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婚嫁
正值盛夏,许久无人居住的瑾泽院内杂草疯长。
青黛与石墨两个丫鬟好一阵忙活,才将小院内收拾个干净。
她们才调来韩公子的身边没几日,对新的主子并不亲近熟悉。
尽管两人之中的青黛听闻了一些事情,心中不喜韩公子,却也尽责尽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石墨进屋喝水,只剩青黛一人抱着盛满杂草的篓筐往外走。
她浑身是汗,身上也刺挠的不行,只想赶紧干完活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走至院门,却迎面撞上一身形高而挺拔的男子。
那人身着红衣,面容英俊而眼眸明亮,并未冠发,仅以绳带束之,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
瞧清来者,青黛心里咯噔一声,便立马低下头行礼。
“周爷。”
周衡看向屋内,询问道:
“你们主子呢?”
“回爷的话,韩公子正在里屋休息。”
周衡勾唇一笑,并未再说什么,大步朝里屋迈去。
不一会儿,石墨便从里屋出来了,神情颇为诧异。
她瞧见站在院内的青黛,忍不住上前问道:
“周爷怎么来了?我看着…..他与韩公子关系好像有些不一般呢!”
她没敢说,自己刚刚在屋里瞧见周衡戏弄般的摸了韩辛移的脸,只是吓的赶紧出来了。
青黛瞥了她一眼,并未吭声。
直至走出了小院,见石墨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才开口道:
“这位韩公子本就来路不明,他对王爷的心思就挂在脸上,谁人不知呢?”
“如今又和旁的男子拉扯不清,这般作风就算是我,也觉得羞耻的很!”
石墨一听,连忙开口道:
“哎呦!这话岂能是你我乱说的?”
“今日之事,全当没瞧见算了!”
青黛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此时屋内,周衡的手被韩辛移毫不留情的拍开,他也不恼,只是收回手笑着问道:
“一大早就摆脸色给我看,谁又惹你生气了?”
韩辛移蹙着眉,心中烦躁不已,却碍于周衡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道:
“谁让你来看我脸色的?难道是我让你来的吗?”
周衡听罢,莞尔一笑,没忍住握住了韩辛移的手。
韩辛移想要抽出,力气却没周衡的大,实在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衡却被这一眼瞪的心花怒放,脸上笑意更浓几分。
他又摸又揉,直把五个白嫩的指头摸的泛红,韩辛移如坐针毡,不一会儿面色绯红起来。
这时,周衡开口道:
“这几日,萧少爷可有来过王府?”
听到萧河的名字,韩辛移心头一跳,面上难掩妒忌道:
“问这个做什么?”
“即便他不来,王爷也自会去寻,你见不到也是正常。”
周衡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便松开了韩辛移的手。
“我不过是提上一嘴,这么大醋劲儿?”
韩辛移眉头皱的更深,“你到底要说什么,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周衡看向他,脸上再无一丝笑意,眼眸深沉倒有几分吓人。
韩辛移莫名的有些后怕,即便他知道周衡这人虽贪图他有几分姿色,从而时常哄着他。
但周衡好歹也是景王身边的亲信,王爷重用他,岂是自己能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的。
而周衡更是常年花名在外,对他又能有几分真心?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哄骗着玩的罢了。
倘若真的惹怒了他,怕是弄死他也是顺手的事。
见韩辛移有些怕了,周衡忽而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大拇指触碰到了他的唇,很是湿软。
这一次,韩辛移没再反抗,周衡的心情不错,开口道:
“昨日,王爷从萧府带回来一个人,名叫沈熠。”
听到这,韩辛移有几分不解。
周衡接着说道:
“因是受到萧少爷的推举,你猜猜看……”
韩辛移心里一沉,但凡与萧河沾边的人和事,哪一样不受王爷的重视?
他开口颇有几分自嘲,“既然是萧少爷推举的人,想必王爷更会重用吧?”
听到这话,周衡脸上的笑倒变得意味不明。
“岂止是重用?他一来,我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
“你说说看,这到底算是谁的本事?”
听到这,韩辛移简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失声道:
“你骗我!”
如今时钊寒与身边的亲信议事都已不再避开韩辛移,是以他知道周衡乃是高家高子瞻手下的人。
景王与高子瞻结党,他却并不能代表高家站队,这事已然不一般。
而韩辛移竟能知道此事,虽算不上亲信,但再也不是景王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时钊寒秘密掌管着东西两集的命脉,尤其是西集,几乎到了他说一无人敢说二的地步。
周衡只听命于高子瞻,但高子瞻又命其听命于景王。
周衡武艺高超,为人又够心狠手辣,处理过不少肮脏事,从不拖泥带水。
是以西集大部分的差事都被时钊寒交到了他的手里,雀宁也从二把手的位置上暂退了下来。
这才过去多久,便冒出来一名根本不知什么来历的新人,随随便便就顶替了周衡的位置?
