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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靖仇

第55章 靖仇
   眼前一片混乱景象让我目瞪口呆,身旁的黑眼倏地喝道:“收!”低沉的嗓音穿透厮杀惨叫,在场中每个人的耳中回荡。青霄之人正与敌人生死拼斗,忽觉压力一减,却是魔教中人同时撤手,纷纷向着声音来源处奔去。

我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十息不到便被二十几名魔教教徒护在了中心,赌鬼与双匕老者也撇下敌手,来到方圆阵外护卫。青霄中人得了闲暇喘息,一时无人来攻,场中无人说话,但余伤者负痛□□。我暗暗赞了一声好:魔教教徒令行禁止上下一心,或许只有盐帮的黒篷卫能够比肩。黑眼掌握这般人马,我对他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教众铁桶似的把我们三人围在中间,人人面色肃穆,即便身上带伤也无人包扎,眼中神光冰冷异常。青霄弟子太平日子过惯了,不少人今天第一次见血,早被这帮煞星吓破了胆,哪敢上前邀战?青霄门人的惊惧表情尽收黑眼眼中,黑眼脸上泛起蔑视神色,再次喝道:“破!”阵型一变,前窄后宽,魔教徒护着我们成楔形杀出,犹如一支暗红色的利箭狠狠插入敌群。青霄弟子平时享乐在前吃苦在后,眼见敌人气势汹汹,口中虽然杀声震天,手下稍作抵挡便往后退,我们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觉得很安心,有如此帮手,天底下还有谁能困我?咦,怎么不向着山门冲杀,这方向是往青霄派深处去了!我扭头去看南宫小艺,她也满面惊疑,竟然她也不知情。再瞧黑眼,一派宁定,貌似都在他掌控之中。我心跳加快:“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黑眼一直瞅我不顺眼,怎么可能为了救我煞费苦心。他这不是想直接灭了青霄吧?可这帮人再厉害,数量也太少了些,若说这点人手就想拔除青霄,无异痴人说梦。”

盘算间,黑眼忽地停住步子,我打量四周,竟已到了九霄堂前。传功执法大惊失色,九霄堂中供奉历代掌门牌位,实乃派中第一重地,如被外敌攻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胡老头儿急忙指挥弟子阻拦,可弟子们顾惜自己性命,又觉得堂中反正没有自家祖宗灵位,让魔教攻入也没啥大不了,于是手中招式愈发疲软,我们轻轻松松便到了九霄堂的大门前。“缚!”黑眼再次发令,众教徒应声散开,将入口死死围住。黑眼扭头对我道:“本尊说了帮你脱困,助你复仇。现在你已得自由身,便只剩复仇一事。你可准备好了?”今夜变故太多,我兀自发蒙,都没听清他说了啥。黑眼摇摇头,自顾来到堂门口,轻轻一推,红漆铜钉木门缓缓打开,居然并未闩上。

黑眼昂首而入,南宫小艺紧随其后,我也懵懵懂懂地跨入堂中。堂外传来胡长老的厉喝:“奸贼尓敢!”我暗叹胡老头儿只知在青霄山坐井观天,不知江湖第一横行霸道之人的厉害,别说区区九霄堂,便是皇宫别院黑眼也能随便溜达。门外兵刃碰撞声四起,青霄中人似乎想要强攻而入,可惜入口被魔教之人守死了,一时半刻绝无被攻破的可能。黑眼反手一拂,厚实的大门缓缓合上,耳中一静,外面的喊杀声骤然小了许多。

九霄堂中空空荡荡,只有三清塑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一人,似乎正在打坐调息。走得近了,我借着烛光终于看清,那人长袍广袖,面上三缕青须,身形架势仙风道骨,不是别人正是害死师父的掌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身子微倾便要扑出。黑眼伸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股霸道内力探入,我顿时浑身酸软动弹不得,不过受此一阻,脑子倒也清醒许多。

掌门缓缓睁眼:“魔主大举攻山,究竟何意,难道忘了与本派的约定?”黑眼淡淡道:“刘仲奚,你安安稳稳坐了十几年掌门,本尊自问并不亏欠于你,反倒是你自作主张坏了本尊大事,本尊最讨厌不听话的人,难于掌控的棋子便该被替换掉。你说本尊会不会考虑一下更听话的内应呢?”刘仲奚面色铁青:“哦,不知教主相中了何人?”黑眼向我努努嘴:“便是此人。”

