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闭嘴,这过不了审啊
晚餐时间,yth食堂。
柏继臣临时飞去伦敦找展游,下午的会议取消。大家吃完饭,看时间还早,坐在原位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领导不在,干什么都开心。
嗡嗡,谢可颂摆在餐盘里的手机第五次振响。
他本人不为所动,叼着吸管,静静喝完最后一点橙汁。
“展游的电话?”柳青山正跟富贵玩投喂游戏,瞥谢可颂一眼,“怎么不接?”
谢可颂咬了咬下唇:“我……还没准备好。”
柳青山莫名:“嗯?”
玻璃盘子倒映出谢可颂模糊的面貌。
“昨天我跟展游讨论,让他放心把新产品的营销交给我。”谢可颂平直地讲。
“嗯,他不是答应了嘛?”柳青山点头,随口问,“老板居然会改变主意……你怎么跟他讲的?”
“我说……”
回忆起昨天对话的末尾,谢可颂神色稍窘,单手捂住半张脸,泛粉的皮肤隐约从指缝中透出。
不一会儿,谢可颂放下手,脸上的温度降下来:“总之,我为了达成目的,对展游做了一点……比较过分的事情,还挺不习惯的。”
柳青山伸手捂住富贵的耳朵:“有多过分?这是我能听的吗?”
谢可颂茫然:“嗯?”
话语间,展游又打了第六通电话过来。
谢可颂轻轻蹙眉,将手机调成静音。
“不可以。”谢可颂自言自语,“如果被他发现,一切又要重新再来了。”
昨天,谢可颂刚向展游释放了一点甜头,让对方看到一丝可乘之机,展游今天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游过来,试图向谢可颂争取恋爱的最大权益。
要是被展游发现自己正在为昨天的事情害羞,那就糟了,谢可颂想。展游天生擅长反客为主,他一定能再次掌握他们关系的主动权。
谢可颂盯住手机顶端不断跳动的“小谢,理理我”,目光阴森,严阵以待。
“嘶……嗯……”餐桌对面,杜成明发出怪声。
“又怎么了?”柳青山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杜成明身旁,柳白桃一双眼睛从书脊上方平移而出:“前几天,他因为加班太久忘记缴电费,晚上直接被断电。火急火燎地续上,电脑重启,发现模型最终版没保存。”
柳青山哈哈大笑:“然后呢?”
“然后他决定写一个脚本,无论什么软件,都能在崩溃之前把你的工程抢救下来。”柳白桃瞧杜成明愁眉苦脸纠bug的样子,垂眸,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不过现在好像遇到一点问题就是了。”
“那你呢,”柳青山闲聊,“这本书你从昨天捧到今天,吃饭泡澡上厕所都在看,就这么精彩?”
柳白桃单手合书,将其推到餐桌中央。
四个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那本精彩的小说封面上。
《先婚后爱:总裁夫人带球跑》。
“呃,”柳青山抓耳挠腮,“你就这么喜欢这种……狗血剧情?”
“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就想看这种。”柳白桃理直气壮。
“确实,能理解。”谢可颂同意。
语毕,谢可颂往他们的小群里分享了一个消消乐好友助力界面,“您的好友体力耗尽啦,快来帮帮他吧!”
展游再次打来视频电话,谢可颂接通,切成语音模式。
“刚刚在开会,没接到。”谢可颂一本正经地撒谎,“怎么了,什么急事?”
“这个点……饭吃了吗?”展游先问。
“准备去、呃、去吃。”谢可颂咬到了舌头,重复,“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展游低声笑笑,顺了谢可颂的意:“哦,也不急,就是我有几笔支出需要报销,我看这两天流程没什么进度,就来问问。”
“你去问财务,不要来问我。”谢可颂说。
“哦,好的。”展游装得很乖,“还有……我这两天有几个产品研发要立项,你到时候记得帮我审审,不要忘记检查超链接……”
谢可颂“啪”地挂掉电话。
第一次毫无理由地挂掉展游电话,谢可颂心脏砰砰直跳。他点开聊天窗,展游没有再回。
满足展游的需求已经变成本能,谢可颂纠结些许时间,亡羊补牢地留言,“报销的事情我帮你催一催”。
下一秒,展游又弹电话来。
谢可颂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挂断,反省自己方才就不该心软。
“其实……”柳白桃冷不丁出声,“情人分手后变敌人,我也挺爱看的。”
杜成明和柳青山笑得蔫坏。
尴尬扑面而来,谢可颂清咳几声,随手抓起桌面上的言情小说,转移话题:“这本书……很好看吗,讲得什么?”
