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府中可有人丧命?”赵子虾转头问手下。
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无疑不显露出疑虑的神色。
李景辞被软禁后府中本来就没多少人,夜里用来训练死士的地方,与着火的寝殿相距甚远, 再加上疏散及时, 自然毫无伤亡。
赵子虾神情阴鹜, 下一秒他手起刀落, 一刀结果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卫的性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喉咙血流如注的倒下。
“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和殿下交换,再抬到内殿里去,待到禁军进来, 就说是死的人是二殿下。”
其余亲卫沉默着依言照做。
李景辞默认了他的举动,转头吩咐:“其余人跟我一起, 我们现在就闯皇宫。”
他又朝昏迷的谢烨看了一眼:“带上他走。”
一行人急匆匆翻墙而走, 沿着府外隐秘的小道一路朝皇宫跑。
赵子虾在最前开路, 李景辞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身后的数十名亲卫紧随其后, 夜色浓重,身后是逐渐远去消散的火光, 前方是不知预测的黑暗。
谢烨被人扛在肩上, 一路在昏迷中被颠的很痛苦, 但他这些天旧疾加新伤,身体实在太差, 于是就一直任由自己陷进沉睡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扛着他的亲卫也累,虽说谢烨清瘦,但总归是个大活人, 很快就有点跟不上趟了。
有人回头催促他快些,亲卫无奈,只得一咬牙继续往前跑。
就在这时,身边一人撞了一下他因为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示意他来搭把手。
亲卫瞬间感激涕零,忙不迭的就将谢烨从肩头一放,谢烨毫无意识,身形一软就要倒地,被那搭把手的侍卫拦腰搂过来,打横一抱而起。
他用眼神示意着那人交给他就行。
亲卫忙不迭的点点头,和他一起赶上队伍。
他从始至终没有思考过自己分明站在最后,为何身畔会突然有人过来帮他。
为了夜中行动方便,众死士穿的都是蒙面带帽的夜行衣,极其掩人耳目,连彼此之间,在夜色掩映下都难以看清五官形貌。
走在尾端的那名侍卫亦是如此。
他一手抱着怀里的人,一手握剑,面罩上所露出来的那对眸子雪亮如刀,锐利而又冷意十足。
李彧卧在榻上,半合着眼睛,身侧散落着几根刚刚灸完的银针。
一旁的太医正俯下身,慢条斯理的将银针收拢好,放回囊袋中。
“陛下。”他轻声开口唤道。
李彧毫无反应。
“陛下,微臣告退。”他又稍微加大了一点声音,离李彧近了些恭敬道。
李彧“咕咚”一声,倒在了床榻上。
惊得门外侍候的大太监疾步而入。
“陛下这是怎么了!里边是什么动静!”大太监慌里慌张的问他。
“回公公,陛下睡熟了。”太医回道:“若陛下没有其他旨意,臣就先回去了。”
“慢着!”大太监尖声道。
“陛下向来觉浅,方才那么大一声动静,不可能还睡着,其中定有蹊跷。”他冷眼对这年轻太医道:“烦请魏太医,且站着别动。”
魏太医就当真安静的侯立在一边,不动了。
大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李彧耳畔喊了两声,李彧仍然毫无反应。
“公公若是多疑,为何不直接探陛下的鼻息与脉跳呢,岂不是更能确认陛下无虞。”魏太医心平气和道。
大太监将信将疑的去探了一下李彧的鼻息,只觉呼吸平稳,毫无异样。
于是这才从龙榻畔退身下来。
“微臣说了,陛下只是睡着了。”魏太医语气温和的道,丝毫不见愠色。
大太监见此场景,也只得缓和了神色,笑道:“倒是我错怪了魏太医,回头再向太医赔罪罢,今日天色已晚,魏太医请回。”
魏太医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周围侍立的随从和大小太监,依言转身出门去了。
若无意外的话,方才那几针下去,李彧再想醒来,恐怕得旁人在他耳边放炮仗才行。
李景辞和赵子虾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宫外,再从一个狗洞一样的地方钻了进去,等到再出来时,四面便都是漆红的宫墙了。
“这是什么地方?”有个小侍卫惊疑不定的问道。
“此地是冷宫。”前面的李景辞答道。
“数年前,母妃便是在这里去世的。”他朝四周看了看,末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嗯,没怎么变过。”
“母妃被打入冷宫后,我时常偷溜出来看她,她不准我常来,说我是皇子之身,金尊玉贵,来不得这种地方。”李景辞自嘲的笑。
