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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谢让实在很无奈。

第55章
谢让实在很无奈。
以他的身体, 莫说是现在孤身一人,就是身旁还有人协助,也很难从宇文越身边逃离。
这些宇文越分明都清楚,却偏偏仍要费尽心思打条金链子将他拴着。他都不知道, 这人是当真不放心, 还是故意为之, 满足自己古怪的癖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
“陛下, 玩够了吗?”谢让无可奈何地问。
离开行宫已有数日,谢让的身体受不住长途颠簸, 他们便换了水路,顺水而下。当今圣上此行低调, 乘的是寻常商船, 一行侍从皆扮做寻常行商, 除了偶尔靠岸补给物资外, 几乎不怎么引人注意。
更没人知道, 当今圣上这一路干了什么荒唐事。
谢让坐在窗户边, 视线往外远眺,河岸两旁风景缓缓后移。
此处地域已算是南方,山上的树木并不脱尽,在这初冬时节, 竟还带了几分秋色。商船从两山之间穿行而过, 远山薄雾笼罩,本是一派静谧安宁之景。
可就在这般宁静的氛围中, 偏有个人坐在他对面, 时不时勾着连接两人手腕的锁链把玩,窸窸窣窣, 听得谢让心烦意乱。
少年支着下巴,扯了扯手中锁链,竟还委屈起来:“老师已经半个时辰没理我了。”
何止半个时辰,如果可以,恨不得一整天都不要理你。
谢让腹诽一句,将那被宇文越拽着,一点点几乎要拽去对面的手往回收了收。
金色的镣铐锁链,松松垮垮扣在那纤细的手腕上,衬得手腕愈发白皙,不堪一折。
没等谢让完全将手收回来,宇文越忽然伸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都磨红了。”宇文越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红痕,轻声道,“还特意让人加了层绒布的,真是个少爷身子。”
谢让被他这语气生生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挣了下却没挣得开,没好气道:“臣区区布衣出身,可担不得陛下这话。”
宇文越低低“嗯”了声,道:“我记得,老师的父亲是个落第秀才,好像还开了个私塾,对吗?”
谢让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脑中的记忆仍不清晰,但在那破碎零散的记忆碎片中,的确存在着幼时喧闹的课舍,以及清脆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很清楚那些事就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可当时的心境、思绪,全都像是被蒙上一层白纱,记忆被生生抽离,无法融合。
“唔……”谢让忽然倒吸一口气。
宇文越脸色一变,起身来到他身边:“又头疼了吗?我去唤太医——”
“不。”谢让拉住他,摇摇头,“不必,没有那么严重。”
虽然尚未完全记起所有事,但他那头疼的毛病近来已经渐渐减弱,多半是随着时间推移,记忆即将恢复。
宇文越没说话,兀自抱起谢让往床边走去。
这商船上的床榻比不得宫里,更没有地龙可用。宇文越上船时就命人铺了好几层褥子,确保床榻柔软暖和,还整日用汤婆子暖着被褥,随时供谢让休息。
宇文越将汤婆子扔出来,扶着谢让躺下,又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按捏。
当今圣上这大半年来手艺又有长进,没按几下,脑中那阵阵钝痛便有所缓和。
片刻后,谢让轻轻推开他:“没事了。”
“这段时间,你夜里都睡得不好。”宇文越松了手,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些担心?”
二人同塌而眠,他最清楚谢让的状况。
自从离开行宫后,谢让没有一夜睡得安稳,更是时常梦魇,失眠早醒。
太医说谢让思虑过重,心气郁结,这才使得前些时日重病一场。宇文越原先以为与他谋划离开京城有关,现在想来,回到故乡,寻找过往记忆,对他而言亦是一份不小的压力。
“老师若还没准备好,我们这回,不如就先不去了?”宇文越道。
谢让摇摇头:“我总要面对的。”
其实他很明白,就算回了那所谓故乡,也不一定就能恢复记忆。据宇文越调查来看,当年奚家不仅派人屠了谢家满门,就连与他家走得近的同乡,也全都遭了灾祸。
他就算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
但……谢让心中有预感,并且随着距离江南越近,那份预感便越清晰。
那里应该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都听你的。”宇文越俯下身来,将他鬓角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还有三日我们就能下船了,到时先陪老师回乡。”
谢让皱眉:“不是说好先去看大夫么?”
宇文越给了他一个相当无辜的眼神。
谢让默然。
也是,所谓的说好,似乎只是谢让单方面要求。说这话的时候,宇文越又在折腾他那金链子,没有称是,也没有拒绝。
但当今圣上的决定,哪里是他能改变的。
他现在不过一介可怜的阶下囚罢了。
谢让心中不知第多少次叹息,早知当初就再沉住气一些,别被那西域王子这么简单几句话说动。害得现在,被小皇帝抓到机会欺师灭祖,彻底不听他的了。
这小疯子。
谢让这么想着,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被宇文越按住了肩膀:“老师昨晚都没睡好,再睡儿吧。”
“我睡不着。”谢让又摇了摇头。
宇文越没动:“没关系,我陪你躺一会儿。”
话音温和,动作却强硬。
又来了。
谢让默然片刻,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人强势的态度。他一时没答话,宇文越也没理会他的反应,当真脱了鞋袜,钻进被窝。
“快闭眼,否则……”少年将谢让搂进怀里,自然地抚了抚他的后颈,带起腕间金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否则,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让老师乖乖听话了。”
谢让瑟缩一下,下意识往后躲:“昨晚刚来过,你别……”
所谓自己的法子,不就是那临时标记。每回都弄得他一点力气都不剩,只得精疲力尽地睡去。
睡是能睡着,但那体验实在是……很一言难尽。
宇文越低低笑了笑:“老师还是这么不坦率。”
但他没再说什么,安抚道:“不欺负你了,先闭眼歇会儿,听话。”
少年嗓音极其温柔,谢让无可奈何,被他哄着闭上眼。
不知不觉竟真睡着了。
.