“当然好看。”
正说着,柳白桃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个指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还没有变成大厂打工人的小姑娘,”他动了动代表女主角的那个手指,“还有一个没变成资本家的小男孩,”又动了动代表霸道总裁的那个手指。
“他们相爱了。”柳白桃朝在座各位比了个心。
柳青山推手挡开爱心,无情地问:“后来呢?”
“原本庶出的小男孩争夺家产成功,化身霸总,迎娶打工人过门。”柳白桃讲述,“打工人事业心强,霸道总裁不希望她太辛苦,为此吵过不少架。再后来打工人怀孕了,他们的矛盾抵达巅峰,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离婚。”
杜成明嘟囔:“这故事怎么有点耳熟?”
柳青山:“这个打工人不会还是一个女儿一岁多,正就职于某大厂的人力资源总监吧……”
“小谢。”真正的人力资源总监从他们背后冒出。
八卦听不得,谢可颂如芒在背,僵硬地转过脑袋:“葛洛莉娅。”
“讲什么啊,这么紧张。”葛洛莉娅笑了,摘了两颗果盘上的葡萄吃。
趁葛洛莉娅低头,谢可颂回望柳白桃。
柳白桃笑眯眯,点点自己的嘴巴,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没什么。”谢可颂飞快地答,“找我是?”
“你看休息得差不多,就跟我去会议室吧,有几个候选人已经到了。”葛洛莉娅打印好简历 ,塞给谢可颂一份,“姐姐好好帮你挑两个能帮得上忙的。”
领导空降最难的就是身边没人,不知道展游初回yth时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几个月前把简历拍在展游胸口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怀着一腔冲动,如今冷静下来,站得离展游更近一些,谢可颂似乎又更多懂了对方一点。
“走吧。”谢可颂说。
他起身,将西装外套披在肩上,跟葛洛莉娅一起走出食堂。袖子衣摆飘扬,他嘴边隐隐勾出一道弧度。
*
伦敦,展游的办公室。
玻璃墙壁内侧的百叶窗依次降下,室内三个单人沙发围着小圆桌。
展游在门外跟谢可颂打电话,柏继臣慢条斯理地剪雪茄,点燃,将目光转向对面的那个男人。
来人看起来跟展游差不多年纪,眉锋微扬,发型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下,眼眸如黑曜石般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他端坐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将他衬得古板而禁欲。
“钟熠。”柏继臣喊对方的名字,吐出一口烟,“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着急?”
“柏继臣,”钟熠牵了牵嘴角,眼里含着三分讥诮七分凉薄,“我也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一夜之间现身伦敦。”
办公门开,展游出现在门框内。
上身一件墨镜史努比图案的加绒卫衣,下身一条牛角包图案的珊瑚绒睡裤,脚上还蹬着双办公室毛绒拖鞋。
“呃,”展游轮流看向二人,不确定道,“《教父》片场?”
“你……不堪入目!”钟熠揉着鼻梁。
“你还真是接到电话从床上直接过来的啊?”柏继臣皱眉道。
展游随口“嗯”,拎起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从沙发背后翻过来,把自己摔进沙发,盘腿架着电脑敲敲打打。
钟熠和柏继臣对上眼神,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稍等我回封邮件……”展游低声道,十指如飞。
钟熠瞥一眼展游,对柏继臣比口型“自说自话”,柏继臣点了点头。
两分钟后,“啪”,展游将笔记本电脑一合,朝向钟熠,不多废话地问:“你今天来要跟我聊什么?”
“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麻烦。”钟熠回答。
展游:“嗯,算是吧。”
“所以,这个问题倒不如说……”语气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傲气,钟熠意味深长道,“你得求我帮你做些什么,对不对?”
