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赫琮山目光沉沉。
头顶灯光是冷色调,瞿清雨抵着牙,重复一遍:“有空□□吗?”
赫琮山态度不明:“明天有空?”
“没什么课。”
瞿清雨专心致志给手边得花盆浇水,浇多了,渗出来一点,他平心静气地说:“现在去超市,我想要花。”
赫琮山:“带上张载。”
“你陪我去。”
赫琮山顿了顿。
Beta青年用手拨弄那盆绿植圆大叶片,他垂着颈项,银链从颈骨处没入宽大领口。
去了超市。
商品琳琅满目,食品区摆着各种口味营养剂。
瞿清雨自顾自逛,他买了台灯,可以放在床头插电的台灯。上校显然不怎么在意款式,准备来做一件事——付款。
Alpha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推车。
上校一般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大半夜来超市没什么,大半夜要花也没什么,突然要婚戒也没什么,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无理由包容接受。Alpha天性强势,瞿清雨见到过赫琮山对其他人令行禁止的模样,对他的兵,他的下属。但他很少对自己做出什么具体的要求,更多的时候在克服本能,尽可能让步和纵容。
——其实是我在伤害他。
赫琮山用一只手推车。
瞿清雨扣住了他另一只手,将五指嵌入他掌心。
那枚素圈的触感烙在手指间,Alpha指腹干燥,让人想到向日葵、阳光和一切有温度的东西。
所以买向日葵。
出花店门时瞿清雨踢到个易拉罐,那罐子骨碌碌滚到一边。后边一个小小身影跟着易拉罐跑,没留神路,“咚”撞上他小腿。
是个Beta小孩,七八岁,灰头土脸。明显摔得痛了,坐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道歉瞿清雨就心软,四下看了眼:“……等着。”
最近的药店卖药酒,瞿清雨拆开棉签,半蹲在小孩面前。涂完药小Beta膝盖上一片棕色,他小眉头拧起来,捏紧拳头小口抽气,眼巴巴地问:“可以给我那个易拉罐吗?”
“要易拉罐干什么?”
小Beta小声:“卖钱。”
他们一大一小蹲在那儿,赫琮山正好驱车过来,心化了化,觉得很可爱。他下车,靠在路灯边听。
瞿清雨:“要钱干什么?”
“我妈妈生病了。”
Beta小孩用脏兮兮的手擦眼睛,哽咽:“要好多钱。”
“什么病?我是医生。”
瞿清雨蹲得腿麻,索性一只腿跪在地上,和他平视:“说给我听听。”
“什么病……”
小Beta忘了哭,呆呆地说:“咳嗽,她一直咳嗽,晚上睡不着,还咳出血。”
一边说一边又想哭:“她不肯去看医生,我想带她去法门街的小诊所,但我没有钱,我……”
他口袋里有一张纸钞,瞿清雨扫了一眼,知道是假的。
“钱从哪儿来的?”他问。
“我妈妈的项链,有一颗小小的钻石,我偷偷让隔壁阿姨替我卖了它,这是阿姨给我的钱。”
小Beta不好意思地说:“给你,哥哥,你是医生的话能不能跟我去家里,我,我给钱你。”
“你家在哪儿?”
“在那个拐角,不远。”小Beta用力地抽了抽鼻子,期盼地说,“你真的是医生吗?哥哥。”
瞿清雨牵他的手,小朋友的手绵软,仰头看自己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
“是医生。”
赫琮山听见他说,“我去药店拿点东西,看见那边……”
蹲久了腰不舒服,瞿清雨慢慢直起腰,Alpha在一边路灯下站着,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掌心缓慢回温:“去那儿,让警察叔叔带你去找隔壁阿姨,让她给你吃点东西。”
肚子确实饿了,小Beta吞了吞口水,小大人似地说:“我不饿。”
“带着他,你邻居阿姨会把项链还给你的。”瞿清雨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以后卖项链前问问大人。”
小Beta眼睁睁看着他走进药店门,那里的店员仍然爱搭不理,他进去后没说要什么药,自己在货架上挑了一堆药剂,付钱的时候数额特别大。
风大,小Beta光脚跑出来,这会儿冷得牙齿打颤。他想起对方让他找路灯下看起来很不容易接近的Alpha,又对陌生人很害怕,飞快地看了一眼对方,被一把抱了起来。
赫琮山单手就将他抱起来,顺手把他一双脚兜进怀里,小Beta趴在他肩头,鼻子红红的:“哥哥真的是医生吗?可以救我妈妈吗?”
