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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项圈

第56章 项圈
窄长的木箱中, 躺着一具僵直的躯体,未着寸缕。

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却不见一根血管, 如空洞般幽蓝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阁楼的尖顶。

乔密尔从炉火上汩汩沸腾的浆液里舀出一罐, 冷却后,将其倒入躯体的胸腔之中, 那颗裸露在外的死寂“心脏”逐渐有了微弱的搏动。

乔密尔在等待着第二次注入期间,拿起羽毛笔,细致地在五官模糊的脸上一笔一笔地描画, 让那张脸与他越来越相像。

乌鸦显然对这漫长的过程感到无聊, 但它乖巧地没去打扰乔密尔, 在屋子里飞来跳去地自娱自乐。

它衔着那块从狄萨弗森手里得到的玫瑰玛瑙, 用爪子扒拉了好一阵,又飞到旧箱子里翻找还有没有新鲜的玩具。

然而,叼着玛瑙的喙却突然感到一空, 那块东西不知为何化作了一串流动的红光, 接触到一张残破的卷轴后, 消失不见了。

乌鸦费解地叫了声。

乔密尔察觉到异样,转头去看,箱子上方笼罩着一层诡秘的光晕,又很快消散。

他连忙起身走过去,一眼注意到那张卷轴, 他将其拾起——

上面原先本是一片空白, 此刻竟浮现出字来。

不是晦涩难懂的符号,而是普通人能看得懂的通识语,只是, 连在一起读,又令人感到几分迷茫。

【奥克塔薇尔降临在每一片山川与平地,平等而无私地妆点着荒脊的大陆。

繁枝生花,荼蘼结果,人们自此从无尽的猎杀中感受到新的希望……

冰冷的神不会永远冰冷,每一块碎片都终将觉醒,对没有尽头的未来发出抵抗。

人们面临祂的诱惑,如同期盼着温饱、健康与幸运。】

“冰冷的神不会永远冰冷”,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奥克塔薇尔吗?

乔密尔知道,奥克塔薇尔是这个世界的爱与美丽之神,神徽是月亮与玫瑰。

刚刚消融的玫瑰玛瑙与之有什么联系吗?难道是神明之力幻化而成的?作用是揭开卷轴的文字封印?

卷轴包括这个箱子是那天他从石塔里搬出来的,而玛瑙之前是在莉罗夫人手里,莉罗是怎么得到它的?

乔密尔暂时无法将这一切弄明白,也不确定这些未知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影响。

只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似乎被破除了。

白天里,他看见有人依稀是在对着阁楼的方向张望,谈论着他听不清的话,还有似乎同样被遗忘的石塔,前阵子却忽然进了难民。

乔密尔垂眸沉思着,视线不自觉缓缓移到了那些依旧没有任何内容的无字书上……

不论会发生什么,只能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应对。

.

乔密尔王子的宫院往日里都是沉闷寂静,这天却显出几分吵闹。

原因不是别的,是驯养官牵来了一群马。

这是乔密尔下达的命令,要在出发去往边城之前,学会很有必要的骑马。

驯养官指着一字列开的马匹,对乔密尔恭敬道:“王子殿下,这些马都是经过了严格的驯养,继承了战马的优点,品相好耐力佳,但性格尤其温驯,非常适合充当您的坐骑。”

乔密尔扫了一眼,叫了声“伊莱”,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帮他在其中挑出了一匹看着最为乖巧安分的黑马。

伊莱接过马儿的缰绳,示意驯养官可以离开后,转身对乔密尔道:“殿下,您确认要学习骑马吗?如果您还是和以往一样厌恶这些牲畜,我认为骑马将会是一件危险的事。”

伊莱的本意不是不想要乔密尔学骑马,他当然希望乔密尔能多会一些本领,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作为一名骑士,在他心里马儿是战友般的存在,骑乘者与他的坐骑是必须建立足够的感情和信任的。

乔密尔:“我相信你会教给我最安全正确的方法。”

伊莱:“那么殿下,您先过来和它交流下感情吧。”

乔密尔站到黑马跟前,慢慢伸出手,让马儿闻了闻手心,然后顺势摸了摸马嘴,揉了两下它的厚嘴唇。

马儿鼻孔里喷出热气,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咴鸣,黑长茂密的尾巴轻轻甩动。

“是这样吗?”青年笑着问。

伊莱的目光温柔如水:“您做得很好。我再具体教您该如何对一匹马表达善意与亲近。”

不远处,狄萨弗森将重剑插入木桩中,朝屋内走去。练了数个小时的剑,还是觉得一身精力没处发泄,但却不想继续留在原地。

“吱呀”一声响,他刚推开房门,便听到了一句语调熟悉的喟叹。

“啧,可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主仆。”

奥塔莎又故技重施来找他了,这次是附在了一名普通男仆的身上。

她站在窗口,遥望着远处伊莱手把手地替乔密尔调整姿势,“传言中歹毒乖戾的乔密尔王子,居然对自己的骑士如此温和亲密,是传言不可靠,还是伊莱的魅力实在无法拒绝?”