“想不到数年后,我竟是靠儿时在冷宫残存的记忆,在这严丝合缝的宫墙中,找到了一个突围的破口。”
赵子虾却无暇听他怀念过往,只低声催促道:“走吧殿下,事不宜迟。”
“此时距离禁卫们下一轮岗哨调换还有一刻钟,我们得快些赶到陛下寝宫,陛下的贴身太医,还有几个被收买过的小太监,会给我们开门的。”
李景辞点头示意,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冷宫。
跟在最后的那个侍卫不动声色的将蒙面的黑布往上拉拽了一些,他低头去看怀里的谢烨,那人唇色苍白,眼睛紧闭,毫无一点生气,只有单薄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让人能知道这是个活人。
他伸手在谢烨的嘴唇上轻轻用指腹揉了一下,试图让它恢复一些血色。
然而无济于事。
谢烨被这熟悉的动作弄的惊扰片刻,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不得安宁。
众人行至宫墙底下,脚下的青砖石并不适合隐藏声音,好在这批跟随李景辞的死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轻功卓绝,沿着宫墙的阴影向前挪动,完全听不见声响。
李景辞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只觉每前行一步,都在朝大统迈进了一步。
他正思索着,却听前边的赵子虾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挥剑便砍,凌空挡下迎面而来的掌风。
一个修削高挑的中年人正挡在他们面前,冷冷的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他身上并未带武器,赤手空拳的立在那里,但方才一掌挥过去的力道便十分悍然,将赵子虾击的一个仰面,手中长剑险些摔出去。
恰逢头顶月光一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来人的脸颊上。
李景辞认出了来人是谁。
这人名叫傅照和,是李彧的大内贴身护卫,多年来一直跟随身侧,武功高强,尽管神出鬼没,但每每危机之时,总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帮皇帝化解危机。
队伍里认出此人面容的不只李景辞一个,还有队伍尾端,抱着谢烨的那个死士。
傅照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熟悉,但是他有个亲哥哥,名叫傅照川。
傅照川是裴老将军的心腹,一手将裴老将军独子教养长大,传授武艺,与之情义深重,难以言说,不过傅照川早在十余年前就去世了。
队伍末尾的那黑衣人暗暗心中一凉,心道不好。
“诸位,深更半夜的,这是……到宫中遛弯来了?”傅照和收回一掌,眉心拧起来,直视着李景辞道。
他已经认出这二皇子的面容了,只消李景辞吩咐一众属下动手,他便能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傅照和的武功并不在他兄长之下,甚至来说,他比傅照川多活了十来个年头,比兄长还要更胜一筹。
李景辞低声道:“宫中办差,大人借过。”
“办的什么差,借的哪条道,二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傅照和声音骤然扬起来,在寂静的宫城之内掷地有声。
李景辞一慌,似乎没想到他真敢这么大声,若是此刻将留守宫内的禁军引来,那满盘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傅照和冷笑,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翻起一掌直逼李景辞而去。
下一个瞬间,他的掌风就再次被人挡开了,这回出剑的人,力道比赵子虾强悍了不止十倍,剑身横扫,顷刻间将傅照和的身形逼退出去数米远。
傅照和眼前一花,只觉对手的武功路数,以及身上的气息分外熟悉,仿佛跟自己师出同门一般,连挽剑的姿势都同记忆里某个人的招式一模一样。
傅照和后退数步,扶着宫墙站稳,满面惊异的看着来人。
就在他晃神的这个小空隙里,黑衣侍卫身后的众侍卫护着李景辞绕道而行,朝着皇帝寝宫狂奔。
傅照和神色骤变,虚晃一掌拍到面前黑衣侍卫身上,自己转身就要去追李景辞。
哪料那黑衣侍卫完全不着计策,翻腕将剑身调转向自己,仅用剑柄对着傅照和,嗖嗖两下将这宫中第一高手逼到了墙角。
傅照和大怒,刚要反击回去,抬眼却正撞见了一双熟悉的眉眼,再一联想方才对方熟悉的招式武功,不由得愕然呆立在原地。
“玄铭……?”
