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行走的尸体
周围一片灰蒙蒙的, 像是阴天的早上。
叶尊仔细从头看了一遍信件, 将其折叠收好,放回他风衣的口袋。
荒芜的河滩之上,除了乱石河床没有任何其他。
他走向唯一有存在感的那个灰扑扑的行李箱,再次揭开箱子,检查里面的尸体。
死者是个男人,青年, 体型不瘦不胖, 尸体的表面完好无损, 没有看出来任何外伤, 也没有受到袭击的痕迹,口鼻嘴角没有分泌物的痕迹, 嘴唇颜色苍白, 但没有明显中毒的迹象。
死因不明。
皮肤灰扑扑的苍白, 没有明显的尸斑, 橡胶一样干燥柔软。
箱子里和尸体身上, 没有其他信息, 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
叶尊站起来, 在自己的口袋里找到一副橡胶手套, 自如地戴上, 打算解开死者的衣服, 进一步检查。
在他站起来戴橡胶手套的时候,本就朦胧的河面荒野起雾了。
雾气本来就有,四野一眼望去, 因为灰蒙蒙的雾气,远处的枯树、远路显得无边无际,荒无死寂。
这阵雾气和风从河面来,又像是往河面去。
在叶尊观察风向的时候,在他身后的行李箱里,伸出来一只灰白色的手。
手,接着是手臂,是头,还有整个尸体。
死去的尸体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尸体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像是落尘的玻璃珠,死气沉沉,让人想起店里的塑料模特。
爬起来的尸体没有什么诡异的举动,也没有袭击叶尊。
就只是站起来,从叶尊身侧经过,向着河水深处一直地走去。
叶尊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了河边。
河水宽广,很深,灰扑扑的,既不清澈也不很浑浊。
叶尊什么也没有做,站在原地观察着已经走向河水的尸体。
尸体站起来后才发现他很高,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普通的短头发,身上的衣服款式简单,单薄的长袖长裤,灰扑扑的,像是一种刻意模糊身份的统一制服。
让人想起监狱的囚服,或者医院病人的衣服。
尸体一步一步,保持着既定的节奏,走向了河水深处。
灰蒙蒙的水面有一点涟漪,很快平复。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河水中间是一座高耸的悬崖,一眼望不到顶,水向着悬崖侧边的峡谷,向深山里流去。
空的行李箱像是被人遗弃的旧垃圾,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叶尊背对着河水,往岸上走去。
枯黄的杂草生在路边,极度缺水的样子,蒙着厚厚的尘土。
树干枯瘦,没有几片叶子,只有灰褐色的短短的枝丫向四周伸展。
这里像是北方干旱的秋。
路也是灰扑扑的,不是水泥柏油马路,只是土路,硬邦邦的路面看不到脚印。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叶尊站在那里几分钟,往右手边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大概快一个小时,他看到了一条柏油马路。
……
镇上的警局来了一个陌生的青年。
“您好,我要报案,我发现一具尸体。”
乘坐警车前往现场,用时比叶尊自己走过来要快很多。
警局的捞尸队在行李箱的附近开始了打捞,但河水深广,下游通向峡谷深山之内的水库,并没有很快打捞回来尸体。
“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叶尊将折叠好的信件递给探长。
探长的表情在风衣下也灰蒙蒙的,慢条斯理地看完了信件:“委托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只确定是个年轻男性。”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在警局的时候叶尊观察过,这里没有手机存在,打电话用的是长途固话。
他沉默了一下,冷静地说:“我收到了委托,有人约我在那里见面,到了那里之后我看到了信。”
探长的神情平静:“信上说尸体在行李箱,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里?”