“我需要一笔融资,还需要有企业为我的信誉托底。”展游说,“如果你有想法,那我们接着谈。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回吧。”
展游讲话直接,公事公办,轮到钟熠愣了愣。
柏继臣嗤笑:“几年不见怎么拿腔弄调的,把展游也当做你们家族里的那些人了?”
钟熠哼声,发胶固定的整齐发丝翘出一根,稍显狼狈。
钟熠,法籍华裔,葛洛莉娅的前夫,世界某奢侈品集团创始家族的现任继承人。
其家族产业涉猎广泛,除了衣物箱包,首饰家具,偶尔也包含室内设计,早期跟展游多有合作,但在钟熠与葛洛莉娅离婚之后,减少了来往。
如今双方合作的项目寥寥无几,包括但不仅限于……人类狗窝。
茶几上摆着三杯速溶美式,展游那杯喝完了,柏继臣那杯没动,钟熠那杯被他倒进了办公室门口的发财树盆栽里。
二人不友善的目光齐齐射来,钟熠不为所动,笔直坐在沙发上,拿出手绢擦了擦眼镜。
“谈合作前,我想知道……”眼镜再次落在鼻梁上,钟熠冷冰冰地问,“你们俩对我莫名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你有个好朋友,半夜来敲你家门,开口第一句话是‘我怀孕了’,第二句话是‘我离婚了’。”柏继臣用雪茄在空中画了个圈,微微笑,“你也会觉得她前夫是个混蛋吧?”
“而且我还听说,”展游开朗道,“你当年跟葛洛莉娅姐姐说,在我这里工作只是小打小闹?”
钟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桩陈年旧事:“你这么记仇?”
展游大方承认:“当然。”
钟熠百口莫辩。
“所以呢?”趁对方陷入动摇,展游拉上卫衣兜帽,敏锐的眼睛被藏在阴影里,“你是想合作,还是不想?”
钟熠骄矜地开口:“我可以跟你合作……”
讲话慢吞吞的人会被急性子实干派打断。“好,”展游双腿岔开,舒服地倒在沙发,“那你想要什么回报?”
“我想要一款产品。”钟熠说。
大家都是老熟人, 彼此是什么性格,背后又是什么情况,心里都有数。钟熠开诚布公道:“我想要一款既能成功商业化,又有高附加值的产品。”
“既叫好又卖座的产品,懂了。”展游打了个响指,“那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这两年不是投了很多项目吗,机械外骨骼、脑机接口……之类的。”
“太慢了。”钟熠说,“那些产品成熟起来,投入市场,至少还需要8-10年的时间。”
“哦,我明白了。”柏继臣朝钟熠吐出一个烟圈,“你现在承认yth那些‘小打小闹’的新产品商业化都做得很成功了?”
钟熠极不情愿地说:“算是吧。”
展游“噗嗤”笑出声,心情不错,把可颂捏捏掏出来,摆到沙发扶手上。
“虽然有时候觉得你脑子不太灵光。”柏继臣把雪茄盒朝钟熠推过去,“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同辈人中你的眼光还算不错,来一根?”
“谢谢。”钟熠生硬拒绝,“不用。”
“钟熠,如果你说你在决定投资时,没有预料到这个超长的回本周期,我是不信的。那现在你为什么又等不及了呢?”展游拍了拍可颂捏捏的顶部,“对吧,小谢?”
钟熠看看可颂捏捏,又看看展游的脸,一言难尽。
“我的动机如何,跟我们的生意无关吧。”钟熠回避问题。
“我还是喜欢问清楚一点的。”展游两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可颂捏捏的背脊,懒散得像一匹扫着尾巴晒太阳的狮子,“万一被卷入什么狗血的家族风波,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钟熠以沉默应对,半晌才开口:“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我保证。”
展游仿若未闻,捻走可颂捏捏上的浮毛,自言自语:“我最近要不还是回国一次吧?可是找什么理由呢……”
钟熠一头雾水,指着可颂捏捏,无声地用眼神询问柏继臣。
柏继臣顾左右而不言。
“好,好,”钟熠认输,“我说。”
展游这才摆正脑袋看向对方,眼神清澈又诚恳:“嗯,双方合作,最重要的还是信任嘛。”
钟熠被展游气得够呛。
“叮”的鸣响,钟熠从胸前口袋中拎出一只怀表,盖子弹开,里面没有表盘,而是一张葛洛莉娅和女儿小泡芙的合照。
“我那天看了你们签约仪式的转播。”他摩挲着照片,低声回想。
询问葛洛莉娅的工作安排,并跟自己的日程誊写在一起,是钟熠离婚前每天要做的事情之一。
离婚后,钟熠企图从新闻的边角中找到葛洛莉娅的踪迹,只是HRD很少出现在台前,他几乎一无所获。
直到那天,钟熠在电视转播的观众席上看到了葛洛莉娅的身影。
“她手上戴了戒指?”柏继臣猜。
“没有。”钟熠摇头,“但洛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绒连衣裙。”
“哦……”柏继臣明白了,“这是你送给她的。”
“不是。”钟熠再摇头,“当年我第一次送她花,送的就是一束白色的马蹄莲。”
柏继臣相当不解:“所以?”