裴玄铭一手将谢烨护在身侧,一手用剑柄拦住自己亲师叔的去路。
“师叔。”裴玄铭低声道:“是我。”
傅照和先是震惊了片刻,紧接着难以自已的愤怒起来:“你竟同那些反贼搅和到一处!”
“你是要谋反吗!”
“形势所迫,还望师叔见谅。”裴玄铭沉稳的回答,不卑不亢。
“你堂堂一个将军,竟为了一己私欲,给李景辞做事,岂非弃王朝大统于不顾!”傅照和怒道,他尽管生气,但还是控制了声音,没将禁军引来。
“你师父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你要罔顾你师父的教诲,将裴家这么多年忠君爱国的传家之言忘到脑后吗?”
裴玄铭见他气的浑身发抖,却仍然没喊人来抓自己,就知道师叔心里还是存了几分不忍。
他好声好气道:“师叔息怒,我并非是在给李景辞做事。”
“不是就好,你父亲和师父临走前,都对你千叮咛万嘱咐,要血战沙场,死守边疆,忠于大周,忠于陛下——”
“——我是要让他们全都死。”裴玄铭补充完了后边半句话。
傅照和:“……”
眼看着傅照和脸色越发铁青,裴玄铭急促道:“师叔可以现在就喊人,将我送去诏狱里大刑伺候,还省得我同师叔刀剑相向了。”
傅照和呲目欲裂,险些没一掌把眼前的小兔崽子打翻。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只听裴玄铭身后传来李景辞的声音:“谢烨呢!谢烨在谁手上!”
裴玄铭出手如电,一记手刀切在傅照和的后脖颈上,他瞬间就倒下去了。
他一把扯上自己的面罩,换了一个粗暴些的方式,将谢烨拎在手里,转身对李景辞示意道:“殿下,已经解决了。”
裴玄铭静静的注视着李景辞,顺手将谢烨攥的更紧了一点,那人在沉沉睡梦中不舒服的哼了两声,裴玄铭的体温紧贴着他,仿若有些安神的功效,以至于一路颠簸,谢烨竟一次都没醒过。
“那就好,快走,禁军似乎听到动静了。”李景辞慌张道。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稍矮一些的男人,其余侍卫大约是没跟上来,还是不知道走散了。
裴玄铭目光如刀,迅速在前后几条道中来回巡视了几遍,然后将谢烨一抱,吩咐道:“殿下请随我来。”
宫墙内的侍卫似是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在宫道之中四下奔着搜寻入侵者的踪迹,李景辞不得已吩咐下去,让众人兵分几路走,最终听寝殿中皇帝的旨意回合。
为何李景辞的人要听从李彧的旨意行事呢?
那自然是因为,此李彧非彼李彧。
总之,眼下的夜袭小队彻底被肢解开来,李景辞慌慌张张的跟在裴玄铭身后,手里还一直拽着那个同他父亲身形差不多的男人,他像只困兽一般,在漆黑的宫道里横冲直撞,只能瞅着前方不远处那侍卫腰侧刀剑反射出的光亮,一路前行。
他完全没去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从未进过宫的普通侍卫,为何会如此清晰的知道李彧寝殿的方位。
身后追兵赶的越来越近了,李景辞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日常起居所住的殿室。
他欣喜若狂的朝黑衣侍卫道:“就是那里!只要想办法调开门口护卫者,只要进到寝殿里,一切都好办了!”