叶尊:“也许附近有人路过看见了害怕惹麻烦,把尸体抛进了河里。”
探长看着他:“所以,没有目击者,没有尸体,只有一封信。”
“有人死了,我看见了尸体的样子。”叶尊的眼神理智冷静,“死者男性,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一米八以上,体态匀称不胖不瘦,穿着灰蓝色的长袖长裤,黑色寸头,也许是医院的病人,也许是监狱的囚犯。”
探长看着他:“没有尸体,我们也没有看到你的委托人。”
叶尊也看着他:“尸体大概在70kg左右,行李箱很大也很重,他独自搬运有困难。排查一下沿途的车辆、旅店、火车站,带着这种行李箱的年轻人应该不多见。”
一个年轻的警察从不远处走来,和探长低声说了几句话,看了一眼叶尊。
年轻警察的眼神很亮,但整个人也灰蒙蒙的。
叶尊站在警车旁边,看着他们:“人手不够的话,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们不再说话,互相对视了几眼,像是估量着什么。
在警车的另一侧,一个身影无声地走出来,停在两个毫无所觉的警察身边。
叶尊的无名指无意识弹动了一下。
走来的身影灰蒙蒙的,身高一米八,黑发寸头,不胖不瘦,穿着熟悉的灰蓝色单薄的长袖长裤。
是那具本该被打捞中的尸体。
尸体表面干燥,落尘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站在警察身边,和他们一起望向叶尊。
叶尊的手指微微用力按在桌上:“尸体……尸体还没有打捞上来吗?”
“显而易见,还没有。”
尸体的右手抬起来,放在回答的年轻警察的肩上。
年轻的警察在看着叶尊,对肩上的手一无所觉。
探长说:“暂时毫无进展。”
他的话音一落,尸体的左手也抬起来,放在年轻警察另一侧肩膀,缓缓往中间移动。
叶尊看着他们,眼神冷静:“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停下?他带着那么重的行李箱,是走在那种地方,突然意识到行李箱被人调换,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变成了尸体吗?”
尸体放在年轻警察脖子上的手指,停顿。
探长脸上的神情很沉很静:“我不知道,应该问你的委托人。”
死气沉沉的尸体,开始用力。
年轻警察吞咽了好几下,手指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衣服的领口,张开嘴呼吸着,像是突然气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尊的眼神锐亮:“所以,他应该不是先在那里出现,偶然才发现尸体的,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在路上或者也可能是车上,在人群里的时候,就发现了箱子里的异常。他一定很惊慌,也很害怕,于是提前下车,特意选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打开箱子检查,确定里面装着一具尸体后,就将箱子连同信遗留在那里。”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继续看着他,眼里一丝意外。
年轻警察身后的尸体停止了动作,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叶尊继续说:“他为什么会知道那里荒无人烟?拖着装了70kg尸体的行李箱走那种路一定很难,那一条路我走了快一个小时都荒无人烟,中途任何地方都可以抛尸,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了那里?”
探长:“……”
叶尊:“他一定很熟悉那里,也不是和我一样走过去的,有车载着他走了一段,他临时下车,确定行李箱装着一具尸体后,将箱子连同信一起遗留在他选好的地方。随后一个人继续往家里走去。那种路况,来往的车辆和人都很少。他选在那种地方下车,之后就要走很长一段路。他的家一定就在附近某个村庄。不会太近,因为他不想惹麻烦。但也不会很远,因为他足够了解这一块的地形。”
叶尊没有留给他们时间,立刻说:“去排查,大学生,或者毕业不久的年轻男子,从长途汽车或者火车站出来,提着一个很大很重的行李箱,转乘坐小客运车,临时中途下车,家里有急事……只要按照这些线索排查一下,很快就能找到委托人。”
尸体的手从年轻警察的脖子上松开,自然垂落两侧。
探长看着叶尊:“你很聪明。”
“我是侦探。”叶尊注视着他的眼睛,余光注意着那具尸体的动向,缓缓地说,“我知道,就目前看上去,我是最可疑的。就如委托人信上所说,一旦他前往报警,他遇到的就是我现在遭遇的怀疑,所以他才不愿意报案,但又无法不管尸体,于是找到了我。假装熟人的口吻给我写信,但却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探长不说话,两个警察一起看着他,一个不置可否,一个若有所思。
叶尊:“你们可以怀疑我,也可以怀疑他。只要按我说的排查一下,就能知道的确有委托人的存在,可以证明我的话是真的。找到了尸体,就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死因。找到了死者的身份,真相迟早可以查出来,证明我的委托人是否清白。”
探长的眼神像苍鹰平静:“是的,一切都会清楚。”
他们背后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叶尊看着探长,冷静地说:“你可以怀疑我是凶手,抛尸后自导自演来报警,但要看证据。这些线索和信息都可以证实我的话,我已经给出了证明自己的方式。受害者的身份不明,时间越久越难追根溯源,我们的时间都不多,先生。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查案了吗?”