钟熠继续说:“所以她一定还记得我送给她的礼物。”
展游也望过来,两根眉毛揪成一团。
“那就意味着……她心里应该还有我。”钟熠言之凿凿,朝二人严谨求证,“你们感觉呢?”
“我感觉……”展游仰天长叹,“你要么再感觉一下?”
“一定是这样的。”钟熠决然道,“最近家族和董事会里又有人蠢蠢欲动,如果我想跟洛恢复感情,得先堵住那些人的嘴。”
柏继臣这回听懂了:“你是说……你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你在家族的地位。”
“对。”钟熠点头。
“然后跟葛洛莉娅复婚?”柏继臣问。
“没错。”钟熠坚定道。
“我知道了。”柏继臣踱至办公室入口,屈尊纡贵当一回门童,“你还是走吧。”
钟熠:“嗯?”
展游一挥手,掏出电脑,无缝衔接开始打字:“拜拜,我还有工作,不送了。”
钟熠:“……”
见二人各回各位,各干各的,钟熠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们是不是在玩我?”
“公归公,私归私,”展游耸了耸肩,“我不是为了钱卖朋友的那种类型。”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柏继臣分析道,“你们以做手工奢侈品闻名,物以稀为贵,而商业化成功的产品是以市场为导向,跟你们的品牌调性完全不符合啊。”
“不奇怪。”钟熠叠起一条腿,双手抱膝,解释道,“我近两年陆陆续续并购了许多价格低廉的家具企业,也正因如此,引起了其他董事的不满。”
“诶。”展游两眼弯弯地从电脑后探出来,好奇问,“为什么?”
“因为……”
钟熠放下腿,又翘起另一条,依次轮换,最后坐正,不自在地用指节抵住下唇,眼里竟掠过一丝青涩。
“我和洛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会逛宜家,想象着布置我们未来的家。”钟熠娓娓道来,兀自轻笑,“在我大三那年,洛趁圣诞假期回国,我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无所事事。临近午夜,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洛把一棵打折的圣诞盆栽塞进我怀里,气喘吁吁地跟我说圣诞快乐。”
钟熠朝二人比划:“你们能明白吗?雪花甚至还在她的头发上……我、就是、原来9.99美元的打折家具会让人如此幸福吗?我从未感到这样幸福。”
室内静默。
钟熠喉结动了动,催促:“你们俩倒是说点什么啊?”
展游和柏继臣同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够了!”钟熠恼羞成怒,“你们够了!”
柏继臣才想搭话,一时破功,虚掩住下半张脸,浑身颤抖。展游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开腔:“如果我还是不答应呢,你准备怎么做?去找其他公司合作?”
“不,洛不在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怀表被掌心捂得温热,钟熠若无其事地陈述,“我可能……会把家里那些人处理掉吧。”
展游和柏继臣对视一眼,齐齐收敛笑意。
“前夫哥。”展游清了清嗓子,“我可……”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钟熠几不可见地皱眉。
“我可以跟你合作,前夫哥。”展游非要惹人不痛快,“但我不会替你说情,也不会帮你跟葛洛莉娅制造机会。商业行为,两不相欠。”
不着调的称呼听着格外刺耳,但想到葛洛莉娅,钟熠忍耐道:“可以。”
“关于我们今天在这里对话,我会一字不差转达给葛洛莉娅,如果她不同意,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柏继臣戏谑道,“如何?前夫哥。”
钟熠一忍再忍:“好。”
“话说回来……给你一点甜头也不是不可以。”展游专注地揉搓可颂捏捏,“前夫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国,驻yth办公。”
“一般都是被投资方去投资方驻地办公,哪有反过来的道理。”钟熠嘴硬道。
“那算了。”展游说。
“但也不是不能通融。”钟熠连忙改口。
展游笑容扩大。
“你是想回去看小谢吧?”一旁,柏继臣犀利道。
“想啊,当然想。”展游坦率道,眼睛蒙上一层黯淡的光,“毕竟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活生生的小谢了……”
“等一下,刚刚我就想问了。”钟熠打断,“小谢是谁?”