韩辛移不信,即便王爷再信任萧河,也不可能到了如此疯魔的地步。
周衡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因这尴尬的身份,韩辛移也只能暂且依靠于自己。
但如今自己又被王爷调了职,成了一个闲散之人,他倒是十分好奇韩辛移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什么来历?”韩辛移还算沉的住气,“我不信王爷会随随便便重用一个新人。”
周衡见他仍旧未对王爷死心,便淡淡一笑道:
“沈熠出身寒门,只不过恰巧走运得了萧少爷的赏识。”
“要我说…..”他抚了抚韩辛移的发,眼眸微沉:
“与其心里惦念着王爷,不如从了我,有我在,亦会保你衣食无忧。”
韩辛移听到这话,忽而冷笑不止。
“衣食无忧?”
“倘若我真的与你苟合在一处,用不了几日等你腻了,弃我而去,我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吗?”
周衡脸上的笑仍挂着,“你跟猫儿似的可怜,多养你一人又废不了多少银钱。”
“王爷心中也只有萧少爷,我劝你好之为之。”
说罢,周衡脸上的笑意全无,眼神也冷的可怕。
韩辛移神情不变,淡声道:
“日子还长,你怎知我真的毫无机会?”
“周大人,您只管顾好您自己就好。”
周衡瞧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再说些什么,点点头转身就走。
韩辛移算计洪信,使其失信于二皇子后,便终日借酒消愁。
二皇子的亲信吴朝则担心其酒后失言,便命人秘密处死了他。
洪信死后,时钊寒便时常让其跟在左右。
即便是外出办事,也总会带在身边。
带的次数多了,难免谣言四起,时钊寒夜从未有意解释过。
是以景王府上下,除了时钊寒身边那几个心腹亲信之外,即便是丫鬟奴才也时常八卦几句。
时寻夜知道洪信已死一事,也已经太迟了。
随后不久,二皇子时寻夜被封勤王,封地永南,随后天武帝赐婚,迎娶林太师之女林芙雪为正妃,左统领尹龙之女尹妙人为侧妃。
勤王大婚,天武帝与温皇后皆在场,宴请百官权贵,婚宴盛大至极。
六月,勤王远赴封地永南。
同月,已成年的三皇子时文州被封晋王,四皇子时钊寒被封景王,七皇子时允钰被封闵王。
三人虽有封号,却并无封地与实权。
而较之其他两个弟弟,因受魏家霍乱一事,晋王在搬入晋王府后,仍被皇帝禁足,不得出其半步。
但几位王爷都知道,晋王被幽禁也只是暂时的事。
只待合适的时机出现,跟随晋王的旧臣于天武帝跟前求情一二,天武帝难免会顾念父子之情而将其放出。
而这也是萧河最不愿看见的。
是以勤王离都,晋王被困,景王得以天武帝重用,更何况还有老七闵王的支持。
朝中不少大臣都一一看在眼里,私下暗自做好决定追随景王者,已不在少数。
景王时钊寒办事稳妥,处理朝政亦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深得人心。
即便是朝中并不信服于他的重臣,也难以在殿前挑出毛病来。
唯一能令人抓住的把柄,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喜好性向不明一事。
再加上,景王前不久才以未立功业何以成家而婉拒了温皇后想要指婚的事情,倒更让众人觉得谣言恐怕并非误传那般简单。
午时,趁屋里的人正歇息着,青黛便偷摸着溜了出去。
她本就是宋净庭院里的女侍,在调去韩辛移身边之前,就受过宋净庭的叮嘱。
如今亲眼撞见了周衡与韩辛移的私事,又怎能不来禀报。
青黛来的时候,正巧宋净庭手捧着书卷要走,瞧见青黛来了,神情倒有几分惊讶,这便询问道:
“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青黛行礼后道:
“宋大人,奴婢确实有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青黛这才说道:
“今儿个早晨,周爷来了韩公子这处,瞧着两人举止之间……”
青黛有些犹豫,宋净庭却很快心领神会道:
“我知道了,此事你切记不能与人乱说,也不准胡乱猜忌,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一番叮嘱过后,青黛点点头称“是”,宋净庭便让她走了。
待到青黛回到瑾泽院,谁知韩辛移已经起身并穿戴好了衣物。
韩辛移瞧见她进来,脸上很明显有几分慌张之色一闪而过,微微垂眸,抬眼看她:
“大中午的太阳正是晒人,你这是去哪了?”
青黛心里咯噔一声,难免有些紧张的低下头回道:
“回公子的话…..奴婢是去王总管那里,托王总管买些主子喜欢的花种回来。”
“早上我与石墨刚清理了院内的杂草,倒觉得小院空落落的…….”