“稍等一下。”
探长和年轻的警员走远了一些,点了一根烟,小声交谈了一阵。
不久之后,探长走过来,冷硬的脸上嘴角礼貌性地牵了一下。
“还没有找到尸体,我们决定分派人手,按照你说的去找到第一目击者,也就是你的委托人。”他顿了顿,沉着平稳的眼神看着叶尊,“你跟我们一起。你叫……沈渊?”
“是。”叶尊看着他,平静地说,“我的名字叫沈渊。”
……
排查的工作细致又枯燥。
从火车站开始,有人的确见过那种大箱子,但不记得箱子的主人。
“我很抱歉,我的确有印象这种箱子,大概是个年轻男子,但没有更多信息了,毕竟好几天前的事……没能帮上什么忙。”
“谢谢,可以了,想到了什么请及时与我们联络。”
“我记得那种大箱子,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天黑看不清脸,箱子太大了得加钱,他不愿意,于是我们谈崩了。”
“他要去哪里?”
“好像是这里。”说话的人在探长手中的地图上大致比划了一下,“说是要去这里,具体地址不清楚,听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要去姐姐家。”
探长看着地图,嘱咐同事:“你们继续排查,我和这位侦探先生去这一块看看。”
天色渐渐暗下来。
灰蒙蒙的世界越发暗沉。
探长开着警车,叶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年轻的警员坐在后排。
“有什么想法?”探长说。
“他急着回家,至少信上是这么说的。”叶尊说,“如果他的事情告一段落,也许他会报警,联系当地的警方。”
后排年轻的警员打了一个电话给当地警局,很快挂断电话:“他还没有报警。”
叶尊没有说话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前方的道路旁,站着熟悉的灰扑扑的尸体,突如其来出现,死气沉沉地站在路边。
车辆从尸体旁边一晃经过。
下一段路,尸体站在道路正中。
车子平稳地从尸体中穿过,尸体经过叶尊身侧。
年轻的警员看了他们一眼:“我们得先找到他,或者他的姐姐。”
“别担心,”探长一边开车一边说,“那种镇上都是相熟的人,来了陌生人很快就会被大家发现。”
叶尊沉默。
从后视镜看去,车辆的后排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警察,一个除了叶尊没有任何人看见的尸体。
尸体就坐在叶尊身后。
到达小镇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灰蒙蒙的天色越发暗沉。
叶尊从车里下来,看到那具灰蒙蒙的尸体仍旧坐在那里。
他们走进小镇的警局,但是只有值班的人。
“其他人呢?”
“接到报案,人都出现场了。”
探长意外:“是上游下来的尸体吗?”