赫琮山没有回答他,药店玻璃门明亮,里面的Beta青年把一塑料袋药剂装好,依次清点。
上校想起一件久远的事。
战场上的医生不多,那波战地医生到时引起不少人围观,大巴将长途跋涉后的医生们放下车,接引的军官清点人头,点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赫琮山路过,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字眼:“蓝色的”、“你确定”、“特别好看”……
跟在他身边的少尉寡言少语,那天破天荒主动对他说:“是新来的战地医生,Beta。”
Beta的智力脑力和体力都跟不上,医院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不适合他们,更不用说出现在战场。赫琮山闻言转过头,多问了一句:“Beta?”
少尉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了,露出腼腆的、不太熟练的笑:“是Beta,长官,瞿医生人很好,给了我一剂止痛药。”
刚炸了堡垒,他灰头土脸,手心有淤泥,汗淋淋的手掌中躺着一颗淡绿色包装的糖:“还给了我一颗糖。”
他们刚聊了两句,对话被中断,一只巨型蜘蛛喷出毒液。半个小时后,那名少尉僵冷地躺在担架上,左腿被咬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白森森一片。
赫琮山堪堪将他从异形口中救下,送往临时医疗点。
说是医疗点其实是几个搭在一起的简陋棚子,几个医生在里面忙忙碌碌,上校不好打扰,坐在一边地面换弹匣,盆里染血纱布大团大团,血多过了水。
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人很难不有心理阴影。
赫琮山模糊地猜测,他可能有轻微晕血症。
太多死人了,脚踩下去不是土地,是血肉模糊的温热尸体,一具叠着一具,最下层的早已凉透了,贴着地,挤压着地。
铁架床上少尉全身是血,连绵鲜血从皮肉翻卷的伤口流往地面,呼吸渐弱。
赫琮山估量了对方的伤势和失血量,不抱希望。
他对死亡的感受变得钝而……木。
果然,没救。所有医生无能为力站在铁架床边,半弯下腰默哀。
赫琮山抬脚离开。
在走出去的刹那,他突然想起那名少尉紧握的右拳。远处炮火轰鸣,他去而复返,正好目睹那一幕。
惨白床架,Beta医生剥开糖纸,将那颗糖放进少尉口中,合上他双唇。
这么多年,没有变过。
……
瞿清雨其实不太确定赫琮山愿不愿意管闲事,尤其是现在他心有愧疚。他从台阶上下来,那小孩红肿着眼睛,他不太有把握地问赫琮山:“你有别的事吗?要不然……”你先回去。
赫琮山注视他一会儿,说:“去看看。”
瞿清雨松了口气,他走在前面,路灯一盏接着一盏。脚下是安静交错的影子。
这种路不太安全,往往有赌徒和醉汉。但显然,Alpha身上的信息素足够震慑,一路相安无事。
瞿清雨突然想逗逗那小孩,就说:“你不怕我们是坏人?”
小Beta趴在赫琮山肩头,揉了揉眼睛:“不怕。”
他天真地说:“漂亮的Omega才会被带走。”
瞿清雨三分真三分假:“漂亮的Beta也会被带走。”
赫琮山看了他一眼。
微风将塑料袋吹得哗哗作响。
小Beta明显被吓住,不过小孩对善恶很敏锐,他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他呆了呆,盯着瞿清雨目不转睛,小小声说:“哥哥,你在说你自己吗?”
瞿清雨不笑了。
他不仅不笑还生气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没几步走到Beta小孩家门口,猛然停下来等赫琮山。
小Beta忐忑地问赫琮山:“哥哥生气了吗?”
赫琮山:“没有。”
上校说:“他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
小Beta笨拙地解释:“可是哥哥真的好看。”
瞿清雨当作没听见。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重重的咳嗽声。瞿清雨推门,里面的女性Omega虚弱地问:“蓬蓬回来了吗?”
小Beta立刻拉了拉赫琮山领子,赫琮山将他放下来,他一路小跑进去:“妈妈,蓬蓬带医生回来了!”
女性Omega。
瞿清雨看向赫琮山:“在外面等我。”
他走出两步,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亲了赫琮山一口。
“很快。”他保证。
赫琮山目送他进门。
是个有月亮的夜晚,门内断断续续传来交谈声。浑身燥热,赫琮山右手扶着脖子转了转,他知道瞿清雨能处理,华西崇在他面前多次称赞过自己的关门弟子,除开别的不谈,他确实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惜为了对方答应在中心医院坐诊。
华西崇偶尔会念叨,说一个Beta不需要那么累,希望他做个清闲安稳的工作,一边说一边恨不得把军医会的东西都告诉对方,带着对方没日没夜手术,积累经验。
“急性支气管炎。”
瞿清雨出来,说:“要住院。”
给了对方一笔钱,还有科室主任联系方式。
也就做得了这些了。
路灯是暖黄色,赫琮山没问别的,问他:“腰怎么样?”
