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轮椅
酒店的监控室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
大厅、走廊、电梯等公用设备的画面自不用说, 日常都开着, 另外还有几个屏幕, 照出来的却是房间内部景象。
——倒也不是每个房间都有,酒店是上面的人为了洗白资产投资建的,对外正经营业, 开在医院边上,日常客流量极大,当然要遵纪守法,大部分面向普通客人的房间都没有这项“殊荣”。
特殊的房间只用来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做一些特殊的事情,录像有时是为了保存筹码, 有时是为了将来的不时之需。
负责看监控的人是孙静的堂哥, 姓孙名志,因为日常看一些不堪入目的活片子,整个人也看起来有些猥琐, 道上人称小孙三, 号如其人,个子矮小,贼眉鼠眼,最喜欢皮肤白胸脯大的女人, 因为常年看着客片给自己打|枪,眼底总有一层青灰, 走起路来也拖泥带水,一步走不出去三十公分。
他在这家酒店工作已经快五年了,以前法治社会, 还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倒是不用了,没了人三天两头上门严打,加之许久没有片看,身体养回来一些,最近走路轻快了不少。
这会儿他刚去食堂吃完午饭,拖着一双退了色的胶鞋往回走,悠然剔牙中摸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插|进孔缝,他忽然听到一点动静,猛地回头,就被人制住了双手捂住了嘴,刚想挣扎,又感到腰上杵上了个冰凉的物件!
“别动,也别喊,”那人轻声道,“否则我保证你撑不到隔壁医院。”
“……”孙志使劲瞪大那双细小的眼睛,那人将他推进去后重新关上门,从里头落了锁。
孙志没敢挣扎,对方力气也大得很,拉着他到屏幕前,黑色的手|枪对抵上他太阳穴,“1506房间,把这几天的录像都调出来。”
孙志嘴巴得了自由也不敢喊,手打着颤去开机,战战兢兢道:“大哥……那房间两个男人是基佬,那种事情不好看的……”
对方没说话,只是枪口顶了顶,孙志欲哭无泪,赶紧给他开了画面,倒退调回第一天开始。
——画面以两个人在玄关上贴身拥吻为开端,而后矮一点的那个被高大的那个端着抱起进了卫生间。
对方一言不发地看,孙志觉得辣眼睛,眼神四处飘,想飘回去看一眼对方的脸,又不太敢。
不过两分钟,画面上的人从卫生间出来上了床,又是摸又是脱衣服的,清清瘦瘦的蝴蝶骨正对着摄像头,背脊线延伸至裤腰下,肩与腰的弧线不似女人柔软,但别有一种漂亮的意味。
背后的人的喘气声稍微粗重了一些。
孙志绝望地闭上眼,心道完了,这也是个死|基佬,待会万一他兽性大发,不会就地把他办了吧?
床上两个人抱着翻了个身,上衣都脱干净了,换成了高大一些的那个在上面,体恤下身材紧实,宽肩窄腰,微深一些的肤色,脱衣服时肌肉与骨骼的运动轨迹非常好看,足以说明这具身体爆发起来时会有的力量,但身后那人却突然道:“关了。”
“啊?噢噢噢……”孙志赶紧掐了屏幕。
“他们去了哪里?”身后的人问。
孙志答道:“应该是被孔哥接去种疫苗了……”
“地点。”
“我不知道……”
枪口又朝着他太阳穴一顶。
“我真的不知道啊!”孙志吓得拔高了一点声音,怕对方直接给他崩了,“大哥!你去问外头那个女的,她肯定知道!”
其实孙静知道得比他还少,她在这里的工作还是孙志介绍的,但这种时候孙志毫不犹豫就卖了她——
砰!
密闭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声音回荡室内,半点没有漏出去。
男人随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枪口上的血迹。孙志歪头倒下,太阳穴里涌出的血很快汇了一小摊,男人挪了一下脚。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打开屏幕,将进度条往后退了一会。
屏幕的光照在他英俊斯文的脸上,直到视频戛然而止,他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嘴角却扬了起来,眼里的光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兴味、期待、满足。
他将枪贴身枪收好,转身离开。
二十公里外,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高压电线网络绕了医院一整周,摄像头遍地都是,草坪上随处有人巡逻。
彭禾和程殷商没有开车,在楼与楼之间快速闪避,成功躲开对方视线,上了对面一栋十二层高楼的天顶。
两人趴在露台边缘的铁丝网底下,程殷商举着红外望远镜,一百余米开外门诊中心的顶楼房间,一排玻璃窗里窗帘拉得严丝缝合,只能通过热成像隐约看到里头的八|九个人影。
程殷商调整了焦距,从体型上判断道,“是谢院士,队长应该也在。”
彭禾问:“怎么办?要进去吗?”
程殷商道:“里面太大了,进去不一定找得到人,得先找子弹,这个位置我可以狙击。”
如果有子弹,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一枪打爆敌人的头,为裴泽和谢从心保驾护航——
彭禾摩拳擦掌,“那些人不是有枪?也是5.8的子弹,等着,我去给你拆来。”
赵蒙两名保镖用的都是92|式,想来楼下那些人应该也是,92的子弹型号与其他国产枪型基本都能通用,程殷商果断一点头,“行,你自己小心。”
与此同时,门诊中心顶楼的会议室中。
长条形圆桌上铺着黑金边的餐布,精致的西餐餐具,纯银刀叉齐备,红酒高脚杯底下还鎏了金,配着顶上明亮的LED照明灯,奢华得令人目眩神迷。
桌尽头的主座坐着一个男人,背后一字排开几人,都穿着西装负着手带着墨镜,衣领下可以看到一点露出来的纹身。
“自我介绍一下,”那男人微笑道,“我姓冯,单名昀,暂任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谢从心讽刺笑道:“冯董排场这么大,我还以为自己是来参加警匪片客串。”
滴滴滴,孔明辉手里的金属探测仪扫过裴泽腰间时响了。
保镖立刻去摸,从他口袋里拿出了一柄水果刀。
谢从心面色不变,“人心险恶,总要防身,想必冯董可以理解。”
“完全可以,”冯昀笑了笑,牵扯起嘴角边的一道五公分长的疤,看起来有些狰狞,“但其实没有必要,我但凡要做什么,一柄水果刀能有什么用?”