“不是,是一只狗狗在山上刨出来的。”
探长看不出是否失望。
“现在人手不足,但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附近的居民,初步排查,不着急的话最好等明天他们回来。”
叶尊望了一眼外面:“今晚吧,这里的住户不多,可以逐个排查过去。”
探长点头:“就这么办。”
走出警局的时候,那具坐在车里的尸体不见了。
叶尊不知道他出现消失的原理是什么,但确定一点,当他出现的时候,如果他们对于案件没有思路和进展,尸体就会随机攻击身边的某个人。
一家一家排查过去,镇上常住人口近百多家,人口不到三百人。
平均一家花费五分钟时间,也要差不多八小时。
查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探长说:“这一家是我的一个熟人朋友,今晚太晚了,大家先在这里住下,明天再继续。”
刚刚在附近山上发现尸体,正是大家不安的时候,夜半敲门会被配合的几率也很低。
叶尊点头。
探长的朋友很富有,这家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别墅。
“这个镇上的人都挺有钱的,当然这家伙尤其如此。”
探长带着他们走进去,笑着和男女主人寒暄了一阵。
“我不知道你来,”男主人温文尔雅,身上有艺术家和商人的气息,热情地和探长拥抱,“不然应该提前准备,好好招待老朋友的。”
“用不着,这就很好了。”探长向男主人介绍了叶尊,“这位是侦探先生,在协助我们查一起案子。”
男主人微微挑眉,礼貌地笑着:“幸会。”
尽管事出意外,晚饭大家还是受到了丰盛的款待。
“侦探先生的胃口似乎并不太好?”女主人温婉地微笑着。
“味道很好,是我肠胃不适。”
叶尊看了眼在他和女主人中间,晚饭时候突如其来出现,坐在这里的尸体。
晚饭过后。
男主人拥吻女主人的额头:“和孩子们先去睡吧,我和老朋友聊聊。”
女主人点点头:“我帮你们煮咖啡和宵夜,让孩子们和姑姑一起睡吧。”
两个小孩子才四五岁,都很乖,他们的姑姑是个年轻的女孩,性格有点沉闷,一整晚除了吃饭时候第一次见面的你好,没有说什么话。
孩子们没有抗拒,乖乖跟着年轻的女孩上楼。
“我搞到了不错的存货,一起欣赏欣赏。”男主人神秘地微笑着,看上去跃跃欲试。
探长看了眼叶尊。
男主人笑着对叶尊邀请:“你也一起来吗?”
“什么?”
“一点男人之间的小爱好。”
探长对男主人说:“行了,没必要见到个人就拉来分享你的恶趣味。”
叶尊:“谢谢,但我想早点休息。”
男主人笑了笑:“那太遗憾了,不过这种事人多了反而不够带劲。”
他和探长两个人眉眼神秘,去了男主人的小放映厅。
女主人在旁笑着摇摇头,似乎对他们的行为并不怎么在意。
叶尊和她道过晚安,去洗澡洗漱。
出来的时候看到房间中间站着那个灰蒙蒙的尸体。
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入睡,叶尊走出房间,去找另一个年轻的警察。
尸体没有跟上来,被叶尊留在门内。
叶尊离去后,门内一动不动的尸体转过身,面朝着叶尊离去的方向。
很奇怪,房间虽然不小,但客房总是在一块的,但叶尊没有找到那个年轻的警员。
别墅一片安静。
“你最好回房间乖乖睡觉。”童稚的声音。
叶尊抬眼,看到通往楼上的台阶上坐着穿睡衣的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小大人一样认真地说道。
房间的灯大都关上了,个别区域的灯光漫射来,周围不算暗,也不很亮。
“为什么?”叶尊望着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孩。
“不睡觉的人会消失。”
叶尊顿了一下:“消失?”
小男孩望向叶尊身后不远处,站起来往后退了退,隐在楼梯转角,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爸爸的电影会吃人。”
说完,他哒哒哒往楼上跑去。
迎面走出来的年轻女孩面容严肃微微沉着,将他抱起来,一言不发往房间走去,看到了楼下的叶尊也像没看见一样,没有打一声招呼。
叶尊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探长和男主人进去的私人放映厅。
一回头看到灰蒙蒙的尸体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不远处。
顺着尸体的目光望去,是影院门口挂着的帘幔。
会吃人的电影吗?是什么意思。
叶尊走过去,手指轻轻放在门把手上。
门没有从里面上锁,轻轻一扭就能打开。
影院的房间并不只有这里的门,从门口看进去,除了小型放映厅,内部还通向其他房间。
张贴的海报,重重幔帐,像是老式的交卷暗室。
里面有电影的声音,但一眼望去室内很空,没有人。
叶尊打开门走进去,轻轻合上。
男主人和探长不在放映厅,不知道去了哪里。
放映厅有朦胧的光,屏幕上正在放映一部剧情,声音开得很小。
画面是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个背对着镜头站着。
镜头固定,照见了坐着的男人的全身,背对镜头的人的只露出腰和后背。
只是腰和后背,就给人出类拔萃的感觉,像一只穿在西装里的,包裹得优雅斯文的野兽。
矛盾逼仄的构图和神秘紧张的气氛瞬间抓住了叶尊的注意力,他站在那里看起来。
