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百鬼夜行（8）
五条老师的声音很冷淡，自从新宿那场决裂之后，夏油教祖所能得知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
把墨镜摘掉换成绷带，头发整个竖上去，毛茸茸的后脑勺也不复存在，只留下粗粝的发茬，见天的绷着嘴唇垮出不高兴的冷酷样子……夏油教祖记忆里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少年好像一夜之间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
了不起的大人总是不高兴，大约就是成长所会带来的苦痛。
夏油教祖心知这是他一手促成，所以也不会故意撞到五条老师脸上去，可遇到了实在避不开的时刻，甚至已经做好了最糟的打算，准备迎接迟到好几年的判决时，率先避开的还是五条老师。
东京就这么大点地方，要说真的遇不到怎么可能呢？时间逐渐往后行进，五条老师身边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同伴，他也不总是那么不高兴了，可他还是会避开夏油教祖。
夏油教祖便明白了，他还是成为了五条悟这光明磊落的一生唯一的污点，所以对方才会对他这么避之不及。
他本来是这样以为的。
可当多出来的那个家伙出现时，夏油教祖在漆黑的狱门疆中灵光一闪。五条老师不是厌恶“夏油杰”这个存在，只是单纯的、是“他”出了问题罢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吧，能够顺利度过“苦夏”成为教师的夏油杰，同他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前挚友”相比，简直是没有沾染任何污秽的白月光，所以才能得到悟的好脸色，甚至说是更近一步的忍让……
“我去哪儿？”夏油教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似的，几乎是那种又惊又怒的应激反应，故作冷酷地回应道，“那都和悟没有关系吧？松手。”
五条老师冷脸没绷住多久，但还算得上听话，很委屈地松手了。
大概是没想到他真的会松手，夏油教祖脚下一个踉跄，花了点功夫才稳住身形，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五条老师已经坐了起来，盘腿坐在白骨堆上，仰着脸很乖巧安静地盯着他。
——走吧，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他不会阻拦你。
夏油教祖抿了抿唇，他也清楚自己刚刚的反应实在太过激了，大概是被关太久了，脾气也肉眼可见地变坏许多，刚刚近乎已经到了拿着五条老师撒气的程度。
说到底，悟其实也很无辜吧？完全是无意识地被……呃、被猫丢了进来。
按照他曾经的经验而言，现在的五条老师大概已经过了咒力失控术式暴走的第一阶段，现在正在有意识地发呆，会下意识地扯住身边熟悉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结果还被他凶了一下，总觉得还挺可怜的。
……啧，熟悉的人。夏油教祖转过身蹲下，和跟着他动作移动视线的五条老师对视了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和醉鬼计较，调整回了游刃有余的大骗子假笑，才突然伸手在过于乖巧的教师额头上一弹。
“笨蛋。”显然更笨蛋的家伙颠倒黑白率先指责道，“没有人告诉悟，不可以随便喝别人递过来的酒吗？”
五条老师认真反驳道：“不是随便喝的。”
是为了见到杰才挑战了自己并不擅长应付的酒精的哦！
夏油教祖：“……”
行吧，还真是故意的，那还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悟不是讨厌酒精的味道吗？”夏油教祖又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轻轻道，“就算再喜欢对方，也不应该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看吧，又被骗了。”
面对一个难得把绷带拆掉，瞪着眼睛却一副无辜的清澈样子的笨蛋挚友，苍青色的尘封记忆却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明明先前他都已经克制住不去想这些的……
比如，面前这个白毛笨蛋让他们发现酒量和酒品都奇差还是在一年级的时候。
尚未认清学弟们人渣属性的歌姬前辈竟然还为一年级操办了入学的派对。除了某个大少爷之外，另外两位都是隐隐带着点叛逆的臭小鬼，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尝试过饮酒了——当然，好孩子不要学。
在某些坏蛋的激将法下，因为嫌弃酒味躲得远远的大少爷当即浅尝了一口。后来的事情……
夏油教祖不太想回忆了，总之，为了阻止暴走的五条老师拆掉整栋教学楼，他和他的咒灵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事后还是被赶来的班主任教训“不要在教学楼里喝酒更不要酒后发疯拆教学楼”。
不过他脑袋上只有一个包，悟头上顶了三个——一是自知酒量差还要喝，二是喝醉后竟然差点拆了教学楼，三是醒酒之后竟然拒绝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一副记忆清空了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夏油教祖脸上的笑已经变得非常真切温柔，可想到如今的情况，又情不自禁地怅然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悟就不用和我待在同一个地方了。”
说到底，那个骗子现在消耗的也不过是少年时的他累积下来的信任罢了。他都没舍得用那些感情来胁迫五条老师，那个混蛋……
夏油教祖的怨气愈发浓烈，要不是出不去，他必定要手刃那个擅自玷污他纯洁心意的混蛋家伙，只可惜下一秒就被对面的醉鬼逮住了。
对面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讲话又很直接，五条老师非常诚挚道：“我没有被骗，来这里只是因为我很想杰。”
他的视线格外炽热，夏油教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慌忙躲避开，故作淡定道：“……哦，那悟想错人了。”
“没想错。”
“想错了。”
“没想错。”
“想错了。”
“没想错。”
突然意识到这种对话的持续性和弱智性，准备继续回嘴的夏油教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微笑着心平气和道，“……我理你干什么。”