瞿清雨咳嗽了一声:“易感期在什么时候。”
赫琮山收回视线:“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
赫琮山:“易感期。”
赫琮山说:“如果你害怕,没有必要。”
瞿清雨顿了顿:“我没那么害怕。”
赫琮山再次:“不需要。”
瞿清雨:“为什么?”
赫琮山看着他,眼里有不太明显的倦意,瞿清雨被他流露出来的疲惫刺痛,手指无意识一蜷。
“你在我身边,易感期我会注射抑制剂。”
赫琮山捏了捏鼻梁,说:“我需要大量抑制剂来保持清醒。”
他爱他,这令易感期的每一分每一秒更难熬,Beta没有信息素无法被彻底标记,这会令他暴虐、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分开反而轻松,不必在理智和冲动之间来回拉扯。
目前暂且平衡,没有必要让易感期变成雷区。
瞿清雨只是看他:“不用抑制剂。”
“生殖腔和体内成结。”
赫琮山口吻温和例举,眼底暗藏隐晦风暴:“更过分。”
瞿清雨张了张嘴。
赫琮山突然问:“你很排斥Alpha的易感期,认为它是原始欲望支配下的兽化行为,是两头野□□媾。”
瞿清雨急促:“没有。”
赫琮山隐约笑了下,阴翳散开:“我知道了。”
“看来我还没那么不堪。”
赫琮山揉了揉他的脑袋,指腹温暖,又说:“这是小事,你害怕的东西没必要面对。”
瞿清雨骤然明白了什么:“易感期是生理本能,我不觉得——”
赫琮山第一次打断他,语气很淡:“够了。”
瞿清雨:“电击不长久,一旦信息素紊乱反扑,造成后果不可逆。”
赫琮山不太在意:“历任指挥官都短寿。”
“你想让我守寡?”
静了两秒。
赫琮山竟然笑了:“尽量不。”
瞿清雨手肘撑在身后土墙边,沙砾在关节处摩擦,他浑然不知疼痛,慢慢把话题绕回来:“生殖腔……更过分……还能怎么过分。”
赫琮山没说话。
瞿清雨向他确认:“做我想做的事?”
下一秒赫琮山眼神变了。
四下无人,Beta青年用牙齿不紧不慢咬开了他领口的第一粒纽扣。他光滑白皙后颈完整暴露在眼皮下——如果是Omega,这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接受标记的顺从姿态。
赫琮山犬齿不受控制动了动。
第二颗。
第三颗。
瞿清雨半抬起头,蓝色暴雨在他眼里暗河般流淌,他轻轻笑了:“最近的旅馆137米,去喝口水?”
他猜测赫琮山濒临易感期,但没到。腺体受伤加之低烧,Alpha的伤需要尽快处理。
137米太近了。
老旧窗棂咯吱作响。
Alpha军官完整衔完了一根烟,他背后是鲜血淋漓的鞭伤,红肉混着白痕,处理后仍然显得狰狞可怖,腰部因电击后遗症还在筋挛。
腹肌和人鱼线隐没长裤中。
染血白纱布扔在地上。
深夜寂寥,广播收音的频道是某个夜间栏目,一桩多年前的杀妻案,罪犯在逃中。一对新婚夫妇,Alpha丈夫信息素等级高,大学任教,工作体面;Omega开了家烘焙店,温婉善良,常施舍给流浪汉卖不完的甜品。
截取的部分画面没打码,Omega双手被缚,衣物勉强蔽体。被生生玩死。
瞿医生盯着看了两秒,移开视线。他喉咙干渴,突然没话找话问身边的Alpha:“赫琮山,你调的台?”
狭小空间摆了一张双人床,烂木腐朽的味道。灯太暗,聊胜于无,彼此对视间灯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
呼吸判断位置。
瞿清雨刚一动就被钳住了下巴,他望向一片黑暗中。
“两个选项。”
Alpha拎猫儿一样拎着他后颈提开,口吻沙哑警告:“回去上你的课。”
瞿清雨:“……另一个。”
“今晚跟我走。”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Alpha捏着他颈项,逼迫他仰头,平静地提出他绝不可能做到的要求:“什么都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