展游恢复神采,转着左手指根的戒指,炫耀道:“我男……”
“他前男友。”柏继臣两边拆台。
“哦,前男友啊……”钟熠追回一城,舒展身体倚在沙发背上,饶有兴致地说,“笑啊?怎么不笑了?我还以为你感情生活有多顺遂呢。”
展游笑意凝固,额角青筋抽动。
气氛剑拔弩张,柏继臣置身事外,抬起双腿,横躺于单人沙发中,惬意地弹了弹雪茄。
茄灰落在冷掉的速溶美式里。
心碎单身汉俱乐部里唯一的赢家,胜出。
*
yth会议室。
面试已接近尾声,谢可颂和葛洛莉娅坐在桌后,等待最后一个候选人过来,顺便复盘方才的面试。
“这个人的项目经历还可以。”葛洛莉娅抽出一张简历,评价,“负责过不少地标楼盘,就是讲话的时候吧……”
“嗯,逻辑稍微有点跳。”谢可颂说。
“是的呀,我见多了,有的人讲话动不动一二三四、首先其次,以为这样听起来条理很清晰,其实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葛洛莉娅嘴毒道,“这个先筛掉。”
谢可颂附议。
“其实展游说话也很跳的。”谢可颂没头没脑地讲。
“他呀……”葛洛莉娅开玩笑,“那是我等凡人跟不上他脑袋运转的速度。”
“我以前很不喜欢上级拍脑袋做事的。”谢可颂说,“可一轮到展游,我就会想……要是展游做事还得考虑别人的想法,那也太委屈他了。”
葛洛莉娅上下打量谢可颂,严正地双手交叉:“不要溺爱,警惕职场PUA。”
“没有,我只是喜欢看他全情投入的样子。”谢可颂脸上溢着淡淡的笑意,“让我很期待,事情最后会出现什么令人惊喜的效果。”
葛洛莉娅唱衰:“可惜这次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谢可颂闷闷一笑:“的确如此。”
对话告一段落。
耳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葛洛莉娅侧目,观察谢可颂提笔写批注的模样,忽然道:“小谢,你当时找展游面试,其实我没有把票投给你。”
“嗯?”谢可颂望过来,表情没有任何异状,“为什么跟我讲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葛洛莉娅回忆道,“展游不喜欢场面社交,所以当时我推荐的是另外几个更加开朗圆滑的,可他说想要你。”她朝谢可颂眨眨眼,“是展游挑中你的哦。”
谢可颂愣了一下,目光落于桌面,低声道:“那……我很开心。”
“不得不说,老板的直觉确实很灵。”葛洛莉娅感叹,“小谢,你知不知道一个20人的团队是什么概念?”
谢可颂:“架构扁平,效率至上。”
“嗯。还有最重要的,职责明确,绝对不会出现一口锅分给好几个人,最后不了了之的情况。”葛洛莉娅说,“所以在展游身边做事压力很大的。”
谢可颂:“我知道。”
“话又说回来啦,所有的错误最后都会落在展游头上。”葛洛莉娅问,“员工可以把展游的话当做标准,把责任和压力抛给他,那展游又能以什么作为衡量行为的准绳呢?”
“直觉和经验吧。”谢可颂回答,“还有调研数据。”
“可是风险依旧存在。一个人相信自己永远是对的,其实很累的。”葛洛莉娅通透道,“我最近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样子,才恍然大悟,哦,展游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偏向你。”
迎上谢可颂探寻的双眼,葛洛莉娅灿然一笑:“小谢,你可以成为展游的标准吗?”