我破口大骂:“放屁,小爷什么时候答应做劳什子内应了?你再要胡说八道,小爷问候你十八代···”正要骂到精彩之处,黑眼掌力微吐,胸腹倏地升起一股浊气堵住了嗓子眼儿,我憋得满脸通红,自然骂不出来了。

   掌门脸上肌肉不断抽动:“魔主之意,却是要除掉刘某?”黑眼回道:“看在多年前合作的份上,本尊也不把事做绝。你与王云木比过一场,若你胜了,这青霄掌门你还做得。”

刘仲奚冷笑道:“我若败了呢?”黑眼哂道:“掌门成名已久,若还输给一个后生小子···江湖人名声重于性命,掌门还是就地自裁了吧。”

刘仲奚猛地站起身:“南宫墨,你欺人太甚,若想过河拆桥尽管杀了刘某便是,何必多此一举?”黑眼叹了口气:“养尊处优最是消磨意志,现下你连比试的胆色都没了吗?”刘仲奚脑中诸般念头闪过,又见黑眼神色淡然半分不退,知道眼下势比人强无可奈何,这一战如何也免不了了。刘仲奚转头,恶狠狠地对我道:“那还等什么,这便动手吧。”

黑眼解下腰间长剑递给我:“这是他留给你的,天下便只有你用得。”

我伸手接过,沉声道:“归尘怎么在你手中?”黑眼不答,扯着南宫小艺退开三步。南宫小艺显然不知黑眼如此打算,又怕我不是掌门对手,樱口微张便要求情,黑眼摆摆手:“我只应你助他脱困,但他自己的命终要自己赢来。”

南宫小艺深知黑眼性子刚愎,多说只会惹其不快,只得无奈退下。我深深吸气,缓缓抽出归尘剑,本想看看自己眼下如何神态,可惜剑身布满黄斑,我什么也看不到。

刘仲奚自忖内伤过了多日也好了大半,王云木即便另有奇遇但毕竟年轻,想来自己胜算颇大,又见我杵在原地并无动作,暗道这小子多半临头胆怯,还没动上手先自势弱,自己绝无败理。

我平举长剑,忽地又垂下,转头对黑眼道:“刘仲奚什么辈分,你却叫我与他单打独斗,这不是变着法的要我命吗?小艺,你也跟你哥哥说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人都出来了,放我下山不过举手之劳。”

南宫小艺呆了呆,连扯黑眼袍袖,一脸哀怨:“哥。”

黑眼面无表情地抽回衣袖,表示绝不相帮。

刘仲奚心头大定:这般窝囊,此子难成气候。正想奚落两句,忽觉一道影子冲着面门疾飞而来,刘仲奚连忙偏头闪避,只是先前有些大意,身形颇有几分狼狈。暗器走了空,刘仲奚刚想站直身子,却发现归尘剑已经到了胸前,但刘仲奚毕竟跻身一流之境,危急关头腰腹发力,一记铁板桥向后仰倒。饶是他反应神速,额头一凉,仍是被归尘剑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啪的一声,是“暗器”落地的声音,刘仲奚余光扫过,原来是支布鞋。“小子使诈!”刘仲奚咬牙切齿,“掌门在后山所为更加不堪,弟子不过学样有样。”

我嘴上不饶人,手下也不歇着,靠飞鞋神功争取来的先手,怎能不善加利用?归尘剑悄无声息挥席卷而来,笼罩了刘仲奚周身要害。

从认清掌门开始,我便下定决心与他死磕,是以之前的呆若木鸡以及怯弱讨饶都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刘仲放松警惕。现在计策虽然奏效,但刘仲奚武功毕竟胜我一筹,即便他不能先知先觉,刀口舔血的临敌经验也总能让他避过我最阴毒的杀招。我用尽手段,连最恶毒的“仙人偷桃”都使了出来,仍旧被他一点一点搬回劣势。我心中一急,灵台浑浊,武功更是打了折扣,此消彼长,如此下去有输无赢。