三日后,商船在江边某处港口靠岸。
谢让的家乡只是当地一个小村落,并不在城中。
下了商船,又换小船沿河走了一段,最后则是乘马车进村。
乡下村落平日里不常有外人前来,因而宇文越并未带上太多人马,只留了个小太监扮做马车夫,其他侍卫皆藏于暗处保护。
马车悠悠驶过田野,冬日的田地几乎无人劳作,一眼望去,尽是萧条之色。
马车在村头停下。
宇文越要扶着谢让下马车,后者却没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陛下,你觉得这样很好看吗?”
纤细的腕子上仍然扣着那条金色镣铐。
私底下铐着,叫几个贴身太监和侍卫看见就罢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正在被当今圣上软禁,因为这诡异举动丢脸的又不是他。
可现在,他们是会见到外人的。
他可不想被人当做什么变态。
宇文越笑起来,顺势牵过他的手:“我觉得好看。”
谢让狠狠瞪他一眼。
“别生气,替你解了就是。”宇文越从怀中摸出钥匙,正欲帮他解开镣铐,又停住,“我现在这么听老师的话,老师也听我的话,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
谢让已经习惯这小兔崽子不做人,但听到这话,心头还是浮现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要求?”
宇文越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期待,又有些腼腆:“老师晚上就知道了。”
谢让:“……”
这链子不解也不是不行。
但当今圣上的决定没有人能忤逆,于是片刻后,恢复自由的谢让跳下马车,亲眼看见宇文越小心翼翼将取下的金链揣进衣袖里藏好。
没错,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那半镣铐解开。
谢让移开视线,不想再与这癖好越发变态的小兔崽子多言。
静谧安宁的村落依水而建,马车就停在村头不远处,有几名农妇正在溪水边洗衣服。二人沿着溪水走过去,听见了村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他们今日是天不亮就靠岸下船,此刻到达这村落也还是早晨。
二人走到近前,有农妇向他们搭话:“侬找谁呀?”
“我们……”谢让开口,又犹豫片刻,“在下有一位故友住在此处,特来拜会。”
“故友?”农妇追问:“叫什么名字呀?”
谢让嗫嚅一下:“他……姓谢。”
“咱们这村子以前是叫谢家村,可现在改名叫永宁村,村子里已经没有姓谢的人了呀。”农妇道,“听说是在几年前都搬走了,你朋友确定还在村里吗?”
“搬走?”
“侬不知道?几年前村里出了好大的事,死了好多人哩!”他们的谈话引起了旁人的主意,又有几名农妇凑过来。
“是啊是啊,别看现在村里这样,早几年人都搬走,村子都差点荒了。”
“现在住在村里的,都是这几年刚迁来的。”
几名妇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谢让静静听着,眸光垂下。
隔着衣物,宇文越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大清早的,围在这儿在说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众人后方传来。
来者是个老人,头发花白,后背佝偻。他手中拄了根拐棍,说着话从远处走来,一双浑浊的眼珠无神地睁着。
是看不见的。
“村长来啦。”有人向他打招呼,“村长,这里有两个好俊俏的小哥,来找人的。”
“知道了。”老人摆摆手,把人打发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围着。”
几名妇人回到溪边洗衣,老者问道:“城里来的?”
他目不能视,说话时并未看着二人。宇文越偏头看了眼谢让,却见后者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什么,便低声应道:“是,老人家,我们……”
“又是阿让叫你们来的吧。”老人拄着拐棍,悠悠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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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村子能有今天,还是多亏了阿让。”老人领着他们往村中走去,拐棍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熟练敲动,行走自如。
“他……”宇文越看了眼身旁的人,低声问,“阿让他,经常派人来吗?”
“已经好些年不来了,不过每年都会派人送些钱财东西过来。”老人语气似有无奈,“说了好几回不要,就是不听,那孩子啊……”
谢让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老人看不见东西,因而并不知道他的异样。他熟练地迈上石阶,很快停在一处特别的院落前。
稚嫩的读书声从院子里传来。
“这里,就是阿让以前住的地方了。”老人道,“七年前,一场大火把这里烧了个精光,也烧毁了大半个村子。要不是阿让这些年送来的财物,村子里还修不起这么好的房子哩。”
村中的屋舍皆是白墙青瓦,比起他们一路行来看见的寻常村落,的确处处透着精心修缮过的模样。
“阿让他爹,以前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他那时就常说啊,年轻人都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老人低笑一声,“那会儿没人信他。”
“那几年年生不好,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哪里供得起娃娃读书?有些同乡的要把孩子接回去干农活,他那倔脾气,还总和人家吵。”
“也就他家阿让是个好苗子,没想到,还真让他教出来了。”
说到这里,老人却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略微抬头,像是用那双空洞的眼凝望着眼前的院落。
“出事之后啊,村里的谢家人死的死,走的走,这地方就空下来了。我自作主张,把这儿修成了村塾,还请了先生。”老人闭上眼,叹息般笑了笑,“阿让他爹要是还在,应该也会高兴吧。”
“我……”谢让嗓音略微低哑,“我能进去看看吗?”
老人神情一滞。
他睁开眼,视线依旧空洞,眼皮却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也没有回头。
他扶着村塾外的石阶慢慢坐下,撑着拐棍,声音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去吧,想看就看,别吵到娃娃们读书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