“我……”谢可颂张了张嘴,“我可以吗?”
“当然。”葛洛莉娅伤脑筋地扶住额头,细数展游的种种不是,“在展游上头的时候拉住他,在他迷茫的时候说服他……总之,帮帮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吧。”
谢可颂被葛洛莉娅逗笑,保守道:“我尽力。”
话音刚落,葛洛莉娅扔在桌上的手机震动。
柏继臣发来消息,并附上一张照片,钟熠正跟展游比赛掰手腕。
葛洛莉娅:?
柏继臣:钟熠说想跟我们同舟共济,共克时艰,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
柏继臣:附上录音。
许久未见前夫,葛洛莉娅骇然失色,下意识将照片保存至手机相册。
她从晃神中清醒过来,心里默念着“公事公办,个人感情不上升公司”,佯装冷静地打字回复:“战略决策层的事情,你们决定,不用问我。”
“发生什么了?”谢可颂观察葛洛莉娅的脸色问。
“没什么。总帮着资本家说话,我良心不安。”葛洛莉娅把手机丢得老远,拢了拢头发,笑靥如花,“小谢,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可以问展游要点东西。”
“升职加薪……应有的回报,他都已经给我了。”谢可颂眸光微动,抿唇苦笑,“倒不如说,给得过多了。”
“被动接受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这点我很清楚。”葛洛莉娅撩了一下头发,得意道,“不过我已经毕业了,因为我很清楚我为什么工作。我是为了宝贝女儿工作的,所有她以后能用得上的资源,我都会积攒起来。”
工作毫无意义,人却不得不花三分之一的生命在工作上。如果只是苟且忍耐的话,那么在工位上的每一秒都将度日如年到像一场漫无尽头的强奸。
与其等着被工作榨干,精神身体双双受创,倒不如想想自己能怎么才能主动榨干工作。
葛洛莉娅兴致勃勃地提议:“你不如试试主动利用展游,去达成你想要的目的吧。”
“利用展游?”谢可颂歪着脑袋反问。
“巧妙地让你的老板为你打工,听起来很不错吧?”葛洛莉娅摇一摇手指,窃笑道,“而且展游应该很愿意被你利用才对。”
谢可颂正若有所思着,门外映出模糊黑影。
紧接着是两下敲门声。
“那个……”来人怯怯地问,“请问面试地点是这里吗?”
“是。”谢可颂抬声道,“进吧。”
最后一位候选人姗姗来迟。
徐稚风尘仆仆赶来,呼吸急促:“不好意思久等了,我的出租车出了车祸,出事地点离地铁站太远……”
“你人没事就行。”葛洛莉娅把徐稚的简历抽出来,关心道,“需要缓一会儿吗?喘口气。”
“哦、哦,不用。”徐稚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闻言,谢可颂抬起头,不含感情地与徐稚对视:“那我们开始面试吧。”
*
伦敦,展游办公室。
掰手腕大赛暂告一段落。平日里写满金融数据的白板上画了两排正字,展游名下的笔画多出两道,险胜。
展游朝钟熠吹了声口哨。
“你得意什么。”钟熠嘲讽道,“至少我跟洛有过一本结婚证。”
“你怎么不说你们还有一本离婚证。”展游不以为然,正过来反过去展示自己的戒指,“而且我跟小谢也会有的。”
“我们还有一个女儿。”钟熠眉梢上扬,“上个月打视频电话时,宝贝已经会叫我daddy了。”
“那我……”
仅仅停顿半秒,展游脱口而出:“我可以领养啊,如果小谢愿意,他也可以叫我……”
“你省省吧。”柏继臣劝阻,“一个户口本上的不能写,这过不了审。”
“行吧。”展游放弃。
攀比爱意的比赛,二人谁也不肯轻易服输,气氛一触即发。
柏继臣刚准备看好戏,只见二人同时泄了气,惆怅地挤到一块儿,简直像某场慈善机构举办的单身汉救济互助会。
“你不容易。”钟熠叹道。
“你也是。”展游怅然,“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我懂,我懂。”
柏继臣插话:“你们就……这么和解了?”