不光我急,南宫小艺也是柔肠百结,见我黔驴技穷,南宫小艺把心一横:他若当真不成了,便是拼着哥哥责罚,我也要下场助他。心中打算,手就不自觉地摸向腿侧匕首。黑眼在一旁眼观八方,见妹妹如此动作,如何不懂?黑眼暗道:姓王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小艺向来眼光甚高,到头来怎么挑了这么个玩意儿?待会儿小艺定要出手相帮,哼,她一动,我就封了她的穴道。王小子死了,小艺伤心一阵也就好了。

场外兄妹蠢蠢欲动,场下局势又有变化。早先我蹬出布鞋惊吓掌门,打斗中一直光着一只脚,酣斗之中一脚高一脚低,粗略看来或许差别不大,但高手比试只争厘毫,掌门又怎会看不明白?刘仲奚看出便宜,剑法变化,专扫我下盘,几十招一过,我被敌剑逼得跳来跳去,姿态酷似耍猴,先手的优势荡然无存。我喝骂连连,刘仲奚充耳不闻,只顾抢攻。我跳得久了,小腿酸麻,斗到酣处,忽地脚踝剧痛,原是落地不稳崴了脚。我连叫不妙,掌门一式“掷地有声”剑光霍霍疾点双膝,我别无他法,单腿发力跃上供桌。脚底板一阵凉风刮过,足下老皮已被削掉了一层。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供桌之上连退数步,只听“喀啦”一声,却是被我踏断了一个灵位。刘仲奚眼角抽搐,喝道:“小贼竟敢亵渎先祖牌位,还不下来受死!”刘仲奚也是糊涂了,他叫我下来我就下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冷笑道:“不就一块烂木板嘛,这儿还剩着许多,小爷一一踩碎给你看。”

话音未落我便用力踏下,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又有三块灵位粉身碎骨。

刘仲奚额头青筋暴起,飞身上前阻止,可桌上全是历代掌门牌位,刘仲奚投鼠忌器,自然施展不开,再者我俩武功本就差别不大,他缚手缚脚,能奈我何?

我欺刘仲奚不敢上来,趁机在供桌上横冲直撞,眨眼功夫脚下已是“尸横遍野”。青霄先祖们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先被气活转来,然后再被气死。

眼看掌门在地上暴跳如雷我高兴至极,可惜不论青霄派如何年代久远,先人灵位也禁不住我这般糟蹋。我躲过刘仲奚长剑锋芒,眉飞色舞地寻找下个目标,不料长长的供桌上只在尽头处还剩着一个孤零零的牌位。我想也不想,抽身便向那处奔去,即便打不过刘仲奚也要把他气出内伤。其实我知道事到如今大仇难报、小命难保,这般胡闹也有破罐破摔之意。刘仲奚通红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大喝道:“你疯了,那个牌位可是···”看来这漏网之鱼在掌门心中分量更重,我恶向胆边生:不把那破板子毁成木屑,我就把‘王’字倒着写!

我脚下生风,堪堪到了灵位前,忽然颈后寒毛倒立,回头一看,掌门竟然杀上了供桌。此时我右脚高高举起,随时都会重重踩落,刘仲奚怒极攻心,将全身功力贯入剑中,霎那间森然之意大作,在掌门大喝声中一道飞虹向我背心激射而来。

我正全神贯注搞破坏,背后空门大开,刚巧被对手抓住了破绽,正可谓成也踏板败也踏板。我一边感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边转身还击,同时脚下变踏为踢,一脚将那灵位踹了起来,正好挡在敌人兵器之前。

