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哔——】
机械报警声在耳畔响起。

他感觉自己被戴着呼吸罩, 手脚冰凉，意识从涣散中逐渐清醒。

这里是哪里？

银白色的长睫颤动着，缓缓张开，露出一双迷茫的浅琥珀色眼瞳。

眼底倒映出头顶苍白的天花板, 身体很虚弱, 几乎无法动弹。

沈缙云尝试张了张口, 嗓子干涩无比, 像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

他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珠, 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辨认出这里是医院病房。

床头摆放着医疗器械, 监控着他的心跳血压等数据, 有年轻护士背对着他忙碌着，似有所觉地回过头，诧异地与病床上的沈缙云对上视线。

“…哎呀！”护士睁大双眼，声音尖细，像是被吓了一跳。

“你醒了！？”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 凑过来查看了一番, 微微有些无措, 随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喊值班医生去了。

“643床苏醒了！！”

这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沈缙云隐约听见外面的医护人员惊讶地窃窃私语：“643床？那个昏迷了五年的病人吗？”

“居然醒过来了，天啊….”

没过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全都来到了病床前，低下头好奇地俯视着沈缙云的状态，检查着周围仪器。

沈缙云想动一下，但是手脚发软，浑身消瘦了很多，似乎只剩下了一身骨架。

没有力气, 但总归身体是可以活动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望着天花板放空视线，尝试翻找自己的记忆。

很快，有关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记忆逐渐涌了上来。

他叫沈缙云，是一名孤儿，名字是领养人按照地名起的，昏迷前才刚上高一，平时的生活非常平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

同学、家人、好友的面貌一一在脑海浮现。

然而，沈缙云记得自己在某天出门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上了，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浑身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在地板上流淌，紧接着，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我的身体还健全吗？

沈缙云冷不丁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毕竟常常听说别人出车祸后截肢，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情况，但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四肢存在的。

联系着刚刚听见的护士议论声，沈缙云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原来自己在车祸后沉睡了整整五年吗？

医生和家人也赶了过来，担忧地望着他，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肇事者赔了不少，都存放起来用作医药费了，你昏迷了五年，按照年龄现在是二十岁，等你好起来，就重新上学参加高考….”

虽说是领养自己的家庭，但感情还是挺深的，沈缙云的视线默默地从他们脸上扫过，身体的虚弱让他暂时说不了话。

“对了医生，病人最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家人抬起头，朝一旁的医生询问道。

“近期先尝试吃些流食，慢慢恢复问题不大，不必太过忧心。”

医生的声音很有安抚力，他面容英俊，即使穿着白大褂也掩盖不住气质非凡，眉眼不太像亚裔，举止优雅，看着就像是精英人士。

沈缙云望着他，意外地觉得有些眼熟，但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医生。

他注意到医生胸前佩戴的名牌上，印刻着的名字是一串英文。

外国人？

沈缙云眯起双眼，在心里默默拼凑起名牌上的读音。

奈亚….拉托…菲斯？

好奇怪的名字。

沈缙云将心底的古怪感压下去，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对方，那种一闪而过的熟悉大概率是错觉。

奈亚医生倒是一名尽忠尽责的好医生，每天定时查房，语气轻柔地安慰他和家人，还会给病人定制食谱，确保沈缙云身体一天天康健起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沈缙云终于可以尝试自己下地活动。

腿脚长时间没有活动，瘦得惊人，病号服穿起来空空荡荡的，裤脚处露出一截纤瘦的脚腕。

他扶着墙壁慢慢地在走廊中活动，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进来，视线忍不住追随而去，看到窗外一片平和，行人三三两两，绿色的植物和金色的阳光相得益彰，岁月静好。

沈缙云的呼吸忍不住放轻了。

他开始庆幸自己苏醒了过来，五年的昏迷中途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无意识的梦，期间什么也记不得，只有眼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沈缙云自言自语道。

然而，就在这时，奇怪的一幕却发生了。

窗外的天色突然阴暗下来，有什么不祥的东西突兀地遮住了阳光，如同深渊入侵了这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怎么回事？

沈缙云有些惊讶，他重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顿时神情凝固了。

从未见过的漆黑影子，遮天蔽日地覆盖了整个天幕，那是来自于宇宙深渊的颜色，冰冷、诡异，沉沉压在天际。

在黑影席卷过的地方，再也看不见平和的景象，植物、街道、行人全都不见了，只有一些庞大可怖的崎岖身影，影影绰绰，似乎是从远方朝医院的方向走来。

“怎么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沈缙云感受到肩膀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在他的肩上，声音熟悉可靠。

“奈亚医生？”沈缙云回过神，脸上有些惊疑不定，他指着窗外问道：“你看到了吗？那些东西….”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淡淡地瞥了眼窗外，微笑道：“怎么了？阳光这么好，莫非你想去外面活动一下？但现在还不行。”

沈缙云缓缓拧紧了眉头。

为什么奈亚医生好像看不见外面的惊变一样？

“我说的不是阳光，而是那些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还有….”

“嗯？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医生英俊的脸庞浮现出愣怔，重新看了看窗外。

他的表情忍不住担忧起来，伸手将沈缙云银白色的额发撩开，摸了摸。

“我觉得应该给你做一次检查。”奈亚的语气有些凝重。

沈缙云沉默不语，他坚信自己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不知为何那些景象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见，不光是医生，就连医院中的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面面相觑，声称外面什么也没有，就跟平时一样。

难道是幻觉？

沈缙云不得不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最后得出结论，他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导致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视。

“相信我，那些东西都是幻觉，你需要接受治疗，好好休息。”

奈亚医生安慰他道。

沈缙云心情沉重地回到病房，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真的是幻觉吗？

窗外的光线一片昏暗，黑影代替了阳光，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再见过正常的外景。

….