他的语气太激动了,以至于裴玄铭忍不住微微侧目,心道谢烨是眼睛瞎了么,竟会觉得李景辞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像他。
回头等这人醒了,一定得抓住问个清楚。
他裴玄铭到底哪里像李景辞了?
他说了裴玄铭就改,半分不带犹豫的。
“你快想办法调开门口——”
李景辞的话音中断在一半,下一个瞬间,他被这手下直接抓起脖颈,凌空扔了出去,耳畔风声呼啸,等他再有意识时,整个人已经翻墙而过,重重砸进了院子里。
这一下的声响巨大,可谁都藏不住了。
李景辞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的找藏身之处,前门已经传来了守卫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之声。
“什么人!”
李彧的殿外起码有数十人守卫,好在裴玄铭熟悉地形,以及这群人的调岗时间,正当李景辞慌里慌张的躲闪的时候,裴玄铭带着谢烨和那身形与李彧相像的死士就跳了进来。
身后箭矢同时飞射,侧着裴玄铭的耳朵擦过来,裴玄铭将谢烨往怀中一裹,纵身而下。
然后毫不犹豫,带着谢烨就闯进了李彧的正殿。
门内数十名近卫同时拔剑,刚要一齐攻上来,就被裴玄铭抄起剑身,内力狂澜挺出一刺!
宛如串糖葫芦一般,倏然将四五个近卫统统刺穿当场,其余几个刚要喊人进来相助,眼前便蓦然一花,鲜血直涌,颓然倒地。
一时之间,寝殿内横尸遍地,只剩下他们四个,以及尚在榻上没有醒来的李彧。
黑衣侍卫那强悍的内力和速度绝非常人所能及,李景辞此时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出此人身份不对了。
“你……到底是谁?”李景辞颤声问道。
裴玄铭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俯身将谢烨再度抱起来,变换了一个让他舒服些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护在臂弯里。
然后抬眼扯下脸上的面罩,第一次和这位情敌,啊不对,是替身二皇子,面对面的对立上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裴玄铭心平气和的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有这个功夫,还是赶紧先把你身后这位兄台的衣服和□□换好推出去吧,禁军的追兵就要到了。”
李景辞极为狰狞的注视着他,咬牙切齿。
“你就是……裴玄铭。”
谢烨被颠簸了一路,此刻终于安稳下来,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一个温暖而可靠的怀抱里,鼻端是熟悉的皂角香气。
衣料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在昏沉的意识里响起,仿佛恍惚之间,临死之际,他又回到了西北大营。
耳畔是那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谢烨猛然在梦中挣扎了一下,想将自己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不要在虚幻中沉溺下去了。
然而这一下挣动,竟让他奇迹般的恢复了意识,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眼帘里是裴玄铭俊朗冷淡的侧脸,他被裴玄铭环在身侧,那人有力的手臂正牢牢的箍住他的腰身,和梦中场景一般无二。
裴玄铭低头看向他,惊喜道:“你醒了。”
谢烨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谢烨茫然的问道。
裴玄铭笑了起来:“谁跟你说的?”
谢烨睁着一双水光斑驳的眼睛不说话,裴玄铭看着他,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声道:“不许咒我。”
下一秒,谢烨眼眶骤然通红,低头狠狠咬住裴玄铭的手臂,发狠了用力,裴玄铭疼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却没有拦他。
裴玄铭安静的将掌心放在他颤抖单薄的脊背上,将他拥的更紧了。
“这些伤,都是他给你添的吗?”裴玄铭握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腕,柔声问道。
谢烨任由泪水汹涌,伏在他的臂弯间,并不答话。
“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裴玄铭眼神中的阴鹜渐深,幽暗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