和醉鬼吵架大概是最没意义的事情，更何况对面这个醉鬼还是醒酒之后就会清空记忆的笨蛋，吵了也白吵。
“干嘛不理我？”五条老师瘪了瘪嘴，看起来十分委屈，“亏我还特意来见杰。杰这样很坏哦。”
“我、我很坏——？我本来就是诅咒师，坏点怎么了？！”刚刚才立下了不跟醉鬼吵架的誓言的夏油教祖顿时急了，比起其他的情绪，更多的其实是恼羞成怒。
事情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明明两人站在了敌对方，这家伙全还是能很坦然地说出自己是特意来见他的话。夏油教祖一边觉得头晕脑胀，一边又觉得这实在非常荒谬——
说到底他会被骗当然还有五条老师出借了自己手机的原因。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联系方式都相当固定也很少出借，那串号码夏油教祖倒着背都熟悉，那种时候当然不会觉得是有人借了五条老师的号码来骗他。
这家伙联合着外边的野生夏油杰骗了他，现在还好意思说是特意来见他。
好啊，正反双方的最强全被关禁闭了！
等到出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被那个发表了要给他示范一下反派的正确姿势的混蛋搞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根本出不去！躲都躲了十年，突然就要和他在这种奇怪的空间里一起关禁闭，到底有什么毛病？！
“悟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就那么相信那家伙真的不会害你吗？姑且算你想要阻止我这种凶恶诅咒师的计划，那你现在也被关进来做什么？！你的高专不管了吗？学生呢、同事呢，全死了也没关系吗？！”
五条老师猫似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地装傻道：“听不懂，完全听不懂杰在说什么。难道是正论吗？好像有很多很多小鸟在叫，听不懂。”
夏油教祖顿时卡壳了。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借着醉酒诓他。可仔细观察了片刻后，夏油教祖很绝望地发现五条老师确实没醒酒，这也就意味着他久违的正论输出也几乎全要被这小子忘掉。
多新鲜，最恶诅咒师在这儿教育最强咒术师该怎么当一个好老师，管得真宽。
“……一开始就不该和你搭话的。”夏油教祖叹了口气，很挫败地揉了揉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度过这醉酒认真发呆的第二阶段，对方就会很干脆地倒头就睡。很可惜，因为他刚刚和这家伙搭过话，对方已经不想认真发呆了，更倾向于和另外一个人类聊天来消磨精力。
除了被关起来会有点无聊之外，这个空间没有任何明显的危险，地面上那些白骨堆又不像是能动的样子，就算把这家伙丢在这里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算了，暂时再照看这个笨蛋醉鬼一会儿吧。
醉鬼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和我搭话？杰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悟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夏油教祖无奈地回，“不会寂寞的，毕竟我们都不是需要和朋友一起上厕所的小学生了。”
醉鬼五条老师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哇，那杰好厉害哦，我就会觉得有点无聊……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寂寞诶。”
夏油教祖：“……”
他应该是犯了特别特别严重的罪，才要在这里经受这种酷刑。
该回答吗？然后痛哭流涕地忏悔又若无其事地假装一切如常吗？怎么可能，回不去的。
可是面对一个非常多话的醉鬼，不搭理他的话……对方就会自顾自地开始展开其他话题。
五条老师思索了片刻，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装傻躲过了夏油教祖的质问，后知后觉提起了几分良心准备从中挑一个回答。
“那个，杰。”五条老师伸手戳戳突然陷入emo的夏油教祖，坚定道，“我是相信你才相信他的哦，不要因为这个伤心呀。”
夏油教祖没理他，于是醉鬼非常锲而不舍地继续凑近，双手按在夏油教祖肩上，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催促道：“嗯……快说点什么，杰。因为我要睡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夏油教祖移开视线，他已经在倒数对方要昏迷的时间了。
“那就完蛋啦！”五条老师非常开朗地笑着说，“杰要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一辈子了，事业大失败哦！”
夏油教祖：“……”
夏油教祖：“哈啊——？！”
五条老师非常安详地往后仰倒，自动化无下限非常体贴地隔绝了他的脑袋和底下的白骨亲密接触。
夏油教祖登时大惊，被奇怪的情绪偏离的正常重点突然回到了脑海，久违的事业心升了起来，连忙扑上去尖叫道：“等等、悟！这种时候就别睡了啊！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倒是告诉我！！”
五条老师（安详）：ZZZzzzzz……
……
12月23日晚，经确认，五条老师完全失踪，音讯全无。
因为五条老师回高专述职的时间总是会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所以他这次的失踪竟然迟了整整一天才被发现。据他的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所说，最后一次与五条老师见面是在对方的公寓楼下。
被迫拿着五条老师公寓备用钥匙过来检查一下里面还有没有活人的家入医生心情意外的平静。
她隐约能意识到，那个夏油杰所说的很厉害的计划好像开始实行了。这货显然和那位开战前先向敌方宣布一下自己的战术的教祖大人不一样，一点信息都舍不得往外透露，真让人不安。
这样想着，家入医生打开门，她看见一只猫端庄地趴在沙发上，这只猫——白毛蓝眼睛，怎么看都是夏油杰的猫。
发现家入医生开门，猫缓缓歪了歪脑袋，警觉地跳走了。
家入医生：“……”
她关上门，若无其事得好像自己从未来过。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好啦，现在有两个坏消息，家入医生默默拿出手机编辑邮件。
一个是他们的最强似乎已经被来自平行世界的夏油杰绑架咯！另一个是，明天的百鬼夜行似乎还是会照常举行哦！
嘿，世界好像要爆炸咯，先点个烟吧。