电影中,西装男人让开,镜头完整捕捉到椅子上的男人。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个中年男性,头发铁灰色,脸上有皱纹,但是看上去并不很老,也不羸弱。
他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被绑在椅子上。
双手双脚和椅子密切接触的部位,被麻绳细致地绑着,邦得很仔细,绳子不是胡乱缠绕的,下手的人似乎很耐心,有点轻微的强迫症,一定要缠绕的对称整齐。
让叶尊松一口气,下一个画面,西装暴徒露出了真面目,是个欧美人,轮廓很深,略微英俊但危险。
他自若地笑着,慢条斯理,银质托盘里满是各种小巧的剪刀和其他凶器。
他的手指放在说不出话的中年男性的头上,像大人摸着宠物的毛:“别担心,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叶尊一开始以为这是一部成年人的电影,看到是两个男人的禁忌演出,为女主人稍稍担心了一下婚姻问题。
但当他看下去之后,就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的确是一部禁忌的影片,表演的也的确是两个男性,但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叶尊别开眼,捂着嘴,有些想吐。
画面一直很安静,除了西装暴徒间或的低声说话,中年男人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含糊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声音。
但叶尊无法看下去,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然而当他想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那具灰蒙蒙的尸体,对方无神的落尘玻璃弹珠一样的眼睛也在看着电影。
叶尊无法视若无睹穿过尸体走出去,只好站在那里。
电影还在继续。
虽然都是禁忌的影片,市面上都绝对不会发行,但这部电影不是和性有关的,而是犯罪。
画面并不血腥,只是让人恐惧。
故事也并不复杂,穿着灰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无疑是个变态杀人狂,他绑架了中年男性受害者,将他关在自己的秘密工作室,像是艺术家创作一样,用他精密的手段和工具,一点一点剥下了男人的皮,在这整个中途里,中年男性都保持着清醒,一直活着。
镜头漫长细致,毫无电影和炫技的手段,毫发毕现录制了整个剥皮的过程和手法,似乎比起犯罪和故事,影片的重点在于展示怎么完好无损地剥下活人的皮。
让叶尊感到恶心的是,画面里甚至没有一点血腥气。
带着细密皱纹的皮完整地剥下来,皮和肌理分割的时候,有很多细小的脂肪黏连,那个人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对着镜头娓娓道来,导师一样耐心讲解演示,怎么把这些脂肪细密地刮下来而不让皮中断,刮出来的细密的东西像是泡沫一样。
他剥到了眼皮,语气熟稔自信:“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密集的疼痛神经遍布,几百万个多,这个动作会无限刺激这些神经,他一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
叶尊背过身去,无法再看一眼。
那样该多疼。
他第一次产生,受害者死去或许才是正确的事情,那样活生生被剥皮的过程实在是太恶心太可怕了。
灰蒙蒙的尸体挡着门,叶尊无法出去,立刻从桌上找到遥控器,胡乱按了几下,屏幕黑了。
他捂着喉咙,微微喘气,恶心和恐惧的感觉不曾消散。
电影关掉之后,细微的声音就显露出来了。
隔壁房间有人在说话。
“……真是艺术……那个手法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我可办不到。”
“……只是电影而已。”
“哈哈,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我怎么觉得,像是真的剥皮爱好者拍下来和同好交流的。”
“镜头拍到了他的脸,只可能是演员。”
“……无所谓了……说得好像有人会特意去报警一样……”
“……怎么购买到的?”
“我们有自己的群体分享爱好……”
声音后面听不清,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
毫无预兆,帘幕忽然揭开。
叶尊愣了一下。
掀开帘幕走出来的男主人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
男主人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很多稀奇古怪的道具,小剪刀,银勺,小刀……各式各样的东西,和电影里的略有相似。
叶尊后退了一步。
男主人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怎么样,睡不着要一起看电影吗?”