二人:“对啊。”
“行吧。”柏继臣略显失望,耸了耸肩,“算我机票白买。”
“柏继臣,你不懂。”钟熠耐人寻味道。
“真正遇上喜欢的人,就是很不知所措的。”展游认真解释。
柏继臣颇为无语,从展游酒柜里翻出一瓶葡萄酒,倒进高脚杯,一口闷下。
与此同时,展游走到白板前,拔开笔帽,在上面画了一张思维导图框架。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展游隐去葛洛莉娅对他吐露过的心声,问钟熠,“葛洛莉娅只跟我们说你们离婚,是因为感情破裂……”
“我们感情没有破裂。”钟熠否认。
“那为什么离婚?”
“就是……一些很小的事情吧。”
展游和柏继臣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洛工作一直很拼命,偶尔遇到不顺利的事情,会回家跟我讲。”钟熠说,“我不想让她这么辛苦,就说,这么累就不要干了吧,一年忙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
展游表情微妙。
“但是她突然变得很生气。”钟熠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嗯,你继续说。”柏继臣憋笑道。
“为这件事情争了有几年吧,经过协商,我们各退一步,洛决定来我公司上班。”钟熠慢慢道,“情况确实有变好一点,但洛不再跟我讲工作上的见闻。我暗中打听过,帮她处理掉一些棘手的事情,她后来发现是我做的,大发雷霆。”
柏继臣闻言,偷瞄一眼展游。
“我本以为,洛想工作,那就让她工作好了,但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钟熠自嘲道,“结果我们离婚了,洛离职,现在连面都见不到。”
展游听着听着,有些汗流浃背了。
“那你现在,有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展游心虚地问。
“我现在就想……都听她的好了。”钟熠真心道,“只要洛能回到我身边,她想怎么样都可以,我都能配合她。”
展游陷入沉思。
白板处响起塑料摩擦的尖声。
柏继臣单手托着酒杯,中指无名指夹住雪茄,拿板擦把白板上的思维导图擦了个干净。
“比起听别人说,我觉得你还是自己跟小谢沟通比较好。”柏继臣提醒展游。
“我们沟通过,小谢说希望我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下属。”展游无奈道,“可他有没有想过,哪有乖乖听员工话的上级啊。”
“无解。”柏继臣举了举酒杯,“祝你好运。”
“算了,先这样试试吧。”展游收拾情绪,回头问人,“你们这边的合作意向书和商业计划什么时候递过来?”
钟熠合理预估工时:“下个月。”
“太慢了。”展游冷漠道,“下周。”
钟熠:“可以,让人加班给你出。”
提到工作,展游神采飞扬,电话一个接一个,布置任务,昂首阔步地在办公室踱来踱去。
“企业基本信息与背景材料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展游的脑子飞速运作,“我先陪你飞一趟法国开会表示诚意,其余具体的事情,你跟我们回yth总部从长计议,怎么样?你正好可以带人来考察我的研发团队。”
“我没意见。”钟熠说。
“我也没意见。”柏继臣附和。
拨开百叶窗往外看去,外面办公室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展游的团队工作时间自由,昨天熬到很晚才下班,今天中午才陆续上岗。
屋内充满了麦当劳早餐和鲜煮咖啡的味道。
有人提着几盒西点进来,一个个打开纸盒,各式各样的牛角包陈列在工位上。展游开门走过去,提起一个黄油可颂,送进嘴里。
“老板,我有一个小小的意见。”某员工讲。
展游:“说。”
“虽然你每天请大家吃早饭是很好啦,”员工面露难色,“但每天都吃可颂是不是有点……能不能换换口味?”
展游皮笑肉不笑:“还挑上了?”
“不敢不敢。”员工低头猛吃。
“行了。”展游两三口吃完,留下一个背影,“有什么想吃的跟行政说,明天我让她根据你们的口味买。”
展游身后传来小小的欢呼声。
办公室门再次合上。
钟熠和柏继臣已经离开,展游坐进沙发,脑袋后仰。阴天把房间照成昏暗的绿色,天地倒置,墙上的日历上下颠倒地映入他的眼帘。
“还有九天。”展游默念。
黄油可颂的香气萦绕于鼻尖,展游拇指划过唇边,将可颂残渣舔进嘴里,眼里跃动着按捺不住的光。
“还有九天。”他低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