不对。

不对劲。

沈缙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

“我…忘记了什么吗？”

心跳声急促起来，他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记忆，从小学到车祸前，每一帧每一秒，都是如此真实和鲜活，他清楚记得领养人的样子，还有生活的细节，唯独只有昏迷的五年间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植物人醒来后会记得自己昏迷期间的梦吗？

他用手拢着自己的微长的发丝，在病房中盲目搜索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因为总是无法平复内心深处那股古怪的心悸感。

桌子…椅子….衣柜….

沈缙云的视线在周围检索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间愣住了，呼吸微窒。

“没有镜子？”

是的，病房的卫生间内没有镜子。

不仅如此，他穿过走廊，一间间病房搜索，也没有任何镜子存在，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

沈缙云的脚步在走廊尽头停下，无视身边护士奇怪的目光，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他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下巴、嘴唇、鼻梁、眼睛….

似乎都是正常人的模样，但偏偏沈缙云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应该长什么模样，完全没有自己照镜子的记忆。

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银发青年深深吐出一口气，要求离开病房，前往外面。

这遭到了家人和护士的阻拦，他们面露难色道：“你还没有痊愈，现在不能离开医院。”

沈缙云神情不变，静静地站在走廊中。

众人沉默着看着他，表情担忧。

他转身想要回病房，却在转身时突然改变想法，疾步来到窗前，狠狠推开窗户，削瘦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漆黑压抑的浓重阴影立刻扭曲地缠绕上来，他感受不到气流的涌动，因为黑影逐渐攀爬上了全身，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真的是幻觉吗？

伴随着一声重响，银发青年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受到坚硬的土地，但是没有，甚至也没感到疼痛，黑影替自己分担了坠落的颠簸。

他的手指尝试在黑暗中摸索，只摸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

“扑簌簌——”

是田野。

周围的可视度在逐渐恢复，沈缙云抬起头，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道诡异瑰丽的身影。

祂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前，不知道注视了多久，全身被未知的黑影笼罩着却完全不受侵染。

祂的面容非常熟悉，犹如玉琢般精致俊美，银白色长发垂落身前，像晶莹的星光，神圣异常。

沈缙云用手撑着田野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神秘存在，在一种莫名的驱使下，他逐渐走近了对方。

为什么会感觉熟悉？

青年伸出手，扯过祂柔顺披散的银发，感受着指尖丝绸般的触感，这绝不是人类应该有的。

松开长发，他继续用手指触碰那张精致面孔，好奇地探究，仔细地摩挲着祂的五官，像是把玩着新玩具，试图找出熟悉的来源。

对方并没有加以制止，完全放任着他的亵渎行为。

沈缙云皱着眉头，仔细辨认:“….我脑子不太好使，经常出幻觉，你是谁来着？”

【我是你的引导者、灵魂链接缔结者。】

缥缈的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也是‘伴侣’。】

祂垂目看着他，伸出双臂摁住青年的肩膀，身后飘扬的长发轻柔地笼罩住青年，像是下了一场银白色的光雨。

【无需惊慌，这只是奈亚的诡计，祂没能迷惑你的小小报复而已。】

祂安抚道。

话音落下，天际盘踞着的黑影就立刻凶狠地淹没了青年身后的医院，一点残渣都不剩。

奈亚拉托菲斯残留的力量瞬间被消弭，连一丝动静都无，整个精神空间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

心头的困惑突然清明起来，沈缙云浑身一颤，被奈亚虚构出来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散去，露出底下被遮掩的真实记忆。

恍惚中，身体被凛冽的气息笼罩，陷入了祂的怀抱里。

熟悉的血色星空在天际浮现。

【….做的不错】

缥缈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是来自长者的嘉赏。

*

赖斯教授擦着额头的汗，脸色苍白，声线有些不稳。

“….是的，我只记得这么多，完全没有跟尸体有关的印象。”

而且，【绵雨】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外神的强行降临让他的身体几乎崩溃成肉泥，根本辨认不出什么东西。

另一边，张泽蹲在尸体旁边查看，屏住呼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总部赶来的调查员询问完赖斯教授后，来到他的身旁，递上一杯咖啡。

“辛苦了。”

对方意有所指道。

张泽接过咖啡一饮而尽。

“你多注意吧….跟在那位…化身的身边，保不齐哪天出事的就是自己。”

他拍了拍张泽的肩膀。

张泽闻言耸了耸肩，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或许对银发青年太过信任了，听到这种言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反驳。

“你可能错怪祂了，我感觉这具尸体跟祂没关系。”

“嗯？”

对面的调查员疑惑起来。

张泽思索着，将之前的案件串联起来，摸着下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虽说目前已经封锁了网上关于那道公式的消息，但我们都清楚它的诡异之处，不像是普通案件。”

沈缙云后面破解了公式，甚至可以说是解救了那些因公式失智的人。

戳瞎自己眼睛的主播就是如此，他现在的状态已经稳定，伤养好就可以出院了。

“那会不会….有另一个诡异存在借用公式附身到了【绵雨】的体内？”

身旁的调查员愣住:“那利用【绵雨】身体来到密大的原因是？”

“我有种猜测….”

张泽皱紧眉头，“操控【绵雨】身体的存在，像是知道祂会来密大，所以提前守株待兔一样。”

“说起来….”

他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赖斯教授，眼底泛起凝重。

“我们在场的人，似乎都遗忘了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