他说着神情自若打开电影,快进了进度条。
快进跳跃的画面让叶尊大致了解了整个剧情,以及漫长的剥皮过程贯穿电影始末的事实。
“这种电影……”
“比恐怖片,比任何惊悚犯罪片都带感是不是?伪纪录片,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不过,只是电影而已。”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电影?”
男主人微笑着:“有人爱好坐过山车,有人爱好滑翔翼,有人爱好攀等高山,有人爱好犯罪故事,我爱好看这种电影,有什么问题吗?只是电影而已,拍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更惊悚更刺激,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不适,但压力大的时候看看,会很解压。”
叶尊看了眼他的手边的托盘:“这样啊。”
男主人也看了眼自己带出来的东西,笑着很自然地说:“在自己家里,这点小癖好,就只是电影周边一样的东西。怎么样,要跟我一起看吗?”
“不用了,晚安。”
男主人目送着叶尊走出放映厅,慢慢地说:“晚安。”
……
放映厅门口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叶尊直到完全走出去,后背的警觉也没有完全放下。
然后他看到了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主人。
“睡不着吗?要来一杯咖啡吗?”女主人笑容完美。
叶尊看着她:“可以谈谈吗?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您可以选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女主人微微无措:“哦哦,这边请。”
两个人走到稍微远一点,离客厅很近的房间。
尽管对方表示不会有人打扰,但叶尊不确定隔音效果如何。
他压低声音:“您对您丈夫的爱好有了解吗?”
女主人笑了一下:“那些电影吗?不瞒你说稍微有一点别扭,但是后来想想我也有自己的小爱好,只是爱好而已,总比他出去玩女人,或者看些下流的电影要好。他做生意压力也很大,有些排解压力的渠道也好。平时他是个好人,对小孩和动物都很善良。”
叶尊认真看着她,口吻冷静:“您应该看看他看那些电影时候的表现,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对受害者的痛苦视而不见,视影片中的变态杀人狂为偶像和导师,看电影像是在上课学习,甚至准备了同款的手术器具。”
女人沉默,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显然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
“恕我直言,您丈夫的表现很像,反社会人格障碍。如果你们感情一直很好,那很好,但一旦有变,他会怎么做?他对影片变态杀人狂的热爱已经蔓延到了现实里,器具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让他实践的受害者。你是家庭主妇吗?”
女人沉默了很久:“其实,我有预感,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他这种行为我可以无所谓,但两个孩子……我总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什么,性格有些怪。我跟我丈夫的家境差不多,我们恋爱结婚一直很好,除了这个爱好,他完美无缺。”
叶尊:“您可以将事情和家里人沟通一下,听听看他们的意见。”
女人手指捂了一下自己的脸:“我会跟家里人说,我有一个妹妹是心理学家,我本来就旁敲侧击过的。”
显然结果并不理想。
“您有什么打算?”
女人摇头,心力交瘁的样子:“我实在是,在家待得太久待傻了,没什么社会竞争力,但我会带两个孩子出去住,努力找份工作。”
叶尊:“不要显露出来,如果要离婚搬走,事先找到家人商量好,在确保彻底安全他找不到你们之后,再谈离婚的事。不要刺激他。”
“我明白的,谢谢,这种事情……我一直在想着,但都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就一直拖着。”
“先和家里人聊聊吧。”叶尊一直很警惕,担心房间外那个男主人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看女主人的眼神无疑还带着绵绵爱意,但对于自己这样怂恿妻子离开他的人,未必会有什么好耐心。
他确信,那个人不仅是爱好变态杀人狂而已,他很可能正在尝试,那种眼神和气质,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问题是,叶尊看出来了,探长有没有看出来?
作为男主人的朋友,这个探长的可信度忽然打了问号。
叶尊走出来,房间外面没有人,他走到放映厅附近,门似乎没有关好,里面传来一点电影里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里面观看。
他轻声往楼上房间走去。
这一晚尸体没有在出现,也没有任何异常。
天亮,叶尊起床,洗漱,下楼。
女主人和男主人,两个孩子和年轻的女孩已经起来了,在吃早饭。
“您醒了。”
看到叶尊,女主人站起来去为他端早饭,叶尊拒绝了。
男主人看着报纸,优雅自若:“探长还在睡,您一会儿是先去工作,还是等他一起醒来?”
