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一感觉是疼。
叶一湍都不知道, 原来会是这么疼的。
头太疼了,他在翻滚,嘶喊, 疼到想用头去撞墙、撞柜子、撞任何一件的东西,如果旁边有刀, 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刀,指望这能转移头上的痛苦。
真的太疼了。
他哭着喊道:“傅冥承我好疼啊, 我好疼……”
傅冥承呢?
傅冥承去哪儿了?
有人在抱着他,告诉他“很快就没事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声音很熟悉,可是他知道那并不是傅冥承, 不是他要找的人。
后来,那疼痛慢慢地减弱,最后就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疲惫。叶一湍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他慢慢地说:“傅冥承我恨你, 傅……傅……”声音越来越低。
他不记得傅冥承的名字了。
周围的世界晃了两下,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 是言朔在抱着他。见他醒了,言朔匆忙地抹了把脸。
叶一湍说:“老言你怎么哭了?”
言朔说:“我没有。”
叶一湍:“就是哭了啊,怎么了?”他想爬起来,可是觉得到处都很疼。低头看了看,胸口上有个伤口, 纱布都被血浸湿。
叶一湍“嘶”了一声。
但是他突然发现, 自己记不清楚这伤怎么来的了。
“谁特么捅了我一下。”叶一湍骂道,“疼死了。而且我头也好疼, 是不是有人拿板砖砸我啊。傅总呢?”
言朔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你, 你还记得他?”
“神经病啊你,傅总我怎么会不记得。老言,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叶一湍道,“他干嘛去了?替我报仇啊?我靠我要去帮他。”他爬起来就想往外走,言朔拦住了他。
“对不起,老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说,神色中是无止境的痛苦和绝望。
“什么对不起,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老言你……我头疼,好疼,言朔你停下,傅冥承,傅冥承……”
声音越来越低,眼前的世界又归于黑暗。
再睁开眼,叶一湍发现自己在抱着一个孩子的尸体。
那是……颜双。
颜双本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抱着的人,却是皮肤皱起,头发花白。这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但叶一湍就是认得出,这是颜双,是他救出来然后带大的孩子。
女孩子一度很爱美,叶一湍给她买过一枚红珊瑚的发卡,她喜欢的不行。那发卡现在还在她头上,只是她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她是被活活吸干的。
叶一湍的内心已经全然被痛苦和仇恨充满。
“是谁,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叶一湍抢着往外走,胸口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言朔抱着他,叶一湍虚弱得要命,根本挣不过。
言朔说:“死了,那人已经死了。不信我带你去看他的尸体。是个水系异能者,他已经死了。老叶,让……让双双去吧。你一直在哭,她会舍不得走的。让她去吧。”
他听起来甚至像是在哀求。
叶一湍靠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他知道不应该哭的,眼泪会阻碍双双的往生,可是他停不下来。
“傅总,双双死了,双双死掉了,傅总,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双双,我应该保护好她的……”他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他的血把言朔的衣服都浸湿了。他以为这是傅冥承。
言朔抱着他,神色木然。
又是一阵黑暗和眩晕之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基地的大街上。
他在看每个人的脸,去看那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找谁。
他在找谁呢?那个人很重要很重要,他不应该忘了的,不应该啊。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也没关系。
他可以去看过基地里面的每一个人,去看他们是不是。看完了他就去基地的每一间房子、每一点空间里面去找。再找不到,他就把基地的土地也翻过来找。
不信这样还找不到。
真找不到的话,他就再去别的基地找,大海捞针也要把人找出来。
心里烦躁得要命,胸口又开始疼了。
小刘跟在他旁边,猫咪后来就不肯走,喵喵叫着,咬住了他衣服不放。
叶一湍说:“小刘,你不要闹,等会儿再爬墙去啊。我要去找到他的,我要去找他……”他神色迷茫起来,“小刘,我在找谁啊?”
猫咪说:“喵呜。”
叶一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傅总你快来给我翻译下。”话出口却又愣在原地。“傅总。小刘,傅总是谁啊?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言朔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到他了,才终于松口气,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叶一湍很不满:“你别这么抱我,很傻。”
言朔说:“嗯。”但还是这样抱着他往回走,脚步都没停。
叶一湍问:“老言,傅总是谁啊?”
