,“对啊,我记得一进市局就直奔我来了,这马监狱长还挺好玩的,比我还紧张激动!”
秦昂笑了笑,“郝局在吗?”
胡越一顿,想了想,“那我还真是不记得了,等等!”
他敏锐地抓住秦昂话里的意思,倏地转头看秦昂,“你什么意思?”
秦昂将咖啡搁在桌上,神色不明,“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胡越撑着椅子和秦昂面对面坐着,方才一脸的懒散和玩味消失殆尽,挂上了严峻的面孔,“你在怀疑郝局?”
秦昂与他对视了两三秒,而后耸了耸肩,“想什么呢?我也就问问而已。”
胡越脸色依旧沉重,“秦昂,你要知道那也算是我们老师。”
秦昂沉默下来,半饷才说,“我知道。”
他明白,郝秋林也算是他们的老师,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教给他们办案的经验和对对信仰的忠诚,他还老说这也算是一种传承,老一辈终将会走,需要他们这一群小一辈的扛起来。
他也不愿意去想郝秋林到底是不是那个内鬼,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不去想就不会存在的。
没有人说话,沉默淹没了小小的监控室。秦昂终于还是按着椅子起身,“你先看吧,我去抽抽烟。”
胡越没有应答。
秦昂也不管他,径直走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亮了一瞬,顷刻间就又归于黑暗。监控上昏暗的灯光映在胡越憔悴的脸上,眼底的黑眼圈在光线作用下显得更严重。
他疲倦地搓了一把脸,将桌上的咖啡仰头饮尽,骂了声艹。
还靠在门上的秦昂毫无意外地听到了这声脏话,他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直起身子走到通风口去。
窗户推开一条缝,白烟从他的唇边溢出,飘散在空中。他自上而下地望向底下,看着人间一切井然有序,谋生的谋生,逛街的逛街,开心的人此时在笑,愁苦的人依旧惨着一张脸,他每次往下看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似乎都没有变过。
可平淡的生活背后,又藏着多少恶鬼在?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一看,只见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电子地形图,上面有一个红点正在不断地往北郊的方向而运动着——这是他在江白手机上装下的定位器!
假如他是个平凡的打工仔,一定会相信江白所有的话,可惜他不是。他是一名警察,该有的侦察能力和判别能力他都有,他没办法完全做到对江白的百分百信任,警察的天分让他不得不对江白的话存有几分的疑心,也不得不在江白身上做些小动作。
他太熟悉江白了,这人看着温和好配合,内里指不定地冰冷着呢,又狡猾又聪明,逼问下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指不定还会给你编套故事让你好好地猜一猜。所以,为了得到他心里的答案,只能用一些不尽人意的手段。
秦昂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人家谈恋爱都是讲究信任最优先,可他们两之间好像并没有多少信任可言。
他将手机退回主屏幕上,拨打了江白的电话过去。
“怎么了?”那边电话接的很快,耳边似乎伴随着风声,呼呼作响。
“没事,”秦昂笑了一声,“就是想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江白啊了一声,调侃了一句,“秦大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还有的选吗?”
“你可拉倒吧,最挑食的人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吧。”秦昂说,“你在哪?在开车吗?”
“哦,”那边停了几秒,似乎在犹豫,“报社有个采访,要出现场。”
“在哪?得多久?下班要不我去接你?”
“不用了,不远,就在市区里而已。”江白笑了起来,“秦副支队,你这是怕我跑了还是怎样?”
“嗯!”秦昂毫不犹豫地应着,他按灭了烟头,话里带着笑意,眉眼却是平淡,甚至迸发着尖锐的光,“我就是怕你跑了。”
江白顿了顿,霎时间笑了起来,听着有几分苦涩,“想什么呢,这么好的男朋友,谁舍得跑?”
阳光拖着尾巴闯进窗棂,落在了秦昂按在窗边的手掌上,他垂着眸盯着那缕阳光看了几秒,最终说道,“那我等你回家。”
挂下电话后,秦昂手掌攥成拳,看着阳光从指间流出,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东西,正看着它一点一点流逝,而拼命的挽留是徒劳。
他叹了口气,转身箭步跑出市局。
北郊原来是怀城开发的不二选址,结果因为工程的不给力,政府政策的扶持没有到位,导致了这里成了废地,还附赠了好几栋的烂尾楼和丢弃的仓库。
昨夜的大雨到底还是在这小破地方留下了痕迹,年久未修的路上一个个坑里都积满了泥洼,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切诺基飞速地碾过泥洼,车轮子卷起了一滴滴的泥泞。
“刺啦”一声,切诺基在一栋烂尾楼前停下,往上三层高的地方毫无遮拦,从上往下望就是就能看到里边还堆着水泥和泥沙。江白在车里坐了几分钟,似乎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亦或是在想别的东西。
良久,他终于推开门,砰地将门关上,跨过裸露在外的钢筋水泥,一路走上了三楼,脚步沉稳如往前,只是在走到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时,忽然趔趄了一下。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慢慢地往上爬,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脚下的灰尘扬起。他定睛地看向站在面前一身黑色的男人,嘴唇轻启,“七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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