狄萨弗森眸光一沉,原来从窗口还是能见到乔密尔和伊莱的身影。

奥塔莎又作担忧状:“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乔密尔不幸死去,伊莱该有多么悲痛欲绝……”

狄萨弗森冷冷地打断她的遐思:“这不是你该关注的事。”

“也对。”奥塔莎瘪了瘪嘴,回过头看向狄萨弗森,顿时发出一声疑问,“咦?你看见我来,不应该是高兴才对吗?我很有可能是来带消息救你出去的啊。”

狄萨弗森磨了磨牙:“是。我很高兴。”

“好吧。”她摊摊手,“虽然我没看出来,但也许是这段黑暗的日子折磨了你的心灵,让你本就阴郁的性格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我也能理解……”

“有事快说。”

奥塔莎摆正脸色,终于说起了正事,“我那个巫师朋友得到了一条密报,启世教的人计划要绑走乔密尔,到时候王城将会出动大量兵力去搜寻,小巫师为感谢你的赠书之恩,决定提前亲自前来协助你逃离,怎么样?”

“启世教?”狄萨弗森眉宇皱起。

“对,就是那个曾经也在亚尼尔特泛滥,由黑巫师和他们的信奉者组成,与神明的旨意作对的邪.教。”

狄萨弗森忆起数年前,他领命围剿四处作乱造成民不聊生的启世教教徒,还有更早自己离开家乡那晚,焚天炽地的大火……

又问:“他们为什么要绑走乔密尔?”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奥塔莎摸了摸下巴,“小巫师没有办法得到更详细的情报。他只说,貌似乔密尔对于他们来说很特殊,应该不是为了简单的献祭。”

启世教教众需要靠献祭活人获得功勋,已经不是秘密。

狄萨弗森沉凝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奥塔莎早已习惯他这样,没太在意,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狄萨弗森,你近些天待在宫院里多注意情况,我期待你早日脱身——”她的眼神阴冷下来,语气渐重,“组织旧部,将兰曼斯特王城屠杀得片甲不留!”

说到底,杀母和流亡之仇是奥塔莎心中无法释怀的痛,最直接的仇人虽已找不到,但她可以让兰曼斯特的众多生灵作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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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令人焦躁,狄萨弗森明白自己在犹豫。

一是因为乔密尔与他结下的所谓命契,不可轻视,让他难免顾忌着乔密尔的安危;二是因为也许这会是一个能进一步获取启世教秘密的机会。

乔密尔与之有什么联系?他想知道。

庭院里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一片寂静,让狄萨弗森紧绷的心思有稍许放松。

这意味着乔密尔暂且安然无恙,还未被绑走。

这几天,乔密尔闲暇之余都会在周围遛马,他学得很快,但在伊莱的教导下非常谨慎,暂时还未独自驱马奔驰过。

那膘肥体壮的黑马穿戴着金鞍铁蹄,看着威风凛凛,神态却温驯极了,稳稳地驮着娇贵的王子,没有出现过一丝惊险。

狄萨弗森多次见着乔密尔高高地骑在马上,从他眼前经过。

青年微昂着脖子看向前方,蓝眸中凝着淡淡的闲适与愉悦,抚着马儿的鬃毛,不曾往旁边瞥来一眼。他注视着乔密尔的背景消失在绿荫拐角,有种想将人从马背上扯下来的冲动……自己见惯了战场上人仰马翻马革裹尸的场景,骑马不该是这样的画面,美好到让他心痒。

而此刻不同的是,乔密尔轻勒缰绳转了个弯,在狄萨弗森跟前停下了。

狄萨弗森放下手中练重的石墩,抬头,两滴热汗顺着颊边滑下。

那张脸在西斜的阳光下对他笑着,秾丽且夺目。青年好像被笼在背景的火烧云里,连衣摆的镶边都发着金红的光。

“狄萨弗森,我有意带你去宫外,出席一个特殊的晚宴,你愿意配合吗?”

依旧是那般轻佻而不怀好意的语气,提醒着他人,美丽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的剧毒之心。

狄萨弗森沉默了一会儿,只见乔密尔从马鞍上解下锁链的一端,抬起苍白的手臂,朝地上随意一掷。

锁链那端连着一个项圈,“啪”的一声,在黄沙中砸出一个小坑。

“如果愿意的话,就把它套在你脖子上,跟着你的主人我前去赴宴吧。”

说完,乔密尔嚣张地挑眉看着狄萨弗森,等候他的反应。

说心里话,他并不想真的带狄萨弗森去那种场合。然而原书中,却是描述了这样的情节的——

原主驯服狄萨弗森的乐趣当然也包括展示,在人前展示他能肆意玩弄狄萨弗森的厉害。人们一起嬉笑哄乐,将昔日令兰曼斯特闻风丧胆的魔鬼踩进泥土里。

那段文字中的狄萨弗森,被折磨成了残疾,身上缠缚着的枷锁不曾摘下过。他无法反抗,双目空洞,像具尸体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失去了所有作为人的尊严,可他承受的所有,都加倍返还给了世间……

因此乔密尔极尽侮辱,期待着狄萨弗森会发怒顶撞,那么他就可以顺势将人关在宫院里,应该也不算违背了守则。

可出乎意料地,狄萨弗森竟缓缓将项圈套上了自己的脖子,银眸如寒潭静水,与他回视。

男人挺拔地站立着,铁器反射的微光映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像一尊受难的俊美雕像。

乔密尔感觉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眉头不由紧蹙。

他偏过头吸了口气,夹了下马腹,闷声道:“那便走吧。”

锁链被拉直,一端系在马鞍上,一端套着狄萨弗森的脖子,他迈动步伐,姿态屈辱地被牵引着向前。

许久后,他才明白,脖子上的项圈可以取下,可心脏上的枷锁一旦戴上,便再也卸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