谢从心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检查?我身上有什么,对冯董都构不成威胁,不是吗?”
冯昀笑了起来,“伶牙俐齿,不愧是谢霖的儿子。”
“……”谢从心的握拳的手紧了一下。
会被认出来并没什么奇怪,他也并不是在为这件事惊讶。
孔明辉扫完了裴泽来扫他,找到的唯一金属是卫衣抽绳末尾的一截栓头,又开始摸他口袋。
谢从心任由他动作,淡淡道:“血缘上不可否认,但伦理道德上,我以为我跟他算不上寻常意义的‘父子’关系。”
冯昀“啪啪”鼓掌,像是很满意谢从心的回答,“真想让他也听一听你这句话。”
“我也不介意说给他听,”谢从心微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可惜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两句试探交锋,冯昀笑着摇头,又抬起头来冲谢从心眨了眨眼,“早知道你会愿意见他,说什么我也该把他留下的。”
他年纪其实不大,应该不到四十,看起来并不多强壮,甚至比孔明辉还瘦一些,眼窝的形状非常深邃,鼻梁欣挺,浅色薄唇,气质沉稳,长相十分耐看,是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那种人。
这么一眨眼,身上的气势减弱了一些,看起来竟然还有些亲切。
谢从心回望他道:“冯董不用这么客气,我如果想见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哈哈,”冯昀笑出声来,“是我话多了,来,明辉,请客人入座吧,让他们上菜。”
吃的是西餐,前菜果盘沙拉,87年的红酒入杯,冯昀体贴地问谢从心牛排想要几成熟。
他像是刻意在忽略裴泽,问也只问他一个,谢从心替自己和裴泽都要了七分,“比起吃饭,我更希望冯董有话直说,毕竟大家的时间都比较宝贵。”
冯昀举杯笑道:“再宝贵,饭还是要吃的,来,我先敬谢院士一杯。”
谢从心没有喝自己那杯,而是拿起裴泽面前的杯子,敷衍地抿了一口。
冯昀挪揄道:“怕我给你的男朋友下毒?”
这个称呼……谢从心眯了眯眼,他对冯昀的判断似乎错了。
他原以为郑|州的势力应该和北|京的那个人有关,陈海也一直在误导他这一点,但就现在看来,冯昀之所以一直不提裴泽,提起来也以‘你男朋友’为代称,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裴泽到底是谁——
“毒不可怕,怕冯董下点更厉害的东西,”谢从心笑了笑道,“好歹是自己的男朋友,总得保护起来。”
“冤枉,我要和谢院士合作的真心日月可表啊,”冯昀叹道,“要是害了谢院士的男朋友,这生意还怎么谈下去?”
“你手里没有能让我满意的筹码,这生意本就没法谈,”谢从心晃了晃酒杯,慢悠悠道,“那么制造筹码,比如给我男朋友下一点病毒,逼迫我跟你们合作,不是很符合冯董身份的做法吗?”
“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戒心总是很强,看来我必须先表示出我的诚意,”冯昀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的黑|道做派,倒也并不恼,笑着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孔明辉立刻上前,在他椅子旁一按,继而推着他的座椅靠背转了九十度,从桌子后面出来。
他一直坐着的,竟然是把轮椅。
“早年性子直,跟人动手吃了暗亏,”冯昀交叠双手于腿上,孔明辉推着他停在距离谢从心两步的地方,“腿上落了点毛病,好几年没站起来过了。”
谢从心放下杯子看着他,“所以冯董同谢霖合作,是为了治腿?”
“是,”冯昀点了点头,谢从心的确聪明,一点就透,“他早几年跟团队里的人流落郑|州,带着病毒的研究成果出现在我面前,说只要有足够的研究条件,就能替我治好这双腿。”
谢从心轻笑一声,“冯董信了?”
“为什么不信?”冯昀反问道,“他给我看了很多成果,肌腱受损的动物在注射病毒后很快重新站了起来,他说这在人类身上也完全行得通。”
“期望美好,”谢从心似笑非笑,“冯董可能不知道,我们搞研究的人总喜欢用一些这样暧昧的词语,以此来争取时间和研究资金,但你看,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不治之症。”
“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不会信,”冯昀微微一笑,而后深深地看着他,“但不是还有你吗?谢从星,谢从心,二十一岁完成乙肝传染源切断项目的主创,二十三岁被评为国科院院士,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到的成就,还天生携带病毒抗体……”
谢从心表情未变,但瞳孔微缩。
“你真该听听谢霖和陈海提起你的时候有多自豪,”冯昀叹出一口长气,“‘完美的实验结果’,‘人类最成功的进化’……还有什么?”
孔明辉适时弓腰,接话道:“谢老院士还说,谢小院士是他人生中最伟大的杰作。”
“…………”
“既然有你这么成功的实例,我还有什么可以怀疑呢?”冯昀重新微笑道,“大脑这样复杂的器官都能进化,我只想要一双健康的腿,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