青黛这番回答,倒也回答的滴水不漏,但韩辛移的目光还是落在她的身上,并未挪开。
直到石墨在一旁轻声开口道:
“公子,已经未时三刻了。”
韩辛移脸上这才露出笑来,柔声道:
“院子里确实空落了些,那就有劳青黛姑娘了。”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门。
等人走后,青黛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下午王爷有事要商,是以时钊寒的几位心腹皆要去往伏水渊。
而宋净庭也和以往一样,照常喊来了韩辛移。
是以,韩辛移虽是几人当中来的最早的,但到了地方,待他看清渊内之人时,脸色忽而变得颇为难看。
一重又一重的水帘从洞口倾泄而下,炎热散去送来无尽凉意。
粼粼波光宛如白蛇游龙,沉于玉壁之上映衬着端坐于石桌前那美如玉的脸庞。
时钊寒紧挨着端坐的那人,两人身形相依,垂落的青丝亲密的纠缠在一处。
韩辛移从未见过时钊寒对谁说话声音放轻放缓,也就更别提他会对谁温柔一笑。
但此时此刻,在萧河的面前,这些原本都不寻常的事,却变的如此寻常起来。
以至于萧河坐着,而身为景王的时钊寒却站着。
两人面前共看一张书卷,萧河的目光停留在卷册之上,而时钊寒的目光却只停留在萧河的身上,神情专注。
韩辛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越是看的真切,心里便越是止不住的妒忌和难过。
他将心中的苦闷尽数压了回去,面上不显露分毫,抬脚朝两人走去。
瞧见来者,萧河微微皱眉,韩辛移只是淡淡一笑,对着二人简单的行过礼,他才看向时钊寒道:
“四爷,宋先生说您有要事商讨,我不知萧少爷也在,不知是否打搅…..”
韩辛移低垂着眼眸,语气温婉,萧河只是看着他,并未开口说话。
“出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冷而硬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韩辛移面色一僵,他自诩聪明,但每每对上时钊寒,却只能碰的鼻青脸肿。
“是。”
萧河看着韩辛移离去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洞口外,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时钊寒似有察觉,便开口道:
“宋净庭有意使人误传,我也好借此拒了温皇后的指婚。”
萧河听罢,并未过多在意。
上一世他与时钊寒因着一个韩辛移,两人之间凭添多少间隙,他又流尽多少眼泪。
如今再回想起,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
至于误传到底是真是假,萧河本也就没放在心上,顺口接话道:
“虽是大局未定,王爷也不必害怕娶亲。”
听到这话,时钊寒忽而看向他,浅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冷意一闪而过。
他面上却不显分毫,勾勾唇角,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即便是温皇后指婚,虽不能助力你拉拢近臣,可她担着贤后的名声,身为嫡母,哪怕对你再不喜爱,也未必敢当着皇帝的面,真的做些什么。”
萧河接着说道:
“依我看,温皇后不但不会令你低娶,反而会指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听闻温皇后有一侄女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与你成婚正合适。”
时钊寒脸色已冷,“你要我娶温家之女?”
萧河淡然一笑,“怎会?”
“王爷若是真的娶了温家之女,那才是真的受制于人。”
“与其受到温家的摆布与控制,倒不如四爷自个儿寻一个家世清白、自己也看得顺眼的女子早些成婚。”
听到他这番话,即便是时钊寒心里早有预料,此时也有些忍不住脸色难看起来。
“我不会娶任何人为妻,除非……”
时钊寒看着萧河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
“除非是你嫁给我。”
萧河一愣,过了一会儿竟笑了起来。
“四爷,我是男子,又如何嫁给你?”
“难不成…..你要我学文焕帝身侧的那位青君,舍弃一切的功名利禄,只为伴君侧吗?”
说到这,萧河的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男子结契,亦有嫁娶之说。
作为女子嫁入别家的,则被称为青君。
而身为青君,这一辈子算是与做官为将彻底无缘了。
虽自古以来都有男子结契为君的事迹,其中也不免达官贵族的儿子。
可一旦身为旁人的青君,便是自断左手右臂,终日困于宅院,而不得出。
即便是身份尊贵身为家中嫡长子,亦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与名号。
就像上一世的萧河那般,为了嫁给时钊寒,他脱离了萧家,也脱离了萧家的庇护。
他与官途无缘,更不能带兵打仗。
终日被困于一座府邸,能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盼着自己的丈夫能早日归家。
而那时,时钊寒与韩辛移却私下里另有其事。
萧河时常着青衣骑白马满面寒霜的奔去府邸,实为捉奸,但其实时钊寒的侍卫从未放他进去过,哪怕一次。
他武功再高又如何?不是真的打不过,而是太怕见到自己不敢见到的。
如今,再乍然一听时钊寒所说的嫁于我,非但不觉得好笑,而感到更多的则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