言朔的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又睁开,仿佛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一样。他木然地说:“我不知道。”
叶一湍又自言自语道:“傅总,傅总。傅什么呢……”他突然低低地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傅冥承我头好疼,傅冥承你,傅……”
他又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房子里,躺在床上。
小刘趴在他跟前,言朔在一边收拾东西。
叶一湍爬起来,手摸着自己的头。
头不是那么痛了,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头疼。
“老言,这是哪儿啊?”他问。
言朔回头看了看他,道:“基地有点乱,最近我们还是出来比较好。”
叶一湍道:“嗯。”他就坐在床上,rua着小刘,看言朔在那儿收拾东西。
后来言朔拿了块热毛巾来帮他擦脸。
最近都是言朔在这样照顾他。
擦完了,言朔说去弄东西吃,叶一湍道:“老言,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不要骗我。”
言朔:“嗯,你问。”
叶一湍就坐在床上,很安静乖巧地问道:“老言,傅冥承是不是死了啊。我怎么觉得,之前Benny捅我那一下的时候,我就已经断了气。傅冥承是不是做了什么,把命换给了我,然后死了啊?言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告诉我好不好,不要骗我了。我最近总梦到他,他说要带我一起走,要是傅冥承已经死掉了,梦里我就不和他走比较好吧。”
言朔突然就崩溃了。
他蹲在地上,捂着脸,悄无声息地哭,眼泪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地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叶一湍还在床上,坐姿都没变。甚至看着言朔这样哭,他有些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
他脑子最近都是木木的,像是丧失了很多基本的情绪,快乐的时候不会笑,悲伤的时候也哭不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言朔哭了半天,叶一湍就说:“你不要哭了,算了,你要是不想回答,不回答就是。也没关系的。”
言朔抬起头,看着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老叶,你梦里的不是傅冥承。他不会想带你走的。他只是……”他哽咽道,“他只是想你活下来。”
叶一湍闷闷地说:“嗯。”过了会儿又道:“我很想他,特别想,但是一想到的时候就会觉得胸口疼。”
言朔走近,摸着他的头发,几乎是绝望地说:“你忘了他吧。湍湍,我求你了,我就要没办法了,我真的就要没办法了。我求求你,你忘了他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他的眼泪簌簌往下流,滴到了叶一湍的手上。
周围的一切又模糊了,归于黑暗里。
再睁开眼时,叶一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在,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工厂。Benny的尸体在不远处,到处都是血腥味,言朔也在个椅子上昏迷。
他埋在傅冥承的怀里,满脸都是眼泪,甚至眼泪都将傅冥承胸口的衣服全部浸湿。
他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伤。
已经痊愈了,那里不会再有一个窟窿,可是他觉得心空空的。
他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傅冥承想扶住他,叶一湍后退一步。
“湍湍。”傅冥承几近哀求地说。
叶一湍就看着他。
只是看着他,都感觉胸口的伤在疼,像是痛苦了太久之后,沿袭下来的习惯。
他说:“傅冥承,言朔不够能力一遍又一遍地封印我的记忆,他怎么做到的?”
傅冥承低下眼。
叶一湍道:“说。你不说我也有方法知道,但是我要听你亲口说。”
傅冥承最后道:“我留了力量给他。”
叶一湍点了点头:“好,好啊,你们还他妈的计划得真好,还有分工的。”
傅冥承道:“湍湍,那时你……我没有办法——”
“够了!”叶一湍厉声道,他一句话都不想听傅冥承再说。
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他们每个人都这样。
每个人都这样。
他径直朝言朔走。
扯开了言朔身上那些绳子锁链什么的,木系异能注入,叶一湍泼了杯水过去,言朔很快被唤醒。
四目相对,最后,言朔苦涩地说:“你都知道了。”
叶一湍道:“重写我的记忆,洗我的大脑,让我忘了傅冥承,你们真厉害了啊,厉害了。一次根本不够,言朔,你弄了几次?”
言朔没说话。他站起来,旁边桌子上有此前看守他们的人留下的杯子和水,他就安静地倒了杯水,递到叶一湍的手上。
他说:“老叶,你喝口水。”
言朔贴身照顾过他两个月,这种肢体上的习惯根本没办法抹去,叶一湍下意识就接过了那杯水。
他……就更觉得难过了。
“几次?”他又问了一遍,已经带上了哭腔。
言朔低着眼,沉默片刻,后来说:“17次。”
叶一湍脑子里一片黑,胸口起伏,手抖了几下,最后狠命地把手里杯子摔了下去:“言朔我去你妈的!你,你——”
杯子在地上粉碎。
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喘不过气,甚至就要站不住。
他一眨眼,几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傅冥承是我最爱的人,你们,你们就这么对我。”他说。
“你们就是这样对我,你们,言朔我哪儿对不起你了,沼泽地那次我他妈的没犹豫就去拖你,差点死那儿,困沙漠里了有最后一口水我给你喝,我对我亲哥也就这样了。还有傅冥承,傅,傅冥承,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人,我还能再怎么样吗……”叶一湍一直在说话,前言不接后语,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一停下来就会喘不过气,一停下来就会被潮水一样的痛苦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