“我和另一位警员一起先去工作。”
女主人笑着说:“我送这位先生出门。”
往门外走的路上,女主人的脸色沉下来,显出不高兴不欢迎的冷淡来。
“昨晚你走之后,我和心理学家的妹妹电话聊了很久,她表示我的丈夫完全不是你说的什么反社会人格障碍,他很正常,只是一点有异于常人的小爱好而已。他没有伤害任何人的举动和意图。我希望,那种擅自断言的外行话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说了,这会对我丈夫的声誉造成影响。”
叶尊沉默了一下,平静地道歉:“我很抱歉。”
“我原谅你,你也是好意,只要你记住不要再说就好。”
叶尊看着她:“您的丈夫不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对吗?”
女主人看着他,微微挑眉:“当然。”
叶尊看了眼她背后的屋子:“那个年轻的警员呢?”
女主人诧异:“他并没有跟你们一样昨晚住在我们家,或许你该去警局看看。”
叶尊走出门,回头的时候看到关上的房门,院子里女主人背后站着那具尸体。
……
新的一天仍旧阴暗昏沉,雾蒙蒙的。
警局里只有值班的人。
“那个警员吗?没有看到,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吗?”
叶尊怀疑那个警员可能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凭空猜测,只能等探长回来。
从七点等到十点。
“要不然我陪你先去排查剩下的住户吧,也许探长不会来这里,先去工作了。”
叶尊点头,这样最不耽误时间。
到上午十点多,镇上的人差不多都醒来了。
一连排查了几家都表示最近没有陌生人来这里。
“唯一的陌生人就是您了,侦探先生。”
叶尊看着说话的人:“听说镇上的警察在山上发现了尸体,您怎么看?”
“可能是什么独自远游出意外的人。”
“这里没有什么人失踪吗?”
“没有,我们知根知底的,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蠢的拿自己人开刀。”
“这镇上的人似乎很有钱,大家都是原住民吗?”
“当然不是,几乎都是后来搬来的,这里是个度假村小镇,房产很贵的。我们是先发达了,然后才过来的。”
“这里最有钱的人是谁?是那栋屋子的主人吗?”
“对,对,一看房子就知道,很气派。”
“女主人很和善。”叶尊说,“男主人不太了解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娶到这样的女性。”
“哈哈哈哈都是有钱人,大家更羡慕那位太太吧,她的丈夫英俊专一对她深情,外面的事情一忙完就回家,没什么桃色绯闻,又会赚钱,又有品位,是个好人。”
一连问过好几家人,男主人的口碑都很好。
快要中午,探长还是没有出现。
叶尊看着陪他出现的值班警察:“您能跟我一起去询问一下探长吗?那位住户的女主人很漂亮,我独自前往有些惹人误会。”
值班警察很了然的样子:“这是因为您太过英俊了吧,如果我是男主人也会对你心生敌意的。”
叶尊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起往小镇北边最大的房子走去。
开门的是男主人,礼貌不失热情:“请进,快要中午了,不介意的话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
值班警察显然和当地的人都很熟悉:“那就不客气了。”
叶尊站在门口往里看,觉得这件别墅无端的森凉。
他走进去,在客厅坐着。
女主人忙前忙后,看上去笑容温婉又和善,没有任何异常。
“请问,探长先生人是否还在这里?”
男主人微笑:“他昨晚喝太多了,吃了早饭说头疼,又上楼去睡了,一会儿应该会下来吃午饭,要我去叫一下吗?”
叶尊站起来:“在几楼,我去叫他,你们先吃饭吧。”
男主人笑着说了404的房号。
在叶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消失的尸体再次出现在这里。
尸体直挺挺地站在楼梯口,落尘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了叶尊一眼,先一步往楼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叶尊这一个故事的性格有点奇怪,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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