其时我已慢了半拍,归尘剑招呼不到敌人身上,我就得先被开个透明窟窿。至于那牌位么,我根本不信它能挡住呼啸而来的利剑,它那脆弱的身板儿在碰到掌门铁剑的瞬间就会被剑上内力炸成碎末,是以眼下所为不过死鱼摆尾困兽犹斗,实难改变现状,可以四个字来总结—大势已去。我心中有些不甘:再给多个三年五载,把刘仲奚斩于剑下又有何难?可惜老天爷催命催得急,非要我今天去跟阎罗王报到,难道亵渎亡者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灵牌在半空无忧无虑地地打着旋儿,浑不知大祸已经临头。敌人的剑越来越近,“嗤嗤”的刃口破风声愈来愈响,我落败身死是板上钉钉。胜负已分,在场诸人均变了脸色,南宫小艺惊慌万分,黑眼微微摇头,神色似有遗憾,只有堂首的三清塑像面不改色,仍旧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我心中有气:身为神祇,受人供奉,却不知庇佑好人,反教小人得势,天理何在?我正怨天尤人,桌上供烛却莫名闪烁起来,老君神像的面庞被烛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我眼前一花,似乎觉得那塑像对着我诡异一笑。那一刻福至心灵,我摒除杂念,灵台清明,无形无质的五感灵识如微风细雨般铺散开去。虽然剑未及体,皮肤毛发却有感应:敌人剑锋所指有所偏斜,将将绕开半空中的木板,掌门似乎不愿毁坏这最后一个灵牌。

刘仲奚此举怪异,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小瞧对手?原本直来直往霸烈绝伦的一招被他硬生生改了道儿,明明有大江东去的雄壮却偏要学那江南水乡弯弯绕绕的调调儿,结果自然势头受阻威力大减。

面对一线生机我心如止水,一切事物在脑中淡去,仿佛又回到了与彭退虎搏命之时,那时的我无意胜负,那时的我没有仇恨,那时的我忘却敌手只有手中剑不舞不快。

归尘剑静静划过空气,在半路上和掌门的剑轻轻擦了擦。归尘何等锐利,轻轻巧巧地在敌人兵刃上留下了深深的缺口。两件兵器一触即分,各自的轨迹却已发生了玄妙变化。此时此刻,便是黑眼也不知谁的剑更快些。

尘埃落地只需一息功夫,对我而言却彷佛过了很久,终于,归尘触到了一堵柔软之物,剑身只是微微一顿,便将障碍轻轻贯穿。我神游物外,只觉兵刃停滞,自然便想用力催动,只是刚刚发力便觉得肩头痛不可当,我“啊”地一声叫唤出来,彻底回过神来。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我吓了一跳:掌门右手长剑只剩半截,剩下半截插在我的肩头。看清楚了,更觉得疼痛,我连抽冷气,退开几步,却发现掌门左手按着腹部,指缝间正正插着归尘,剑身大半没入了身子,人已然救不回来了。我一呆,随后狂喜:三清保佑,老天开眼,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刘仲奚慢慢拔出归尘,脸上迷茫愤怒一齐涌现,最后全盘化为了自嘲:“师哥,我武功不如你,人品不如你,却没想到连你的徒弟都能胜过我,我这掌门当真可笑至极,哈哈···”刘仲奚干笑数声,随手抛开归尘,也不顾腹部伤口撕裂,颤悠悠地拾起那块牌位。这次我瞧得分明,板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这供奉的是哪个祖宗,怎地不书名号?回想掌门拼斗中的表现,我一凛:“莫非这是师父的牌位?”我声音发颤,刘仲奚抱住灵位,并未回答,神色却是默认了。我百感交集:人都被你害死了,还立劳什子灵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掌门身下大股的暗红液体流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当下站立不稳,扶着供桌缓缓坐倒。刘仲奚缓缓扫过九霄堂,似要将每件事物刻在心里,忽地喃喃道:“师哥,我出手偷袭实在迫不得已,若你,若你胜了,当年丑事就会被揭穿。我身败名裂实不打紧,可青霄百年声誉必将毁于一旦,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阻止其发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抓住掌门肩膀连连摇晃:“什么丑事,你说清楚了!”掌门神光涣散,话语变得颠三倒四:“师哥,我错了,我只当青霄掌门好威风,好霸气···可真正坐上掌门之位才发现再也下不来了···踏错一步便只能一错到底···个人事小,青霄为大···师哥别怪我···”

话音落下,刘仲奚不再动弹。我茫然起身,嘴里叨念:“掌门既然敬重师父,何苦又要害他?‘当年丑事’指的又是什么?‘踏错一步便只能一错到底’究竟何意?”我百思不解,默然从掌门怀中拿过无字牌位。木面上沾了掌门鲜血,我用袖子拂拭,可有几点暗红印迹似与木质混而为一,却是怎么擦也擦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